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天色朦胧时，郊外的菜农们便出现在菜地里，一筐筐理好的菜被搬上驴车，伴着踢踏声送往府城。
这个时节的新鲜蔬菜少有，没地种菜的府城人早已吃腻了菜干，专门守着菜农的菜呢。
可惜以此营生的农户只与各家管事及酒楼、饭馆之类做买卖，寻常人家得在大街小巷里碰运气。
有懂行情的穷苦人家会趁秋天多攒些过冬的吃食，而冬时收获的菜则拉到府城卖点铜板糊口。
“卖菜——卖新鲜菜嘞——”
“吱呀”一声，宋家大门开了半扇，杜春兰从里头探身出来，她喊道：“潘小哥！今天有什么菜？”
潘山快步走到她那边，卸下背篓让杜春兰自己挑。
“韭黄暂时还未长出来，只有生菜和豆芽，”说着，他又将菜篮子提上来，“娘子家里吃不吃勃荷？我娘让我带了一篮子。”
两样菜杜春兰各买了一斤，勃荷只在夏天时泡水喝过，宋家并不爱吃。
她提着菜进屋，顺手拿小布袋装了两斤米。
灶房传来烟火气时宋溪云刚好锻炼完，她呼出一口白气，出门洗漱。
菜地里的白菜和萝卜各占一半江山，宋溪云蹲在老位置刷牙，继续她的“养菜大业”。
洗干净的生菜被扔进锅里，柴火烧得面汤直冒热气，在片刻间将生菜煮熟。
杜春兰边盛边喊道：“过来吃面！”
“来了！”
面里放了肉丝和生菜，宋溪云夹起一筷子，在心里默默想道：再卧个鸡蛋就完美了。
可惜煎蛋有点费油，大方如杜春兰也舍不得经常吃。
不过比起自己刚来时的胡乱猜测，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家里有钱不愁吃喝，饮食丰富多种选择，祖传手艺还直接包以后的就业问题，再加上是独生女，除了婚姻方面，宋溪云觉得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
吃过早饭没多久，周围陆续有开门的动静，隐约能听到几声阿弥陀佛。
宋家也传来敲门声，杜春兰拿着准备好的布袋开门，只见一位僧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说道：“施主慈悲，冬日严寒，金明寺不日将会在白虎街布施，请问施主家中可有多余的米粮？”
杜春兰回礼应声道：“有，师父收好。”
僧人接过后回以微笑，并念了句偈语：“一粒米中藏日月，半升锅里煮山河。施主功德无量。”
说完便退开两步转身离开，继续去下一家化缘。
宋溪云蹭到门边，看见巷子里的僧人不止一个，他们将化缘而来的粮食放进高个僧人的背篓，最前面的僧人一手托着什么，另一只手则时不时拿柳枝挥两下。
杜春兰摸了摸宋溪云的脑袋，将人带进屋。
这个时代在各个方面都发展得繁荣，道教、佛教两花并开，各行各业百花齐放，上达政事下至民生，只要不逾越，寻常百姓也可以畅所欲言。
要不是眼前没有摩天大厦，宋溪云还以为自己生活在现代都市。
——
腊月初八这天，府城里僧人的身影几乎随处可见，他们路过街上某处地方时，所有僧人都会驻足行礼，而后离去。
姚阿奶双手合十回礼完，连忙帮着舀粥递碗。
老人家年纪大了觉少，随姚卓他们早起卖签菜自然不成问题，若是累了还能溜达回去歇着。
姚阿奶操劳了一辈子，到府城也闲不住，在签菜摊子上忙活的这些时日，别说疲累，精神反倒更好些了。
她同往来的客人闲聊着，见识到属于府城的热闹与新奇，对出门这件事不像最开始那般拘谨。
左右和村里赶集差不多，你买我卖的事，随便看看不买也不打紧，店里的伙计又不赶人。
一旁的小伙子接过勺子，对姚阿奶说道：“阿奶，您看看豆子可泡好了？估计得熬下一锅了。”
“欸，我去看看。”
今日的签菜摊子与往日不同，除了炸签菜的桌台，旁边还多了一处熬粥布施的地方。
石松青没想到看起来冷心冷情的慕萧居然会有这样的善举，买了一大车的米粮让他和姚桌帮忙煮成粥，借着卖签菜去分给穷苦人家或是路边的乞儿。
“石小哥仁厚，我看这粥已经煮了好几锅了。”
“郎君折煞我，不过是给家人祈福罢了，哪里算得上仁厚？”石松青难得惭愧，连忙否认道。
自己并不信神佛，若非姚阿奶念叨着要煮粥，他怕是早就将这件事置之脑后了。
“有这份心意便足够，好歹能让人填饱肚子。我家不愿劳心伤神，只好去兴国寺捐几两香油钱。”食客摇摇头，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
等签菜做好期间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后一位食客凑过来问道：“石小哥，你家签菜生意可算是做起来了，什么时候开间铺子？夏热冬寒，天天在外边等也怪折磨人。”
“哎呦，这位郎君，我也想啊！可我们小门小户，哪里盘得起铺子？等日后有这个打算了，一定最先告诉咱们这些老顾客。”石松青卖惨道，半分不透露自个的底。
他们师兄弟分开以来确实挣了不少，但若是想在府城开一家自己铺子，属实还差了点。
慕萧知晓他的心思，前些日子特地同石松青说不要着急，待时机合适自然会帮他选出最好的地盘。
基于慕萧的手段，石松青对此并不怀疑，于是稳住步调安心卖签菜。
炸签菜这门手艺藏了几分门道，单靠最开始那点手段的话，想做到当下这样并不算容易。
因此石松青和姚桌会根据季节和食材的变化来琢磨出新花样，如今卖的签菜已经换过好几种味道了，时常能给食客不同的体验。
一锅粥分完，又得重新熬煮下一锅。等待期间，前来求粥的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少有人闹事。
