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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仲夏

作者:雀南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仲夏的启东,热到让人几乎丧失理智,蝉鸣在树上吵闹持久,尽管遮天蔽日的梧桐树种满了整个教学区,但午后的高温依然遍布各个角落。路人行色匆匆,想要尽快逃离炙烤,每个室外奔走的人都湿漉漉的,除了时献。


    时献生来体质偏冷,夏天除非暴晒,否则也只是有些薄汗,有风吹过就很快消失。她不喜欢这种体质,总觉得不能很好地排毒,这种感受在运动的时候更加强烈,看到别人从身旁跑过挥汗如雨的样子,仿佛痛快的不得了,再看看自己吭哧吭哧的跑半小时,只要停下来走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跟换过一样干透,气的她想跺脚。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室友打来电话,时献一手抱着文稿,一手去划接听键,“喂,利雯。”


    电话那头传来非常焦急的声音“献献你到哪儿了啊,主任在催呢。”


    时献夹紧怀里的文稿,走快了几步。


    “到楼下了,一分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启大的行政楼在教学区的最北面,时献住在生活区的最南方,她中午接了导师电话就立刻换了衣服赶去行政楼,自行车上星期卖给了低年级的学弟,所以她徒步几乎横跨了整个启大,她对热感受不算强烈,只是没有午睡让她大脑反应有些迟钝。


    推开办公室的门,冷气猛地打到身上,冷热交替的强烈感让她颤了一下。


    “李主任,这是我们小组的材料。”


    办公桌后的人是个中年男子,戴着近视眼镜,看起来学者气质明显,儒雅非常,闻声抬头冲时献点了点头。


    “工作怎么样了?”


    时献将论文放下,不疾不徐的说:“已经定了,就在靠市中心那一带的办公区,过阵子要去签三方。”


    交完论文,时献和利雯一起出了行政楼,准备回宿舍收拾东西,她们毕业在即,毕业典礼也就是下周的事情,宿舍里的人也搬的差不多了。两人的公司相近,已经一起在市区合租了房子,最近一有空就一点点把东西搬到新住处去。


    两人刚毕业,虽然说启大的知名度在本市还可以,但到底不是一流名校,待遇很好的大型公司不会来本校招生,大家都只能退而求其次,或者另寻出路。于是四年来朝夕相伴的同学都互相告别,回老家发展的、考体制的、出国的、考研的,直接工作的,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时献和利雯早在大四一开始的时候就达成共识,直接工作,时献没有多作解释,利雯家境一般,父母都是小地方的工薪阶层,只想毕了业尽快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好有能力照顾父母。


    两人在校专业优秀,校招的时候被东峻、铭丰这种很有名气的本地企业录取,虽然比不了大公司,但给的待遇也算是应届毕业生里不错的,利雯在接到offer的时候开心的和老家的父母足足通了一小时的电话,说到最后连升职加薪当CEO都出来了。时献无奈的摇摇头,转头就给她发了附近的租房情况,利雯满腔撸起袖子就是干的热血瞬间就被浇了个透心凉。


    利雯趴在床头,打开计算器界面,税后工资刨去房租和生活开销,她这一个月到头连个钢镚儿可能都见不到了,启东的物价让人心碎到想哭。


    两人在离公司近一小时地铁的地方租了个小户型的两居室,没有厅。市中心的租金太贵,只能租远一点,好在小区地理位置不错,虽然上班有点远,但前后挨着大超市和菜市场,走路五分钟就有地铁站,虽然很旧,但周边环境不错,生活便捷度也高,综合来看条件已经很好了。


    收拾完刚买回来的生活用品,利雯直接累到跪趴在沙发上,手上抓着的抹布还丢在一边“好累啊,不行了,散架了散架了,搬家要命啊。”


    时献笑着拿起丢在一边的抹布,重新投了水搓了起来,偏过头扫了一眼沙发。


    “差不多了,我们一会儿出去吃个饭,就不回学校了吧,反正过几天就毕业典礼了。”


    利雯挪了挪耷拉的脑袋,蹭着沙发闷声闷气地说:“我同意,反正都收拾好了,不回了,从这里回学校还要一个小时,我已经没了。”


    利雯夹了块面前的牛肉,嗯好吃,一边感叹一边抬头问时献,“对了献献,你哪天正式去东峻报道?”


    “毕业典礼完隔天,下周三。”


    “这么快?这不还没到月底吗?你们部门没这么忙吧?”


    时献点点头,“是没有,但是我想快点办完转正手续,实习期已经到了,早点转正早点定岗,而且原来带我的吴姐怀孕了,我得在她休产假之前接下她的工作。”


    利雯想了想,赞同般的点点头,“有道理,看来我也要早点入职,本来还想叫你一起多休两天去买两身职业一点的衣服,算了,还是省着花吧。”


    说完抬头看到时献慢条斯理地卷起白色衬衫的袖口,怕被面汤溅到,她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献似乎就已经把自己的日常着装改成百搭不出错的纯色衬衫或半身裙了,就连外套这两年都慢慢偏向小西装的样式,只不过颜色款式都很简单,平时穿也不会觉得突兀。


    “献献,我记得你这样的白衬衫已经有好几件了吧。”


    时献喝了口面汤,舒适的“嗯”了一声,“好搭,反正上班也不能穿的太随意,但衬衫总是没错的,搭什么都可以,方便,也不用专门买了。”


    想了想,略俏皮地冲她一笑,补充道:“重点是省钱!”


    利雯连声啧啧感叹,“不愧是要做财务的人,论省钱之道和攒钱之道,舍你其谁啊,你说就你这个财迷劲儿,几年后是不是就因为理财有道成为富婆了。”


    时献疯狂做兼职是从大一入学的时候就开始的,刚开始的时候,利雯以为这个室友可能是家庭条件不好才会这么拼命赚钱,但看她刚入学的时候衣着都是质量上乘的高档牌子,话虽然不多但谈吐落落大方,待人接物进退有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气派。原本应该是个自矜的小姐,并且视金钱如粪土的那种。但时献一边拿起奖学金来无人可挡,一边校外兼职做到风生水起,赚钱简直成了唯一乐趣。她大学四年忙的脚不沾地,口袋越来越满衣着却越来越简单,利雯细细想来,刚入学那两年穿的高档牌子后来再也没见她买过,但有几次不经意脱口而出的品牌认知又让人瞠目,这样前后巨大的反差让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是心里缺乏安全感?攒钱有底气?利雯心里疑问积了许久,突然想问一问。


    “献献,我能问,你大学兼职赚了多少钱吗?”


    时献一怔,伸出手指将她的额头推了回去,“不告诉你”


    利雯挫败的念叨:“你这大学四年简直可以开生财有道的专栏了,做家教做兼职,赚得多不说,花钱也可以把一分钱花成两分的效果,明明是个富婆却要和我来挤这个小破房子就为了省点租金,啧我妈要是知道了真的会把我丢掉吧?”


    时献摇摇头,非常坚定地说:“不会”


    “你现在这个体重,阿姨丢不动。”


    …………


    时献的手机发出微信提醒声,她放下筷子,解锁不到3秒,眉头微蹙,手指一通迅速的操作点过手机界面,再锁屏将手机正面朝下盖在桌子上。


    再拿起筷子的手,就没有再去捞碗里的面了,碗里的面汤在灯光下泛着奶白色光泽,上面缀着切碎的葱花,时献其实还没吃饱,但现在却没有了胃口。


    微信的提醒里弹出了再熟悉不过的话,“献献,先给我转点钱。”


    2【水果】


    时献坐在书桌前,理了理自己银行卡余额,连钱包的零钱都算进去了,计算器来回按了两遍,金额还是丝毫不变,13253.56。


    她叹了口气,房租刚交完一个季度,暂时不用担心。公司有食堂,只需要自己承担早晚两顿即可,也好应付,就算自己尽量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基本生活开销控制在一千左右,能挪出来的最多也只有一万二,还是不够。


    时献皱着眉,疲惫的丢下手机,脑海里想到刚刚视频里妹妹说的话。


    时献打开手机银行app,直接转了一万二到张玉淑的卡上,想了想,拨通了江琪的电话。


    “喂,小琪,能不能,借我点钱。”


    时中伟来电的时候,时献正在收阳台晒的被子,两人有段时间不通电话,时献语气中带着自己没察觉的疏离。


    挂了电话,时献给时中伟微信发了个定位,就拿起钥匙下楼去了。


    时献看着50米外的时中伟走了过来,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包里塞的满满,将双肩包撑到极致,肩带因为扣的太紧将肩膀附近的衣服扯的有些变形发皱,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不知道装着什么,时献招了招手,他就面露微笑加快步伐走了过来。


    时献带着他进了楼下的快餐店,抬头问他想吃什么,时中伟连连回绝,只说随意就好,不用破费。


    时献点了份套餐,给自己点了份小面。


    两人相对无言,闷头吃着,时献食不知味,才吃几口就忍不住抬头问:“怎么突然来启东了?”


