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指轻轻捏住沈意的脖颈，一股内力随之涌入。
“怎么还装大人说话？”云吉的声音冷冷地传来，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胁，“干活。”
鉴于云吉的武力压制，沈意只能乖乖配合，启动了瞳术。
虽然现场倒了十几个人，但也不知是不是云吉下手精准，竟让他操控起来格外顺利。
他双目泛红，口中振振有词：“她不在这里，她不在这里。”
那些倒地的人虽然依旧紧闭双眼，嘴巴却下意识地跟着复诵：“他不在这里，他不在这里。”
没多久，记忆修改完成。这一次，居然没有出现蛊毒反噬。沈意微微一怔，随即扬起一抹笑意，久违的自信重新浮现。
他偏过头，正准备试着对云吉试一试，却愣住了。
只见她双目通红，握着他脖子的手依旧冰冷，但脸颊两侧却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在……做什么？
“好了？”云吉察觉他盯着自己，声音中带着一丝鲜有的疲惫。
沈意连忙点头。
云吉这才松了口气，放开手指。可下一瞬，她竟将沈意一掌推出丈远。
沈意还未稳住身形，就见云吉抬手在空中划了几道，指尖带出蛊毒特有的红光。
她……中蛊了？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云吉猛地将手一顿，对天一推，厉喝一声：“破！”
霎时间，一股赤红之光冲天而起，旋即炸开成团团红烟，随风飘散。
她竟……将蛊毒逼出了体外？
沈意怔在原地，目瞪口呆。
前世他尝试过无数方法对付这种蛊毒，其中自然包括强行排毒。但蛊毒强横异常，不仅需要庞大的内力支撑，更要极强的精神力压制，稍有不慎便会反噬。没有五六十年修为的人，几乎不可能成功。
不愧是天衍宗百年难遇的武学奇才！
可震惊之余，他心底却升起更深的疑问。
“为什么？”沈意下意识开口，眼神灼灼。
明明她可以等他反噬后，再如上次一样替他压制救治。那样既不会伤到自己，还能收买人心。
她大可不必冒这个险。
若不是他重生，根本不会知道，云吉的这一举动是救他，还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代价。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吉却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激动，只淡淡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这些人，找的就是我。”
她毫无隐瞒，坦荡得令人无法追问。
可沈意此刻已顾不得她的身份，瞳术未散，双眼泛红地再次追问：“那你为什么……要替我引蛊？”
云吉怔了怔，正调理内息的手在半空停住。
她看了他一眼，忽然轻声感叹：“你倒是挺了解这瞳蛊的。”
随即闭上眼，继续运功调息，口中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小孩子，怕疼。”
短短一句话，如惊雷劈下。
熟悉的回忆陡然涌入沈意的脑海——
“娘，为什么只有我在喝药的时候，有糖吃呀？”
“因为爹娘是大人呀，小孩子，怕苦。”
原来，原来，在他变成“怪物”之前，他的亲娘的确，曾用心爱过他。
后来的事太多、太重，他竟几乎忘了，自己也曾是个被疼爱的小孩。
云吉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沈意止不住的泪水。
果然……还只是个孩子。吓坏了吧。
她站起身，单手将还陷在回忆里的沈意抱起来，稳稳地往前走去。
“你干嘛！！放我下来！！！”沈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拼命挣扎。
虽然说了跟他娘一样的话，但不代表就真的是他娘了好么！
“还有一车砖呢。”云吉淡淡道，“别让如儿他们等急了。”
“还有，你的瞳蛊又被我封住了，下次再被我发现你私自乱用。我就让你尝尝跟反噬同样的折磨。她的语气很轻，连威胁的意味都减了半分。
沈意瞬间闭嘴。
“从明日起，卯时三刻，跟我去后山练内力。”云吉不由分说地下了指令，“若真要用，也得等到内力练够了的时候。”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那十几个倒在地上的人便陆续悠悠转醒。
“哎哟我这脑袋……”其中一人哀嚎着揉了揉太阳穴。
“诶？我怎么躺地上了？”另一个惊呼。
“我记得……我们接到生意，刺杀‘天’。据可靠消息，他归隐后就藏在这乡野里，我们是一家家搜过来的。”
“我也记得这个。”旁边一个点头，“可我们找到了吗？”
“没找着。”有人回答。
“不是，我记得我们正找着呢……然后突然——”一人皱眉回忆，“一块板砖飞了过来！”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另一个人惊恐地接话，“啥人都没有！就一块板砖，腾空而起！劈头盖脸！”
众人视线缓缓移向路边那块写着「前方有鬼」的木牌，顿时陷入沉默。
“反正，‘天’肯定不在这儿。”一个人干脆利落地起身，把身上天衍宗的衣袍扒下来，丢给一边，“老六，这衣服你拿回去还了，我还有别的刺杀任务，先撤。”
他刚走，其他人也纷纷起身，脱下外袍，三三两两地散去。
转眼之间，只剩那个叫老六的杀手，站在原地，看着脚边堆成小山的天衍宗衣服，一脸生无可恋。
他一边收衣服，一边骂骂咧咧：“天杀的林天行！‘假扮天衍宗掩人耳目’是你出的主意，赏金是你拿的，结果借衣服是我跑，收衣服还是我干，老子到底是杀手还是后勤呐！！”
*
夜色渐深，新房里暖黄的灯光将房梁拉出柔和的影子。
沈意坐在霍如小小的床边，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她散开的发丝。
