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形高挑,一袭素白孝服尤显庄重。他眼眶微红,神色间悲痛难掩,显然父亲的离世令他心如刀绞。
谢婉鸢跟在霍岩昭身后,前去相迎,曹凛风起身对裴明义寒暄几句,之后示意众人落座。
小厮很快呈上热茶,端给裴明义的却是一只青瓷盖碗。
见在场几人盯着碗看,略有疑惑,裴明义哑着嗓子道:“恕裴某失礼,府里近日不少人染了风寒,便备了些金银花露送去各房。我也不慎沾染,大夫嘱咐需忌茶水,便只能以此代茶了。”
曹凛风颔首,却未触碰端上来的茶盏,只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裴侍郎,听闻令尊曾先后赶走你的两名门客,你可因此记恨他?”
谢婉鸢心里一阵膈应,曹凛风的问话又这般唐突。裴侍郎身为朝中要员,品级与曹凛风相当,更是刚失去至亲,这般话语于他而言,无异于在伤口撒盐。
而裴明义却似并未不悦,只用一只略显沧桑的手,端起桌案上的青瓷盖碗,抿上一口。
他淡声道:“家父行事自有其理。袁晓是因品行不端,傅强则其因面上有伤,皆恐损家族颜面。家父到底也是为了我好,我又怎可因此心生怨恨……”
曹凛风略一沉吟,又问:“那你可知裴府曾欠下何等血债?”
“血债?”裴明义闻言,手中青瓷盖碗一晃,里内的金银花露险些洒出。他顿了良久,才摇摇头:“不大清楚,曹尹何出此言?”
曹凛风从衣襟里取出字条,递到裴明义面前展开。
字条上剪贴而成的字迹歪斜扭曲,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令人不由心里发毛。
裴明义猛然撂下手中的青瓷盖碗,起身大喝:“荒谬!家父一生与人为善,断不会牵涉上什么血债……”
他目光中带着几分冤屈,朝霍岩昭与曹凛风拱手道:“还望二位官人明察。”
霍岩昭起身还礼:“裴侍郎放心,下官与曹尹定当竭尽全力,缉拿真凶。”
裴明眉头紧锁,郑重一揖:“那便有劳诸位,查出真相,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
霍岩昭颔首道:“若裴侍郎想起什么线索,可随时来找下官。”
几人未再多言,谢婉鸢随着霍岩昭步出房门,抬眼便见东厢房的门开着。
侍郎夫人柳纯宁正与一位年约半百、身着绛紫色华袍的男子,正在房门前低声交谈,此人是户部尚书柳忠,柳纯宁之父。
柳忠今日作为裴志伯的亲家及挚友前来赴宴,却不料遇到凶案,此刻脸色格外沉重,眼底仍残留着些许悲戚的红晕。
谢婉鸢见到柳忠,不由心下略觉不安。柳忠位高权重,倘若也牵涉此案,恐怕调查会变得棘手。
曹凛风拱手相迎:“未曾想柳尚书今日亲临裴府,实属意外。”
柳忠神色更显凝重,颔首还礼:“我柳某与志伯相交多年,情同手足,我……”
言至此处,他声音颤抖,实在难以继续。停顿几许后,他忽而向众人郑重行礼:“恳请曹尹、霍少卿务必查明真相,让志伯得以安息。”
他说完,便埋下头去,径直走向宅院大门,似是不愿让人看见他脆弱的一面。
“这……就走了?”
曹凛风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无奈,他本想问问柳忠,关于那血债之事,但显然已不合时宜。
霍岩昭见到门边的柳纯宁,上前指了指门内:“夫人,可以进去谈谈吗?”
柳纯宁没有拒绝,侧身将几人请进屋。
落座后,曹凛风直言道:“不知案发时,夫人在做什么?”
此话显然是怀疑柳纯宁,她对此深感不悦,只冷着脸道:“同家父叙旧……”
霍岩昭没有落座,背着手环顾四周,打量着屋中陈设。
谢婉鸢站在一边,视线扫过矮几上的金银花露,眸子微动:“柳夫人也染了风寒?”
