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庭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偏房的,同样她也不知道,自己额头上何时出现了一道口子,寸许长,淋漓地渗着血珠。
忍冬心疼地给她上药,生怕以后留了疤。
宋庭玉疲惫地挥开菘蓝递给自己的水,问站在一边偷偷抹眼泪的嬷嬷珠华:“到底是怎么回事?外祖母这是怎么了?”
珠华是跟在敬慈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好不容易伺候老夫人平静睡去,她忙不迭地赶到偏房,生怕这祖孙之间起了嫌隙。
恐怕已经有嫌隙了,只是之前无论是敬慈夫人还是宋庭玉,都在极力掩盖。如今,在敬慈夫人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就像她曾经一枪从马上挑下敌人那样,她也这样轻而易举地挑破了她和宋庭玉之间虚假的和睦与亲近。
“殿下,老夫人她……她这样有些日子了。太医也来看过,只说老夫人是心绪不佳,长年累月地郁结于胸无法排解,所以才会像今天这样失了神志。”
“之前可有过?”
珠华擦了擦眼泪,哽咽道:“有过一次,那时老夫人刚刚得知大将军今年无法回王都,气得病了一场,醒来就发了病。是太医开了药,才稍稍压下些许。”
宋庭玉思索着敬慈夫人方才的样子,沉吟道:“所以,只有受到刺激的时候,外祖母才会发病,是吗?”
珠华点点头,不敢看她。
宋庭玉却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苦笑一声,心底一片萧瑟:祖孙二十载,到头来,她竟成了惹外祖母发病的那个心结。
“既然之前有过犯病,为何不报?嬷嬷是觉得本宫不该管外祖母的事吗?”
珠华一惊,忙起身告罪:“殿下恕罪,非是奴婢等知情不报,而是老夫人有命在先,不敢不从。”
宋庭玉其实知道手底下的人无法左右敬慈夫人的意思,撑着额头,闭上眼睛,缓了缓自情绪,哑声道:“你去吧,照顾好外祖母,其他事情带她醒来之后再说。”
珠华答应着起身,犹豫道:“时辰已晚,殿下今日留在府里吗?”
宋庭玉自嘲一笑:“外祖母不愿见我,本宫还留在这里做什么?罢了,本宫回去了,若外祖母有什么事,及时派人来报。忍冬,走吧!”
她站起身,本想着赶紧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不料眼前突然一黑,脚下一软,她赶紧撑着桌子,才没让自己倒下。
“殿下!”忍冬忙在一边搀扶着她,宋庭玉轻轻推开忍冬的手,待那阵眩晕过去之后,直起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路上,宋庭玉怔怔望着马车顶上繁复的花纹,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丛方才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这样茫然的状态,虽然没有说话,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进了公主府,她挥退一脸担忧的忍冬,自己进了后园。
这一天已经过去,此时夜幕降临,天幕相一匹上好的锦缎,中空处缀着一轮月亮。公主府还是她离开时那样安静,往日她从不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什么不对,然而此刻却痛恨起起这样的安静来,仿佛来自这座府邸、和府邸里所有人的沉默在一遍遍提醒她,敬慈夫人已经不再需要她、不再信任她的事实,一遍遍让她在沉默不语中反刍自己又一次被抛弃的痛苦。
她走到自己房门口,正欲推门进去,突然听到园子后面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像是在钉木头,在寂静的公主府里显得格外突出。
她脚步一顿,突然想起林徵鸣已经搬到了外面的院子,离她居住的地方不过一墙之隔。
宋庭玉眼皮一跳,轻手轻脚地穿过园子,跨过月亮门,从后面悄悄进去。
“嘘,你安静一点,不要在夜里乱叫,不然有人把你赶出去,我可救不了你。”
林徵鸣低声咕哝,蹲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但比一般的木盒子大了许多,还有一个斜斜的顶子,他一手拿着榔头,一手扶着盒子,“哐哐哐”钉了几下,满意地看着手里的成品。
“你在做什么?”
