冷。
全身都冷。
冬青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这个想法,下一刻,她骤然睁眼。
入目一片漆黑,无边无际,寂静无声。
这是哪里?
冬青从一片浅水中坐起来,水珠滴答滚落,水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眨眼便恢复平静。
“冬青!你怎么坐在这里呀!”
忽然一个稚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冬青猛然回头看去,一张熟悉又遥远的娃娃脸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阿秀?”冬青难以置信的唤出那个尘封多年的名字。
“冬青,快走啦!我阿娘做了栗子糕,就等你了!”那个叫阿秀的小姑娘把她从水里拽起来,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前走。
眼前忽然明亮起来,水中倒映出熟悉的房屋街巷,华灯初上,红色灯影在水中晃成细碎的波浪。
冬青抬起头看向前方,记忆深处的某个灰蒙的地方被猝不及防点亮,她被小小的阿秀拉着,木偶般呆楞地往前走。
她一脚踏进泥泞的的水坑,飞溅起来的泥点黏在她的衣摆上,很快干涸。她被带着穿过一条条逐渐熟悉起来的巷子,停在了一户人家面前。
“小冬青,你来啦?”一个和蔼的妇人站在门前,遥遥向她们招手。
她拉着冬青和阿秀跨进门内,院内飘来扑鼻的栗子甜香,银杏叶漫天飘落,恍然如隔长日,温暖的不真实。
“再过个把月,就是小冬青的五岁生辰了吧?”阿秀娘把栗子糕掰成小块,分别喂给冬青和阿秀。
冬青下意识摊开自己生茧粗糙的手掌,怔然望着阿秀娘,再一低头时,发现自己的手掌竟慢慢变小,变白嫩,变成一个稚儿拥有的凝脂般的手掌。
她是在做梦吗?
可为什么栗子糕在嘴里融化的温厚香浓如此真实?
她抬头看着咯咯笑的阿秀,这是她五岁前最好的朋友,即便十三年过去,诸多事情已然遗忘,可这张笑起来眼睛就成一条缝的脸,她竟在一瞬间就清晰地记起来了。
“阿秀……”
“冬青,我明天就要搬走了。”阿秀笑嘻嘻的,仿佛在说今天换了一件新衣裳,“我娘说要搬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大城,住好——大好大的宅子。”
“什……”
阿秀忽然竖起一根食指贴在她嘴唇上,她站起身来,在冬青困惑的目光中牵着娘亲的手走到门前,回头朝她挥了挥手,“冬青,我走啦。”
“阿秀……阿秀!”冬青慌忙起身,栗子糕掉在地上,被溅着泥水的鞋子碾过。
阿秀和阿秀娘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模糊在巷口的光晕里。
冬青踉跄奔到门口,却被门槛绊住,狼狈摔在地上。
“阿秀!”她伸长脖子声嘶力竭的喊着,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凄惶。
眼眶越来越酸,阿秀已经消失不见,她从地上撑起上半身来,回头望着几乎与她肩膀平齐的门槛,眼睑不住湿润起来。
十三年前的记忆恍若隔世,可那种撕心裂肺的钝痛却如此清晰。
冬青看着模糊的巷口,声音沙哑,“为什么和十三年前一样……为什么都要这样急着要离开我?”
“冬青?你怎么摔在地上?”一个极尽温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随后一双柔软又有力的手小心翼翼将她从地上搀起。
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把她抱在怀里,用袖口细细擦干了她的眼泪,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她的脊背,“我们冬青受什么委屈了?跟娘讲讲,好不好?”