    时中伟大口嚼着米饭,喝了口配汤,说:“朋友介绍,城东那边有个工程,在招人,我来看看。”


    时献“哦”了一声,手里的筷子和汤勺动也没动,抬头看了看时中伟,衣领被肩带压到的皱痕还在,眼袋好像比上次还重,整个人透着憔悴。时献皱了皱眉,碗里的面更是一口也吃不下。


    “你,衣服带够了吗?晚上要降温,有点,有点凉。”


    时中伟扒完碗里的饭,点点头,“够了,带了外套,这才九月,降温没那么快。”


    时献想了想,“晚上住的地方有安排了吗?”


    “嗯,一会就去,朋友那边有宿舍,已经,安排好了。”


    时中伟擦了把嘴,看着时献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汤,眼里有些出神,说:“也没什么,就是想,来了就来看看你。”


    时献怔了一下,嗯了一声,闷头没再说话。


    两人吃饭不过半小时,又闲聊了一会儿,时中伟就说要赶去城东,送了时献回小区楼下,把手里的袋子递了过去。


    “爸给你买的水果,你带回去。”


    时献愣了愣,接了过来。刚刚吃饭一直没注意看,现在接过来,袋子沉甸甸的,时献低头看了眼袋子里的水果,好像几种水果都买了一些。


    时献不知道自己扯了个什么样的微笑,语气有点闷,“买的也太多了,怎么吃的完啊。”


    时中伟笑着说:“慢慢吃,不着急,吃不完就分给室友,好了,我走了,你回去吧。”


    时献往前一步,伸手扯了扯他的领子,把被肩带压到的一点边缘拉了出来,慢慢抻平了一点。


    那一袋水果的份量对时献来说完全超标,时献回到宿舍放进冰箱的时候一样样看过去,苹果,柑橘,火龙果,梨,小番茄,每样都买了一些,有她爱吃的,有不爱吃的,一如这些年时中伟对她的了解,像把石子丢到了心上,酸涩发疼,又从难过里蔓延出一股心软。时献突然想到小时候,他们还住在崇安的“江南里”,时中伟回家的时候经常会给她带一大袋零食,张玉淑每次都要拿零食的事“教育”贪吃的时献和纵容的时中伟。


    而现在,他们不在崇安,也早就不住“江南里”了。


    时献心里几种来回拉扯的情绪突然重建又突然消失,她说不清,只觉得难受极了,现在却连任何一点情绪都抓不住,可之前那点类似于埋怨的苦闷感被击碎,逐渐淡出胸腔。


    以后的生活,总会有办法变好的吧。


    时献靠在窗前看向外面的黑夜,心里忍不住想起一个人的样子。


    程任,以后会变好的,对吗?


    3【时慕】


    十月中旬刚过,时献就提了调休申请,第三季度账务清算和月中的CPA考试几乎剥了她一层皮,考完试那天,回到住处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挺挺的躺到沙发上去,足足缓了半小时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收拾自己。


    利雯知道她最近备考、工作两边辛苦,当天晚上自告奋勇地下厨做了一桌菜庆祝,时献内心感动,困到几乎睁不开眼也还是强撑着和利雯吃了顿饭,最后是利雯实在看不下去了,从她手里拿走筷子,将她推去浴室洗澡。


    窗台的窗户半开着,窗帘没有完全拉上,阳光穿过缝隙落在床边,有风进来,吹动着颈窝的发微微蹭着时献的下巴,她伸手拨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拨了一下,终于醒了。


    时献打开手机,上午10点26分,真是一觉好睡。


    收拾完自己,靠在餐桌旁吃东西的时候,收到了时慕发来的微信。


    “姐,这周末有空吗?能不能来我学校?”


    时献勾了勾嘴角,一手打字一手往嘴里丢了颗小番茄。


    “在学校等我,我今天不上班,过去找你。”


    时献靠在公交车窗边,虽然已经不困了,但整个人还是有点懒懒的,闭上眼睛,听着车厢里上下车的人发出的声音,渐渐地有点犯迷糊。


    “前方到站---启东外国语大学,下车的乘客请及时做好准备从后门下车……”


    时献听到提示音赶紧起身。


    “阿姐啊!”


    刚下车就看到时慕小跑着过来,时献笑着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跑什么,公交车站人这么多。


    时慕眨眨眼,咧嘴冲她一笑,露出整齐的小白牙,嘴角两边的小梨涡就跑出来了。


    时慕反抱住她的手臂,轻轻摇了两下,“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带你去吃饭。”


    两人七拐八拐,绕了会儿路,最后定在美食街尾端的巷子里。时献抬头一看,装修确实不错,从外面看店铺面积不是很大,但设计的非常有讲究,和旁边连锁店似的标准式装修完全不一样,一下就凸显出特别来了,只是店名起的很奇怪,小回乡,回乡就回乡,为什么要加个“小”字?


    落了座,时慕拿着菜单给时献推荐了几个招牌菜,时献并不忌口,笑着全部接受了。


    时献看她心情很好,连带着自己心情也轻松起来,问她:“今天怎么非要请我吃饭?”


    时慕“嘿嘿”笑了两声,拿出手机点到支付宝余额。时献凑过去定睛一看,3000,时献惊讶的看向时慕,眼里仿佛在问,哪里来的钱?


    时慕笑着锁屏了手机,说:“我兼职的家教发工资啦,是个刚上小学的小姑娘,学前班的时候家长太宠了,英语一点都没启蒙,结果入了小学跟不上老师进度,她爸妈就托学校的老师做辅导,老师太忙了就找到了我,后来知道我钢琴过级,就又加了钢琴辅导,想学个入门,时薪就高了点。”


    时献点点头,又问道:“会耽误你平时上课吗?虽然给的不少,但如果时间太长也是不划算的,你现在刚大一,课业虽然不紧,但后面要考的专业证和第二外语压力都大,不着急现在一定要做兼职。”


    时慕摇摇头,“没事的,你放心吧,每周只有周六下午去半天,平时复习我都没有在做别的,专心把专业课学好了,周末去半天也不影响,不会太辛苦的。”


    时慕夹起面前的排骨放到时献碗里让她赶紧尝尝味道,自己又夹了一块,吃的十分满足。


    “这家店我也是最近发现的,上周部门要团建,就定在这边,大家都说这家店是我们美食街的宝藏。做的东西好吃又不贵,环境还好,我前两天发了工资就在想,要带你过来吃,怎么样?很不错吧?”


    时献赞同地点头,确实很不错,菜做的精致好看份量又够吃,材料新鲜用料不克扣,菜价也是学生能负荷的程度。


    时慕看了眼菜单,念叨着“奇怪,桂花酸奶冻怎么还不上来,我明明点了两份的。”


    时慕仰起头向外招手,“嗨麻烦问一下……”


    话刚开了个头就突然拐弯,声调也小了下去,像被人掐断了似的,时献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一个穿着深色运动外套的清俊青年走了过来,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青年看着显小,气质却显沉稳,面上没什么表情,看着却不显冷淡,嘴角轻抿,眼睛里似乎噙着一点笑意。


    时慕突然站了起来,收了刚刚和时献说话的俏皮,变得有些客气和拘谨,规规矩矩地叫了一声,“苏老师”


    苏少钦微笑着点了头,“来这吃饭呢。”


    “嗯,苏老师也是。”


    苏少钦看了眼时献,冲她礼貌性地点头致意了一下,又问向时慕,“这位是?”


