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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淑妃

作者:苡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领了圣旨,便要进宫谢恩。第二日,宋庭玉换上一身鲜艳的宫装,乘着马车进了宫。只是不同的是,此番进宫谢恩没有了景元帝的特许,不能在乘坐轿辇入宫,只好在宫门外下了马车步行。带路的小太监是李介派来的,早早在宫外等候,见了她心头惴惴,生怕她失了圣心、撒气在他们这些奴才身上。没想到她却十分平静,仿佛步行至御书房是很惯常的事情,小太监一边带路、一边心里嘀咕:这位殿下,还真是与宫里的其他人不一样。


    暑热的天气,皇宫里的红墙碧瓦仿佛在不断吸收烈日的热量,让皇宫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穿行其中只觉暑热难耐,透不过气来。宽阔平直的宫道安静极了,四四方方的天空不见一只飞鸟。明明是夏日,却连一只蝉鸣的声音都听不到。路上偶尔遇见一队步履匆匆的宫人,也都是轻手轻脚,快速通行,因着周围太过安静,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此刻格外清晰。


    宋庭玉偏头看去,注意到这些宫人的脚底同寻常的鞋子不太一样,好像是多垫了几层棉花,厚厚的棉花吸收了一切多余的声音,让他们本就经过训练的脚步声都变得无声无息。


    宋庭玉心下冷笑:心里有鬼,故弄玄虚。


    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按理说景元帝应该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宋庭玉走到门前,却见李介已经在门前等候,脸上堆笑,歉意道:“殿下,今日实在是不巧,钦天监算得了好时辰,陛下已经闭关问道了,不见任何人。劳烦殿下跑这一趟。陛下说了,殿下孝心拳拳,如今喜得佳婿,定要进宫谢恩,命奴才早早在此等候,将这支金钗交给殿下。”李介双手捧出一个盒子,恭敬奉上。


    宋庭玉抬起眼睛扫他一眼,接过盒子,漫不经心地看了看,正要打开,就听李介道:“殿下小心,这里头装的,是先贞妃娘娘的遗物。”


    宋庭玉皱眉看他,眼神突然变得凌厉:“母妃的东西?”


    她细细端详着盒子片刻,突然打开,一支流光溢彩的凤钗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金凤眼睛是十分罕见的琉璃珊瑚,尾巴上是掐丝珐琅,尾羽根根分明,在阳光下栩栩如生。


    宋庭玉细细思索,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只金钗。那厢,李介笑得十分谄媚:“这是先贞妃娘娘入宫之日陛下赏赐的凤钗,陛下对娘娘一见如故,特命内务院打造了这精致贵重的凤钗,谁知娘娘竟……如今殿下喜得郎君,陛下特意命人找了出来,愿殿下日后团圆美满。”一边说,一边躬身行礼,仿佛他真的在说什么吉祥话,恭喜一对情投意合的新人似的。


    宋庭玉顿了片刻,半晌,才虚扶了他一把,淡淡笑道:“辛苦公公。既然父皇已经闭关,本就就不多打扰了,劳烦公公替本宫向父皇谢恩,就说本宫一定会好好珍惜这御赐的姻缘。”


    “哎,好好好!”李介笑得见牙不见眼,目送宋庭玉转身向宫外走去,才舒了一口气,转身进屋。


    屋里燃着浅浅的沉水香,景元帝盘腿坐在御书房后堂正中央的一个蒲团上,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问:“已经送出去了?”


    “回陛下,送出去了。”


    “她怎么说?”


    李介回想了一下宋庭玉的表情,那很难称得上的真心实意的高兴,也难怪,颖贵妃的这个侄儿在王都得一群纨绔子弟中都是翘楚,无论是谁得了这么一个夫婿,都不会开心的。昭平公主以后的日子,怕是有的操心了!


    他低眉敛目:“殿下收了金钗,十分欢喜,让奴才替她向陛下谢恩呢。”


    景元帝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对自己的安排、以及宋庭玉的识相十分满意。“那金钗是她母妃在世时戴过的,朕保留了近二十年,如今交到她的手上,想必即便是沅娘在世,也说不出什么责怪朕的话了。朕对这个女儿,也算是尽了心了。”


    “陛下圣明。”


    宋庭玉已经走远,听不见景元帝洋洋自得的话,不然一定要拊掌赞叹果真是做惯皇帝的,如此行径都有人在一边捧场。


    正想着,就见一队小太监推着车匆匆走来,车上装着几个大桶。一个小太监在前面拉车,两三个在后面推,拉车的那个看着颇为吃力,涨红了脸,后面几个推车的推得有些漫不经心,几人见到宋庭玉,远远停下来跪地行礼。后面那几个人停下得突然,拉车的那个一时没防备,脚下趔趄,差点摔倒在地,正欲回头看个究竟,不料竟看到公主殿下独自一人往这边行来,赶忙跪下行礼。


    宋庭玉见那个拉车的小太监有点眼熟,停下来低头问;“本宫看着你颇为面善,昨日去公主府传旨的就是你吧。”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没想到宋庭玉还记得他,激动不已,在地上磕了个头,忙回道:"正是奴才,不过替主子们跑了一趟腿,多谢殿下赏赐。”


