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南是被苦醒的。
身上传来剧痛,眼前是层层叠叠的蓑草,水珠从蓑草尖滴落下来,触感冰凉,透过蓑草的缝隙便瞧见一张苍白的脸,是个姑娘的脸。
她眉头紧锁,双眼紧闭,死死咬着嘴唇,殷红的血珠从她齿关渗出,染红了苍白的唇。
池南听到外面淅淅沥沥雨声,和一下一下沉闷的响声。
他思绪似乎飘在云上一般,搞不清眼前处境。
鼻尖还残留着浓重的妖血味,他不是在白晓城守城吗?给师父传的信到了吗?援兵呢?
忽然他听到一声很轻的压抑的闷哼,似乎是从他上面的姑娘喉咙里传来的。
从那姑娘的单薄颤抖肩膀上望去,他看见两张扭曲的脸。
啧,好丑。
他好似有些明白过来,这姑娘在保护他。
两个大男人打一个姑娘,真不要脸。
池南蓄了蓄力,一股强势而短促的真气迸发出来。
等等,这怎么好像不是他的身体……
还没等他咂摸出个所以然,便眼前一黑,力竭陷入了沉睡。
冬青偏头啐了一口血沫,一手捞起狐狸,一手撑地踉跄起身,她抬手抹去唇角血迹,走到地上那两个哀嚎的身影前,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闻向舟撑起身子,啐出一口血沫,“你怎么可能会有真气?!”
他神情扭曲,脸上分明写满了荒谬,一个灵根都没有的废物,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真气?
闻向度大嚷道,“肯定是她怀里那只畜生!那狐狸是妖!”
冬青摸了摸狐狸脑袋,她短促的笑了一声,轻蔑地如对跳梁小丑,“妖怎么可能有真气。”
是啊,妖气与真气,泾渭分明,这是修真之人共有的常识……
闻向度掌心发麻,额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顺着脸颊淌下,他嘴唇翕动,“你……”
冬青冷笑一声,背过身,侧头斜睇着二人,她染血的唇轻轻吐出一个清晰无比的字。
“滚。”
雨停了,竹林小院里点点水洼倒映着通明的灯火,凉风吹皱水面,灯火在水中晃动成颤抖的金线。
冬青撑着一口气回到院落里,顾不上石凳上的水,她一屁股坐在上面,用袖子胡乱吸了吸石桌上的水,将狐狸轻轻放在了上面。
她从怀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一团草药,丢进石臼,三两下捣烂,随后剪下一点纱布蘸取药汁,缠在了狐狸受伤的位置。
她看向剩下的草药,心道留着也是留着,物尽其用也不算浪费,于是用手指碾成草沫,在高高肿起的指骨上涂抹了一些汁水,药渣铺在上面,再用纱布包了个漂亮的结。
檐下灯火明亮,冬青抬起左手,光线从指缝中穿过,她静静看着自己打的堪称完美的结。
“没有修真天赋又怎样,我若是废物,那天下十之八九的人,都是废物。”
话掷地有声,像在说服别人,更像在敲打自己,可心里那点被强行镇压的、隐秘的不甘,却如同活物,正一拱一拱地试图从她为自己浇筑的铜墙铁壁中破壁而出。
曾经有人不少人劝过她,笑一笑,低低头,日子便不会过得那么艰难。
可她不愿,她又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冬青就这样在最没有自尊可言的环境里里,硬生生拔节出一身嶙峋倔硬的骨头,撑起她敏感又可笑的自尊心。
而维护那点脆弱自尊心的有力手段,便是三缄其口。慢慢地少说、不说,直到对外界的诘问便尽数转变成对自己的叩问。
当唇舌不再,心湖便成了千言万语的渊薮,从前的冬青还会自言自语,现在她已经学会在心里消化所有的情绪了。
所幸,她还有一点本事,并不是一无长处。
冬青如此安慰着自己,觉得心里畅快了一些,一身伤痛好似也没那么锥心刺骨了。
她拄着下巴看向桌上昏迷不醒的狐狸,那道刺目的白光想必就是这狐狸发出来的了,可是一只狐狸身上怎么可能有真气呢?
