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走近,他也侧目看过来。
竺影低下头,将手炉捧至他面前,恭恭敬敬道:“祝大人,殿外风寒,二皇子请您移步至偏殿等候。”
“众臣同在风雪中,没有独我一人畏寒的道理。”他轻言,推拒了这番好意。
他不曾接过的暖炉在竺影手中被握得紧了又紧,炉中新添了炭火,很烫,灼得她掌心都生了汗。
她继续道:“祝大人尚在病中,能躬身到鸿嘉殿守着已是虔诚之至。纵然忧君心切,也须得顾及己身。倘若圣上醒了怪罪下来,倒成了小人怠慢之失。”
听她这样说,鸦青氅衣下才探出一只手,接过那只绸缎包裹的手炉。
祝大人略略点头,展眉道一声“多谢”,继而漠然望着覆雪的鸿嘉殿,没再去看她。
她轻声答:“小人分内之事,大人不必言谢。”
擦肩而过时,几粒雪尘栖在他肩头,又随风坠落,委地无声。
没走出几步路,便听殿中常侍疾步上前来,众臣子都围了上去。
“陛下已醒,诸位大人可以回去了。”
“什么?”众人不解,又开始嘈杂。
“陛下可好些了?”
“我等还未见过陛下一面。”
尚常侍向众人作了一圈揖,后朝祝从嘉躬身一拜:“陛下召秘书令祝大人入殿中去。”
竺影只听得皇帝转醒的消息,未来得及歇息,又一路赴风蹈雪奔忙,前往太医署。几位太医刚刚从各宫为妃嫔诊脉回来,正聚在屋里拥着火炉闲聊。
这样寒冷的时节,谁都不愿意出远门,可偏偏是此时等着治病的人最多。
竺影还没踏进太医署门槛,就被人给拦住了,那人趾高气扬道:“你是哪个宫的?”
竺影取出腰牌往前一递,说道:“我是静和宫的宫人。”
那人见了“静和宫”几个阴刻描金的字,当即变得客气了起来,不仅放她进门去,还一路相随问道:“柳太医刚从宜夫人那儿回来,宫人这时前来,又是为何事?可是夫人的头痛又犯了?”
竺影道:“并非。是主子遣我来问一句,冷宫里有人请医,为何太医署无一人前去?”
这话传进屋子里,方才还闲坐着的几位太医,这会儿都散开了。一个个低头翻书,或是提着个空秤杆装模作样,再看一眼外头亮堂堂的天,睁着眼睛说瞎话:“本来是要去的,可是天色不早了,我等也刚从几位夫人那里回来,且待明日吧。”
竺影自是不信,只怕是明日复明日,一再拖延罢了。
她看向拿秤杆那一人,试探着问:“柳太医,能不能劳烦您拨冗去一趟?”
柳太医笑眯眯推辞道:“下官这会正要为宜夫人抓配药材,实在抽不开身。”
竺影又看向另一人:“那章太医呢?杜修容与容贵人近来身体安康,您现下不忙吧?”
“下官正忙,你找另一个张太医去。”章太医捻着医书,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
张太医听了,默默拔开腿离去。
竺影咬了咬牙,从袖中掏出一枚比屋外还亮堂的金锭子,趁其不备塞到张太医手里,笑问道:“张太医,能否劳您抽空走一趟?”
那金锭子在他手中盘了几圈,好似烫手得很,反复忖度着该不该接。见同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张太医才一言不发收下,转头收拾起药箱。
竺影道一句“今日风雪紧,张太医早去早回”,便回静和宫了。
今日忙着在风雪里奔波,到宜夫人寝宫门口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宫人们正顶着寒风在外扫雪,清出行人常走的一条空道。
宜夫人的暖阁中飘出袅袅檀香,送去些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如常回到屋中,随手搁下纸伞,解了风帽与披风,站在门口掸落衣上的雪。转眼却瞥见个紫衫人影,正坐在座上喝茶,吓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未曾料想原本守在鸿嘉殿的二皇子,已先她一步回来了。
他指尖轻弹杯盏,惊散茶水上的浮沫,笑看向她道:“没打招呼,吓到你了?”