毕竟施粥的摊子上加起来有四五个大小伙，别闹事不成，反而还得顶着饿肚子被打一顿。
陈三等人经石松青的叮嘱，舀粥的同时也不忘观察四周的动静。
他们训戎的结果初见成效，不仅打人更利落有劲，耳力和眼力也敏锐了许多。
嘿，能学武艺又能得银钱，这样的好事上哪找去？
——
小米、黄米、栗子、红豆……各种浸泡好的谷物豆类摆在灶台上，只等巳时扔进锅里慢慢熬煮。
杜春兰提着篮子问道：“云云，娘待会去蓉蓉家，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不去，蓉蓉他们说好了会来找我。”
“行，你自己在家看着点，别让陌生人进屋。”杜春兰叮嘱道。
宋溪云无奈应下。
宋兴安早在杜春兰的允许下出门玩去了，待她走后，家里就只剩宋溪云一个人。
她手里捧着汤婆子，身前是暖烘烘的炭炉，摇椅晃晃悠悠还垫了层恰好合适的小棉被，舒适得让宋溪云不知今昔是何夕。
直到敲门声响起，她才慢慢抽离出来。
“小云小云！快开门！”
“来了！”
楚蓉和田佑结伴而来，闵承望也在不久后赶到。
宋溪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分别送给三个人。
这个朝代的人怪有仪式感，过什么节都少不了走亲访友或欢聚宴饮，今天腊八还流行给好友送礼物。
杜春兰出门提的篮子里就装了好几样她要送的东西。
楚蓉收到一个类似拼图的新奇玩具显然很开心，欣赏完了才记得把绣好的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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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送给宋溪云。
“小云，你在哪里找到的？看起来好有趣！”
“前几天逛街看到的，就玄武街那边。”
给田佑的礼物是一把木制的宝剑，这小胖子看起来憨憨的，其实很爱听江湖侠士的说书故事。
至于闵承望，他比刚开始的时候自在随性了很多，宋溪云想了半天，决定送他一本讲各地风土人情的游记。
两个小孩的回礼也很有意思。
田佑怕她不懂，边展示边说道：“小云你看，转动这个屋脊兽可以开窗，门直接推开就行……”
这是一座有机关的阁楼，一楼摆成堂屋的样子，二楼则像卧室，有种乐高的既视感。
闵承望抱着自己的画作有些难为情，但还是交给了宋溪云。
她问过对方后展开一看，是夏天时四个人划船抓鱼的画面。
大家笑得肆意，满脸的欢乐都快溢出来了。
“画得好好看！”楚蓉凑着小脑袋喊道。
宋溪云也很惊艳，她问道：“我能裱起来吗？”感觉挺有纪念意义。
闵承望腼腆地笑着点头。
四个人围在炭炉旁边，兴致勃勃地聊开春之后的事。
府城的热闹被风雪影响，能去玩耍的地方并不多，只能等来日再好好玩一场。
待到巳时过半，各家也该吃饭了，几人相继告别，带着其他人送的礼物回家。
……
各种谷物豆类煮出特有的香味，杜春兰添了几勺白糖甜甜嘴，朝宋兴安喊道：“老宋，粥快熬好了！”
“好，我这就去叫人。”宋兴安往炉子里添几根炭，起身拍了拍烟灰后出门。
自家闺女去年冬日染上恶疾，修养了大半年才好全，因此杜春兰特地煮上一大锅腊八粥，请附近日子过得紧巴的人家来喝一碗。
佛说行善举，积福缘，他们俩没什么可求，只愿能保佑女儿平安康健。
请人喝粥的主家会提前约好，初八当天不过是告诉大家上门的时辰。当然，关系亲近一点的不必去喊，家里的事忙完便直接过来了。
隔壁的吴丽和杨林收拾好磨豆腐的物什，关上大门到宋家帮忙。
其他人也陆续赶到，院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宋溪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挨个叫人后忙躲到一边。
好在没人太注意她，都端碗喝粥闲聊去了。
来的小孩和宋溪云不熟，只老老实实待在爹娘身边。
杜春兰看锅里还剩了些粥，心里清点完人数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看宋兴安在同别人说话，便朝宋溪云小声道：“云云，你帮娘看看隔壁慕家的哥哥在不在家，喊人来家里喝点粥。”
“好。”宋溪云吃完最后一口，随即放下碗筷出门。
慕家好久都没什么动静了，赌鬼估计忘了自己家在哪，至于慕萧，怕是不想来这。
果然，隔壁的大门上挂了把锁，半个人影也没有。
宋溪云准备打道回府，转身却看到朝这边走来的慕萧。
她跟人挥手打招呼，上前几步问道：“吃午饭了吗？我娘让我叫你来家里喝粥。”
慕萧望向宋家，对宋溪云说道：“还未，不过得回去陪向平吃，替我多谢兰姨的好意。”
“小事，那你快回去吧，我和我娘说一声。”
“好。”
慕萧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突然想起前世的宋家。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自“宋溪云”夭折后，宋家便不复往日那般热闹，连带着卖酒的生意也惨淡了许多。
如今宋溪云安在，只是酒水方面……
慕萧眼里闪过一丝探究，日渐长高的身影拐进了另一条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