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戎人的进攻,在夜幕最深沉的子时骤然爆发。
没有号角,没有呐喊,只有无数马蹄践踏大地的闷雷声由远及近,如同潮水般涌向黑石堡的城墙。
火把在黑暗中连成一片跳跃的海洋,映照着狰狞的面孔和冰冷的弯刀。
“敌袭——!!!”凄厉的警哨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
黑石堡城头,早已严阵以待。
宇文尚身披重甲,矗立在最高处的瞭望台上,玄色披风在凛冽的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让城上守军心中稳如磐石。
“弓弩手!仰角四十五!覆盖射击!”宇文尚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河面,穿透了初时的喧嚣。
令旗挥动。
刹那间,城墙上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亡的乌云,狠狠砸向冲锋的狄戎骑兵前锋。
惨叫声、战马嘶鸣声顿时响成一片,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然而,狄戎人悍不畏死。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的尸体,如同汹涌的浪涛,继续扑向城墙。
简陋的云梯被竖起,钩索抛上城垛,无数狄戎悍军口衔弯刀,开始蚁附攻城!
“滚油!擂石!火把!”宇文尚的命令简洁有力。
滚烫的火油顺着城墙倾泻而下,瞬间点燃了攀爬的狄戎人。凄厉的哀嚎令人毛骨悚然。
巨大的擂石轰然砸落,将云梯连同挂在上面的敌人砸向地面,压得粉身碎骨。
燃烧的火把被掷入城下密集的敌军阵营里,点燃了他们衣物和毛发。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城墙上下,成了血肉磨坊。箭矢呼啸,刀光剑影,滚木礌石如雨点般落下,燃烧的火油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狄戎人却并无颓势,他们如同疯狂的狼群,一波接着一波,用血肉之躯冲击着坚固的堡垒。
守军依托地利,奋力砍杀着爬上城头的敌人,每一寸城墙都浸透了鲜血。
宇文尚目光如鹰隼,冷静地观察着战场态势。他不断下达指令,调动预备队填补缺口,指挥投石机精准打击狄戎的后续梯队和简陋的攻城器械。
“陛下!西侧角楼压力太大!狄戎集中了精锐在猛攻!”
一名将领满脸血污,嘶声禀报。
“调第三营重甲兵顶上去!命弩车集中火力,覆盖角楼下方五十步区域!”宇文尚多谋善断,当即下达指令。
“蒙毅!你带五百精骑,从南门悄悄出城,绕到他们攻城主力的侧翼,给朕狠狠地冲杀一阵,打乱他们的阵脚!”
“末将领命!”蒙毅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即刻领命而去。
宇文尚的战术精准而狠辣。
重甲兵如同移动的铁壁,牢牢钉在了堪堪失守的角楼。密集的弩箭将角楼下方的狄戎士兵射成了刺猬。
而蒙毅率领的精骑如同黑夜中突然亮出的獠牙,从侧翼狠狠插入狄戎攻城的核心区域,瞬间造成了巨大的混乱,迫使狄戎不得不分兵应对,攻势为之一缓。
战斗从深夜一直持续到黎明。
狄戎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尸体在城墙下堆积如山,黑石堡却依旧如同磐石般屹立不倒。
初升的朝阳给这座浴血的堡垒镀上了一层悲壮的金红色,也照亮了城下狄戎人眼中难以掩饰的挫败和恐惧。
阿史那铎冽看着伤亡惨重的部众,听着将领们报告着惊人的损失数字,脸色铁青。
他狠狠一鞭抽在座下战马的脖子上,发出不甘的咆哮,“撤!先撤下来!”
