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上最重要的“大功率分子泵组”,
被查到存放在隶属于机械工业部的某个中心仓库里。
这套设备是当年从西德引进的,全国仅有三套,宝贝得不得了。
当秦冷月的调拨电话打过去时,却碰了一鼻子灰。
仓库的主任,姓刘,外号“刘老龟”。
意思是,这人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一旦把头缩进他那“规章制度”的壳里,任你千军万马,他也纹丝不动。
“秦厂长啊,不是我不配合你们的工作。”
“但这套分子泵,是部里的战略储备物资,档案上写得清清楚楚,
动用它,需要主管生产的副部长、主管技术的总工程师,还有我们部里办公室主任,三方会签。
然后,还要拿到部党组会议的纪要,最后由部长亲自审批……
这个流程,快的话,一个多月,慢的话,三五个月也说不准嘛。规矩,就是规矩,对不对?”
秦冷月拿着电话,脸上的表情,冷得快要结冰。
她知道,这不是规矩问题。
这是赤裸裸的刁难。
“我去找他!”
高士伟听闻此事,气得一拍桌子,这位老专家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铁血劲儿一下子上来了。
“我马上给军区打报告,让陈岩带着警卫连过去!
我倒要看看,是他刘老龟的规矩硬,还是我们军方的枪杆子硬!”
“高总工,别冲动。”陆云拦住了他。
“这怎么能不冲动!”高士伟急得吹胡子瞪眼,
“时间不等人啊!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硬来是没用的。”陆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对付这种老王八,你越是用力敲他的壳,他缩得越紧。
你就是把坦克开过去,他也能跟你哭穷,说仓库大门钥匙丢了,他老伴生病了他得去照顾,理由多的是。
到时候事情没办成,反而落了我们一个以势压人的口实。”
秦冷月也冷静了下来,她蹙着好看的眉头,看向陆云:“那你有什么办法?”
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将陆云当成主心骨。
“对付王八,不能用锤子,得用钩子,把他自己想办的事,吊在他眼前,让他自己从壳里伸出头来够。”陆云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转头,看向了角落里一个正奋笔疾书,记录着众人言行,
准备回去再写一篇《论革命同志面对困难的两种态度》的王敬业。
“王科长,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王敬业一听,立刻放下笔,挺直了胸膛,脸上写满了“保证完成任务”的激动。“陆顾问请指示!”
“你去帮我查查,这位刘老龟主任,有什么爱好,有什么烦心事,家里有什么人,
总之,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我扒出来。记住,要快,要准,要狠。”
“是!”王敬业领了军令状,感觉自己瞬间从一个宣传干事,化身成了潜伏在敌人内部的地下工作者。
他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镜,压低了帽檐,用一种自以为很神秘的姿态,嗖地一下就溜出了办公室。
那副戏精附体的样子,让会议室里凝重的气氛,都冲淡了不少。
王敬业的能量,是超乎所有人想象的。
这个年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远比后世要紧密。
尤其是在体制内,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的总能攀上关系。
不到一天时间,一份比户口本还详细的“刘老龟个人情况分析报告”,就摆在了陆云的桌上。
刘守义,五十四岁,机械工业部中心仓库主任。
为人死板,原则性极强(其实就是一根筋),最大的爱好是下象棋,自诩“仓库棋王”,
但棋艺烂得出奇,属于典型的“棋瘾大,棋品差”,悔棋、偷子是家常便饭。
最大的烦心事,是他那个二十五岁的独生子,刘斌。
刘斌在本地一家国营无线电厂当技术员,人很聪明,有点技术,但性格内向,不懂人情世故,
在厂里干了五年,还是个最普通的技术员,眼看着同龄人都提干了,他还在原地踏步。
刘老龟两口子为儿子的前途,愁得头发都快白了。
“有意思。”陆云看着报告,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他没有去找秦冷月,也没有惊动高士伟,而是直接找到了方振国。
“方总工,明天您得替我跑一趟。”
“我?”方振国指了指自己,有些发愣,“我去做什么?跟那种滚刀肉,我可说不来话。”
“您不用多说,您就去送两样东西。”陆云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了两样东西,递给了方振国。
第一样,是一叠图纸。
“这是……收音机三极管中频放大电路的优化设计图?”
方振国一看就愣住了,他也是搞技术的,一眼就看出了这份图纸的价值,“你……你还懂这个?”
“以前随便看过几本书。”陆云随口胡诌道,
“这份图纸不复杂,但能让无线电厂的收音机成品率,至少提高五个百分点,还能减少调试的工时。
您把这个交给刘主任,就说是咱们厂一个年轻技术员随便画的,
让他拿回去给他儿子‘参考参考’,对他们厂里评先进,肯定有帮助。”
方振国拿着图纸,手都有些抖。这哪是“参考参考”,
这简直是直接把一份天大的功劳,送到了人家儿子手上啊!
第二样东西,更奇怪。
那是一个用报纸包着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方振国打开一看,是一块裱好的木板,上面用最刚劲有力的行书,刻着两个大字——“将军”。
那两个字,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带着一股金戈铁马,驰骋沙场的磅礴气势。
光是看着,就让人感觉有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是……”
“送给刘主任的。告诉他,真正的‘将军’,
不是在棋盘上移动一个棋子,而是要懂得在关键时刻,
为了整个战场的胜利,果断‘弃车保帅’。”陆云淡淡地说道。
方振国看着陆云,这位憨厚耿直的老总工,第一次感觉自己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他觉得,陆云让他送去的,不是图纸和木刻。
是钩子和刀子。
钩子,勾的是舐犊情深的人性。
刀子,插的是对方最引以为傲,也最不堪一击的自尊。
这手段……太“脏”了。
但是……他娘的太高明了!
第二天,方振国揣着一种“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敲开了刘守义办公室的门。
一切,都和陆云预料的差不多。
刘老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端着茶杯,慢悠悠地把那套“规章制度”的陈词滥调,又背诵了一遍。
方振国嘴笨,说不过他,干脆也不说了。
他只是按照陆云的吩咐,默默地把那份图纸,放在了刘守义的办公桌上。
“刘主任,这是我们厂一个小伙子,听说您儿子在无线电厂,随便画的几张图,
说可能对你们厂里的生产有点用,让我带给您,给小斌参考一下。”
刘守义本来不屑一顾,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时,眼神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