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员工宿舍楼坐电梯下来,舒觉才注意到外面天全黑了。
睁开眼的时候,她就在分配给她的宿舍里了。这里她很少住,除非被警局抓去帮忙追踪网络罪犯需要连轴转,实在无可奈何。
她完全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更别提她才刚清醒不到十分钟,就有个她并不认识,却自称是政府特殊派遣调查员的人,要问她几个(实际上是非常多)问题。
关于她进入,后来又侥幸得以离开的,那个地方的问题。
舒觉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她有些口渴,便在路边24小时便利店里买了杯芒果奶昔。嚼着里头的果粒,她终于觉得心情好了一点,但也意识到,需要考虑的事情还有很多。
不过,现在,她只想回家去。
沿着熟悉的路走着,不多久她便来到一座公寓楼前,刷卡、坐电梯、再刷卡开门,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屋内的灯亮着,弥漫着柔和的光。舒觉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脱鞋,趿上自己的脱鞋就往里面走去。
见到坐在餐桌边挖酸奶的女人,她几乎觉得喉头一哽、眼眶发酸。“……姐姐。”
听到这声呼唤,那人抬头,脸上是不加掩饰的震惊:“哦我的甜心!你刚刚叫我什么?”
“安姐姐。”舒觉走过去,把喝剩的果昔放到桌上。女人张大嘴巴,震惊变成了惊恐,“什么东西夺舍了我的舒觉宝贝?我要找个驱邪的——”
“安丽廉、安女士、安律师。我请你行行好,放过我吧。”舒觉认命地叹口气,同时又感到庆幸:幸好,她的生活,以及其中的人都没什么改变。
但有些东西变了,她知道的。
安丽廉,舒觉的监护人兼法务代理律师,自她十六岁后一直抚养她直到现在,可以说,她是舒觉最亲近信赖的人之一。此时她正打量着那杯果昔,似乎是怀疑其中含有什么致幻成分。
作为中美混血,她中文说得溜得要命,但一些人称的口癖还是改不掉,舒觉已经投降了。她说:“你有报案吗?”
“什么?”安丽廉看向她,“哦,对了,你的秘密项目进行得怎样?顺利吗?”
“秘密项目?”舒觉重复了一遍。
她的监护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对啊。你不是和我说你们单位有个秘密项目需要你参与,要去闭关三个月没法联系吗?现在‘出狱’了?”
舒觉深吸一口气。她试图压下震惊。她本不该如此意外——剧团做出什么借口来掩饰她的失踪都有可能。
但他们不该如此天衣无缝。没有万全的伪装和设局,不可能骗得过安丽廉——她是舒觉见过最敏锐的人之一,这也是她在律师一行屡屡取胜的原因。但凡有任何一点不对的苗头,她都能像大白鲨嗅到血味那样,飞速迅游至目的地进行捕猎。
这点,她们可以之后再谈。舒觉思忖着,慢慢开口:“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吃惊。”
安丽廉关切的目光在她身上四处熨帖,“怎么了?你看上去确实状态不太好。”
“这三个月,我没有什么‘秘密项目’。”她说。
“我被带进了‘深网剧场’。”
又是一阵黑暗和忽然的明亮,舒觉眨几下眼睛适应,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客厅。
她转过头,正好与垂目的祝时明对上视线。她有点吃不准自己该如何回应对方:是要模仿自己将在这场游戏里扮演的角色,还是做出本心的回答?
她什么也不用做;和她一般年纪的青年凝视她一会儿,最后微微地笑了一下。只是眼睛简单弯出一点弧度,甚至不注意看会认为是面无表情,但舒觉能很清楚地发觉。她不由得也稍微翘起嘴角回应。
他倒是没有她想的害羞和局促。这个念头一瞬即逝,舒觉注意到面前语音转录的光幕又开始滚动了。
“这就是一次演出的过程。真是精彩的表演呢!”穷奇窃笑两声,“那么,祝愿各位在这里度过愉快又充实的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舒觉面前的光幕关闭了,她向前看,穷奇的身影也消失了。
真不愧是带来祸乱和灾害的恶兽,就这样拍拍屁股溜走,给他们扔下满地烂摊子。
她身边的男生先向她发问:“没事吧?”他眼中的担忧不像作假。
舒觉礼貌笑了一下,“我还好。你不如问一下祝时明?我那一口咬得还挺狠的。”
那个男生才反应过来,到底是谁可能受伤。他连忙转向祝时明,“你怎么样?”