“娘……?”冬青难以置信的揉着眼睛看去,模糊面庞渐渐清晰,一个面容明丽,顾盼生辉的女子含笑看着她,温暖的手掌抚在她头顶,似乎有魔力一般,让她因悲痛而狂跳不已的心脏慢慢平稳下来。
冬青鼻尖酸酸的,试探性的将颤抖的手轻轻贴在女子脸颊上,温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再一次忍不住红了眼眶。
真好啊。冬青想,如果这是梦境,如果这注定是一场泡影,那么祈求它,停留地再久些吧。
娘抱着她回了巷子尽头的一处院落,青砖上半干半湿的,空气中浮动着刚下过雨的潮湿土腥气,娘把她放到屋子里,抬头看了看天。
“好像又要下雨了。”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柳眉微微皱起,娘取下蓑衣,披在身上,她蹲下身对冬青说,“雨天路滑,娘去镇外迎迎你爹,你在家里乖乖待着,等娘回来。”
冬青心头一跳,几乎本能的,立刻死死攥住了娘的手指。
咔嚓一道闪电当空劈下,照亮了她惊恐惨白的脸庞。
十二年前的时空仿佛与此刻骤然重叠,冬青脱口而出,喊出了那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娘,别去!”
“没事的,娘去去就回。”她抽出手指,伸手把冬青的手掌包裹住,语气带着些许嗔怪,“怎么这样凉,乖,等娘回来,一会娘回来给你煲汤。”
不等冬青说话,那藕粉色身影便在滚滚雷声中决然跨出门去,消失在电闪雷鸣交织的雨幕深处。
波纹内,只剩下那个昏暗门前的小小的、无助的身影。
席子昂透过月牙形镜子看着幻境中的一幕,不由笑出了声。
崔香雪站在一旁,不解地看向他。
“你不觉得,将人拽进最美妙的梦境里,再让她亲眼看着这一切一点点破碎、湮灭……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吗?”席子昂斜睇她,语气懒散,眼神却是她从未见过的疯魔与玩味。
崔香雪看着那冰凉的眼神,猛地打了个寒颤。
另一边,仙人顶的院落内,气氛凝重如大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柳又青追问。
紫荷沉思片刻,“不算有。”
“不算有是什么意思?”
“冬青现在深陷幻毒,意识被困在幻境最深处。外人无法介入幻境本身,那是由她心念所生。但若她凭借自身意志挣脱了幻境,意识回归识海时,却可能因心力交瘁而迷失在其中,依旧无法苏醒。所以,如果有人能进入她的识海,在那里等着她,就能增加一成她彻底醒来的把握。”紫荷叹了口气,“但诸位都知道,识海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这时,立在屋檐下的狐狸忽然用尾巴扫了一下燕明光。
燕明光低头看去,心领神会。他站出来,“我来吧。”
一瞬间,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燕明光坦然,“诸位应当知道,家师弗如仙师钻研识海已久,我也曾学了些皮毛秘术,可以一试。”
燕明光对识海的造诣如何,在场的无从得知,但弗如仙师响当当的名号可为贯绝四海,云开天师作为仙人顶在场的唯一一位长老,当即拍板,“那就拜托燕师侄了。”
在众人一门心思把希望压在燕明光身上,以致连他进屋时身后跟着一只狐狸都没人察觉。
池南在关门的那一刻立刻窜到榻前,冬青昏睡中眉头仍旧紧皱着,他不敢耽搁,转头跟燕明光道,“我要进冬青识海,明光,你帮我护法。”
说罢,一缕红色真气从他额间飘出,在空中盘旋一瞬,如同找到归处般,轻松没入冬青眉心。
池南在熟悉的识海中睁开眼睛,眼前是那棵参天巨树,树干上,一个光漩涡呈现着与识海内截然不同的景象,一个小姑娘坐在门槛上,定定望着远方。
即便面庞尚且稚嫩,池南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幼时的冬青。
幻境中的时间仿佛流逝得飞快。冬青也意识到了这只是幻境,可她不愿离开。
十几年了,娘能入梦的次数寥寥无几,她本以为自己对娘的印象早已模糊,感情也已淡薄,可此刻,她心底却涌动着近乎贪婪的渴望——她想再见娘一面。
于是她便一直等,像小时候那样,坐在门槛上,从旭日东升等到日落西山,又从无尽长夜等到黎明破晓,等走了絮叨关心的李大娘一家,又等走了沉默寡言的王二叔一家。
“小冬青,先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雨下了这么久,再不走,镇子怕是要淹了!”邻居来劝冬青离开,冬青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现实里,她最后等来的是娘的死讯,如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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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痴人说梦般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梦境里会有转机呢?
