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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文新其人

作者:苡敏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驾!驾!”


    公主府后面的翠屏山,重峦叠嶂、树木林立,密密匝匝的钻天杨遮天蔽日,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屏障内,竟是一处小校场,深藏于人来人往的王都中却无人发现,不可不说心思大胆,又极其缜密。


    此刻,虽然校场内的地上提前洒了水,可还是经不住快马一圈圈飞驰而过,扬起的漫天尘土。宋庭玉一身黑色骑装,身下是一匹毛色黝黑的高头大马,只有鬃毛边上有一道白,飞驰起来时犹如划过夜空的一道闪电,带着撕裂天幕的力量。


    这是名扬天下的神驹乌夜雪,天底下没有几匹,宋庭玉的这匹“灵晔”更是其中翘楚。


    她在马上侧腰俯身,仅靠双腿的力量紧紧夹住马鞍,从后背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飞驰中引弓搭箭,找准机会稳稳射出。没看有没有射中,又在马上轻巧地换了个方向,塌腰伸展,连射三箭,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马背上坐直,拉起缰绳越过高栏,才收紧缰绳,让马缓缓停下来。


    远处站在靶子附近的小太监跑过去看了看,举起手中红色的旗子使劲挥了挥。


    宋庭玉轻飘飘看过一眼,并不在意,翻身下了马,接过忍冬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殿下的骑射又精进不少。”


    校场边站着一个黑袍男子,兜帽戴在头上,遮住了他一半的脸。


    宋庭玉摇摇头,没说话,又接过忍冬递上来的杯子,浅浅饮了一口茶。


    黑袍男子待她喝完了茶,才道:“陛下允准殿下进文渊阁听讲,可喜可贺。”


    “不过是进文渊阁,才刚刚开始呢。”


    男子点了点头:“殿下聪慧擅谋,如今也是开了个好头,日后定有机会更进一步。”他顿了顿,像是不经意道:“听说殿下将那个南梁的读书人收进了府中做幕僚?”


    宋庭玉挑眉:“先生如何得知?”


    “殿下如今也是前朝后宫炙手可热的人物,一言一行,自有人留意。”


    她挑起嘴角:“本宫在王都,可从未如此炙手可热过,如今也是沾了几位读书人的光。”


    黑袍男子脸上露出几分不赞同的神色:“殿下还允他进文渊阁查阅书籍?一个从南梁来的不知底细的书生,殿下还是警惕小心些,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族类?先生何时也讲起这些狭隘的话了?论文章造诣,难道不该是我们向南梁学?如曹文益之流都能靠着家族荫庇入朝为官,林徵鸣能在东宫诗会一举夺魁,自然更有资格进文渊阁。”


    黑袍男子叹了口气:“我相信殿下是看中了他的才学,可是传出去毕竟不好听,于殿下名声有损。”


    宋庭玉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黑袍男子见劝不动她,也沉默下来。这几年,宋庭玉越来越有上位者的气势,他虽是她的老师,可也是臣下,有些话只能点到即止。


    宋庭玉不愿与他谈这件事,想了想,道:“先生去后院上柱香吧,眼见着马上要清明节了。”


    黑袍男子没有说话,但是身上平和的气息一下子沉寂下来,他顿了顿,才哑声道:“好。”


    两人一同出了校场,从小校场走到公主府后门有不远的距离,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一阵压抑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从后门进入,穿过后花园就是灵堂,宋庭玉推开门,男子在门外站了几个呼吸,才平复心情跟着走进去。


    灵堂比上次宋庭玉跪拜时明亮不少,案桌上放了很多时令的鲜花和果子,一簇簇海棠在灵前开得艳丽,花瓣上还带着新鲜的露珠。


    黑袍男子看着海棠花微微一愣,半晌才低声道:“她生前最喜爱海棠。”


    宋庭玉低垂着目光,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男子也不需要她有所回应,这只是他说个自己听的,他径自上前,缓缓抬起手,慢慢摘了兜帽,依稀光影间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正是当朝中书令、文渊阁大学士,吴文新。


    他此时不复朝堂上威严庄重的神态,从踏进灵堂的那一刻起,他挺直的背就微微弯了下来,能让人感觉到,半生沧桑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他看着灵位上的名字,苦笑道:“沅娘,我已经老了。”