柳纯宁瞥了一眼那碗并未动过的金银花露,轻咳两声:“对,已快痊愈,并不严重。”
霍岩昭的目光落去窗边榻上的绣绷上:“这是夫人所绣?可否一观?”
柳纯宁颔首。
霍岩昭眼眸半阖吗,拿起绣绷细细端详。这绣工生疏,布局杂乱,绣线间张力亦不自然,显然柳纯宁并不擅此技。
柳纯宁惭愧:“奴家这双手甚是笨拙,做些绣活只为打发时间罢了。”
霍岩昭放下绣绷,只道:“人各有所长。”
说罢,他的视线又被书案上一副未完成的字画吸引,谢婉鸢便也一同跟过去一瞧。
字画所书为《道德经》中内容,落款柳纯宁,字如其人,小巧精致,笔锋婉转,颇具一股清雅之韵。谢婉鸢身在皇家,虽见过无数珍稀书画,但眼前这幅作品,却仍令她眼前一亮。
霍岩昭亦看得沉迷,忍不住赞许:“早间听闻裴侍郎夫人才华横溢,是闻名京城的四大才女之一,原来所说是夫人之字。”
柳纯宁谦虚道:“不过是练得勤罢了。”
谢婉鸢摇了摇头:“不,夫人之字的确有大家之风范,当真名副其实。”
“姑娘言重了。”
谢婉鸢又委婉地问:“对了,柳夫人的起居是在这间厢房之中吗?并未与裴侍郎同住?”
她适才见裴明义屋中的榻上只放置了一人的枕头及被子,便由此猜测。
柳纯宁没有隐瞒,颔首道:“奴家与裴侍郎早已分居,平日里同菡儿居住。”
曹凛风不禁问道:“你们夫妇二人一向如此吗?”
柳纯宁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实不相瞒,刚成亲时,裴侍郎待奴家不薄,但菡儿出生后,便对奴家冷淡许多。他几乎不管菡儿,是奴家一手将菡儿带大,可仍是未能讨得他的欢心……”
谢婉鸢听罢,心中暗恼,难不成裴侍郎因裴菡是个女儿身,便如此冷待。然转念一想,莫非天下男子,皆是如此?
谁知霍岩昭沉声道:“儿女皆是骨肉至亲,何分贵贱?这世道虽对女子多有束缚,然仍不乏女子以才学和胆识名垂青史,圣人便是最佳典范。”
谢婉鸢听他言辞恳切,不由抬眸望向他的侧脸。烛光之下,那人容颜俊秀,眸光清正,通身都透着一股端方君子的气度。而相比之下,他的这般见识和胸襟,才更叫她心头微动。
柳纯宁摇摇头:“或许不只因菡儿是女子……说到底,还是奴家的错。”
她叹了口气:“其实老爷也曾多次劝说,老爷怜惜奴家,只是感情之事,非他三言两语能化解,奴家只能将心思放在菡儿身上,以此寻得一丝慰藉。可惜如今……老爷不在了,日后连劝解之人都没有了……”
她缓缓垂头,掏出帕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几人不忍再多问,只怕柳纯宁会更加难受。他们未再久留,同柳纯宁道别,离开时,只见她面上愁容更浓。
……
出了宅院大门,谢婉鸢凑到霍岩昭身边,用仅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想不到霍少卿秉公执法,竟也做出这等顺手牵羊之事?”
霍岩昭神色未变,只侧目扫了一眼一旁的徐管事,找了个借口将其支开。待徐管事走远,他才从袖中取出一枚绛紫色香囊,递到谢婉鸢面前。
“香囊?裴侍郎的?”
