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绘图台上。
陆云放下了手中的铅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夜未眠,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疲惫,反而因为“精神强化液”的作用,大脑前所未有的清明。
在他面前,整整二十七张A0尺寸的图纸,铺满了整个绘图台,甚至延伸到了旁边的桌椅上。
从总装图,到每一个螺丝钉的零件图,从机械结构,到液压油路,再到电路控制……
一台被他命名为“曙光一号”的高精密磨床,已经以最完整、最严谨的方式,跃然纸上。
“完成了。”
他揉了揉手腕,推开了设计室的门。
门外,他看到的是令他有些意外的一幕。
秦冷月裹着一件军大衣,正睡在行军床上。
而方振国和孙建,则靠在墙角,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两名警卫依旧像标枪一样立着,只是眼神里也带着一丝血丝。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都瞬间惊醒了。
“陆顾问!”方振国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激动地冲了过来,“您……您画完了?”
陆云点了点头,侧身让他们进来。
当方振国、孙建,以及随后闻讯赶来的几位厂里顶尖的技术员,看到那铺满一屋子的图纸时,所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天……这个……这个是自补偿式双螺母结构!
用弹簧预紧来消除丝杠的传动间隙,天才!简直是天才的设计!”
“还有这个!你们看这个主轴的冷却方式,他没有用传统的外部水冷,而是设计了中空结构
,让冷却液从主轴内部循环!这样散热效率更高,热变形也更小!”
“快看这张总装图!整机采用了龙门式框架,而不是传统的床身式,刚性至少提升了百分之三十!
而且底座是三点支撑,能最大程度地减少地基沉降带来的影响!”
他们每看懂一处设计,对陆云的敬畏就加深一分。
然而,当方振国将所有图纸都粗略地看了一遍后,他脸上的激动和狂热,渐渐被一种凝重所取代。
他指着一张核心部件的图纸,声音艰涩地开口:“陆顾问,您的设计……堪称完美。
但是,有一个问题,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他指着的地方,是“曙光一号”的心脏——主轴。
“这张图纸上要求,主轴的材料是高碳铬轴承钢,这没问题,厂里仓库有。
但是它的加工精度要求……这,这比我们之前那个阀芯的要求还要高!”
一个经典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死循环。
要制造一台能加工出0.001毫米精度零件的精密机床,
首先,你需要一个精度达到0.0005毫米的核心部件。
可如果你连0.0005毫米的零件都造不出来,又怎么去造那台精密机床呢?
这是一个死结。
“陆顾问,您……您不会是想再用锉刀……”
孙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太荒谬了。
锉阀芯和锉一根几十公斤重的主轴,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陆云摇了摇头:“这次,锉刀不行。”
车间里再次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秦冷月一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云。她知道,他一定还有后手。
“厂里,是不是有一位叫周通的老师傅?”陆云忽然开口问道。
“周通?”方振国一愣,随即想了起来,
“您是说‘周老倔’?
他……他的确是咱们厂以前最好的磨工,专门负责给进口机床磨主轴。
但……但他已经退休七八年了,脾气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给。
而且当年,就是因为一块进口的主轴钢材出了问题,他磨废了一根主轴,背了个处分,一气之下才办的退休。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碰过机床了。”
“带我去找他。”陆云说道。
红星厂的家属区,一栋栋红砖小楼掩映在绿树之中。
周通的家,就在最角落的一栋。
院子里,一个头发花白、背影佝偻的老人,正拿着一把造型奇特的自制小锄头,专心致志地给他那几分菜地松土。
看到秦冷月和方振国领着一个年轻人过来,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厂里不缺地,想吃菜自己开一块去,别来打我这几根葱的主意。”
方振国有些尴尬,连忙上前:“周师傅,您误会了。我们是来……是来请您出山的。”
“出山?”周通冷笑一声,
“我一个背着处分的糟老头子,出什么山?
厂里不是人才济济吗?又是大学生,又是总工程师的,还用得着我这个老不死的?”
他的话里,带着一股子陈年的怨气。
秦冷月正要开口,却被陆云伸手拦住了。
陆云没有说话,他只是走上前,从周通的手里,拿过了那把小锄头。
他掂了掂,又用手指在锄头和木柄的连接处敲了敲。
“周师傅,你这锄头,是好东西。”陆云开口了。
周通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开口第一句,说的竟然是他的农具。
“好在哪?”他没好气地问。
“好在它的配重。”陆云说道,“一般的锄头,重心都在锄刃上,用起来费力,全靠胳膊抡。
但你这把,在木柄的末端加了一个铁环,把重心向后移动了大概三寸。
这样一来,挥动的时候,就能用上腰腹的力量,形成一个力矩,省力,而且不容易伤到腰。”
周通脸上的嘲讽,慢慢凝固了。
这把锄头的奥秘,是他几十年来摆弄工具,自己琢磨出来的。
别说外人,就连他自己儿子都看不懂,只觉得他是在瞎折腾。
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只看了一眼,就道破了天机。
这……这是个真正的内行!
陆云没有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但还是有点小问题。”
他用手指在锄刃上轻轻一弹,侧耳听了听。
“声音太闷。说明你这块钢,淬火的时候,温度稍微欠了一点,硬度够了,但脆性太大。
松土还行,要是碰到硬一点的石头,刃口容易崩。”
陆云转过头,平静地说道:
“机床的主轴,也是一个道理。它不光要硬,还要有韧性。
不光要转得稳,还要能扛得住冲击。”
“材料不好,我们可以想办法。热处理工艺,我们可以改进。
但最关键的,还是那个‘人’。
人不行,给你再好的钢,再好的图纸,你造出来的,也只是一根废铁。”
说完,他将那把小锄头,轻轻地还到了周通的手里。
周通接过锄头,多少年了,再也没有人能跟他聊这些了。
他以为,这门手艺,就要跟着他一起带进棺材里了。
“图纸……带来了吗?”他嘶哑地问。
孙建连忙将那张主轴的图纸,恭敬地递了过去。
周通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猛地将图纸拍在石桌上,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云。
“你小子,就不怕我这把老骨头,再给你磨废了?”
陆云笑了笑:“我相信周师傅的手,比我的锉刀,更稳。”
他知道陆云用锉刀搓出神迹的事情。
“好!”周通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那佝偻的背,在这一刻,仿佛都挺直了几分。
“图纸留下!去!把厂里仓库最好的那块高碳铬轴承钢,
给我抬到一号车间的恒温室里去!再给我找两个最稳当的徒弟打下手!”
“我这把老骨头,就再陪你这个小疯子,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