他知道,强攻已经不可能了。
数十里外的密林中,褚良和陈锋也听到了远方持续了一夜的震天杀声。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那场血战的惨烈。
“阿爹,那边打得好厉害……”
褚昭被惊醒,依偎在父亲身边,小脸上带着惊惧。
“嗯。”褚良紧抿着唇,目光凝重地望向黑石堡方向。
虽然知道宇文尚必有准备,但狄戎人如此疯狂的进攻,还是让他的心悬着。
“锋哥,”褚良转向陈锋,语气果决,“按原计划,你立刻带领族人向‘鹰回涧’深处转移。那里地势更险要,入口隐秘,狄戎大队人马难以展开。”
“那你呢?”陈锋立刻听出不对。
“我带一队轻骑断后,确保没有狄戎溃兵或探子尾随我们。同时……”
褚良的目光再次投向黑石堡方向,“我得亲眼看看,黑石堡是否安在。若是城破……”
他没有说下去,但陈锋明白,若城破,狄戎铁蹄肆虐,云泽部在这附近也将无处容身。
陈锋深知褚良决定的事难以更改,且此举确实必要。
他用力一点头,“好!阿良,务必小心!我们在鹰回涧汇合!”
很快,云泽部族人在陈锋的组织下,悄无声息地收拾行装,扶老携幼,如同溪流般汇入更幽深的密林。
褚良则挑选了二十名最精悍、骑术最好的部族勇士,人人佩刀携弓,翻身上马。
“走!”褚良低喝一声,带着这支轻骑小队,如同幽灵般在密林边缘穿梭,向着黑石堡的方向谨慎靠近。
他们的任务是警戒后方,同时寻找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观察战局。
正如褚良所料,强攻黑石堡失败的狄戎人并未死心。
阿史那铎冽并非莽夫,他迅速转变了策略。
狄戎大军如同潮水般退去,却并未远离。他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化整为零,如同幽魂般隐匿进了黑石堡以北、以西的广袤河谷地带。那里水网纵横,草甸茂密,提供了绝佳的藏身之所。
随后,狄戎人的骚扰开始了。
小股精锐骑兵如同鬼魅般突然出现在黑石堡外围的哨卡、运粮队,甚至是一些防御薄弱的村寨。他们烧杀抢掠,制造恐慌,一击即退,绝不停留。
北朝军队一旦追击,他们便利用复杂的地形迅速消失。这种神出鬼没的袭扰战术,让黑石堡守军疲于奔命,物资补给线也受到严重威胁,军民人心惶惶。
狄戎人显然打起了消耗战的主意,试图拖垮北朝的边军。
黑石堡内,虽然击退了强敌,但气氛并未轻松。
宇文尚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河谷地带升起的几缕示警狼烟,眉头紧锁。狄戎的转变在他的预料之中,却也更加棘手。
他召见了黑石堡守将张铎。
“张铎,”宇文尚的声音沉稳,徐徐道,“如今狄戎隐匿河谷,袭扰不断,我军虽能固守,却难以根除。此前,你邸报中所述的云泽部……他们的首领能否继续为我军刺探狄戎动向?”
张铎乃低阶将领,此番首次面圣,在宇文尚面前十分紧张,尤其又涉及如此机密重大之事,他跪伏在地,不敢妄言半句。
宇文尚明白他的顾虑,着王德全搬来矮凳,赐座。
见张铎诚惶诚恐半坐在小凳上,宇文尚继续说道,“云泽部久居草原,必然比我们更了解狄戎之凶残,若与我们合作,必然顾虑良多。”
闻言,张铎忙点头,说道,“圣上所虑极是,云泽首领乌其乐确实行事谨慎,低调。”
但宇文尚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可转告此人,若能在此次北境之战中助朝廷平定狄戎之患。朕可保他云泽部世代安宁,甚至……”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却带着无上的威权,“扶持他为草原各部之首,统领漠北!此诺,朕金口玉言!只是不知,他可靠与否?”
张铎闻言,心中巨震,没想到皇帝竟有如此大的手笔。
他连忙恭敬答道,“回陛下,末将与乌其乐首领相识已有五载。此人虽为汉人,流落草原,却绝非池中之物!其人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更兼心地仁厚,极重信义。收容部众皆为老弱妇孺,在草原各部间周旋,竟能保得一方平安,实属不易。末将当年遇险,若非他仗义相救,早已命丧黄泉。后来其幼子病重,末将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他却始终铭记于心。此次王帐大会,他拒绝铎冽的威逼利诱,更冒险送出如此关键情报,足见其心向王化,且深明大义!”
