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冷月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叮当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身边已经空了,只有枕头上还残留着陆云的气息和一丝淡淡的余温。
她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拆开重组了一遍,每一寸都带着一种陌生的酸软。
昨晚的记忆如同戈壁滩的潮水,汹涌而来,让她的脸颊瞬间烫得能煎熟鸡蛋。
她看到陆云正穿着那身工装,在小小的临时厨房里忙活。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回过头冲她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那笑容在晨光中,干净得像个大男孩。
“醒了?政委同志,鉴于你昨晚在‘思想稳定’工作中表现突出,体力消耗巨大,我特地为你准备了‘特级战斗早餐’。”
秦冷月看到他手里端着两个搪瓷缸子,一个里面是白米粥,另一个里面……
是两个被煮得开了花的荷包蛋。在这物资匮乏的基地,鸡蛋是比子弹还珍贵的特供品。
“谁……谁要你准备了!”她嘴上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心里却莫名一暖。
她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却发现自己的那件红色连衣裙,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头。
而自己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换上了一套宽松的睡衣。
她的脸颊“轰”的一声,再次燃烧起来。
“那个……昨晚你睡得太沉,我怕你穿着裙子不舒服,就……”陆云挠了挠头,脸上也难得地闪过一丝不自然,
“我保证,我全程是闭着眼睛操作的,严格遵守了‘非礼勿视’的革命纪律。”
秦冷月抓起枕头,想都没想就朝他扔了过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苏婉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身后跟着满脸得色的秦山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冷月,小陆!妈给你们炖了十全大补乌鸡汤!快趁热喝!”
苏婉一进门,就看到了女儿穿着睡衣,红着脸拿枕头砸陆云的“香艳”场面。
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的笑容。
她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拉住女儿的手,上下打量着,那眼神,像是在检查一件刚刚完成出炉的珍贵瓷器。
“好,好啊!”苏婉激动得眼圈都红了,
“气色不错,看来昨晚休息得很好!
小陆啊,你这后勤保障工作,做得比妈还到位!”
陆云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回答:
“报告岳母大人,保证首长休息,是我的首要任务!”
秦山河则背着手,像个检阅部队的将军,在房间里踱了两圈。
他先是看了一眼那两张严丝合缝并在一起的铁床,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件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连衣裙上,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嗯,不错。”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总结战役的口吻说道,
“有章法,有纪律,看来我军的优良传统,已经深入到了家庭建设的每一个角落。
小陆啊,你这个‘中心开花’的战术,运用得很好嘛!”
秦冷月感觉自己快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发现,在这两位堪比侦察兵的父母面前,自己和陆云就像是两个透明人,
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被他们用“战术雷达”扫描得一清二楚。
温馨而又尴尬的早餐过后,新的麻烦,也接踵而至。
周振国带着一份加急电报,神色凝重地走进了房间。
“报告首长,报告陆总师!京城来人了。”
“谁?”秦山河眉头一皱。
“是国家财政部和工业部联合组成的一个‘专项资金监管小组’。”
周振国汇报道,“带队的,是财政部的王建国副司长。
他们说,是奉了最高指示,前来对维勒公司汇入的那笔九百五十万马克,进行专项的审计和监管。
本来是要去红星厂的,但是打听到你们都在这里,就改到旁边的城市的政府招待所了
飞机,1小时后就到。”
“监管?”秦山河冷笑一声,身上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不自觉地散发出来,
“老子在前线拼死拼活地打仗缴获战利品,他们倒好,派个监军来分钱了?!”
苏婉在一旁轻轻拉了拉丈夫的衣袖,示意他别太激动。
陆云和秦冷月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知道,最麻烦的敌人,往往不是那些扛着枪的,而是那些拿着文件的。
物理上的铜墙铁壁,防不住来自内部的釜底抽薪。
2个小时后,
王建国,人称“铁算盘”王司长等在招待所门前。
“秦将军,久仰大名啊!”王建国远远地就伸出了手,姿态放得很低,言语却滴水不漏,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学习,学习你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革命精神。
另外,也想替上级领导看一看,这笔来之不易的外汇,有没有用到刀刃上。”
“刀刃?”秦山河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握了握手,
“我这里的每一颗螺丝钉,都是刀刃。我怕你们的算盘珠子,不够硬。”
会议室里,双方分坐两边,泾渭分明。
王建国和他的团队,拿出了厚厚一摞文件和表格,开门见山。
“陆云同志,年轻有为,是我们国家科技战线的骄傲。”
王建国先是戴了顶高帽,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科研工作,也要讲究计划性和规范性。
九百五十万马克,不是一笔小数目。
我们希望,你们能尽快提供一份详细的、精确到每一分钱的预算方案和采购清单。
这份方案,需要经过我们小组的审核,以及部里专家委员会的论证,最终报请上级审批。
在这个流程走完之前,这笔资金,将由我们小组暂时封存和保管。”
(这个钱跟龙建国的拨款性质不同,对外汇,华夏当时还是很重视的)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冠冕堂皇。
但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套流程走下来,没个一年半载根本不可能。
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放屁!”秦山河猛地一拍桌子,那张钢制会议桌发出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老子这里是战场!战场上讲究的是兵贵神速!
等你们那帮官老爷开完会,敌人早就打到家门口了!
我告诉你们,这笔钱今天我就要用!
谁敢拦着,就是破坏国防建设,就是人民的罪人!
老子有权对他执行战场纪律!”
王建国身后的几个年轻干部,吓得脸色都白了。
王建国却只是扶了扶眼镜,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咸不淡的笑容。
“秦将军,您别激动。我们也是按规章制度办事。您是军人,应该最懂纪律的重要性。”
他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了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这是办公厅的批示。白纸黑字,您应该看得懂吧?”
秦山河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发现,自己那套无往不利的“将军吼”,在这些油盐不进的“文件侠”面前,第一次失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