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宋庭玉将信纸用蜡封好,交给静待一旁的黑衣护卫,叮嘱道:“陈先生临走前说要去漠北的荡州,如今已过去大半年,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里,荡州离鄂州不远,你们多找找,他看了信应当愿意回京一趟,到时你们将他一起带回来。”
威远大将军宁思清常年驻守西北鄂州,宋庭玉年少时与这位舅舅关系亲密、如同父女,只是长大之后,宁思沅常年在外,很难回王都一趟,再加上宋庭玉与敬慈夫人的关系日渐紧张,渐渐地,与这位舅舅也少有往来了,只不过是逢年过节有节礼互赠。
她叹了口气,自己如今亲缘淡薄,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如今敬慈夫人离京,宋庭玉总要将此事向宁思沅知会一声的,除此之外,就是派人去荡州,寻找淑妃的父亲陈郎中,还带了一封信给他。日后若有机会,能让父女两个见上一面,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希望一切顺利吧。宋庭玉想,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她终于能躺下好好睡一觉了,没想到这一睡,第二天却没能按时起身。
“殿下如何了?” 忍冬一脸焦急。
姜缮摆了摆手,示意几人出去说。
到了前厅,姜缮才摇了摇头,示意几人不必担忧,众人悬着的心刚刚放下,他又道:“殿下的身子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忧思甚重,又过于劳累所致,只需将养几日。可长久如此劳心费神也不是好事,在下开了温补的方子,劳烦忍冬姑娘一定提醒殿下按时服药,万万不可再像从前一样,有一顿没一顿的,终是不能起作用。”
忍冬心道:那也要殿下听得进去才是啊。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想着日后若是殿下再不喝药,就让林先生来劝劝她。
宋庭玉一觉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只觉头脑胀痛,昏沉沉的,身上汗湿,并不舒服,忍冬伺候着她起了身,她批了件单衣,径自坐到凉亭里吹风。
暖风送来一阵淡淡的清香,宋庭玉昨日刚刚在芳荷殿里闻过,此时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荷花?哪里摘来的?”
她回过头,见林徵鸣抱着一捧新鲜的荷花走进前来,粉色的花瓣上还带着露珠。
“不是摘的,路边看到有人在卖,我见开得正艳,花苞又十分新鲜,就买了几枝,想必是在城外的哪方湖水里摘的。”
“今年荷花开得早,初夏的天气,竟已经开得这般艳丽了。你去书房里看看,有个青玉裂冰纹的花瓶,拿来插上。”
自从林徵鸣编纂的《百花诗册》让宋庭玉在景元帝面前大出风头,她就给了他与以往不同的信任,不仅可以自由出入她的书房,每次议事他也无需回避,有时宋庭玉还有问问他的想法。只是林徵鸣志不在此,又实在不喜这一道,故而要不委婉回绝,要不跟风而谈,总之提不出什么有见地的想法,引得宋庭玉手下的“智囊团”对他频频侧目,只有宋庭玉,仿佛意识不到似的,对他总是十分信任。
林徵鸣拿了花瓶出来,见他兴味盎然,将荷花递给她,宋庭玉轻轻嗅了嗅,笑道:“王都的荷花开得早,可若说哪里的荷花开得最盛最艳,还要数淑妃娘娘的宫里。她喜爱荷花,连衣裳上都是荷花的样式,我昨个还看见了呢。”
林徵鸣知道她进宫是为了赐婚一事,他自然听说过曹文益的名声,来王都短短几个月已经与他多有龃龉,只是毕竟是皇帝赐婚,若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他眼神一暗,盘算着什么。
宋庭玉终于将荷花摆出一个自己觉得好看的造型,放在眼前看了看,又拿远欣赏片刻,满意地笑问:“如何?”