见张铎言语间对此人充满真情实意的赞美,宇文尚便好奇追问了一句,“此人年岁几何,相貌如何?”
说起乌其乐的样貌,张铎眼神一亮,道,“乌其乐……约莫二十七八岁,草原风霜催人,具体倒不好说。他身量颇高,约七尺有余,身形劲瘦挺拔,如山间青松,气度沉凝。面容…极为俊朗,只是常带风霜之色,眼神锐利而沉静,令人望之生敬。尤其一身箭术,出神入化,末将生平仅见!”
宇文尚听着张铎的描述,尤其是那“身量挺拔”、“面容俊朗”、“箭术出神入化”等字眼,一个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起来,与“乌其乐”的形象隐隐重叠。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某种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无法抑制的希冀猛地攫住了他!
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追问道,“可还有其他显著特征?”
张铎思索了一下,“显著特征……”他努力回想,“此人似乎不喜多言,眉宇间常带忧思,特征倒是……”
“他…他胸口可有……”
宇文尚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急切地追问,几乎想立刻确认那个荒谬却让他心跳如鼓的猜想!
“陛下!”
一直侍立在侧的王德全,看着皇帝即将失态的模样,心头剧震,马上出言打断。
他太了解皇帝对“亡故”君后的执念了,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声音带着悲悯和小心翼翼的提醒,
“陛下…草原之上,汉人面孔虽少,也非绝无仅有!这云泽部首领,许是…许是身形相似之人?您要保重龙体,万不可…万不可因思念过甚而……”
王德全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君后已死,不可能死而复生出现在草原。
宇文尚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王德全的话像冰冷的瀑泉,泼灭了他瞬间燃起的狂热火苗。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扶住了冰冷的城垛。
是啊…明懿宫的灵位…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他亲手确认过的玉佩…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
宇文尚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已经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沉郁。
他没有再看张铎,只是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厉害,“……知道了。你下去吧。守好堡寨,提防狄戎袭扰。”
张铎不明所以,但感受到了皇帝身上散发出的巨大悲恸与寒意,不敢多问,忙躬身退下。
是夜,黑石堡主帅府邸内。
宇文尚毫无睡意。他拒绝了侍从的服侍,独自一人坐在案前。
窗外是清冷的月光,远处河谷地带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寂寥。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
这黑石堡附近,正是当年皇家秋狄围场的所在。就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遇见了那个倔强、勇敢、像小豹子一样的青年侍卫——褚良。
那时阳光正好,青年拉满弓弦,箭矢精准地命中猛虎,那专注而充满生气的侧脸,曾是他冰冷宫廷生涯中最亮的一抹色彩。
悔恨如同毒藤,紧紧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良儿……”低沉的呼唤在空寂的房间内响起,带着无尽的痛苦,“若当初…朕没有疑你…没有折辱你…没有将你打入那死牢…我们…会是什么样子?”
他仿佛看到褚良站在他身边,如同当年在围场策马时那样,眼神明亮而忠诚。
他们会并肩治理这天下,或许…还会有可爱的孩儿……
然而,冰冷的现实击碎了所有幻象。是他亲手将那个青年推入了地狱,也亲手熄灭了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巨大的空虚和孤独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猛地灌下一口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暖不了那颗早已冰封的心。
这一夜,对宇文尚而言,注定漫长而无眠。
黑石堡血战的惨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阿史那铎冽的脸上。更让他惊怒交加的是宇文尚的御驾亲征!
他明明计划周密,联合南朝佯攻牵制,意图趁北境空虚一击得手!可宇文尚不仅提前到了黑石堡,还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
这绝不是巧合!计划必然泄露了!
王帐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各部首领噤若寒蝉,看着暴怒如雷的铎冽。
“废物!都是废物!”
铎冽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矮几,金杯玉碗滚落一地。
“宇文尚怎么会来得这么快?!怎么会知道我们要打黑石堡?!说!是谁走漏了风声?!是谁背叛了长生天?!”
他血红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扫视着帐内的每一个人,充满了疯狂的杀意。
“大王息怒!”
