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秦冷月快步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她的内心,
分明是一座已经积蓄了足够能量,随时准备为他喷发的火山。
高士伟和他的团队,在会议结束后,就彻底成了陆云的“影子”。
他们拿着小本本,寸步不离地跟着陆云,看他画图,听他讲解,生怕漏掉一个字。
第二天一早,新成立的“深蓝项目红星厂攻关小组”在研发中心召开了第一次正式工作会议。
“要造出合格的叶片,我们首先需要一台设备。”
陆云开门见山,在黑板上画出了一个复杂的结构示意图,“真空感应熔炼定向凝固炉。”
“这个我们知道!”高士伟手下的一个年轻工程师立刻说道,
“我们院里就有一台,从苏联引进的,国内最先进的!
高总,我马上去协调,把它运过来!”
陆云摇了摇头,“那台不行。”
“为什么?”高士伟也有些不解,
“那台炉子虽然老了点,但已经是我们能拿出的最好的设备了。”
“因为它做不到真正的‘定向凝固’。”
陆云的手指在黑板上敲了敲,
“它只能在一个大致的方向上引导晶体生长,但无法对晶体的微观取向进行精确到零点几度的控制。
而且,它的真空度和温度控制精度,都远远达不到制造第四代单晶叶片的标准。
用它,我们最多只能造出你们之前那种‘撕裂版’的残次品。”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设备,在陆云口中,竟然成了只能生产残次品的破烂。
“那……那我们从国外进口?”有人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可能。”高士伟直接否定了这个想法,声音苦涩,
“这种级别的设备,是巴统明令禁止对我们出口的战略物资。
我们曾经想通过香港的渠道买一台二手的,
结果被美国中央情报局直接搅黄了,还差点酿成外交事件。
这条路,早就堵死了。”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了整个会议室。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有图纸,有理论,却没有能把它变成现实的工具。
这就像一个绝世神厨,拿着惊为天人的菜谱,却发现自己只有一个漏了底的破锅。
“谁说我们要买了?”
他靠在黑板上,环抱着双臂,脸上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笑容。
“我们自己造一台。”
“什么?!”
高士伟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陆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顾问,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造一台这种级别的真空炉?
这……这比造叶片本身,也简单不到哪里去啊!
这涉及到材料学、自动化控制、真空技术、超高温技术是一个完整的工业体系!”
“不试试怎么知道?”陆云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我们中午去吃顿饺子”。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唰唰唰”地开始书写。
不再是复杂的原理图,而是一份清晰明了的材料和零件清单。
“高纯度石墨坩埚,直径三十厘米,壁厚三厘米,需要承受1800度高温。”
“钼镧合金加热丝,总长五十米,要求电阻率稳定。”
“大功率分子泵组,极限真空度要达到10的负5次方帕。”
“……”
他一口气写下了几十种材料和设备,每一种都让在场的工程师们眼皮直跳。
这些东西,全都是国内最顶尖、最稀缺的物资,有些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的战略储备。
秦冷月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用笔记下了陆云念出的每一样东西。
当陆云写到清单的最后,他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
然后,他转头对秦冷月说:“秦厂长,还得麻烦您一件事。”
“你说。”
“去咱们厂的大食堂,给我弄一口最大的,用了十年以上,锅底最圆润的那口炒菜铁锅。”
“啥?”
这下,不光是高士伟团队,连方振国和孙建都懵了。
前面那些高大上的名词他们听得云里雾里,但这“炒菜铁锅”……也太接地气了吧?
这是什么操作?难道造国之重器,还需要先颠个勺,找找感觉?
方振国忍不住问道:“小陆,要……要铁锅干什么?”
陆云笑了笑,解释道:“我们没有大型的金属旋压机床,没法一体成型真空室的封头。
我观察过,食堂那口大铁锅,常年被老师傅的锅铲打磨,那个锅底的弧度,不多不少,正好是我设计图里真空室封头曲率。
我们用它当模具,先用耐火水泥翻个模出来,再用这个水泥模,去浇筑我们的不锈钢封头。
省时省力,效果还好。”
“……”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陆云。
用食堂铁锅的锅底,当国之重器核心设备的模具?
高士伟愣了半天,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还能……这样?”
他身后的那群海军精英们,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一天内,被这个年轻人反复碾碎,又重新拼接。
他们学了几十年的书本知识,在陆云这种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实用主义”面前,显得那么苍白和迂腐。
只有王敬业,在短暂的错愕后,眼中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笔“刷刷”地在笔记本上疾走。
新的标题,已经在他的脑海中诞生了!
《从大锅菜到国之重器,论一口铁锅的革命理想与奉献精神!》
《英雄不问出处,铁锅亦能报国!》
他觉得,这口锅,完全有资格被评为今年的“全国模范炊具”!
秦冷月看着陆云,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
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了“食堂大铁锅一口”这几个字,
然后在后面画了一个重重的五角星,代表着“最高优先级”。
会议一结束,整个红星厂,乃至通过秦冷月和陈岩上校的渠道,延伸出去的无数个关系网,
都像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围绕着陆云那张清单,疯狂地运转了起来。
秦冷月直接在研发中心旁边,腾出了一间办公室,作为“深蓝项目总调度室”。
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都泡在了那里。
“喂,是兵器工业部的张部长吗?我是红星厂的秦冷月……
对,我需要你们仓库里封存的那批钼镧合金……不,不是借,是调拨!
这是总参和海军联合下达的最高指令,文件马上就到!
对,我不管你们有什么困难,明天早上,我必须在厂里看到货!”
“喂,电子工业部的刘局长吗?……我不管你们的生产计划排到了明年,
我需要一套最高精度的PID温控模块,给你们三天时间,必须给我做出来!
什么?做不出来?做不出来我就让陈岩上校亲自去你们那儿,跟你们聊聊什么叫军工任务的‘政治觉悟’!”
“喂,是上海机电研究所吗?我是……”
这几天,所有和秦冷月通过电话的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了一件事。
这位红星厂的冰山女厂长,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头不讲任何道理、只认目标的“雌狮”。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子“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霸道。
她真的在用自己的方式,为陆云扫平一切障碍。
陆云站在调度室的窗外,看着里面那个正掐着腰,
对着电话另一头某个倒霉的部委领导发号施令的秦冷月,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他知道,她不是在摘星星。
她是在为他,挪动一座又一座的大山。
大部分的材料和设备,在秦冷月这种近乎于“抢劫”的铁腕手段下,
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从全国各地汇集到了红星厂。
那口功勋卓著的铁锅,更是被食堂的老师傅们,用红布包着,
敲锣打鼓地送到了研发中心,交接仪式办得比厂里发奖金还要隆重。
然而,就在万事俱备的时候,一个关键的零件,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