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的新生活,是从一次失败的如厕开始的。
当他推开宿舍卫生间的门,发现那两尊“门神”一左一右地守在外面,
双手背在身后,表情严肃得像是要上战场时,
他第一次对自己如今的重要性,有了直观而尴尬的认知。
“我说,两位同志,”陆云夹着腿,表情有些痛苦,
“我就是上个厕所,用不着这么大阵仗吧?”
左边的警卫目不斜视,声音毫无波澜:
“报告陆顾问,我们的职责是确保您在任何情况下的人身安全。”
右边的警卫补充道:“安全无小事,厕所是视野盲区,容易发生意外。”
陆云彻底没脾气了。
最终,他只能在两道锐利目光的“远程守护”下,心惊胆战地解决了个人问题。
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完成了一次秘密接头。
这种全天候、无死角的“贴身服务”很快就延伸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去食堂吃饭,两名警卫会提前五分钟到达,勘察地形,
然后一个坐在他对角线的桌子,一个守在食堂门口。
搞得整个食堂的工人都以为有什么大领导来视察,吃饭都吃不香了。
去车间溜达,还没等他走近,警卫就已经把无关人等“请”出了十米开外。
老师傅们想凑上来问个技术问题,都得先鼓起勇气,穿越那道无形的“气场”。
就连晚上睡觉,他都能感觉到,门外走廊里,始终有两个人存在的痕迹。
“秦厂长,这日子没法过了。”陆云在办公室里向秦冷月大倒苦水,
“我感觉自己不是技术顾问,倒像是个犯人,还是最高级别的那种。”
秦冷月听着他的抱怨,那张冰山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丝笑意如雪后初晴,让整个办公室都明亮了几分。
“这是陈上校亲自下的命令,我也没办法。
他说了,在你造出那台‘母机’之前,
你就是咱们厂的一号宝贝。一只蚊子都不能随便叮你。”
陆云哭笑不得,“我看再这样下去,蚊子没来,我自己先得精神衰弱了。”
“习惯就好了。”秦冷月给他续上茶水,话锋一转,
“先不说这个,你要的设计室,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就在总工办旁边,以前是资料室,我让小刘连夜清空了,里面有全厂最大的一张绘图台。
另外,陈上校那边也来了消息,你要的特种材料,他已经向上面打了报告,正在走特批流程。
至于人手,方总工和孙建他们,随时听你调遣。”
她的办事效率一如既往地高。
“好。”一谈到工作,陆云立刻就忘了被“监视”的烦恼,眼神都变得专注起来。
“走,带我去看看。”
新的设计室宽敞明亮,窗户正对着厂区中心那片最大的草坪。
一张几乎占了半个房间的巨大绘图台摆在正中央,上面铺着崭新的绘图纸。
旁边,各种型号的绘图铅笔、丁字尺、圆规,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陆云走到绘图台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木质边缘。
这就是他的新战场。
“其他人都出去吧。”陆云说道,
“方总工,孙建,你们先去把之前变速箱项目中所有零件的加工数据和公差记录都整理出来,我要用。
秦厂长,麻烦你帮我守着门,在我画完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我。”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振国有些不解:“陆顾问,设计高精密机床,这可是个大工程,
不得开个会,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讨论一下方案吗?您一个人……”
“不用。”陆云的回答简单干脆,“方案,我已经有了。”
他不是狂妄,而是他脑海中,那套德国维勒(Weiler)高精密机床的全套图纸和工艺手册,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同昨日才亲手绘制。
他现在要做的,不是从零到一的创造,而是更高难度的——降维。
将超越这个时代四十年的技术,用这个时代能理解、能实现的材料和工艺,重新“翻译”出来。
秦冷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点了点头:“好。我给你守门。”
众人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两名警卫则像门神一样,守在了设计室门外。
秦冷月没有离开,她就搬了张椅子,坐在了门口的走廊上,
真的像个秘书一样,为他当起了“守门员”。
方振国和孙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厂长亲自守门,这是何等的殊荣?
但一想到陆云即将要做的事情,他们又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
设计室里,只剩下了陆云一个人。
他关上门,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站在绘图台前,闭上了眼睛。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
【德国维勒(Weiler)高精密机床全套设计图纸及工艺手册,正在调取……】
【宗师级钳工/车工整合技术,正在激活……】
【思维模拟能力,正在激活……】
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变成了一台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
无数复杂的三维立体图,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拆解、重组。
从庞大的铸铁底座,到比头发丝还细的油路管道;
从精密的滚珠丝杠,到核心的主轴结构……
每一个零件,每一个参数,都以数据的形式流淌而过。
他开始在脑中进行虚拟的替换。
“数控系统没有,用差动齿轮和凸轮机构代替,可以实现半自动的精准进给。”
“液压伺服阀没有,用高精度节流阀和压力补偿器组合,也能达到类似的效果。”
“滚珠丝杠精度不够,那就设计一种自补偿的螺母结构,用弹簧预紧消除间隙。”
……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而复杂的工程。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这个时代的工程师,光是进行这些理论计算,可能就需要一个团队耗费数月之久。
但对陆云来说,这一切,都在他的思维模拟中,以超越现实的速度进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拿起了铅笔,他不是在绘图,他是在进行一场艺术创作。
走廊里。
秦冷月静静地坐着,手里捧着一本关于企业管理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她的心,全都在那扇紧闭的门后。
方振国和孙建整理完数据后,也没有离开,就站在不远处,焦急地来回踱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从清晨,到深夜。
那扇门,始终没有打开。
秦冷月起身,去食堂的热水房,亲手为陆云冲了一杯浓浓的麦乳精,又拿了两个馒头。
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没有进去,只是将东西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透过门缝,她看到那个青年依旧俯身在巨大的绘图台前。
他的背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像一座山,支撑着所有人的希望。
绘图台上,一张张无比复杂、无比精密的图纸,已经铺满了大半。
秦冷月的心,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击中了。
有震撼,有钦佩,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她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她没有再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让警卫搬来一张行军床,就在走廊里躺下了。
她要在这里,守着这座工厂的希望,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