林徵鸣点点头,见她精神头不错,有意引着她多说几句。“淑妃娘娘?我整理后妃诗册时没见过这位娘娘的墨宝。”
宋庭玉一笑:“哪里有什么墨宝,她是个江湖郎中的女儿,小时候只跟着她父亲识了药方,走街串巷的,哪里比得上其他世家小姐识文断字。”
林徵鸣奇怪:“以淑妃娘娘这样的家世,如何能被选入宫中,如今还做了四妃之首?即便是曹宝林那样并非出自世家,可大小也是员外郎之女。”
宋庭玉冷笑道:“这有什么,我那好父皇年少时读多了才子佳人佳期如梦的话本子,偏爱些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艳清故事,微服出巡的帝王对出身寒微的女子一见倾心,从此花前月下、两心相悦,最后迎入宫中皆大欢喜,他这些年给自己安排了不少这样的故事,只是故事中的女子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那就不是一个帝王考虑的事了,毕竟那可是帝王的恩宠。”
林徵鸣听话听音,知道她这样出演嘲讽,一定不仅是因为淑妃的事,恐怕还是与贞妃有关。
一阵微风拂过,送来荷花阵阵清香,宋庭玉深深嗅了几口,沁人心脾,郁结了几日的浊气仿佛也被着清香洗涤干净,只是没防备,忘记自己这几日身子虚弱,喉咙一痒,咳嗽起来。
林徵鸣皱了皱眉,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嘴边,宋庭玉抬眉看他一眼,又咳嗽几声,才接过茶水饮了几口压下了翻涌的难受。
“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林徵鸣将她饮尽头的杯子放在桌上,又添了热水,忧心道。
宋庭玉摆摆手:“不妨事,姜太医已经看过,只说是累着了。”提起这个,她眉头一皱,十分不快道:“又开了一堆药汤子,着实令人心烦。”
林徵鸣失笑:“姜太医艺术高超,殿下是该好好调养才是。”
宋庭玉眉眼一动,突然道:“你不是也会医术?你给我看看,能不能不喝药了。”
说着把手一伸,皓腕如雪,透着淡淡的青色。
林徵鸣一顿,摇头笑道:“有姜太医珠玉在前,我岂不是班门弄斧。”
“又没有其他人,你就帮我看看吧,若是能将那苦得要命的药汤子改一改,我可要好好谢谢你!”说着,将手腕往他眼前伸了伸,示意他快点。
林徵鸣无奈,只得微微别开头,避开她如烈阳灿烂的眼睛,伸出二指把脉,细细感知片刻,道:“脉浮而紧,风邪入体,的确是气虚不足,需要服用祛风散寒的药,待风寒消散,方可温经暖脉,补养身子。姜太医的方子很是全面,没有能改动的地方。殿下还是好好吃药吧,良药苦口。”
宋庭玉翻了个白眼,正要收回手,就听一个严肃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一惊,被吓了一跳,倏地抽回手,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没做什么坏事,到底在心虚什么!不耐转头看去:“谁啊!”
这一看,就看见了板着脸的吴文新,和他身边一脸无语,给自己使眼色的忍冬。
林徵鸣指尖一顿,感受着她手腕上的温度消失不见,带着满袖的香风从鼻尖略过,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在在桌下轻轻捻了捻。
于是,宋庭玉就看到吴文新的脸色黑得更厉害了。
“先生,您怎么来了?”
她站起身,笑道:“快进房里坐吧,忍冬,先生来了也不叫本宫,你是怎么做事的?愣着干什么,还不看茶?”
吴文新摆摆手道:“不必了,是我叫她不用打扰殿下。听说殿下欠安,我过来看看,一会儿就走了。”说着起身走进凉亭里,目光威严地扫了林徵鸣一眼,看着宋庭玉道:“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宋庭玉笑着摇摇头:“都是他们太过紧张了,没有大事的。”
吴文新并不是一个擅长关心别人的人,见宋庭玉气色不错,点点头道:“那就好。我有些事同殿下说。”他明晃晃地看了林徵鸣一眼。
宋庭玉本想拒绝,像往常一样让林徵鸣不必避开,可是他像是突然有了眼色似的,向宋庭玉点点头道:“殿下先聊,今日小厨房准备了殿下爱吃的菜,我去看看如何了。”说着,同吴文新淡淡点了点头,出了凉亭。
吴文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墙角,才不快道:“他平日在殿下府中就是这样没规矩的样子?身为幕僚,就该行止有度,做自己该做的事,怎么管起了殿下的饮食?”
宋庭玉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其实不是小厨房准备了她爱吃的菜,而是她病中没有胃口,就想吃林徵鸣亲手做的小馄饨,他是给自己做饭去了。
只是这话更不能和吴文新说了。所谓“君子远庖厨”,吴文新是正统的儒生,一言一行十分刻板,若是知道了林徵鸣成了公主私房的厨子,更要挑刺了。
当下笑道:“先生言重了,他平日就住在我这府里,除了一应公事之外,也帮着陈伯操心些府里的事,这样他心里也过得去。”
提起这事,吴文新更是头大如斗。前朝打着养幕僚的名义养男宠的公主比比皆是,只是宋庭玉毕竟年纪轻、还未成婚,就让一个孤身男子住进府里,简直是不成体统,她是不知道这王都城里都是如何议论她的。且就算是宋庭玉自己不在意,可她终究是有担子在身上的人,如何能沉湎男色、钟情享乐之事?这与他一开始的期望大相径庭。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只不过用词斟酌了片刻,没有点明,可规劝她不要在色字上栽了跟头的意思,宋庭玉却听明白了,哭笑不得道:“先生这是哪里的话!王都中的流言蜚语传的如此没影儿也就罢了,怎么如今先生也信了这无根无凭的谣言?”
吴文新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假,皱眉追问道:“当真没有?”