被问的人顿了一下。他慢慢张口:“我没事。”
他的语速比一般人要慢。并且唇形动作很清晰。刚刚念台词的时候好像也有些。
为了证明他的情况,青年拉开灰色的针织衫外套,再扯开里面的白色衬衫,他指着自己的脖子,“你看,应该都没留下什么痕迹。”
“我可没有嘴下留情啊。”舒觉开了个玩笑,对方把衣服拉回去,嘴角抽搐着,好像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无语。“演戏的时候的确感觉挺痛的。”
“那就是说,演戏时候受伤不会影响到现实?”身穿白大褂的男子沉吟着。
他对面的白领干脆地说:“问问就好了。”
她轻触手环,声音清晰:“幕后,是不是演戏时候受的所有伤害在演戏结束后都会恢复?”
“八号响应。是的,任何在演戏受的伤,在演戏结束后都会还原为初始状态。”电子音响起,回答了他们的疑问。
“那还好一点。”那位白领说。舒觉身边的男生应道:“至少这对我们是有利的。”
“那我们,是要按照那个女生说的,得演戏才能活下去吗?”一个怯怯的声音加入进来,是那个穿浅绿纱裙的女生。她神情惶恐,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胸口衣服下的一个物件。
“是呢——我们非得听她的不可吗?”曲语冰懒洋洋地说,他看上去是所有人里最放松的那个,已经整个人瘫到沙发靠背上,手臂随意绕过沙发靠背,其他人不得不往前坐一些,免得被他硌着。
“但是,不听她的话,我们可能会死,不是吗?”那对双胞胎中的女孩第一次开口,她有些紧张地环视周围的大人,但并无多少畏惧,“我不想死。我要回家。”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下来。舒觉脚尖轻轻点着地板,心想:终于有人说出了最重要的一点。
不论是什么愿望,总要回到真正的生活中去,才能亲眼看到它被实现。而若是许愿在这个世外孤岛上生效的东西,既然无法带回去,除了让你在这场游戏里好受一些,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么,我们现在有两条路可走。”沉稳的声音打破寂静。众人都看向白大褂男子。
他镇静,且深思熟虑地说:“要么,演戏直到凑到足够点数进行许愿,选择回去;要么,找出背叛者,也可以回到日常生活里。
“虽然后者看上去更简单,并且可以让所有人都回去,但猜错的代价没人付得起。所以,我们可能也还是得走第一条路。”
他继续说,同时视线慢慢扫过每个人的面孔,“总之,还是先按照那个……‘穷奇’的要求来做吧,毕竟我们摸不清对面手段,如果贸然抵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就太晚了。”
他说得中肯,条理清晰,无形之间便让人信服了。可惜舒觉并不是那么容易被他人打动的类型。她早已学会不要轻易信任任何人。
不过,目前来看,他似乎的确只是在提出自己的建议,发表完看法后便不再言语了。毕竟他看起来是年纪最大的,也许是有一种身为长辈的责任感。
“看来,大家应该要在这里相处一段时间了。”那位白领说,她似乎也并不慌张,一直在凝神注意场间情况,与他人相比,这时候年龄和阅历的差异就明显体现出来了。
女人眉目含笑,说:“既然这样,那大家还是互相认识一下比较好,稍微做下自我介绍吧。”
说完那句话后,她便主动道:“我叫姜满,马上要二十七,是个上班族。”
说完她便示意左手边那个穿纱裙的女孩。那人吓了一跳,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透亮的眼睛快速眨动几下,才嗓音发紧地说:“我、我叫洛珠,在冀湖大学读大一……”
“哎,校友啊。”曲语冰兴致很高地搭话,“你是哪个系的?”