霍如已经换了身小睡衣，正抱着她的“红缎子抱枕砖”，准备睡觉。
她斜眼瞧了瞧沈意：“你到底想说什么呀？磨磨唧唧的。”
沈意咳了一声：“我就随便问问……你那个……你娘和你爹，他们以前是怎么认识的？”
上次从霍祥嘴里没套出话来，还是得从讨厌鬼这个小孩入手。
霍如却立刻警惕起来，往后缩了缩：“你问这个干嘛？你真要追我娘？”
沈意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是从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闻言，霍如也没再为难他，慢悠悠地开始讲自己脑补的过往：“我也不是很清楚他俩的过往，不过我娘，你看得出来吧，娘家条件那是相当好。”
沈意想了想，点点头，武林第一门派做娘家，确实算得上条件相当好。
见小瘪三难得跟自己在同一频道上，霍如来了兴致，继续分享道：“我爹，你也看出来了，除了皮囊，一无是处。”
沈意：“……你确定？”
虽然不知道霍祥的江湖身份，但干杀手这行还能退隐江湖的，实力能差到哪里去？
霍如却误以为沈意在质疑霍祥的美貌，双手叉腰道：“我爹天下第一帅！咋地！不服啊？不爱听，滚！”
“听听听。”沈意秒认怂。
见讨厌鬼这么维护她爹，沈意往门外看去，只见霍祥正在给云吉打水。
那笑得不值钱的模样，哪儿帅了？
还不如十五年后的自己呢。
见他态度端正，霍如心情大好，继续安利起自家CP：“他们俩偶然相识，一见钟情，干柴烈火。不顾娘家的强烈反对，死活要在一起。九年前，我娘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一无所有的我爹。没过多久，就有了貌美如花的我。”
如此看来，在打铁铺那日，霍祥就是故意诱导自己以为云吉不是江湖中人，替她隐瞒身份。
果然是个心里深沉的江湖老手。
想到这里，沈意微微皱眉道：“你等一下。”
“又咋地？”霍如以为他又在质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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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貌美如花，很是不爽。
“九年前？”沈意问道，“可是她是今年才。”被天衍宗追杀的。
后面几个字他没说出来。
“哦！”霍如却再次误会，突然想起什么解释道，“因为他俩成婚没多久就出事了啊。”
她努力回忆，户贴上说的是什么来着？强盗还是灾荒？
沈意却说着她的话，自己脑补出一场大戏：“他们把她带回去了！”
武林正道第一门派宗主，下嫁给一个杀手，算什么事儿？
这倒能解释为何从未听说天衍宗宗主曾退位结婚。
霍如也灵光一闪：对哦！这九年要不是有娘家撑腰，她娘怎么能把她带这么大？
“对对对！”她连连点头，“后来我娘得了我爹的消息，才带着我跑出来，千里投奔旧人。”
她越说越感动，眼神都开始冒粉色泡泡：“为爱奔走九年，这是什么绝世深情！太好磕了！”
霍如陷入幻想不可自拔。
沈意却微微皱眉：“那这九年，霍祥就没想过去找你们？”
话音刚落，霍如脑海中的粉红泡泡，啪地碎开。
“对哦！”被点醒的她怒火直冲脑门，“他凭啥不找我们！我娘孤儿寡母，九年都没人来接！我要去找他算账！！”
说着她就要往门口冲，却被沈意一把拽住：“他也许有苦衷……也许是个误会？”
不行，真要被这讨厌鬼告状了，他套来的这些话立马穿帮。云吉他不担心，心思直接，但霍祥……
这种平时吊儿郎当、实则心思极重的男人，若踩到他的底线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本就是杀手出身，别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他瞳蛊尚未完全掌控，必须谨慎。
霍如却哪里肯听，一边挣扎一边大喊：“苦衷个屁！心爱的女人被带走了，屁都不放一个，九年了！娃都能下地打酱油了，他连个信都没捎一张！最后还得我娘亲自带着我去找他！这会儿他倒好，洗碗洗得跟深情男主似的。滚滚滚！我要换爹！”
沈意：“……”
眼见自己就要拉不住霍如了，他灵机一动：“是他误会，云吉后悔了！”
果然，霍如顿住了，怀疑地看着他：“他说的？他给你说的？”
所以，男人之间也会讨论这种话题？霍如想着。那家里有个弟弟还不错，相当于在爹那里安插了个眼线。
沈意顾不上脸皮，连忙点头：“你想啊，云吉多优秀，娘家又厉害，他自卑嘛。她被带走时，他就误以为云吉变了心，不想再来打扰。怕多此一举。”
他可真是把上辈子算计江湖的脑子，都用来编狗血故事了。
霍如这才坐回了自己床上，点头附和道：“合理。”
一旁看戏的系统实在忍不住了：“咱们这是攻略反派系统，不是什么八点档电视剧！”
霍如却再次陷入粉红泡泡：“所以那天，他看见我娘带着我来找他，才会那么震惊！原来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没机会了……呜呜呜，这是什么错位重逢的爱情名场面！”
沈意一边配合点头，一边心虚地移开目光：“所以现在两人和好了，我们就别再提那些误会了。”
霍如点头，靠着窗沿望出去。
窗外，云吉正在洗碗，一只手擒着碗边飞快地擦拭，霍祥在旁边一脸笑意，看她洗完一个，就悄悄接过去再洗一遍。泡沫淌过指尖，月光洒下来，他脸上的笑意柔得不像话。
“一生一世，一双璧人。”霍如轻声道。
沈意愣了愣，也跟着望向窗外。
他看见的是一个做家务做得像打仗的女人，和一个笑得贼眉鼠眼的男人。
再转头看看霍如，那双水灵灵的眼睛却在月光下亮得像盛了星辰，嘴角含着满足的弧度，眼底溢出安稳和幸福。
“这样的日子，真好。”她说。
沈意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也点了点头：“……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