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是怜悯？是愧疚？
过了两日，坤宁宫的掌事女官，便亲自来了一趟未央殿，送来了上元夜宴才艺表演的正式通知。
那女官说的倒是客气，一口一个公主殿下，姿态也摆的极低。
“……皇后娘娘说了，此事不过是图个乐子，并不强求。只是，公主殿下您当年一曲《破阵乐》名满京城，皇后娘娘和摄政王妃都念叨着，想再一睹您当年的风采呢。还望公主殿下，莫要推辞，全了娘娘们这份心意才好。”
春桃在一旁听着，气的脸都白了。
这哪里是不强求？
这分明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逼着娘娘必须得上台！
还摄政王妃也念叨着，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送走了那名女官，春桃再也忍不住了。
“娘娘！您看！她们果然是冲着您来的！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不奴婢去求求陛下？让陛下跟皇后娘娘说说，就说您身子不适，去不了了？”
“不必了。”
凤栖鸾却只是淡淡的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件事，皇兄出面也没用。
沈月凝既然敢这么做，就必然是算准了，她没有任何可以拒绝的理由。
她若称病不去，便是“不敬皇后，无视宫规”。
她若去了，以她如今这“前楼兰皇后”的尴尬身份，无论表演什么，都会被人挑出错处，沦为笑柄。
这确实是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陷阱。
“春桃，”她缓缓的站起身，走到殿内那张早已蒙了尘的七弦琴前，伸出手轻轻的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去把库房里那张《广陵散》的古谱，找出来。”
“《广陵散》？”春桃一愣，随即大惊失色，“娘娘！您要弹这首曲子？！”
《广陵散》，乃是千古名曲，曲调激昂，气势磅礴，素有“琴曲之王”的称号。
可此曲，也是出了名的高难度。不仅指法复杂，变化多端，更对弹奏者的心境和技艺，有着极高的要求。稍有不慎，便会弹的不伦不类，贻笑大方。
更重要的是……
“娘娘，您已经……已经五年没有碰过琴了啊！”春桃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况且，这首曲子……这首曲子太……太……”
她想说，这首曲子太过于悲怆肃杀，充满了反抗与不屈的意味，实在不适合在上元夜宴那种喜庆的场合弹奏。
可她看着凤栖鸾那双古井无波清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剩下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就弹它。”
沈月凝不是想看她的笑话吗？
不是想逼她出丑吗？
好啊。
那她便弹一曲《广陵散》，送给她。
也送给这**的深宫，送给这将她推入深渊的命运！
从那日起，未央殿内便日日都回荡起悲怆的琴音。
凤栖鸾将自己关在殿内，废寝忘食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着那首早已生疏的古曲。
她的指尖，很快便被坚硬的琴弦磨破了，渗出了细密的血珠。
可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般，只是简单的用布条包扎一下，便又继续弹奏。
那琴声从最初的生涩断续渐渐变的流畅激昂。
那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她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充满了孤高寂寥，以及那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不屈的反抗。
而这琴声，自然也一字不落的传到了摄政王府。
书房内，澹台湛听着影卫的汇报，那握着朱笔的手，微微一顿。
“《广陵散》？”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她竟然要弹这首曲子？
她知不知道，这首曲子背后，代表的是什么？
是聂政刺韩王，是反抗，是决绝，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是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诉所有人，她不服吗？！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只是在瞬间便席卷了他整个心脏！
这个女人！
她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跟他对着干吗？！
她就非要将自己，置于那风口浪尖之上吗？！
“主子，”影卫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的补充道，“属下还听说……公主殿下日夜练琴，指尖……都已磨破了。宫里的那把焦尾琴，也因为久未保养，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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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准了。”
澹台湛握着笔的手，猛的一紧。
指尖磨破了……
音色不准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她那双纤细的手，浮现出她那副宁折不弯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的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所有的暴戾，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无人能懂的叹息。
罢了。
终究是……他欠了她的。
“去，”他对着影卫，冷冷的吩咐道，“把库房里那架九霄环佩，送到宫里去。”
“主子？”影卫一愣。
那架“九霄环佩”，可是前朝流传下来的绝世名琴，价值连城，更是王爷最心爱的藏品之一啊！
“就说……”澹台湛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才开口道：“就说是皇后娘娘体恤公主，特意寻来，让她在夜宴上，好生表现，记住别让任何人知道是本王送去的。”
影卫领命，瞬间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日古琴便被几个内务府的太监送到了未央殿。
“皇后娘娘说了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上元夜宴代表的是我金国王室的颜面，若是用那把旧琴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这架九霄环佩乃是宫中珍藏，音色绝佳，还望公主殿下好生使用，切莫要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
一旁的春桃看着眼前这架传说中的绝世名琴，惊的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而凤栖鸾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却掀起了一丝复杂。
皇后？
可是皇后是个连自己宫里都管不明白的傀儡皇后，怎会有这等心意？又哪里有这等本事，能拿出九霄环佩这样的稀世珍宝？
这琴……到底是谁送来的？答案不言而喻......
她的指尖轻轻的拂过那冰凉而又温润的琴身，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边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逼入绝境，一边又用这种别扭的方式，像是讨她开心。
他到底……想做什么？
是怜悯？还是愧疚？
还是说……这不过是他那扭曲掌控欲的又一次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