“我学航天航空……”洛珠回答,像极了上课突然被点名的走神学生,脑袋空空,有什么说什么。
曲语冰向前倾身,视线饶有兴致地粘在她身上,“哦,是学妹呢——”
他再靠回沙发,便说道:“我呢,姓曲,曲子的曲,叫曲语冰,冀湖大学法学系大二学生。洛学妹以后在学校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可以找我哦。”说着便朝对方眨下一边眼睛,看得舒觉一阵恶寒,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
“你这样的性格居然是学法的……”他俩中间的男生吐槽。
曲语冰看他,仍然是轻飘飘的口吻。“我的性格怎么了?”
“算了,当我没说。”那男生懒得和他纠缠,顺着他的顺序接着自我介绍,“我叫苏彦,也是冀湖大学的,今年要大四了。我学的是计算机。”
“舒觉,冀湖大学大二,计算机系。”轮到她,舒觉便简单说了几句。苏彦惊讶地看她:“你和我一个系!”
“是啊,以后就靠师兄带飞了。”舒觉半开玩笑地说。
苏彦笑起来,“包我身上!以后你要是选课什么的都可以来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他看她的眼神明显亲热一些。舒觉转眸一瞥,看到曲语冰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心中哼了一声。
她这厢说完了,祝时明站在那儿,见大家视线都聚到他身上,青年颇不自在地说:“我叫祝时明。也是冀湖大学大二的,我读医。”
暂时没人想多问什么,于是便轮到了洛珠身边的人。
那人有着一头亮丽的深红色齐肩发,在一众黑发中分外抢眼,相貌清秀,一眼望去居然难辨性别。
此人还未开口,曲语冰忽然说:“你要不要坐下?”
他拍拍旁边宽大的沙发扶手,“这里还能坐人。”
那人眼神有点怪异地扫过他,随后吐字时声音明显是男性:“乔木,冀湖大学大三,数学系。”他对曲语冰的话没有任何回应。
曲语冰碰了个钉子,倒也没什么特别表现。其他人大概都只会觉得,他以为对方是女孩子,想要献个殷勤没成,甚至还献错了对象。
乔木说完后,那张精致的脸上再度恢复了冷淡,他看上去是那种难以接近的类型。舒觉视线在他裤子上停留三秒,又不着痕迹地转开了。
那对双胞胎中的女孩子先说话了:“大家好,我叫邹摇光,现在在冀湖市行知中学读高二。”
然后她戳戳旁边的男孩。对方刚睡醒似的,头垂着一点一点,被邹摇光猛戳好几下才抬起头,露出张茫然的脸,唔唔两声,才说:“我叫,邹玉衡——现在也在,冀湖市行知中学,读高二……”
这表现未免也过于心大。没人说出口,但脸上多少露出类似表情。邹摇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头,“你能不能清醒点!睡睡睡就知道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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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脸习以为常的无奈,解释道:“抱歉,我弟弟就这样,每天都像睡不醒,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大家高中都很缺觉,这也蛮正常的。”姜满轻笑几声,帮着打了个圆场。
最后一位,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也如姜满一般表现出从容的态度,声音温润:“看来我是这里最大的。我叫应如观,今年二十八,在清源市做法医。”
清源市就在冀湖市的隔壁。他倒是和大家有所差别。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舒觉没有太把这一点当回事。
他笑了笑,又说:“虽然很想跟各位摆个学长的架子,但可惜,我不是冀湖大学医学系毕业的,当年没考上。”
“诶,那应先生就是警察了?”苏彦问道。
应如观回答:“我算在警察系统内。不过,一般也很少人会称呼我叫警察。”
他和气地说:“也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名字就好了。我也不比你们长一辈。”
话是这么说,但直接叫名字也挺奇怪的。这时姜满也笑着说:“是呢,大家也不用太拘谨,叫我名字就成,觉得不太适应叫声姜姐也没问题。”