    时慕伸出右手,五指并拢,指向时献,“哦,这是我姐姐,时献。”


    又将手移向苏少钦,“姐,这是我们系的老师,苏老师。”


    时献起身,伸出手,“苏老师您好。”


    苏少钦伸出手回握,十分绅士地只轻握住了时献的前半掌,更确切地说,只稍微接触了手指部分。


    “您好,我是苏少钦,现在是时慕班上的老师,今天初次见面就打扰到你们用餐了,实在不好意思,你们慢用,有什么需要就随时说。”


    站在苏少钦旁边穿着工装的服务员走上前,礼貌地询问了意见,苏少钦简单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时慕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仿佛受了很大的压力。时献有些好奇,问道:“你们老师这么年轻?我以为是你们学校研究生呢。”


    时慕喝了口果汁压惊,“看着显小而已,人家国外博士毕业回国发展的,刚开学的时候把我们系女生迷的不行,其实专业课上要求很严格,我有次弄错了翻译,被他很认真的教育过,现在每次上他的课都很紧张。”


    时献有些意外,苏少钦看着气质很温和,尤其刚才望过来的眼神里除了礼节性的客气还有一些,开心的笑意?倒看不出像时慕说的那么严厉,不过私下底和课堂上有些差别也正常吧,时献没多放在心上。


    时献想到刚刚苏少钦和服务员招呼的样子,又想了想这家店的名字,苏少钦,小回乡,对时慕说:“这家店是你们老师开的?”


    时慕手里的筷子一抖,才反应过来,有些紧张的说:“不,不会吧,以后不能来了吗?”


    吃完饭已经是一个小时后,时献本来想去超市买点零食给时慕带回去,谁知道两人刚出小回乡,时慕就被系里叫了回去,好像是口语竞赛的事情。时慕有些不舍得,抓着时献的胳膊摇了几下,时献安抚般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她才回去了。


    眼看着时慕进了校,时献转身往公交车站走去,刚走没两步,就看到苏少钦从前方大步走过去,不同于刚刚的绅士气质,此时的苏少钦勾着嘴角,神态有些懒散,颇有点放荡不羁的感觉。路边停着一辆奔驰车,他和车里的人招手打了个招呼,就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了。


    时献出于好奇往侧方走了几步,车窗还没关,刚走到可以看清的位置时,主驾驶的人侧脸一闪而过,擦着时献的视线向前离去。


    时献浑身僵硬,在原地愣了几秒,立马反应过来向前跑去。


    那个一闪而过的侧脸,虽然很久没见,他身上的气质似乎和以前大不相同,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程任!


    时献加快速度想追上那辆车,公交站台上有不少人在等车占据着位置,她只好绕过站台,一个大步跨到停车区向前跑,身后有出租车开近站台,时献突然的拐弯冲到停车区几乎和出租车相撞,出租车急刹和地面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后方位的车也纷纷鸣声示意,时献被吓到


    面色完全煞白,整个人站在一边不住地颤抖,站台上有年长的阿姨将她拉了上来,担心地问她。


    “哦呦小姑娘你没事吧!怎么能这样瞎跑的,要出事情的,多危险啊你刚刚。”


    出租车司机也惊魂未定,连摁了好几下喇叭,反应过来后气的打开车窗,弯了身子冲站台上的时献吼骂过去。


    “疯了吧!你是不是找死啊!年纪轻轻的不要活了就走远点!不要命别在这害人!”


    时献在吵闹声中捡回一点理智,不停地对出租车司机道歉,又看了看那辆车早就消失的方向,豆大的泪滴直接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出租车司机以为是被自己骂哭的,骂了几句后也就不再继续,气愤地瞪了眼时献,将车开走了。


    人群在什么时候散开的时献不知道,她在站台站着错过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才慢慢缓过来。


    她肤色太白,大哭过后,红通通的双眼被衬得更加明显,脸上的泪已经被吹干,但眼中还微微噙着泪,潮湿地仿佛起了层雾。


    程任车没开一会儿,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促使他朝后方位看去,苏少钦问他怎么了,程任皱了皱眉又松开,摇摇头表示没事。


    4【倒回】


    时献调休的第二天,回了趟春陵。


    她是突然回来的,没提前打招呼,外婆和妈妈开心的不行,张罗着做了一桌菜。


    春陵是温柔的一隅小县城,与世无争,地方不大,人也简单,慢节奏的生活,早上能让摊位出工的只有学校附近的小吃店,七八点人们才慢吞吞的出门去工作,最繁华的主干道才稍微见到车水马龙的景象。


    时献觉得久违的安全感回来了,舒适地不想思考。


    吃完晚饭陪外婆去公园遛了一圈,回来后外婆洗洗就回房睡了。时献轻轻带上房门,走到阳台,挨着沙发靠上去。


    张玉淑端了杯热水递了过来,时献发呆被打断,愣愣地接住。


    张玉淑看着她神色发怔,自回来以后就经常出神,现下眉头微蹙,只是和人说话的时候才微微平整眉宇,这就是有心事了。


    “最近太累了吗?工作是不是不顺心?”


    时献低头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涌过喉咙,淌到胸腔里去,像蜿蜒入溪,有点舒服。她微微放松了点,回道:“还好,前阵子忙着事呢,突然休息了有点不习惯。”


    张玉淑见她不想说,也没进一步追问,知道时献心里有事非得自己想开口才行,她挨着时献坐在一边,温柔地看着时献,“那陪妈再坐会儿。”


    两人相顾无言坐了大概十来分钟,时献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凉,张玉淑拿走添了热水,重新交到时献手上的时候,嘱咐她早点休息就准备回房了。


    刚转身,时献就叫住了她。


    “妈”


    张玉淑回头,时献咬紧了下唇,又放开,眼中悲戚,像下了很大的勇气一般。


    “我见到程任了”


    太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尤其是从时献这里听到,张玉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心里像被钝物击打了一下,面上却没有太大波澜,小心地打量着时献的神态,轻轻走到她身边,“你们见到了?在哪里?”


    “没有,我在小慕学校看到了,他没看到我。”


    张玉淑语气稍缓,略微轻松地“哦”了一下。


    “他,小任他,说起来,我们也五年多没见了。”


    时献低下了头,沉默不说话。


    张玉淑一颗心沉到底。


    试探着、揣摩着用词,“献献啊,你心里,还……”


    时献知道张玉淑想问什么,但她回答不了,五年了,只要想到那年最后一次见到程任的样子,她心里就拧着疼。


    时献曲起腿,双手环住,将下巴放到膝盖上,声音有些暗哑,“妈,我不敢去见他。”


    那天突然见到勾起了这些年压下去的思念,不顾一切地追上去是身体先于理智思考的本能反应,她根本压不住。但是等反应过来以后,她才生出一种茫然和恐慌,这么多年了,他们早就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也有了新的变化,她扪心自问,如果那天追上去了,她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什么?


    张玉淑慢慢摸着她的背脊,一下一下,像安慰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她心里五味杂陈,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时献和程任是不是……


    “想去找他就去,不想去也没关系,小任这孩子,从小疼你,现在,自然也不会怪你。”


    时献摇摇头,声音轻飘飘的,“妈,他不会怪我,他可能,已经把我忘了。”


    张玉淑心里一动,想张口说些什么,又咽了下去,现在这个样子,以前的事拿出来再怎么理,总归没有更好的感受。


    客厅的灯是暖色的橙黄,笼在时献上方像罩了一层纱,她眼角一行泪滑了出来,从脸颊坠落,整个人在光晕里无助又弱小。


    这么多年了,张玉淑第一次看到习惯装作坚强担负起家里责任的时献露出这样的姿态,可转念一想,她也不过才二十几岁,如果顺利读研,现在应该还在学校上课。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自然地将她当成一个挡风遮雨的大人了呢?