    宋庭玉看他年纪不大,却十分瘦弱,脸色涨得通红,额前汗水淋漓,又想到他那日前来传旨,战战兢兢、很是不习惯的样子,心下了然,淡笑道:“你这小太监倒是十分机灵,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低垂着头:“回殿下,奴才微寒,没有名字,师父叫奴才小六子。”


    宋庭玉摇了摇头:“你回话十分得宜,伶牙俐齿,讨人欢喜,不如以后就叫敏喜吧。日后本宫若是进宫,就由你来伺候。”


    敏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自己身上降临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眼里含着泪,向宋庭玉深深一拜,哽咽道:“谢殿下。”他年龄小,又不得师父喜欢,在这深宫之中寒微得如同草芥,及时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出声,此番得了昭平公主抬举,想必日后会好过一些。


    宋庭玉扫了他们身后一眼:“起来回话,这是做什么呢?”


    几个小太监站起身,敏喜吸了吸鼻子,回道:“荷花池里的花开了,师父命我们将池底的淤泥清一清。”


    宋庭玉这才注意到他们几人衣摆处、袖口都是黑色的泥,点点头道:“去吧。”


    几个小太监躬身行礼退下,敏喜低下身子,要接着拉车,身后一个年长的太监拍了拍他的肩头,满脸堆笑:“没想到你这个小东西也能入了殿下的青眼。得了,换着来吧,你去后面推,你过来拉车。”他指着后面一个小太监道。


    敏喜展开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仰头望着火红的烈日,只觉得心里头仿佛也被这太阳照亮了。


    宋庭玉沿着宫中小道往御花园走,果然看见好几个宫人在清理御花园荷花池的淤泥,那些人或站在池边,或撑着一艘小木船,手里拿着网兜,将池底的黑泥、开败的枝叶一一打捞上来。在宫里生活的很多记忆其实已经模糊,两岁那年春芜苑的一场大火不仅夺走了贞妃,也让宋庭玉关于幼时的大部分回忆在大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这这些年她冥思苦想,试图从残损的回忆中打捞一些有关过去和那场大火的线索,却只是徒劳。不过,这些日子,她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人念过的那首诗却是愈加深刻,在一中模模糊糊的记忆里尤为清晰,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恍惚:这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她自己的臆想?


    “燕儿过南山,四五成一行,北口垂柳处,老翁看天忙。”


    贞妃才情出众,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果这真的是贞妃所做,那么这样含义粗陋的文字断不可能是一首单纯的诗,那么,母亲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呢?


    她边思索,边信步往前走,也许是幼时的记忆虽然没有以重现的方式出现在脑海里,而是已经深入灵魂、嵌进了每一个习惯的神态与动作,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旧时春芜苑所在的地方。


    春庭欲晚,芜色青青,曾经掩映在丛丛海棠中的春芜苑在一场大火里化作废墟,而时过经年,连废墟都堙灭在了时光里,如今绿树中的红墙黄瓦消失不见,被一汪清澈的池水浇灭了过往,碧波荡漾,波上几尾红鲤鱼游曳而过,彻底让旧年的传闻与血色消失在水流潺潺间。


    “物是人非,如今只剩这一池鲤鱼了。”


    宋庭玉回过头,一个粉裳粉裙的女子出现在她身后,身量不高却极为匀称,一身淡粉映花袄裙,银丝在上面上勾勒出朵朵娇艳欲滴的荷花。未施粉黛却面容清秀,未饰珠钗然芳华自盛,缎子似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歪歪的发髻,清丽得宛如一朵开得正盛的荷花。


    女子面带笑容地看着她,宋庭玉微微皱眉,感觉她有几分眼熟,应该是母亲在世时就已经进宫的妃嫔,她凝神思索,突然眼前一亮:


    “宛姨娘?”


    女子绽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此时宋庭玉才注意到她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确实是曾经的宛姨娘。


    淑妃陈宛华,一个游方郎中的女儿,景元帝微服私访时对她一见倾心,力排众议将人接进宫,却因身份低微只封了个位分最低的采女。无依无靠却受盛宠,这在波谲云诡的后宫之中犹如怀揣宝物却不能保护的孩童,无上荣宠对她来说只能引来杀身之祸。在她惊惶不安的日子里,正是贞妃给了她庇护,所以彼时年龄不大的她将贞妃视作依靠,常常来春芜苑。


    宋庭玉已然记得那时她曾亲切地将自己抱在膝头,温升软语地哄,举手投足之间,淡淡荷香盈满袖。


    “如今是淑妃娘娘了。”宋庭玉行了个宫廷礼,却被陈宛华伸手拦住。


    “我们娘俩之间不讲究这个。你许久不进后宫了,快进来坐坐。”