竺影收起恍惚的神思,改换一副笑颜,上前说道:“殿下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孟晓道:“你走后不久,父皇便醒了,只召了秘书监和中常侍到榻前,余下人都被赶了回来。”
竺影道:“倒也不算稀奇。”
“谁人又晓得,鸿嘉殿的大门之后,是怎样一番局势。”他低头摩挲着瓷杯,似百思不得其解。
竺影劝道:“殚精竭虑了几日,殿下早应当好好歇息。陛下苏醒自然是好事,那些朝臣也该消了浑水摸鱼的心思。况且祝大人还什么都没说呢,冷宫那位也尚未给个明确的答复,殿下无需操之过急。”
孟晓道:“我倒是不着急。父皇亲信太史监那帮神棍,重建观星楼与立储之事,还须得问天,眼下还做不了决定。”
竺影又说道:“太医署已经派人去过冷宫了,还不知那里面是什么样的境况。”
孟晓抬手召竺影过来坐下,顺手给她添了一杯热茶。茶味清苦,他丢了些橘皮进去煮,夹杂着淡淡的柑橘香。
“倒是辛苦你,冷宫偏远,往后还要劳你时常过去。”
竺影低头道:“能为殿下排忧,谈不上辛苦。”
屡屡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他在屋中拥狐裘炉火,却望着窗外的白雪,说道:“今年的雪下得这样大,冷宫的日子应该极难捱吧。”
竺影道:“无人与之取暖,自然难捱。当年陆氏余党被清算,三皇子身后已无母族,他在宫中毫无仰仗,急缺一个雪中送炭的人。殿下在此时施以援手,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孟晓却道:“就是不知他有没有这个觉悟了。襄王、梁氏一党愈发猖狂,父皇为此辗转反侧,外祖也因此忙得焦头烂额,我就是看不惯,他孟闻凭什么还能躲在一隅,安稳度日?多一个人挡刀,何乐不为?”
竺影道:“殿下就不怕他来日与您相争吗?纵是手足也难保不会背叛,襄王殿下与您也同为手足——”
孟晓偏头扫她一眼,不以为然道:“他什么都没了,拿什么同我争?”
竺影笑了笑道:“私以为比起一个残缺之人,殿下会更忌惮曾经的中宫嫡子,原来是我会错了意。”
她口中的残缺之人,便是那跛足的襄王,大皇子孟觉。
至于三皇子,也在皇后被废后,成了废太子。
最初她以为孟晓会选择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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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期盼着那个变数悄无声息死在某个寒日里。
他面上云淡风轻,只是端茶啜饮,又道:“你不了解他。他比孟觉懦弱得多。”
竺影道:“可以后还要时常与他往来,只能从殿下这里多了解一些。”
孟晓道:“待我闲时,自会与你细说。”
他像是还有别的事要忙,饮了口茶便搁下杯盏,不再多留。
似想起什么,又回过身叮嘱:“近日襄王也在宫中,保不准要想起些新仇旧恨,要同你清算。我没法时时顾及,你还是避着他些。”
“我知晓的。”
竺影同样起身,送他到门口。
他道:“听尚常侍说,父皇还在念着重修观星楼一事,过些时日还要与朝中几位大臣还要就此事商讨,兴许会再度鸡飞狗跳。我也要出宫一趟,你代我转告夫人。”
竺影点头应好,正要去拿伞相送,却被他抬手拦下。
“留你清闲一阵,记得月末的事便好。屋外冷,就不必送了。”
说罢,他便携着翻飞的狐裘一并钻入风雪之中,任冬风卷起袖袍猎猎作响,肆意独行。
风搅长空,瑞雪落千里,千楼万阙皆似白云朝。
一场雪持续到了月末,断断续续落了十几日。
竺影在月末再度前往冷宫。
这一段路并不好走,她心甘情愿几次三番前往,其实藏了一颗私心。
陆皇后因陆尚书案被废,竺影的父亲也是被此案牵连,举家流放三千里。
她本该随家人一并受迁徙之刑,到交州去,却辗转入了宫,出现在这里。
那些人不知道她的本名,长芨不知晓,孟晓也不知晓。
竺影沿着宫墙缓缓而行,仰头时,雪晴了。
白雪之下露出斑驳破碎的灰瓦,积雪化作雪水从檐角滴下,在雪地里砸出深深浅浅的坑,雪化了会更冷。
雪融声里,夹杂了窸窣的脚步声。
竺影回首,顺着滴水的屋檐望去,步子不由滞住了。
她见冷宫外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绿檀簪发,拥着件陈旧的青灰鹤氅,清清冷冷地站在青砖宫墙下,一如冬雪失色。
这是竺影第一次在宫中见到他,换作是往日,只有侍奉废后的宫人候在这里,他不会亲自来。
唯独今日不同,是孟晓在信中与他约定的日子。
也许他清楚地知道这是算计,雪中送炭的算计。
可又不得已踏入这样的圈套里。
竺影拔腿向他走去,只是面对此人,一时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称呼。
他没有封爵,更没有自己的宫殿、府邸,是连“殿下”也称不上的。
孟闻站定等她走近,竺影拢袖俯身向他行了一礼。
他等着宫人将誊抄完的原书送来,随后问她:“你是来取书的?”
“不,我是来送药的。”她如是作答。
“送药?”孟闻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陡然生出了打量的心思。
她裹着件空青夹袄,着缥碧下裙,腰上系着鹅黄围腹,是寻常宫人的打扮。而她手上真捧着一个包裹。
竺影低着头,听见他一声言辞犀利的问候:“难不成太医署的人也摔伤了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