宋庭玉无奈:“当真没有。”心下嘀咕: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平白担了个沉迷男色的名声,真真是冤枉极了。
吴文新见状,神色倒是缓和些许,呷了口茶,劝道:“既然殿下并不钟情与他,我看还是让他早日出府的好。殿下身边如今能人辈出,恐怕也不需要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留在身边。”
宋庭玉皱眉:“先生何出此言?若是因为他南梁人的身份,我想大可不必……”
“殿下自己看看吧。”吴文新打断她的话,从袖中拿出一卷文书来:“这是京兆府尹新报上来的案子,如今南梁王室动荡不安,不少百姓四散奔逃,其中就有偷偷越过两国边境,跑来我元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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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中间有作奸犯科之徒,装扮成文人书生的模样,专门到王公贵族家里,谎称做幕僚,实际是骗取钱财,搅得家宅不宁,做出许多恶来。有一家苦主进京告御状,告进了京兆府。”
宋庭玉皱眉看着手里的文书,一目十行,很快阅读完毕,合上书卷,久久不语。
吴文新接着道:“殿下就不觉得奇怪吗?一个来路不明的人,为何偏偏入了殿下的青眼进了公主府?他进府多日,可为殿下做出什么事、可有过建言献策?”
宋庭玉下意识反驳:“他还编了《百花诗册》呢!”
吴文新冷冷道:“一本薄薄的后妃诗册,他竟耗了如此多的时日,文渊阁的书吏告诉臣,他在文渊阁的时候,看上一行字就昏昏欲睡,读了没有一炷香的功夫,就已经酣然入眠,这哪里有个读书人的样子!”
宋庭玉自然知道林徵鸣入府以来,所作所为皆不像一般的幕僚,可她还是忍不住为他说话道:“那他还是东宫诗会的魁首呢,这如何解释?”
吴文新无奈道:“今年的东宫诗会,魁首本是内定了曹文益。殿下,如今除了玉昭诗会,其余种种究竟是什么名堂,您还不清楚吗!”
那我的清雅诗会也是很讲究真才实学的呢。
宋庭玉没忍住在心里小声反驳。
“殿下,您一肩担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公主府,不仅仅是一个宁将军家啊。如今太子式微,陛下对您青眼有加,又赐了婚,虽说曹文益是个纨绔子弟,可他家毕竟是公侯之家,又有贵妃娘娘在后宫独揽大权,殿下,此桩婚事在前,您不可不细细思量啊。”
宋庭玉皱眉:“先生也觉得,曹文益可为本宫的驸马?”
吴文新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苦笑道:“殿下,王侯大家子女的婚事尚且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况是您呢。曹文益虽不堪为良配,可殿下看中的应是他背后的家族。”
宋庭玉冷笑:“家族?如今王都几大世家,可有哪个姓曹?”
吴文新叹了口气:“可陛下圣旨在前,殿下也不能不从,为今之计,只有化不利为万利,方是上策啊!”
宋庭玉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半晌才淡淡道:“先生说的,本宫会考虑的。”
吴文新也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如果没有真正触及到核心,她是万万不会想将曹文益招为驸马的,可在吴文新自己看来,婚事不过也是一桩可以利用的跳板,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
他心烦地看了宋庭玉一眼,知慕少艾的年龄,实在是麻烦极了。
宋庭玉不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送走吴文新后,一个人沉思着进了书房。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个飘着浓郁香气的食盒被人送了进来。宋庭玉抬起眼睛懒懒看了一眼,没有动作。果然,不一会儿,食盒的主人也从门外探了一个脑袋进来。
“殿下,吃点东西吧。”
宋庭玉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往日里十分寻常的举动如今在她眼里带上了意味深长,在桌边忙忙碌碌,突然问:“你为什么会来元夏?”
林徵鸣动作一顿,抬起头,似乎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想了想笑道:“因为在南梁过不下去了。”
“怎么会呢?你有才华、会作诗,又会医术,怎么会过不下去?如果真的是过不下去了,你身边那个跟着你的人,又怎么会一副公子哥儿的做派?”
林徵鸣沉默不语,将食盒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在桌上摆好,一碗香喷喷的鸡汤小馄饨,一碟酱菜,是宋庭玉惯常爱吃的。他想了想,轻声问:“殿下为什么忽然这么问?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没怎么,只是从没听你说起过自己的来历。”宋庭玉神色淡淡,看着他独自忙活,并不起身。
林徵鸣低头,像是没听到她的问话,径自忙活手里的事,又或者是听到了,但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庭玉审视地看着他一遍遍将已经摆放整齐的碗筷重新调整位置,仿佛碗筷上有什么不得了的新鲜发现,一定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认真检视。
她不说话,神色淡淡,坐在桌前将他再一次摆正位置的小碗一挪。
“砰!”
碗底和桌面轻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没有人说话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林徵鸣动作一顿。
宋庭玉垂目,拿起瓷勺,舀了一颗馄饨,放在嘴边吹了吹,慢条斯理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向来自诩有耐心,对林徵鸣又有些不同于其他人的纵容,只要他开口,她是很愿意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的。
只是——
“殿下慢用,我先退下了。”
宋庭玉讶然抬头,他在两人俱是沉默的时间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之,他一句多余的解释也没有说,端端正正行了个礼,显得别扭又疏离,而后退出门外,轻轻带上房门。
她“啪”地将瓷勺扔进碗里,气极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