“小家伙,”她指尖轻轻拂过它头顶柔软的绒毛,“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夜雨又悄然落下,冬青不再多想,抱起狐狸,去偏房睡觉去了。
竹林小院熄了灯,华堂里却吵翻了天。
闻向舟和闻向度二人睡到一半,忽觉身上瘙痒难耐,点灯一看,身上竟起满了又红又大的肿泡,不碰则痒,碰了更痒。
吓得两人一路哭爹喊娘找仙人顶的丹修长老,得了一句“沾了豆谷花粉,痒满三天肿泡自退”后,被炼丹炉熏得黢黑的长老打回。
闻向舟不停挠着,咬牙切齿道,“那老头就是不想给我们丹药!”
闻向度也不停左挠挠右挠挠,两人边走边挠,活像两只站起来的毛虫,惹得路过弟子一路频频侧目,掩唇嘲笑。
两人低下头加快脚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们最近没碰豆谷花,怎么可能因为豆谷花粉过敏?”
忽然,两人不约而同驻足对视,脱口而出:
“冬青!”
闻向度和闻向舟如何水深火热,冬青压根儿懒得去想,她只要知道两人此刻过的定然不爽,便能睡个酣畅无梦的好觉。
冬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檐角传音铃叮叮咚咚的响,残存的雨珠顺着瓦片滴答流下,她推开门,一股带着竹叶清香的晨风拂过,忍不住舒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
回头望去,昨夜安放在摇椅上的狐狸却不知所踪,唯余一张蓝色的软垫静静躺在椅座上,上面还残留着几根红色的狐狸毛。
她找出门去,那只红狐就站在石桌上,看着小院的门牌。
“就叫你小红好了。”冬青走过去,自然地伸手把它抱起来。
池南:“……”
什么小红,他堂堂折云宗大师兄,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池南是也!
冬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竹居两个字刻在门匾上,旁边还刻了仙人顶的宗门徽记。
“那是仙人顶,修真界第二大宗门,”她轻声道,“这竹居是桑善道人门下紫荷师姐的院落。”
她摸了摸狐狸头顶柔软的毛发,“可惜我只是个扫地的,不能带你到处转转。”
想来它一只小兽也听不懂这些。
冬青摇了摇头,把它放在石桌上,全然没注意到狐狸的目光紧盯着仙人顶的标识,神色凝重。
没想到竟然来了仙人顶吗。
池南环视一圈,终于接受了自己元神离体,附着在一只将死的狐狸精身上的诡异事实。
他本是天下第一宗折云宗弗如仙师门下大弟子,十岁从沉剑渊中拔出上古宝剑无相剑,十七岁破剑道九重天境界,成为天下最年轻的剑道第一人。
前些日子他奉师父之命下山到南氏国的望月谷送信,结果在途径白晓城时遭妖族屠城,他拼死抵御,传信于望月谷、折云宗和同门师弟燕明光,还未等到援军便重伤。
再睁眼时……池南看向院中扫地的青色身影,就是这姑娘的脸了。
不知道白晓城现在怎么样了。
这具狐狸躯体本重伤濒死,正巧容纳了他受损的元神,只不过受限于元神损伤和妖身的桎梏,短时间内难以元神归位,只能暂栖于这副躯壳中。
池南的视线落在冬青的左手上,指骨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隐约可见高肿的形状。
一阵风过,竹林沙沙作响,那道瘦削的身影忽然动了起来。
她双手握着扫帚,足下微错,学着记忆里仙人顶弟子的练习剑法的起手式,借风打力。
虽显生涩,但对这套动作力量流转的模仿却意外地标准。
风将零落的花瓣高高卷起,粉嫩的花瓣随风划过冬青眼前时,她忽然伸出双指夹住花瓣,借着风势,手腕微动,将花瓣用力向前掷去。
那一点可怜的粉在空中无力的飘摇了几下,随后软绵绵的落到地上。
冬青似乎习惯了一般,伸出扫帚将那片花瓣同其他将花瓣扫到一堆。
然而,石桌上的池南却微微睁大了眼睛。
天下术士多如过江之鲫,但大多可分为五类,分别是剑修、丹修、符修、阵修、器修,除了这五类,便是他从未亲眼见过的,御物者。
传说御物者到达一定境界后,讲究顺应天地之势,万物皆可为其所用。届时术士们赖以生存的法器在其眼中便如累赘之物,一花一草,一叶一水皆可作为他们的法器。
多少术士皓首穷经,亦步亦趋地修炼功法招式,却终其一生难悟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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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蕴含的天地真理。
而面前这个没有灵根的小姑娘,却隐隐触及了令无数术士究极一生去追寻的道理。
池南看向她脚边的一地花瓣,有些惋惜,倘若她有真气,此刻那片花瓣或许就应该钉在百步开外的竹竿上。
冬青行云流水的扫净庭院、浇灌花圃、收了一些成熟的灵药后拿着一些小瓷瓶和一叠纱布向他走来。
瓷瓶叮叮当当的落在石桌上,冬青向他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他抱到腿上。
看清她动作的池南蹭的一下站起,正欲跳走,后腿处突然传来钻心的剧痛,他腿一软,颇为狼狈地瘫倒在石桌上。
可恶,占据了这狐狸的身体,竟连这具身体受的伤也一并继承了吗!