    桌上的闹钟还在走着,秒针拨动的声音在夜晚非常清晰,提醒着时间永不停止,像这瞬息之间的五年一样,将他们带入毫无交集的两条河流,却在某个时刻触碰到了拐弯点,只相撞了一瞬就各自远去,继续回到之前的状态。


    时献在家里待了两天,公司来了电话,最近做的报告数据出了问题,时献连忙收拾一番就回启东了。


    张玉淑目送时献上了车,就给时慕去了一个电话。


    时献回到东峻后就投入了紧张的返工当中去,同部门一个负责费用核算的会计数据出了问题,连带着整份报告都受到了影响,时献负责的版块受影响最大,她主要做的是费用版块的总结和预算阐述,数据出了错,直接影响到后期的预算,加班加点赶了一个星期才终于完成,交上报告的那天下午,整个人几乎瘫在桌子上,下班的时候走路都是虚浮的。


    时慕在这一周跟她联系了两次,但每次都在加班,时慕在电话里有些支支吾吾,可能是看她太忙,也没聊几句就挂断了,时献没深究,打算收拾完工作再找她细问,总担心学校有事。


    时献今天提前下班,出公司大门的时候给时慕拨去电话,打了三次,意料之外的没接电话,她有些不明,平时这个点时慕也没课,手机基本也是不离手的,她有些担心,打算直接去学校找时慕。


    刚走到路边,招手准备拦车,一辆黑色奔驰从后方靠近,时献盯着手机看时慕是否有回复没有注意,直到车停到她面前,她才觉得有些隐约地熟悉。


    车里的人稳稳地停了车,时献看着他开了车门,起身出来,又关上车门,走到她面前,离她半米的距离,定住。


    时献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心口忍不住发慌。


    那人穿了一身黑色的简式西装,因为身材修长而匀称所以将西装穿出了挺括的效果,气质也与五年前截然不同,带着时间赋予的成熟和风度。


    他面上隐隐有些动容,眼中有时献看不懂的波澜,神色很深沉,看不出情绪,右手在时献没看到的身侧握紧,紧紧攥成拳又微微松开。


    他抿着嘴角,过了会儿轻轻开了口,像怕吓到她似的,喊了一声,“献献,是我。”


    声音和记忆里迅速重合,又好像有些不一样,比以前声线深沉了几分。


    时献觉得时间好像在迅速倒回,眼前的画面变得不真实,所有的人都在倒走,周遭像回放一样完成了倒带。


    她心里那根崩了很多天的弦,被眼前拉扯的画面一带,发出“砰”地一声,突然就断了。


    5【倒回】


    时献一家搬去”江南里”是在她八岁生日的当天。


    那天她起了个大早,兴奋的穿上张玉淑给她买的新裙子,白底粉色的小碎花映得整个人脸色粉扑扑的,像个精雕玉啄的娃娃。


    张玉淑怀着身孕,一手扶着腰,一手将切好的蛋糕交给时献,叮嘱了他几句,让她送去隔壁。


    程任打开门就看到了面前的人,白嫩嫩的一张小脸,稚气十足,一双眼睛生的尤其明亮,盯着人的时候像颗亮晶晶的葡萄,身上的衣服很衬她,整个人看起来漂亮的像颗珍珠。


    程任语文不算太好,脑海里跳出来的是这样神奇的词语形容,不太像用来比喻人的,他忍不住笑出声,半蹲下来,温柔地问,“你好啊小妹妹,请问你找谁呀?”


    时献觉得眼前的大哥哥可太好看了,程任很高,站着的时候时献需要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在她感觉到仰的脖子有些酸的时候,大哥哥蹲了下来,和她说话,声音很好听,她看到大哥哥的睫毛又长又密,像她房间里的洋娃娃一样。


    时献双手捧着蛋糕,向前递过去,脆生生地说,“哥哥你好,我是隔壁刚搬过来的,今天是我生日,妈妈让我给你们送蛋糕,希望你们喜欢。”


    她按照出门前张玉淑教的一字一句的重复,中间有一次被程任满含笑意的眼神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差点卡壳,好在有惊无险,说完她默默平复了一下心情,好险啊,差点丢脸了。


    程任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觉得可爱又好笑,伸手将她的蛋糕接了过来。


    “谢谢你啊小妹妹,也谢谢你妈妈,你的蛋糕我们会很喜欢的。”


    时献看着他温柔的笑突然羞红了脸,松开手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就跑回去了。


    程任端着蛋糕愣在原地,他这是……吓到人家了?


    任淸芸回到家的时候,程任就把蛋糕的事跟她说了,任淸芸直怪他不懂事,从家里搬出新得的一盆小苍兰让程任送了过去,正值花季,小苍兰开的正好,白色的花瓣上沾着点花粉,里面透出来鹅黄色的芯,娇嫩又朝气。


    只不过去的时候不是时献开的门,张玉淑听程任道明了来意十分开心,婉拒了几下,接过来连声道谢,又打算去客厅拿水果,程任笑着摆手,又寒暄了几句就告别了。来往两下,算是两家邻居非正式建交了,临走的时候冲门内看了一眼,没看到下午那颗小珍珠,天已经黑了,小姑娘可能是睡了吧。


    程任早上在自家院子里背单词的时候听到隔壁传来笑声,两家别墅说是连排,其实基本是挨着并立的,中间只隔了一道墙,只是院子两家都种了树,遮住了不少视线。


    程任刚上高一,身高已经窜到近一米八,算是班上长的很快的那一拨,现在被树遮住视线也看不到对面发生了什么,他好奇地踮起脚,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过了会儿,又传出清脆的笑声,听声音应该是昨天晚上搬过来的那个小妹妹,这是在做什么这么开心?


    伴随着笑声的还有似乎是绳子摩擦传来的声音,程任略一思忖,这是在……荡秋千?


    他浅笑着摇摇头,觉得小孩子的快乐总是很简单,被隔壁的笑声感染了好心情,于是拿起单词本继续背,刚记了五个,隔壁就传来什么东西坠地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哭声。


    程任立刻放下单词本,冲着院墙那边喊了一声,“有人吗?怎么了?”


    哭声停顿了一下,抽抽搭搭地没回复,程任急了,又问了句,“有没有人?是摔到地上了吗?”


    哭声伴着回复传来,“我……我流血了,哥……哥哥,你在哪里啊?”


    程任立刻打开院子门,走到隔壁大门边,门是虚掩的,他跨进院门就看到时献坐在地上,手上和腿上都沾着土,白袜子已经被染脏了,时献看到程任的那刻眼泪还挂在眼眶里,水盈盈的十分可怜。


    程任大步走了过去,蹲下来检查她的伤,膝盖处红彤彤的一片已经磨破了皮,正在出血。程任看了眼屋内,问道:“你妈妈呢?没人在家吗?”


    时献抽嗒嗒地回:“妈妈出去买菜了,一会儿就回来,爸爸也,也出门了。”


    程任听完一手从她身后穿过抓住臂膀,一手握拳穿过膝盖下方,将她抱进屋。


    程任没怎么抱过孩子,有些生疏,小心地放到沙发上,问时献家里有没有医药箱,看她一脸迷茫想了想,叮嘱了一句就转身回了自己家取回来医药箱和一块热毛巾。


    再弯下腰给时献上药的时候,她已经不哭了,只是脸颊两侧还挂着泪痕。


    程任用热毛巾擦了擦伤口周围,拿出医用酒精沾着棉棒凑过去,时献害怕的往后缩了一下,程任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轻声安慰了一下,“别怕,会有一点点痛,但是消完毒擦点药就不疼了,好不好?”


    时献心里有阴影,上次手上蹭破了,妈妈也是拿东西涂上去的,非常疼,她本能的不敢相信。


    程任本就生的好看,周身气质干净又青春,给人很亲近的信任感。他穿着白色的运动外套,靠近看还能看到皮肤上的绒毛,脸上充满了笃定,声音带着些温柔,像溪流里淌过的清澈的溪水声,安慰下来好像有种特别的魔力,让她突然觉得,可能哥哥的药水涂了不会疼。


    程任见她不出声,想了想,“这样吧,我帮你吹吹,以前哥哥也和你一样摔伤过,但是消了毒上了药很快就好了,你是大孩子了,别怕,哥哥轻一点,我们忍一忍,好吗?”