苏彦应了句:“好啊,那我就叫姜姐了。”曲语冰也笑嘻嘻地喊了声“姜姐”,气氛总算缓和一些。
场间安静片刻,姜满一双美目瞄向应如观,说:“那就只有你一个不是冀湖市的了。”
舒觉看向应如观。他看上去仍然镇定,并不因姜满的话动容。即使她是在隐晦地将他分割成另一个类别——也许就是不可信任的类别。
或许是她想多,但会这么想的一定不会只有她一个。
现在,“编剧”的存在,必定会成为横亘在每个人之间的一根硬刺,难以拔除。
“姜小姐在冀湖市工作么?”应如观回问她。
姜满笑笑,交叠的双腿放下,“是。不是什么大企业,说了大家应该也不知道。”
一时间没人再讲话。最后是姜满先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待在这里也没别的用,我就先上去睡了。上了一天班,还被抓到这种地方来,真是累死了。”
她一边说,一边摇着头,踩着高跟鞋上楼去了。余下众人也纷纷散开,大部分都上楼去了,还有几个打算在客厅里探索一下,还有钻进厨房打算吃夜宵的。
舒觉暂时留着没动。她身边的人都走开了:苏彦和曲语冰摸去厨房找夜宵了。她倒是不饿,但也不怎么想就这样上楼睡了。
她总感到一些……反常?那不出于逻辑,只是某种直觉,但她的确心存疑虑。然而说不出奇怪的点在哪里。
有什么是被他们忽略掉的吗?舒觉爬梳一遍记忆,并未找到疑点。也许她应该再多想想。或者明天和别人商量一下。
她兀自沉思着,面前忽然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东西。女孩转头,祝时明正微微弯腰,温和地望着她。
他说:“我在厨房找到了这个,也许……”
舒觉看向杯子里,深色液体中间沉浮几粒姜色,嗅觉告诉她,这是红糖姜茶。
她不由对他笑了下,“谢谢。我喜欢这个。”
他点点头,腿一迈,跨过她脚边坐过来。舒觉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他并不给她威胁感。
舒觉注视着他嘴唇。缓慢地,它动起来:“你感觉……怎么样?”
他想要听到怎样的回答?我想要给出怎样的回答?
她说:“还好。”
舒觉不清楚这是否让他满意了。他安静地凝视着她,姿态仿佛没有任何渴求。
她心中某个角落微微一动。舒觉说:“我真的还好。至少,我以为你会比我尴尬。”
她说的是刚刚演戏的桥段。祝时明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似的,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头发,那里有一片翘了起来。“那……毕竟我们不得不这么做。”
他有这个认识,倒省去了她一个不走心的道歉。舒觉撇开视线,低头喝了一口红糖姜茶。一股暖流熨帖食道和胃,她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祝时明仍然没有离开。奇异的是,她不反感他一直坐在她身旁。也许他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容易放下戒备的角色。
把杯中液体饮尽,舒觉站起来。“我去睡了。”她眼角一瞥,“这么晚还喝咖啡?你不会睡不着?”
祝时明愣了一下,然后才端详他被子里漆黑的浓稠液体。他喃喃说:“哦,待会儿要睡了。”
舒觉摇摇头,转身上楼了。
三号房间内。
舒觉叫道:“剧团长,我要许愿。”
她坐在桌子前,十指相扣,撑住下巴。虚空中想必传来了她熟悉到乃至憎恨的声音,她面前浮现字幕。
您有什么愿望?
“我要一个语音文字转录器。就装在我手环上。你肯定能弄出这种东西吧。”
字幕没有继续滚动。舒觉只是等待,直到出现新的文字。
愿望受理。【IV型语音实时转录器】,作用:将外界人声自动转录为文字,并呈现在使用者手环光幕中,可设置“自动弹出”或“由我选择”两种模式。限制:可能识别出其他类型的声音;低于30分贝的声音无法精确转录成文字;在使用者手动进行声纹认证之前无法识别说话者。
一个小巧的零件出现在桌子上。舒觉摁了几下手环,光滑的表面弹开,露出一个凹槽。她将那个零件装了进去。
她关上灯,钻进被子里。脑海中,每一个人的面庞与词句逐一浮现,完整而清晰,正如这么多年她经过的日子。
那么,这一场游戏,就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