一个依附于阿史那部的小首领战战兢兢地开口,“参加王帐大会的部落众多,难保没有……”
“难保没有什么?!”
铎冽猛地打断他,声音尖利,“除了那个不识抬举的云泽部!还有谁敢当面拒绝本王?!还有谁在大会之后连夜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了?!除了那个汉人杂种‘乌其乐’,还能有谁?!一定是他!只有他有动机,也只有他有胆子把消息送给北朝!”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细想之下,确实只有云泽部的首领乌其乐,不仅当场拒绝合作,还迅速逃离,行踪可疑。
泄密的最大嫌疑,瞬间锁定在褚良和他的云泽部身上。
“好!好个乌其乐!”
铎冽怒极反笑,笑容狰狞可怖,“坏本王大事,投靠北朝!本王要让他和他的那些老弱病残,死无葬身之地!”
他猛地转向负责斥候的将领,咆哮道,
“立刻,给本王派出所有探马!就算把草原翻过来,也要找到云泽部那群老鼠藏在哪里!找到他们,给本王杀光!一个不留!用他们的头盖骨做酒碗!”
看着斥候将领匆匆离去,铎冽胸中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
仅仅报复云泽部还不够,他要让宇文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泄密之恨与攻城之辱,必须用更毒辣的手段讨回来!
“宇文尚那个狗皇帝,到底有什么弱点?”
铎冽烦躁地在王帐内踱步,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阴鸷的汉人谋士身上。
“宇文惠难道没跟你说过?你们南朝莫不都是些酒囊饭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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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铎冽继续逼问。
那谋士倒不生气,捻着胡须道,“大王,据南朝传来的密报,这宇文尚……有个致命的软肋。”
“哦?快说!”铎冽眼睛一亮。
“此人虽雄才大略,却是个痴情种子。他登基八年,后宫空置,只供奉着一个‘亡故’君后的灵位,名唤褚良。据说此人八年前死于一场大火,但宇文尚对其念念不忘,近乎疯魔。若我们能在这‘亡魂’上做做文章……”
铎冽眼中凶光一闪,随即露出狞笑,“好!好计策!传令下去!给我把消息散播出去,就说……那个北朝的君后褚良根本没死,当年是假死脱身,如今就藏匿在我们草原上,被我们‘请’来了!说得越真越好!特别是要让黑石堡的探子听到!”
谣言如同瘟疫般迅速在狄戎营地和边境地带蔓延开来,并且被刻意地“泄露”给了北朝的斥候。
很快,一份加急密报摆在了宇文尚的案头。
当看到“君后褚良未死,疑似流落草原,现或为狄戎所控”的字样时,宇文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猛地站起来,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他脸色瞬间煞白,随即又涌上不正常的潮红。
“良儿……良儿还活着?!在狄戎手里?!”
巨大的冲击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那个被王德全强行压下的念头如同火山般再次喷发!
他一把抓起佩剑“龙渊”,就要冲出府邸。
“陛下!陛下息怒!万万不可冲动!”
闻讯赶来的蒙毅、赵崇等将领和几位随行重臣死死拦住他。
“陛下!此必是狄戎奸计!”
蒙毅急声道,“他们强攻不下,便想用此等卑劣谣言诱您出城!一旦您亲身涉险,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
“是啊,陛下!君后…君后八年前已薨逝,众目睽睽,灵位供奉于宫中,岂能有假?这定是铎冽那厮的毒计!”
赵崇也苦口婆心地劝谏。
大臣们跪倒一片,言辞恳切,分析利害。
宇文尚被众人拦着,听着他们理智的分析,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理智告诉他,这确实是狄戎最可能使用的、针对他心理弱点的诱敌之计。
明懿宫冰冷的灵位,再次浮现在眼前。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他颓然地松开了手,声音嘶哑而疲惫,
“…朕…知道了。都退下吧。”
众人见状,不便再劝,但兀自担忧,不敢真的离开,只是退到门外守候。
宇文尚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厅里,望着门外沉沉夜色,内心如同被撕裂。理智告诉他这是陷阱,可那万分之一的、关于褚良可能还活着的渺茫希望,却如同最炽热的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根本无法平静,更无法死心。
褚良带领的轻骑小队在密林边缘潜伏观察了一天一夜。
确认黑石堡巍然不动,狄戎大军已退入河谷地带后,他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带队返回鹰回涧与族人汇合。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离开潜伏点之际,褚良敏锐地捕捉到远处河谷边缘,一小队约莫十人的狄戎轻骑,正鬼鬼祟祟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搜索而来!