    时献迟疑着点点头,程任也不敢辜负她的信任,就一边轻轻沾着伤口一边轻轻地吹,时献轻颤一下他动作就越发轻柔,上完药又用热毛巾擦了擦流到脚腕边的酒精。


    刚收拾完张玉淑就回来了,程任简单解释了一下,张玉淑谢了又谢,知道他家白天没人在家后,十分热情地留他下来吃午饭。


    盛情难却,时献又一脸脏兮兮地望着他,可怜巴巴,程任没再推辞,应了下来。


    张玉淑做饭的时候,程任走到院子里检查了一下秋千的架构,因为搭建的时候可能赶了时间,所以细节上做的比较粗糙,绑定的绳子虽然很结实但是摸上去十分扎手,尤其是小朋友的手,皮肤太嫩摸上去硌得慌,中间拴着的木板也有点轻微倾斜。时献应该是荡起来的时候用力过猛,荡出去的时候被绳子剌到手,忍不住松开,坐着的木板因为倾斜导致坐姿也是不舒适的,没准荡出去的时候还想调整一下坐姿,结果手一松,就摔了出去。


    还好秋千前面的地上没有什么钉子之类的危险品,不然刚装修完,要是遗漏了什么尖锐物品在地上,小孩子覆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程任有些生气,这是哪家的装修队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吃饭的时候张玉淑给程任前后夹了好几次菜,堆的程任面前的碗跟座小山似的,又问了几句日常,才知道程任在崇安一中读高一,全市最好的高中,据说一本升学率在全省排名都很靠前,重本达线率也十分可观。程任在理科实验班,那都是中考分数最拔尖的那一批学生才能进去的,据说进了崇安一中的实验班,一只脚就已经迈进了双一流院校的大门。


    程任被张玉淑夸的有些不好意思,谦虚了几句。这落在张玉淑眼里,看啊!这就是个努力上进成绩优异又踏实不骄傲的好孩子!是个万里挑一的顶好的孩子!


    张玉淑看了眼闷头吃饭的时献,想到她上周周测数学不及格,心里感叹,同样都是孩子,自家这个,怎么只知道吃呢?


    时献感受到了张玉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有些心虚的扒了口饭,抬头将目光移到程任身上,见他一边吃一边婉拒着张玉淑夹菜,还有面前消不下去的小菜山。


    程任面色有些涨红,只能继续吃,又似乎吃到了不喜欢的菜,忍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时献被他丰富的表情逗到,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这笑一不小心,鼻子里冲出了一个鼻涕泡,程任听了笑声正扭头看向她,愣住了。


    张玉淑也愣住了。


    时献呆滞,程任抿了抿嘴角,似乎想笑,又忍住了,从纸巾盒里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


    时献的脸迅速红成番茄,也顾不上接过来,双手连忙捂住脸,将头埋到桌子底下去了。


    过了会儿,传出了崩溃的哭声。


    做题,6


    这周五程任刚到家,将自行车停到院子里,正准备回屋放东西,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怒不可遏的声音,只听张玉淑拔高了音量。


    “小明有八颗苹果,自己吃了一颗,给了妈妈两颗,为什么还剩七颗呢?”


    时献着急着分辨,也提高了音量,“因为……只有小明吃了苹果。”


    “但是小明已经给妈妈两颗苹果了呀!”


    “但是小明的妈妈没有吃呀!苹果还是苹果呀!”


    “但是小明手里的苹果已经给妈妈了,小明失去了三颗苹果呀!”


    “妈妈的苹果放在小明手里不就又有了两颗苹果嘛!”


    “时小献!你别跟我犟啊!”


    “我……我没有,啊……妈妈你别骂我,你好好说话……”


    程任站在门口,笑出声来。任清芸从屋里走出来,看他笑得停不下来,问道:“怎么了这么好笑?”


    程任在门口换了鞋,指了指隔壁。


    任清芸也笑了,“教了一下午了,你张阿姨快被气晕过去了,题目总是算不对。”


    程任摇头,回道,“不能怪她,是现在小学的题目出的太不严谨了,献献算法没错。”


    任清芸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可别误人子弟啊,回头把算术题教成脑经急转弯。”


    洗完了手,程任坐到餐桌前吃饭。任清芸给他盛了一碗汤,眼神示意了旁边的一袋苹果,“一会儿你给张阿姨拿过去,人家昨天给我们送小菜了。”


    程任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已经是他们两家这个月礼尚往来的第五次了。


    “妈,您和张阿姨这样送来送去,哪天会不会送到没东西可送,就想着把自家孩子换一换养着玩儿?”


    任清芸把汤碗放到他面前,假装生气瞪了他一眼,“要能换我还巴不得呢,人家献献将来是个小棉袄,你呢?就是个讨债鬼。”


    程任笑着点头,“是,看人家有了女儿自己羡慕,这就瞧儿子不顺眼了不是。”


    “您说当初您跟我爸怎么也没多生一个,现在也跟献献一般大了,多好玩儿啊,我还多个妹妹。”


    任清芸无奈的回道:“再生一个,我和你爸就得下岗,你哪儿来这么好的条件长大,臭小子。”


    任清芸说的是实话,她和程立万都是体制内工作,婚后有了程任就没再要孩子,一来是情况不允许,二来是个儿子,家里长辈也就没什么说法。


    程任进隔壁院子的时候,穿过窗户看到时献还在掰着手指头算术,十分苦恼的样子。


    程任将苹果交给张玉淑后就坐到了时献身边。


    “在算什么呢?”


    时献偏过头,一张好看的小脸揪成一团,十分诚恳地问程任:“程任哥哥,小明为什么可以又有糖果又有苹果,还有巧克力,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零食?”


    程任被问倒了


    这,这倒是,超出了他的解题范围。


    他有些为难的咳了一下,绞尽脑汁,十分变扭地说:“可能,小明家是开零食铺子的。”


    “哦~!”时献睁大了双眼,似乎是被零食铺子给惊到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又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


    程任有些汗颜,零食铺子果然对小朋友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怕她继续惦记,连忙拿起题目转移她的注意力。


    “小红今年8岁,哥哥比她大8岁,那么请问,小红17岁的时候,哥哥多少岁?”


    时献歪着头,用手数了两遍,眼睛转了两圈,十分认真地回答:“16岁!”


    程任被一个暴击在原地,颤抖着问:“为,为什么呢?”


    “因为哥哥比小红大了8岁呀。”


    “可是小红长大了呀。”


    “对呀,小红长大了呀,小红……”时献愣住了,觉得哪里不太对。


    程任叹了口气,循循善诱,“小红长大了,哥哥也长大了对不对?小红今年8岁,哥哥比她大8岁,哥哥今年是多少岁?算算看。”


    时献又一遍掰着手指,“16岁。”


    程任再接再厉,“那小红长大了多少岁呢?”


    时献再去掰一遍手指,“9岁?”


    程任隐隐有些激动,“对!那你看,哥哥也长大了9岁,那哥哥现在多少岁了?”


    时献还去掰一遍手指,“2……”


    程任眼里亮晶晶,满满都是鼓励,期待着她说出来。


    “25岁?”


    “对了!献献真聪明。”


    程任如释重负,冲她比了个大拇指。


    时献被夸到甜头,扑倒在沙发上,开心的滚了一圈。


    那天晚上,程任在时献家教了她整整一个小时的算术,才终于将作业教完了,直算到时献眼皮打架,程任笑着揉揉她的脑袋,将作业本合起来,拿起沙发旁边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和张玉淑打了个招呼才回家了。


    崇安的空气很好,程任出院门的时候抬头看到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缀在幕布一般的黑夜里十分好看,时献家院子里种了香樟树,到了夜晚香味格外明显,程任吸了一口,只觉得肺腑畅快。


    随手带上隔壁院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里院,想到晚上教的题,忍不住扬起嘴角,又想到晚上和任清芸说的话,如果他有个妹妹,应该也和时献一样可爱吧。


    程任第二天照旧在院子里背单词,在背到第五十个的时候,隔壁传来了朗诵声。


    秋千自从上次出事就已经被换成摇椅,离地面不远,十分安全,时献坐在摇椅上,一边摇一边读道。


    “很久很久以前,在海边,有一条小美人鱼……”


    “美人鱼经常和她的家人在海边玩耍……”


    “有一天,她听到了人类的呼救声……”


    遇到难认的字有所停顿,似乎靠着拼音辨别。好在时献算术很差,拼音学的却很好,很快就找准了发音,逐渐读的顺畅起来。


    一字一句,时献声线清脆,带着小女孩的稚嫩,语气却很认真。她的声色纯净,和崇安今天的天气十分搭配,是让人舒心的感觉。


    程任就这样站在院子里听她有些坎坷地读完了《海的女儿》。


    周六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却不炎热,伴着微风,程任手里的单词本被翻过去一页,一个句子映入眼帘。


    “Timeisabirdforeveronthewing.