池南偃旗息鼓,认命地被冬青拎着脖颈皮毛抱到腿上。
姑娘冰凉的指尖触及后颈温暖的毛发,沾着水珠的冰凉触感,使池南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震。
这种感觉奇妙又诡异,明明是这句狐狸躯体的触感,却仿佛真有一滴冰水,沿着在自己真身后颈滑落,池南毫不怀疑,如果他的真身在场,此时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正欲开口,话到嘴边却被他硬生生咽回肚子里。
他若开口,定然会被认作一只妖。池南看向认真包扎的姑娘,心里犯起嘀咕,虽然这姑娘救了他不假,但若知道他是妖,保不齐会把他原地五花大绑交给仙人顶,届时就算他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怕也是说不清。
池南决定先不开口,观望两天再说。
包扎完毕,他正欲挣脱这尴尬的姿势起身,视线却无意间扫过面前少女微微低垂的颈侧,随着她的动作,粗布衣领下方青青紫紫的淤痕若隐若现。
池南回想起昨日她咬牙忍受毒打的模样。
她是因为他才受此无妄之灾,池南心头一凛,正色起来,救命之恩不得不报,他从冬青腿上跳了下去,三两步窜出门外。
冬青起身,看着一溜烟跑走的红色身影,神色诧异。
华堂。
仙人顶的外门弟子每日都有修习早课,其余弟子都已经穿好练功服,拿上课本与法器准备出门了,闻向舟和闻向度两兄弟还如烂泥一般躺在床上,两兄弟昨晚一整晚都没合眼,身上早已肿的不像话,红肿的泡被两人挠破,痒已经感觉不到了,现在是针扎一般的疼。
两人眼底乌青,脑袋肿的亲娘都未必能认得出来,生无可恋的仰面朝天。
池南扒在窗沿,无声的笑了一下。
豆谷花过敏?没想到,那小姑娘还挺有手段。
“闻老大,闻老二!”与两人同屋的弟子扒着门框,毫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今日早课是石灵老太的,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不过……”他拖长调子,打量了一下两人的惨状,“就算去了,以你们二人现在的样子,怕是石灵老太也认不出来了。”
石灵仙师是仙人顶最不近人情的一位仙师,凡是她的课,不得以任何理由迟到早退缺勤瞌睡,否则一律抄宗规跪宗堂。由于其长得一脸尖酸刻薄、满头白发,于是仙人顶的弟子私下里都称她为“石灵老太”。
“你!”闻氏兄弟咬牙切齿的想抬起脑袋,却牵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走喽!”那弟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转身与其他弟子一同上早课去了。
闻氏兄弟对视一眼,互相搀扶着坐起身来,“冬青这个小杂种,等爷爷好了看我怎么收拾她!”
闻向度肿胀的手指费力的拉着衣袖,他“呸”了一声,咒骂道:“一个外室生的小杂种,爹怎么不干脆一刀结果了她,带她回家尽给我们添堵!”
正欲离开的池南脚步倏然一顿,他耳朵敏锐的捕捉到“小杂种”、“外室”两个刺耳的词。
冬青是闻家的私生女?
他悄无声息放出一丝真气,钻入闻向舟和闻向度的衣袖,那缕真气在两人体内游走,潜入经脉,轻而易举的探到灵根处。
还算不错,论资质来说,闻家兄弟绝对算得上中等偏上。
既然是闻儒可的孩子,即便母亲是个没有灵根的凡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不应该没有灵根,真气全无啊。
池南心中疑窦骤生。
那么,为何他在冬青身上察觉不到一点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