看其行进路线,似乎并非漫无目的,而是带着探查的意图。
“不好!”褚良心头一沉,
“他们可能发现我们转移的痕迹了!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
他当机立断,对身边的勇士低喝,
“准备弓箭!无声解决!一个不留!”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
小队成员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立刻无声地张弓搭箭。
褚良更是屏息凝神,手中强弓拉成满月,箭簇稳稳锁定对方领头骑士的咽喉。
“嗖!嗖!嗖!”数支利箭几乎同时离弦,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没入目标!
那队狄戎探子猝不及防,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纷纷栽落马下。
褚良迅速带人上前检查,确认全部毙命,并快速清理了现场痕迹。但一丝不安却在他心中萦绕不去。狄戎探子出现在这个方向,绝非偶然。
云泽部的行踪,可能已经暴露了!
他不敢耽搁,立刻带队全速返回鹰回涧。
当褚良回到新的营地时,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眼前的景象比他预想的更糟。长途跋涉、担惊受怕,加上山林中湿冷瘴气,许多老人和孩子病倒了,躺在简陋的毡毯上痛苦呻吟、发着高烧。几个年幼的孩子因为饥饿和不适,发出细弱的啼哭,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揪心。
陈锋正焦头烂额地指挥着仅有的、懂点草药的人熬制药汁,但效果甚微。整个营地弥漫着一股压抑的病气。
“阿良!你回来了!”
陈锋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丝希望,随即又被沉重取代,“情况不好…好几个老人和娃娃病得厉害,我们带的药快用完了,这样下去…”
褚良看着族人们憔悴痛苦的脸庞,尤其是角落里一个发着高烧、小脸通红的孩子,拳头紧紧攥起。
向更深更险峻的山林转移?以族人现在的状态,无疑是送死。
“不能走了!”褚良声音低沉但坚决,
“锋哥,立刻组织人手,在营地周围设置更隐蔽的陷阱和警戒哨。把所有能藏匿的痕迹都处理好。我们就在这里,依托天险,死守!同时,想办法派几个最机灵、身体好的小伙子,冒险潜出山林,去附近的汉人村镇,想办法弄些药材和粮食回来。记住,务必小心,绝不能再暴露行踪!”
“好!”陈锋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你看到那些狄戎探子了么?”
“杀了。但恐怕…这只是开始。”
褚良眼神凝重,“我们暴露的风险很大。从现在起,所有人进入最高戒备!”
就在褚良和陈锋为族人的生存焦头烂额,宇文尚在谣言与理智的撕扯中彻夜难眠之际,狄戎的毒计终于图穷匕见。
翌日清晨,黑石堡城下。
一队狄戎骑兵耀武扬威地出现在射程之外。
为首的狄戎将领手持一个巨大的牛角号,鼓足力气吹响。
沉闷而悠长的号角声,带着挑衅的意味,传遍了整个黑石堡。
紧接着,那将领运足内力,用生硬的汉话,对着城头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如同破锣,清晰地传到城上守军和刚刚闻讯登上城楼的宇文尚耳中。
“宇文尚!狗皇帝!听着!你日思夜想的君后褚良,如今就在我们大王手中!想救他吗?有种就出城来!与我草原勇士决一死战!若是个缩头乌龟,就等着给你的君后收尸吧!哈哈哈哈!”
猖狂的笑声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充满了恶毒的羞辱。
城头之上,一片死寂。
所有将士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惊疑和担忧,投向了他们那位刚刚经历了一夜煎熬的帝王。
宇文尚站在城楼最高处,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当听到“褚良”二字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紫眸瞬间缩紧,死死盯住城下那个叫嚣的狄戎将领,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一股狂暴的杀意不受控制地从他身上爆发出来,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