    时间是一只永不停止飞翔的鸟.


    保护,7


    张玉淑犯了难,思来想去只好给任清芸去了电话,任清芸直接应下,让她不要担心,这几天就接了时献住在他们家,上下学就让程任带着一起。


    程任这天下了课,直接去了时献在的小学,因为到的时候有些晚,学校已经空了,只剩少数做值日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着,程任去了时献班上,没找到人,转了两圈也没看到,程任后背开始出冷汗。


    难道自己回去了?


    程任骑上车沿着回家的路一路找过去,双目紧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身影。


    天色有些暗沉,街道上昏暗暗地,路灯已经亮起,空气中漫着一股潮气,草木的青涩味更加明显,闷热异常,像是随时要下暴雨。


    骑到离家的第二个路口时,突然看到了对面路边拐弯处巷口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献此时正背着书包,和巷口一个不知道什么人说着话,她好像有些害怕,整个人绷的紧紧的,身躯有些僵直。因为警惕整个人往后退,但那个人继续向前,似乎还想伸手抓住她。


    程任抬头看了眼刚切换过来的绿灯,一扭车头,加速骑到了对面。


    等靠近才发现和时献说话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脸上挂着令人不适的笑,一张脸黝黑,面部表情有些夸张,整个人看上去猥琐又滑稽,一只手里拿着零食,讨好般地递过去。


    程任当即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时献!”


    程任将车丢在一边,快步走过去,一手抓住时献的胳膊往后带,一手用力推开男人靠近的身体,男人撞在墙上,发出砰地一声响。


    “你想干什么!”


    时献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刚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程任护在了身后。


    程任本就生的高,常年打球体魄也十分健硕,整个人站过来给人强烈的压迫感。此刻眉目紧蹙,脸上又全是愠色,感觉随时都会挥着拳头砸过来,男人身量矮小,见状心里直发虚,被吼了一声直接转身溜进了巷子口。


    程任欲追,刚踏出一步又想起时献还在,转身蹲下,焦急地问。


    “怎么样,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欺负你了吗?”


    时献摇摇头,略微有些颤音,“这个坏叔叔说给我东西吃,还想带我去他家里吃,我知道他在骗人,没有答应,也没有吃他的东西,我说我要回家,妈妈马上来接我,但是他拦住我不让我走,我刚刚在想要是他抓住我怎么办,我好像力气也不够,打不过他,结果程任哥哥你就来了。”


    程任心有余悸,后背汗湿了一大片。听完稍微松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献献做得对,那个人是坏人,以后遇到不认识的人都不要随便和他们说话,也不要跟他们走,下次再遇到,你就大声呼叫然后跑走,知道了吗?”


    时献点点头,一张小脸上还满是紧张的神色,程任又问:“刚刚害怕吗?”


    时献抓住程任的衣角,“怕的,但是我刚刚害怕,你就来了,我就不怕了。”


    天色更加昏暗,街面的树和路边的立牌被风吹地呼呼作响,几个惊雷闪过,时献颤了一下。


    程任脱下外套,将时献罩了个满头,裹住了身子,将她带到后座,一蹬腿,加速往家里骑。


    刚骑不远雨就噼里啪啦地砸下来,速度快到来不及反应,等程任到家的时候,人已经被淋透了。


    任清芸一开门就看到两只狼狈的水鬼,吓了一跳,赶紧让阿姨去熬姜汤。


    程任自己回房去换衣服,任清芸脱下时献罩着的外套,连忙带她去浴室冲了个澡。


    身上收拾清爽了的两人坐在餐桌前喝着姜汤,程任面色有些发红,刚喝完一大碗就被任清芸测了个体温,又有些不放心,吃完饭就催回房休息去了。


    程任临回房前将任清芸拉到一边,简单跟她说了一下今天的事情,怕时献晚上会做噩梦,叮嘱任清芸最好晚上陪她一起睡。任清芸吓了一跳,连问了几下才放下心来。


    当天晚上,时献是在任清芸房间里睡的,任清芸房间里习惯点香,但味道极淡又很温和,闻上去十分舒适,时献躺在香香的房间里,心里的恐惧渐渐消散。


    任清芸侧着身子,伸手轻轻拍着时献,哄她睡觉。


    时献觉得她十分亲近,想了想,忍不住开口:“清姨,今天,程任哥哥保护我了。”


    任清芸温柔地看着她,“哦?说说看,哥哥怎么保护你了?”


    时献受了鼓励,继续说:“嗯……哥哥帮我打跑了坏人,那个坏人想欺负我,想骗我跟他回家,我当时害怕极了,哥哥就来了。”


    任清芸轻轻笑了声,说:“程任是哥哥,哥哥保护妹妹,这是他应该做的。”


    任清芸看着时献白嫩的小脸蛋,摸了摸她的头,“献献以后要记得,我们女孩子在外面遇到了陌生人一定要非常当心,尤其是陌生人想亲你抱你一定要拒绝,赶紧去告诉老师或者妈妈,知道了吗?”


    时献点点头,又有些疑虑,“那,是不是只有妈妈,外婆和清姨这样才可以?”


    “嗯,只有妈妈允许的人才可以,还有啊,女孩子的小内衣遮住的地方,不可以让别人摸,知道吗?”


    “那,程任哥哥也不可以吗?”


    任清芸一愣,随即认真地回答,“嗯,哥哥也不可以,哥哥是男孩子,我们献献是女孩子,男孩子和女孩子是不一样的,去厕所,洗澡,穿衣服,都要分开,也不能随便亲亲抱抱,知道了吗?”


    时献又点了点头。


    任清芸笑着继续拍,“今天害怕吗?”


    时献这下心里一点恐惧也没有了,安心回道:“不怕了,程任哥哥很厉害,他一来,我就不怕了。”


    “嗯,以后都不怕了。”


    时献想了想,又问道:“清姨,程任哥哥晚上是不是发烧了?”


    “一点点,不知道晚上会不会烧起来,已经让他闷着被子睡了,应该没事。”


    时献有些担心,又有些愧疚,“肯定是把衣服给我穿了才着凉的,晚上雨那么大,有点冷。”


    任清芸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哥哥是大男孩,睡一觉就没事了啊。”


    时献闻着房间里香香的味道特别舒服,眼皮渐渐有些打架,囫囵不清地嘟囔了几句就渐渐睡过去了。


    任清芸将薄被拉高,关了床头灯。


    一夜无梦。


    送考,8


    进了五月,基本就到了高考倒计时快结束的阶段,有高考生的家庭气氛都十分紧张,考生如临大敌的也不在少数,程任却悠闲的有些过分了。


    学校晚自习已经取消,他一改之前熬夜的作息,晚上11点准时睡,早上6点准时起,背会儿单词和古诗文默写,再悠闲地吃个早餐,不急不忙地骑车去学校,中午还会回趟家,充足午休,阿姨给做什么就吃什么,越临近高考养的越发精神焕发、荣光满面,气色好的不得了。


    同桌郑院问他的时候,他面不改色地回:“该会的早会了,临时抱佛脚没有用,还不如休息好。”


    不过想想他全校前十从不掉队的名次,气的郑院想打他。


    班长发下来高考志愿表,要求每个人在上面填好自己想考的大学,贴在教室后面,当做激励。郑院一人领了两份,递了一份给程任。


    “哎你想考哪个学校?”


    程任想也没想直接回答:“京大”


    郑院啧啧了两声,“果然是学霸,就是有底气,你这应该毫无悬念吧,填下去等于直接拿录取通知书啊。”


    程任不置可否,拿出水笔,果断地写了两个笔锋苍劲的字,留了自己的签名。


    6月7日-8日,全国高考,中小学集体放假。


    时献今天起了个大早,换上张玉淑给准备的小红裙,和任清芸一起送考去了。


    任清芸也穿了一身红衣,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两个人站在一起倒像姐妹多一些。


    时献有些兴奋,在车上扒着车窗看向外面。


    交警沿路都设了防护,沿街的店铺大多关了门,以往人流不息的街道上此时十分宽敞,只有警车和送考车。时献被场面镇住,突然有点紧张,一转头,看到程任正看着她微笑,问:“程任哥哥,你紧张吗?”