宋庭玉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出声,林徵鸣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宋庭玉轻斥,快步上前,倒要看看他在捣什么鬼。
林徵鸣尴尬地起身,将手里的盒子放在一边,很刻意地转了个身,似乎要挡住身后的什么东西,结结巴巴道:“没什么,没做什么。这么晚了,殿下还没歇着吗?”
宋庭玉狐疑地看他一眼,往他身后瞥了瞥,林徵鸣看似不经意实则十分刻意地撩了撩自己的衣袍:“我随便玩玩,没什么的。”
宋庭玉心头无端端恼怒起来,他住在自己的公主府,竟然还有瞒着自己的事,是不是日后也可以这样随随便便离开?
她冷了语气,一字一顿道:“让开!”
林徵鸣无措地看着她,不知道她怎么发这么大火,只是她现在在气头上,他更不敢让她看见身后的东西了,犹犹豫豫道:“我若是让开了,殿下可不能生气。”
宋庭玉冷冷一笑,就要伸手一把推开他,突然,林徵鸣的身后传来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
“喵。”
宋庭玉手下动作一顿。
林徵鸣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了,于是慢吞吞挪开了步子,果不其然,从侧面的袍脚边上弹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虎头虎脑,傻乎乎地。似乎感觉到“天”一下子比之前亮了,它疑惑地抬起头,宋庭玉这下看清了它的脸。
是一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小狸奴,眼睛圆滚滚地,还隐隐泛着蓝色。小小年纪一身花纹却威风凛凛,像是丛林里的小老虎。
见两人齐刷刷看着它,它长大了嘴,“喵嗷”一声,然后大大方方从林徵鸣的衣袍后面走出来,昂首挺胸地巡视一圈,鼻尖一动,鬼鬼祟祟趴到了宋庭玉的脚边,爪子一伸一伸,打她鞋子上的流苏玩。
林徵鸣低声道:“不知是从哪里跑进来的小狸奴,小小年纪只它一个,附近也没有发现母猫,估计是走散了吧。我看着府里没有猫狗,想着殿下可能不喜这些,便没有声张。”
宋庭玉低头,看着它好奇地扒拉自己鞋上的东珠,一会儿又被自己衣裙上的穗子吸引了目光,跳起来要去够,够不着了就两个爪子扒着衣裙,锋利的指尖把上好的裙子勾出了丝,爪子动不了了,急得喵喵叫。
林徵鸣无奈,忐忑地看了她一眼,俯下身轻轻解开它的爪子,赔礼道:“狸奴不懂事,弄坏了殿下的裙子。”
宋庭玉摇摇头,伸出手,从他怀里接过小狸奴。那小猫儿似乎嗅到了自己喜欢的味道,方才还在林徵鸣手里挣扎个不停,这会儿却安静了下来,喵喵咪咪地叫,像是在撒娇。
宋庭玉脸上不自觉露出一个笑来,余光看见林徵鸣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本宫会将这小家伙儿怎么样?”
林徵鸣神情尴尬:“没有,只是担心它扰了殿下的清静。”
“清静?”宋庭玉自嘲喃喃:“喜欢清静的从来不是本宫。”
她四下看了看,走到一边的竹椅上坐下,抚摸着小猫的脑袋,没有抬头:“可有羊乳?”
林徵鸣微微皱眉,犹豫问:“它还要喝羊乳?”