    他深深低下头,仿佛一颗头颅重达千钧,他已经无法承受,又仿佛这些年走的每一步路都在低头的瞬间倒转方向,变成漫长看不到头的重负压在他的肩上。


    宋庭玉站在原地踌躇片刻,默默转过身,出了门。


    她站在廊下,抬眼看着湛蓝如洗的天空,灵堂的飞檐翘角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回廊的琉璃瓦当又挡住了另一部分视线,让她极力垫脚,也只能看到一片被分割成端端正正的四方形的天空,碧蓝入洗,没有云彩,也没有飞鸟。


    她忽然感到有些憋闷,开始想去校场上骑着马跑一圈,不,不是校场上,是草木葱茏的翠屏山,是空旷无人的出城官道,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她忽然想起自己的舅舅,威远大将军宁思清就镇守在遥远的北方鄂州。


    宋庭玉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舅舅回来,将自己抱在膝头,给自己讲鄂州城粗犷、豪爽的民风,讲就辽阔的北方草原,讲牛羊成群、水草丰美。他说草原的风很大,起风时可以听到风里远方亲人的呼唤。


    她问,舅舅,你听到我在叫你吗?


    宁思清脸上露出苦涩的笑,舅舅不用借着风,就能听到小玉儿在叫舅舅。


    那时她不懂明明是很浪漫的描述,外祖母为何心碎地用手帕拭泪,如今她明白了,却也没办法告诉舅舅。


    整整十七年,她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舅舅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外祖母身边只剩下她一个亲人,可她的存在却又一遍遍提醒外祖母,她失去的女儿,和远在天边的儿子。


    她的身上有一半血,来自那个令外祖母骨肉分离的男人。


    亲缘淡薄啊。


    她苦涩地想。


    不知舅舅看到她如今和外祖母矛盾重重,是不是会骂她没有良心,子肖其父。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响,吴文新走了出来。


    他眼眶泛红,没有戴兜帽,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沉郁的气息。


    他站在门口,同宋庭玉一样抬头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沉默半晌,才道:“此后的路不好走,我恐怕也不能常来了,殿下要万般小心,万万不可行差踏错。”


    宋庭玉点点头,见他神情萧索,没忍住劝道:“先生也要保重自身。”


    吴文新想到以后来见宁思沅的次数恐怕越来越少,不免心头郁结,宋庭玉转移了话题:“舅舅今年能否回京?”


    提起这件事,吴文新也是一脸黯然,摇摇头道:“臣已经向陛下提了几次,但是太师那边对大将军回京一事颇有微词,陛下好像也不是很愿意,就不了了之了。今日早朝,臣又旧事重提,陛下给否了。”


    宋庭玉并不意外景元帝会有这样的决定,只是听吴文新这样说起,不免也新生遗憾。二人又谈了些这几日朝堂上的事,宋庭玉见吴文新情绪不好,便没有多说,只让传膳,谁知吴文新像是已经疲倦到了极点,连连推拒,从后门出了府,坐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走了。


    宋庭玉站在门边看着马车渐渐离开巷道,忍冬不由道:“每年到了清明前后这几日,先生总是心情不佳,想是因为先夫人的事吧……”


    她没有搭话,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半晌低声问:“忍冬,你说一个男子,在光明如锦的前程面前,会不会做出一些与过去迥然不同的事情?”


    忍冬面露犹豫:“这……奴婢不知,想来也是分人的吧。”


    “那你说,吴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当然是个好人了!相爷位高权重,却还是对……情深意重,这么多年还是孤零零一个人,真是世间少有的男子呢。”


    “世间少有吗……”宋庭玉喃喃,吴文新与母亲贞妃有旧交,故而在出宫后一直教她读书,关系非同一般。


    忍冬不知道她为何这样问,只是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受到吴相的影响,依旧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犹豫道:“殿下,您今日得闲,要不要去临水阁看看?”


    宋庭玉皱眉:“林徵鸣怎么了?”