    宋庭玉顺从地跟在她后面,这才发现原来淑妃的住处就在春芜苑旁边,一座并不起眼的宫殿里,上书“芳荷殿”三个大字,是景元帝的笔迹。她心生疑惑:淑妃乃后宫四妃之首,又得景元帝亲笔题字,想来依然是十分受宠的,怎么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两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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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殿门,宋庭玉就知道自己的额猜测并没有错。殿内庭院宽阔,房前摆了几口大缸,水波荡漾下,层层叠叠的荷花开得艳丽,色彩繁多,种类不一,粉粉白白的十分热闹。其中一株是双色的,已然绽放,花瓣厚重,泛着淡淡的青碧,花蕊都隐隐带着几分翠色。


    “这是翠盖华章。”


    陈宛华在她身后轻声道。


    宋庭玉回头看她,她望着自己的目光悠远,似乎在透过自己的眼睛看什么人。


    “你长得真像你母亲。”她低声喃喃。


    “这么多年了,宛姨娘住在这里,是因为母妃吗?”


    陈宛华惨然一笑,望着春芜苑的方向:“也许是怀念,也许是物伤其类吧。”


    宋庭玉跟在淑妃后面进了殿,殿内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荷香,一下子唤醒了她久远的记忆.她像是一瞬间回到了十八年前,在春芜院,坐在淑妃的膝头,听她与母亲絮絮地说话,她们的声音是那样温和柔软,像轻柔地抚在脸上的阳光,让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淑妃让宋庭玉坐在贵妃榻上,方桌上摆着双耳白瓷瓶,瓶子里是几朵带着露珠的荷花宫女端了茶上来,宋庭玉鼻子翕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


    “是五味子煮的茶,夏日里天气热,容易烦躁,五味子宁神静气。”淑妃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浅喝了一口。


    宋庭玉端起茶杯,那股酸涩中带着微微甜的香气更加浓郁,浅尝一口,竟然是甜的,有些惊讶地看向淑妃。


    淑妃淡淡笑道:“你从小就不喜吃药,这茶水里特意加了蜂蜜。”


    宋庭玉心头一暖,被一种久违的、来自年长女性的温柔包裹。


    “平时不见你进后宫,进宫也是为了给你父皇侍疾,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宋庭玉喝茶的手一顿,从这几句话里听出几分怨怼。


    的确,她这些日子可以称得上的频繁进宫,只是从没想到来母亲从前居住的地方看一眼,还对忽略了自己近二十年的父皇孝顺有加,在与贞妃关系亲近的人眼里,的确是没良心极了。


    她苦笑一声,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好在淑妃并没有过分纠结这一点,也许是觉得一个离家许久的女儿,对双亲有孺慕之情,亦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只是苦了沅姐姐。她想,白白丢了姓名,却什么也没留下。如今,又还有几个人记得你呢?


    她想起这事就十分伤感,看见宋庭玉也索然无味起来。两人不咸不淡地聊天了几句,淑妃就称自己实在疲倦,要去歇息了。


    宋庭玉自然看得出她心头所想,只是她与淑妃长久未见,即使母亲生前与她关系亲近,但是如今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轻易将自己的盘算和盘托出,只得默默不语,担下一切。她咽下口中的茶,方才馨香甜蜜的药茶饮仿佛也带了几分苦涩,半晌,她抬头问:“宛姨娘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的?我记得那时候您喜欢宫外顺和记的点心,不如我买了给您带进宫来?”


    淑妃打理荷花的手一顿,轻笑道:“玉儿有心了,只是顺和记的点心太甜,如今我年纪大了,吃不得太甜的东西。”


    宋庭玉讪讪笑了笑。


    半晌,淑妃突然道:“玉儿若是有心,替我送一封信吧。”


    “宛姨娘您说,我定然送到。”


    淑妃犹豫片刻,终于起身进了内殿,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浅色的信封出来,递给宋庭玉,伤感道:“我出身寒微,不像其他其他后妃的娘家亲人可以时不时进宫探望,自入宫以来,我已有近二十年未见我的父亲。”她看着宋庭玉,叹了口气,苦笑道:“父亲是行走江湖的有方郎中,上回来信已是半年前,那时他说要去荡州看看,之后便杳无音讯。你若是……”她突然停了下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宋庭玉连忙接过她手中的信,点点头保证道:“我在宫外,行事总比宛姨娘方便许多,您放心,我一定派人找到,将信件亲自送到。”


    淑妃郑重点了点头,要行礼,却被宋庭玉拦下。她一双手贴着宋庭玉的掌心,紧密地握着,软声道:“麻烦你了。”


    宋庭玉摇了摇头。


    两人许久未见,彼此之间又难免有龃龉,终是闲话叙尽。宋庭玉起身,就要行礼作别,突然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个柔和的温度在自己眼尾的红痣上停留片刻,转瞬即逝,仿佛没有存在过。


    她顿了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点点头告辞。


    身后淑妃突然道:“玉儿,不要同曹曦月走得太近。”


    “什么?”宋庭玉像是没听明白,悚然回头,直愣愣地看着他。


    淑妃却像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径自起身,往后殿歇息去了。


    宋庭玉如梦初醒一般,出了大殿,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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