宋庭玉瞪了他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养得好它?这样小的狸奴,还吃不了东西,要喂它羊乳,才能健健康康长大。”
林徵鸣从小厨房里翻找出一罐羊乳,找了一个小碗,倒了半碗放在地上。小狸奴笔尖一动,似乎闻到了味道,轻盈地从宋庭玉怀里跳下去,趴在碗边飞快地舔起来。
林徵鸣蹲在一边的地上,看它吃得急,像是已经饿了很久,脸上露出一个心虚的笑:“还是殿下有办法。”
宋庭玉看着小狸奴努力吃奶的小身影,目光悠远,不知想起了什么。
或许是林徵鸣这里的氛围太安宁,或许是与敬慈夫人的矛盾叠加到今天,像一片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内里已经翻涌不定的大海,已经到了要喷薄而出、吞噬一切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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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声道:“其实以前,我也有过一只小狸奴的。”
宋庭玉低声喃喃,像是一种对自己说的呓语,只是她清楚的知道,林徵鸣可以听见。
“那是我刚刚被接到老夫人身边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之后精神一直不好,总是做噩梦、发热,伺候我的奶娘心疼我年幼遭逢巨变,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直小狸奴。她说小狸奴的母亲不见了,让我陪着她一起玩,日后我们两个做个伴。”
“那只小狸奴并不健康,也可能是因为胎里不足,才被母猫抛弃了。我学着照顾它,给它喂羊乳,喂煮烂的鱼汤,它活了下来。”
宋庭玉低下头,不知何时吃饱喝足的小狸奴凑到了她身边,顶着小脑袋蹭她垂落下来的手。她笑了,伸出手指挠挠它的下巴。它舒服极了,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林徵鸣预感到这不会是一个有结局的故事,忐忑问:“后来呢?”
宋庭玉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道:“后来,老夫人将乳母和小猫一起送走了。她吃斋念佛,断不会害了一个生灵的性命。”宋庭玉冷笑:“人人皆道敬慈夫人是菩萨心肠,可是对我,她总是有无穷无尽的苛责,她的心慈手软从不会用在我身上。”
林徵鸣不知道一个年幼的、丧母的孩子,再一次被迫与自己熟悉的乳母分开,会是怎样的打击和失落,一时语塞,只是看着宋庭玉,眼里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疼。
宋庭玉对上他的眼睛,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低头将小猫抱到怀里,平静道:“都过去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外祖母的严厉教养,也断不会有我的今天。”
“不是的。”林徵鸣断然反驳:“不是因为敬慈夫人的教养你才像如今这样文武双全、满腹谋略,而是因为你本来就勤奋上进、聪颖过人,如果不是敬慈夫人,你也会像今天一样好,更重要的是你会比今天更快乐。”
“是吗?”宋庭玉怔怔看着她,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在告诉她,在她失去母亲、又被父亲厌弃之后,是敬慈夫人给了她一条出路,拖着年迈的身体抚养她长大,实在不易,她要孝顺、要心怀感恩,要报答外祖母的养育之情。一直以来,宋庭玉也是这样做的,敬慈夫人想要什么,她就去做;想得到什么,她就努力实现。长久以来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她活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查清母亲死亡的真相,为宁家复仇。快乐与否不重要,那对她而言太过奢侈了。
可是今天却有人跟她说:你可以更快乐、更幸福的。
是吗?
她想,我还可以拥有快乐和幸福吗?
她想起记忆里的那场大火,想起至今仍无法回乡的舅舅,想起被仇恨和失望折磨得失了神志的外祖母,摇了摇头,低声道:“不一样的,无论如何,我有自己要去完成的事情。”
林徵鸣知道一个人长久以来将一切错误归咎于自己的思维不是一时半刻可以改变的,他轻轻摸了摸已经呼呼大睡的小猫头,轻声道:“殿下自是心怀雄图伟业,只是来日方长,还望殿下保重自身。”他顿了顿,换了一种更加亲近的语气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宋庭玉鼻头蓦然一酸。
她低着头,竭力呼吸,不让那种酸意进一步转化为眼泪。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林徵鸣,轻轻呢喃:“放肆。”
林徵鸣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圈,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轻笑出声。
宋庭玉看着他毫不设防的笑容,感受着怀里小狸奴传递过来的一阵一阵的温暖,也露出一个笑。
夜深人静,林徵鸣将她送到了月亮门边上,很有分寸地没有再往前走。宋庭玉怀里抱着猫,突然顿住脚步,回身看他,轻声道:“府里戒备森严,处处皆有影卫暗中查看,其实别说是一只猫,就连一只鸟儿也难以神不知鬼不觉飞进来。”
林徵鸣一愣,手心微微渗出汗意。
宋庭玉将手里的小猫举起,灿然一笑:“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