    忍冬嘀咕:怎么一上来就问他怎么了,怎么不问问陈伯怎么了。


    见忍冬的神情并不像是有大事的样子,宋庭玉放下心来。林徵鸣搬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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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也有三日了,她整日事忙,倒是没来得及看看他。今日正好得空,就去临水阁看看,顺便也提一提编纂诗册的事。


    临水阁里,林徵鸣正和陈伯争执不下。


    说是“争执”,倒也夸张了,完全是林徵鸣单方面唧唧歪歪挑刺,陈伯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折腾。


    “我不太喜欢屋子里的纱,可以换成软烟罗吗?能透光进来。被褥要软一些。”


    “还有屋子里,我不喜欢黄花梨木的家具,味道不好,我想要崖柏的,薄荷混着松香,还能防虫。”


    陈伯麻木地点点头:“好的公子,这就让人都换了,只是更换全套的得等几日,恐怕得委屈公子几天了。”


    “没事没事,我不着急。我想想啊……能在花园里给我辟一块田吗?我想自己种些药材,如果能有一个药房就更好了。”


    “可以的,公子,这就让人去办。”


    “哦,还有……”他脸上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的神情,指着外面一块地道:“我觉得这处水土丰饶,适合种些娇气些的花,临水而种,得观好颜色、闻好味道,不比种些破竹子强?”


    陈伯看着他兴奋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无奈道:“这也不是破竹子啊,这是我们殿下特意从南方移植过来的紫竹,金贵着呢。”


    “什么金贵着呢?”


    宋庭玉进来,见林徵鸣鼻尖微微冒汗,陈伯一向波澜不惊的脸竟也有几分疲惫。两人见他进来,纷纷行礼。


    “不必。”她笑道:“想种什么花?”


    林徵鸣讷讷:“还没想好……我说着玩笑的,殿下不必在意。”


    陈伯一脸无语:已经折腾三天了,这也叫说着玩?


    宋庭玉饶有兴致:“不就是几棵竹子,你既然住在这里了,你就是这里的主人,想种什么和他们说。陈伯,给花房的说一声,让他们将林公子想要的花快快移来。”


    陈伯:您之前把这些紫竹移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林徵鸣眼睛一亮:“谢殿下。”


    她摇摇头,有要求是好事,总不像前几日那副惶惑无措的样子了。


    她环顾四周,他对日常用物的细节要求都如此多,想必其他的也有自己偏好之物吧,于是问道:“我听着你要了不少日常起居之物,文房四宝呢?可有特殊要求?爱读什么书?藏书楼里的书可还齐全?”


    林徵鸣笑容一滞:“呃……陈伯准备得已经很全了,藏书楼里的书都很好,多谢殿下。”


    陈伯一哂,没拆穿他:整日顾着折腾自己的金窝呢,哪顾得上去藏书阁?殿下这是从哪找来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宋庭玉不知陈伯心中所想,淡淡一笑:“那就好,有什么用惯了的东西就和陈伯说。另外,我已经打好招呼,明日你就可以去文渊阁了。”


    林徵鸣一愣,没反应过来:什么文渊阁?


    宋庭玉见他表情空白,微微皱眉:“文渊阁编纂诗册,你不会忘了吧?”


    “没有没有,哪儿能忘呢,殿下放心,我明日便着手编纂。”


    宋庭玉点点头:“嗯,此事事关重大,时间也紧,你可要好好用心,办成了本宫必有重赏。”


    啊?您上次没说事关重大啊?不是给我找个事儿做,找个事儿做的意思,难道不是缓做、慢做、可不做吗?怎么还催上了……


    他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宋庭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觉得林徵鸣似乎哪里不对,和第一次见面时仿佛判若两人。


    也许是找到了安居落脚的地方,心情放松,露出本性了吧。这样也好。


    她琢磨着,若有所思地离开。


    身后,林徵鸣鹤陈伯对视一眼,陈伯嘿嘿一笑,脸上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神情。


    看什么看,不过区区诗册,我一个夺了魁首的南梁人,不会写难道还不会看吗。


    宋庭玉进了书房,想起林徵鸣咋咋呼呼、指手画脚的样子,莫名好笑,连陈伯这样一向严肃刻板之人,都被他弄得无奈,可见此人磨人功夫不一般。


    她意识到自己今日笑得有些多了,定了定神,刚看进去几行字,忍冬就脚步匆匆地进来:“殿下,不好了,老夫人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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