于是她继续等下去,等到整个镇子人去楼空,等到家里的存粮都耗空,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等来的却不是娘。
一双锦缎乌靴停在她面前,毫不客气地将她拽起来,“跟我走。”
熟悉的冰冷声音钻进耳朵,冬青抬起头,闻儒可正不耐地俯视着她,“跟我回闻家。”
冬青僵住了一般,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僵硬地问出那个她恐惧的问题,“……我娘呢?”
“你娘没了。”
短短几个字仿佛闷雷炸响在她耳畔,她之前为自己做好的心理准备霎时溃不成军,再次经历的丧母之痛如钝刀子扎进肺腑,绞得她难以呼吸,浑浑噩噩地被拖拽着向前。
身旁的景象开始飞速流转、变幻。冬青的身量逐渐抽高,模样褪去稚嫩,长大成人。
幻境如同一个戏台,机械地重演着她过往经历的片段,而天空,始终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
贺伯站在气派的闻府门口,语气复杂地迎她进门,“小冬青,你回来啦?”
闻家兄弟厌恶地将她赶去柴房,“你不许姓闻,你个杂种,不配冠这个姓!”
集市上卖藕的婆婆给她塞了一文钱,“藏好了,别被人发现。”
书塾先生笑着将她拒之门外,“小姑娘,你有钱否?上书塾是要交学费的。”
仙人顶招生将她轰出山门,“没有灵根的废物来报什么名?”
紫荷师姐在山门外给她撑伞,“我正好缺个打理院落的帮手,你要不要来?”
冬青晕晕乎乎的往前走,平野山的老道长忽然出现,往她手里塞了一本书,随后笑着转身离去。
一只火红的狐狸从一旁黑暗中窜出来,在她脚边停顿了一下,随后变成人形跑向前,跑到一群身着折云宗弟子服的人身旁,与他们大步远去,再未回头。
幻境中一直在下雨,一如冬青一直在被迫接受离别。
她被浇得浑身发冷,双手紧紧握着那本御物心法,用力到双手颤抖指节发白。
“原来是用这种方法吗?”冬青忽然低头笑了一下,带着疲惫与嘲弄。
她松开手,那本被攥的皱巴巴的书掉落在地,“先是将我的身体磨到极限,再摧残我的心境,让我在这里崩溃迷失。”
雨不知何时慢慢停了,整片空间重新归于寂静漆黑。
她贪恋那点滴温情不假,想留住在乎的人也不假,但这不代表她会就此沉沦,一蹶不振。
冬青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现在,找回了灵根,开始修炼,逐渐从一个人人厌弃的杂役走到受人高看的御物术士,还不够,她还想继续向上,站在山顶上,看遍世间风景,她不能倒在这里。
她猛地睁开赤红的双眼,面前是一扇散发着柔和微光的门。
这扇光门一直在她身前,只不过她方才被绊住了脚,冬青抬起头来,不知道在透过这片虚无看向谁,她静静注视了片刻,随后收回视线,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
一个红色身影静静伫立在门前。
池南提着一只明亮温暖的灯笼,站在树干前,泪流满面的看向她。
冬青看着那汇聚到下颌的将落未落的泪滴,回头看了一眼,愣道,“你……都看到了?”
他慌忙低下头去,声音有些闷,“紫荷说如果有人在这里等你,你出幻境后不会迷失方向。”
他顿了顿,再抬头时已神色如常,只是微红的眼眶暴露了情绪,“冬青,我不是存心要看你的过去。”
可是他忍不住,只是旁观,他便已经难过到不住流泪。
“别难过。”冬青声音出奇的平静,甚至递给他一方干净的帕子。“你看到的那些,不过是布阵之人故意为之,放大我过去的痛苦,不过是想击垮我。”
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种被磨难淬炼过的平静力量,“如你所见,我并没有被他击垮。”
“你不应该为我难过。”她看着他,弯起唇角,“你该为我感到骄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