霍岩昭颔首:“情势所迫。彼时裴侍郎突然进屋,来不及放回原处,才出此下策。稍后寻个机会归还便是。”
谢婉鸢的目光被香囊吸引,接过细看,只见其用料上乘,上面绣的牡丹图样针脚细密均匀,绣工非同寻常。
她眸子一亮:“这并非柳夫人所绣……”
霍岩昭点头:“柳夫人房中绣绷针法粗陋,与这香囊绣工相差甚远。所以,裴侍郎冷落柳夫人,或因心有所属。”
他将香囊拿回鼻下轻嗅,眉头微蹙:“这味道……似曾相识。”
谢婉鸢见状,也拿过香囊闻了闻。香气独特,似甜甜的花香又似夹杂其他,却也说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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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
突然,霍岩昭似有所悟:“是满翠楼嫣娘。”
他一本正经地看向谢婉鸢:“这香囊气味独特,里面用的是一种名为‘一捻红’的牡丹,极为罕见。这一捻红初闻甜润,久嗅则有一丝血腥。我常去满翠楼找嫣娘,曾见她绣过香囊,那香囊当中,放的就是这一捻红。”
谢婉鸢闻言,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满翠楼乃京城第一青楼,虽地处偏僻的凉州河畔,却因花魁嫣娘而名动京城。
她万万没想到,传言刚正不阿、铁面无私的大理寺少卿霍岩昭,竟会是这种烟花之地的常客?原来他那副俊美的皮囊之下,藏着的竟是这般不堪的品性……
方才在柳纯宁屋内刚萌生的那点好感,霎时荡然无存。
谢婉鸢阖上眸子,只觉这种浪荡登徒子,不配做她的夫婿。
“怎么了?”霍岩昭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道,“可是身子不适?”
谢婉鸢摇头,只向后撤开半步,与他拉开距离。
至少在查清母亲下落之前,这场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霍岩昭丝毫未察觉到自己的言行给她带来了误解,一是因他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案子上,二是因他心中坦荡,去满翠楼纯粹是为查案,从未有过任何越轨之举。
他见谢婉鸢无事,继续说道:“看来柳夫人终究是遇人不淑,她当年才情出众,就连当朝世子也曾遣媒说亲,只是,柳尚书念及昔日同窗之情,终是将爱女许配给了裴尚书之子裴侍郎。如今看来,柳夫人嫁到裴家,相夫教子,鲜少出门,那一手好字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曹凛风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可裴家到底是书香门第,按理说柳夫人书法应更得以施展才是……”
谢婉鸢嗓音微沉:“说到底,还是因裴侍郎冷落柳夫人,才埋没她的才华……”
她回忆起适才在柳纯宁房中看到的字画,不禁轻叹:“平心而论,柳夫人的字,当胜过裴二爷和袁晓甚多。”
“袁晓誊录的书页,字迹虽工整,但字里行间却缺乏韵味,而裴二爷所书那母本,虽别具一番韵味,但总觉哪里透着几分奇怪。所以相较之下……”
话音未落,一个骇人的念头自她脑海一闪而过,她心头一紧,顿时面色霎白。
霍岩昭脚步一顿:“怎么了?”
谢婉鸢缓缓看向他,嗓音微颤:“裴二爷……是左利手……”
此言落定,霍岩昭和曹凛风皆惊。
曹凛风疑惑道:“可京兆府衙差先前问话时,为何无人提及?莫非有人故意帮他隐瞒?”
谢婉鸢摇了摇头:“这便不知了,但裴二爷应是左利手错不了。他所著的那母本,字里行间别具一番韵味,是因所有横皆是自右向左,逆锋起笔。”
霍岩昭回忆着,颔首道:“原来如此,我也觉那字迹有些违和。”他微微一顿:“大部分左利手者,写横皆是自右向左写,只有一小部分自左向右写。”
曹凛风目光骤沉:“裴志仲有重大嫌疑!他完全可以假装腿疾未愈,谁也不会怀疑他。”
霍岩昭略一沉吟:“裴尚书遇害后,最大受益者也是他,他可掌管裴府,动机充分。”
就在三人决定回去找裴志仲问清楚时,谢婉鸢忽而注意到,有张纸片自曹凛风腰间落下。
她叫住曹凛风,曹凛风弯腰拾起,只见是一张字条,上面画着一个圆圈,圆内赫然写着一个“人”字。
霍岩昭目光微凝:“这是何意?”
曹凛风轻轻摇头,一脸茫然:“不知,但它是何时出现在我腰封中的?”
迟疑片刻,霍岩昭略有所悟,嗓音微沉:“人在中心,是‘仲’,裴二爷是不是名唤裴志仲?”
谢婉鸢心里“咯噔”一下:“是杀人预告……糟了!”
三人不敢耽搁,当即加快脚步,然没走多远,便迎面撞上徐管事慌慌张张跑来。
“官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