    程任摇摇头,“不紧张呀,和平时考试是一样的。”


    “那高考难吗?”


    “不难啊,考试的内容都学过了,平时都考过的。”


    “可是我看大家都不笑,很严肃。”


    程任笑出声,“嗯,那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吧。”


    任清芸:“…………”


    任清芸听完考生本人淡定的发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特别准备的送考红衣,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回到出门前,她绝对不穿这件衣服出来。


    太没面儿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时,时献跟着任清芸去接程任。


    两天考试里张玉淑怕时献打扰,只允许她送了第一场考试和接最后一场。


    时献不知道的是,任清芸其实也就去了这两次。倒不是她有事,只是程任稳定的成绩和淡定的心态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没什么操心的必要,第一天早上兴奋了一下,劲头很快就过去了。


    考场的门刚开放,里面的人就涌了出来,有人跑着,有人跳着,有人呼喊着冲出来抱成一团,有人三三两两笑着结伴。


    时献盯了好一会儿,看到程任不急不忙地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人,一个男生,还有,一个女生?


    任清芸冲他招招手,程任就走了过来,三人先后和任清芸打了个招呼,程任旁边的女生非常讨喜地又夸了任清芸几句年轻漂亮,任清芸礼貌性地笑着道了谢。


    时献把张玉淑交代给她的冰果汁递过去,乖巧地说:“程任哥哥,辛苦了。”


    程任笑着接过来,喝了一大口。郑院看到面前可爱的小姑娘,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眼里放光,“这是哪里来的小妹妹啊,这么可爱,怎么以前没见过啊。”


    时献没好意思接话,冲他弯眼笑了笑,脸上被夸得有些发红。


    程任用手肘怼了一下郑院,“把你那贫劲儿给我收起来,别吓到我妹妹。”


    “阿姨什么时候给你生了个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程任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知道?”


    任清芸无奈地笑了,郑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我这不是好奇嘛,认识你这么多年了,突然冒出个妹妹,还长这么可爱,你怎么才带出来。”


    “就是防着你才不带的,省得带坏我妹妹。”


    “开玩笑有你钟哥在怎么可能带坏小朋友?我就是一五讲四美的优秀青年好吗?未来社会的栋梁,国家的希望,民族的脊梁。”


    “住口吧民族的脊梁。”


    程任身边的女生突然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伸手去摸她的头,“好可爱的小姑娘啊,你是程任的妹妹吧,你好啊小妹妹,我是林惜媛,和你哥哥是同学哦。”


    时献有些愣住,看着眼前突然凑近的小姐姐,标准的黑长直,身材纤瘦,一双杏眼里嵌着笑,看起来十分漂亮,但莫名让她感到有些局促和压迫。


    郑院见状眯着眼朝程任挤了挤眉,程任走上前,用手掌轻轻挨着时献的后脑勺,“来跟姐姐再见,说我们回家了。”


    时献立刻点头,“谢谢姐姐,姐姐再见,我们先回家了。”


    上了车程任看她没再说话,以为被吓到了,“刚刚那个哥哥吓到你了?”


    时献摇头,“那个哥哥挺搞笑的,他在闹着玩儿,对吗?”


    程任笑了,“对,他看你可爱,想逗你玩。”


    “那那个姐姐呢?”


    程任怔了一秒,任清芸从镜子里看到后座的程任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


    “那个姐姐,没有恶意。”


    时献嗯了一声,然后又说:“但是她突然来摸我的头,有点奇怪,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


    然后偏过头看着程任,程任考虑了一下措辞,“嗯,下次我们可以拒绝。”


    任清芸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刚才那小姑娘是在讨好儿子,可看程任这样子应该是无心。她对程任感情问题一向不过问,但看那姑娘,虽然外形条件很不错,但心思过于活泛,自己虽然才见了一面,但平心而论并没有太多的好感,算了,既然没影的事想这些也没必要。


    任清芸又看向后座,时献在抱怨作业太多,程任笑着宽慰她,两人过了会儿不知道又说到什么笑话,笑成一团。


    任清芸心下轻松,想着要是真有个女儿就好了。


    火锅,9


    高考分数出来,和预估的相差无几,填了志愿等学校分数线一出,基本就知道京大的通知书该在路上了。


    程任暑假做了件事。


    郑院也考得不错,报了程任附近的学校。郑院想趁着暑假出去玩,叫了几个人,又拉上程任一起,程任不想花家里的钱,就拖他一起去做家教兼职。


    做着做着程任就琢磨起了生源,他了解了补习机构的招聘要求和介绍提成后,就利用起自己的圈层,补习机构的老师推荐可以从自己的同学群里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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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乏成绩优异家庭条件一般希望通过暑假打零工的。生源可以通过认识的人做推荐,或者跑跑附近的学区房,时值暑期升学补课高峰,几个人一合作,划了城心的几大块区域,一人占一个点,拉网似的,利用课后时间就跑了起来。


    别说,两个月跑下来,收入十分可观,赚来的钱出去好好的玩一趟根本不成问题,还匀出了不少开学的生活费。


    郑院拿着厚厚一沓工资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再看程任的眼神里都带着满满的崇拜和感激。


    “程哥哥!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你简直改造了我这个人啊!”


    程任一把推开他,“少叫唤,你这样我可受不了。”


    “不是,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挣过这么多钱,从来都是我花家里的钱,这下好了,突然一下学会了自力更生立马都能反哺我爸妈的养育之恩了,天哪,这下回家我妈能信吗,八成以为我抢银行去了吧。”


    “抢银行?你像是有这种胆量的人吗?你最多就跟在人家后面捡漏,别给自己脸上贴金。”


    郑院故作生气地扭过头,想了想,“哎,咱们领了钱去吃一顿吧,叫上你家小妹妹,好久没见到她了,一起出来玩儿呗。”


    一旁的乔小远和陆天祈也一并附和,四人都刚领了现金,身上也没带卡,离吃饭还有点时间,就约了晚上的火锅,先各自回家去。


    程任回家放下钱,又从里面抽了几张带在钱包里,从隔壁接了时献一起出门。


    程任到的稍晚,一进门就看到林惜媛冲他招手,他隐约地蹙了下眉头,礼貌性微笑点头。


    郑院见状冲他做了个“我也不知情,我也很无奈”的表情,程任懒得理他,只是对座位犯了难。


    面前是个长桌,大家各坐两边,但很凑巧的是,郑院、乔小远、陆天祈三个人坐一边。林惜媛一个人坐在另一边,旁边空着两个人的位置。很明显,这是已经划分好了,程任心里没由来地一阵烦躁。


    郑院见他面色不佳,连忙打哈哈,“哎呀好久没见我们小献献了,来,让你钟哥哥和你坐一块儿。”于是起身准备很自然地换到林惜媛身边去。


    谁料林惜媛推了把他,将他按回座位,“人家是小姑娘,谁要和你一起坐。”


    说完林惜媛就笑着对时献说:“献献,来,坐姐姐这来。”


    时献抬头看了眼程任,眼里带着询问,程任问她:“想坐哪里自己说。”


    时献走到林惜媛身边,直接坐下来了,程任就挨着时献一并坐了下来,林惜媛笑得十分开心,殷勤地开始帮两人烫筷碗,无比自然。


    郑院脸上一抖,嚯,这诡异的操作,今天玩儿的是一家三口的剧本?


    林惜媛一晚上忙前忙后,一直在照顾时献吃东西,但她显然不太知道时献的口味。第一次给她碗里放了香菇,时献喝了口果汁,第二次给她碗里放了毛肚,时献又喝了口果汁,第三次给她碗里放萝卜的时候,程任直接把萝卜夹了过来,给时献碗里添了些肥牛和鱼丸。


    时献感激地看着程任,终于不用继续喝果汁了。


    林惜媛有些尴尬地看着时献,“原来你喜欢吃肥牛和鱼丸啊,那姐姐再给你烫一些。”


    说完就往白汤锅里放了半碟的肥牛,郑院抻着筷子有些羡慕时献,看这架势,那半碟肥牛应该是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有服务员来清碟子,林惜媛拿起旁边的一摞空盘打算递过去,站起身的时候脚不小心踩到自己的长裙裙摆,绊得她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手里的空盘失去平衡一倾斜,直直坠到汤锅里去。


    还在高温烧着的汤锅,被高处的空盘迎面一击,顿时汤汁四溅,郑院那边三个人条件反射立刻后退,没受太大影响。林惜媛往旁边躲了一下,好在靠她这边的是白汤底,溅到一点在手臂外侧没有太大影响,但众人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时献被夹在中间,后背是靠着墙的,她根本无处可逃!


    郑院回过神一看,被吓得倒抽了口气。程任侧过身体将时献按到怀里往后墙靠,背部挡住汤汁,离他最近的辣锅汤汁几乎全溅到他胳膊和后背上去了,正值夏天,程任穿着短T,衣服被染成红油色,手臂也红成一片。


    程任顾不上手臂和后背,连忙松开时献,看她有没有事,时献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懵,还没反应过来。程任见她身上没有被弄脏,心里松了口气,这才反应过来手臂和后背一片火辣辣的疼。


    林惜媛被吓到快哭出来,连忙扯了纸巾要去擦程任的胳膊,一边擦一边道歉。


    程任借力避开,将时献推到郑院那边,自己去洗手间处理,餐厅经理见状连忙过来查看,送上烫伤药膏和毛巾。


    林惜媛眼中含着泪,咬了咬下嘴唇,跟了过去。


    两人在洗手间附近说了会儿话,再回来的时候林惜媛两只眼睛红的像兔子一般,拿起椅子上的包就跑走,乔小远见状刚抬起脚又落下。


    程任身上已经换了餐厅经理临时送的制服T恤,手臂清理过了,还擦了药膏,似乎问题不大,只是红肿一片看上去很是吓人。


    程任叫了声时献,打算直接回家。


    郑院和陆天祈比较担心他的烫伤,郑院上前追问:“你没事吧阿任,胳膊看起来还是挺严重的,要不要去趟医院处理一下。”


    程任摇摇头,“没事,辣椒而已,就这一会儿肿的厉害,很快就消了。”


    说完看向乔小远,乔小远察觉到目光立刻把头低下来。程任眉头皱的厉害,脸上愠色明显,对着乔小远说:“你今天不该告诉她。”


    郑院和陆天祈惊讶地一起看过去。


    程任深压了口气,语气十分严肃,“别人感情的事不要瞎掺和,你如果真喜欢她就自己去追,帮着喜欢的人做这种事,是在糟蹋你自己,而且,今天差点出了大事!”


    乔小远羞愧地向上推了眼镜,不敢再抬头看程任。


    程任从包里拿出钱放到桌子上,交代郑院买单就带着时献离开了。


    当天晚上,程任房间里传来嗷嗷的叫唤声。


    花苞,10


    转眼到了九月,程任明天要去学校报到,晚上在房间收拾行李,正叠着衣服,一扭头,门边站一个熟悉的身影,来的人有些变扭,也不说话,就站在门口,双手扒着门框。


    “献献,什么时候过来的?”


    时献闷声回:“刚刚上来的,清姨给我开的门。”


    程任朝她招了招手,“来,过来这边坐。”


    她走到小沙发边坐下,双手撑在身侧两遍,膝盖并拢,一只脚在地上漫无目的地蹭啊蹭的。


    “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程任一边往箱子里放衣服一边回:“嗯,明天早上就出发了,要去学校报到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程任偏过头看她,时献眼神中有些落寞,他知道小姑娘对自己的依赖性,这会儿肯定心里有不舍得,安慰地笑笑说:“国庆我就回来了,去学校待一个月,就可以回来啦。”


    时献从沙发上挪下来,走到程任旁边蹲下,伸手帮他一起整理。她自己没怎么收拾过东西,张玉淑在家一向把她照顾的很好,从来没做过家务,此时手里抓着衣服也是有样学样,凭着记忆里的样子去叠,动作十分生疏笨拙。


    程任看着自己的卫衣在时献手里像鸡肉卷一般,觉得有些好笑,伸手抽过来,“是这样叠的,来,我叠给你看。”


    两人闷头叠了会儿衣服,时献腿麻了,慢慢又挪回沙发边坐着。程任锁上行李箱,坐到床沿边,正对着她。


    “不开心了?”


    时献点头,又摇头,过会儿支支吾吾,“就是,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程任低头轻笑了一声,眼睛弯了好看的弧度,“哥哥也舍不得你啊,但是哥哥要上学,以后献献长到我这么大,也会考大学,也会离开家去外地读书的。”


    “那,那我也要考和程任哥哥一样的学校。”


    程任笑着说好。


    “那我还要多久才能考大学?”


    程任想了想,“等你十八岁的时候。”


    时献眼中黯淡了下去,“可是我现在才十岁,太久了。”


    “不久,你乖乖吃饭,认真学习,很快就十八岁了。”


    时献对八年的概念不是很清晰,只觉得听上去应该十分漫长。


    “那我,以后都考和你一样的学校,好吗?我也去考附中,以后考崇安一中,十八岁的时候考京大。”


    “妈妈说程任哥哥的学校都是最好的,我也要像你一样,去考最好的学校。”


    程任眼中有些骄傲的神色,是被人崇拜的自豪感,是引导人努力的成就感,是,看着小孩想跳起来长大的期待感。


    他好像隐约瞧见了一株小苍兰努力打着花苞。


    他突然有些期待时献快快长大,长成让人骄傲的样子。


    程任对着她坚定的神色,点头颔首。


    “好。”


    程任的大学在充实忙碌中度过,他专业拔尖,拿着系里的奖学金,又热衷于参加各种实践竞赛,课余和系里的人一起尝试了不少活动,还想尝试筹备自己的工作室做项目,当然,还只是很雏形的想法,毕竟大学生创业需要面对很多问题。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来到大三。


    这天程任刚和毕业的学长联系工作室的事,就接到了任清芸的电话。


    “你们快放假了吧,哪天回来啊?”


    程任调低了空调温度,京都的天真的是越来越热了。


    “明天就考完了,我收拾一下,这周五就回,怎么了。”


    任清芸语气里透着骄傲和开心,语调都上扬了,“献献要毕业啦,今年考上了附中,作文竞赛还在市里拿了奖,学校要让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去参加毕业典礼讲话呢!你要是来得及,就回来一起参加。”


    程任有些意外,倒不是不相信时献的能力,只是他们偶尔也通话联系,时献有特别的事情的时候就会给他发信息,作文拿奖这件事,居然没听她说过,优秀毕业生代表就更别提了。


    “好,后天是吗?那我明天考完了下午就回来。”


    挂了电话,他去翻了一下信息,果然,之前忙着工作室的事,加了太多联系人,垃圾短信又多,就没太注意,时献未读的信息有两条,一条是说得奖的事,一条是说优秀毕业生代表的事,文字里语气活泼,看得出打字的时候心情很激动,之后就再也没发过,可能是生气了。程任内心有些愧疚,本来想回一下,又想着隔了这么些天再回小姑娘可能还在气着,不如明天早点回去,买点小礼物还能哄哄她。


    上午刚考完试,下午就回了宿舍收拾东西,室友看他走的仓促忍不住问:“不是说周五走吗?怎么突然这么急?家里有事儿啊?”


    程任笑着点头,“嗯,妹妹考上重点初中了,要回去参加毕业典礼。”


    “呦是你邻居家那小妹妹吧?真厉害啊,这么优秀以后让她考来京大,当咱小学妹。”


    程任无奈,“你这是在夸她还是在夸你自己啊?”


    “哈哈哈哈,都有都有。”


    一旁闷头吃泡面的室友抬起头,“真不害臊啊,皮忒厚实。”


    时献毕业典礼这天天气十分好,多云,阳光不算强烈,带着风,没有烈日的炙烤,夏天的炎热被减弱了几分。


    时中伟特地空了一天出来,和张玉淑坐在嘉宾席里,伸着头一直在望上场的方位。


    任清芸手里抓着相机,准备抓怕住时献讲话的全过程。


    时献今天穿了一件带领子的黑白相间的学院风格子裙,配着黑色小皮鞋,看起来朝气十足。


    她身高中规中矩但身量比例很好,穿着裙子从台上走过的时候毫不怯场,后背挺的直直的,非常精神。格子的学院风很衬她的白皮肤,张玉淑今天给她在分发线两侧编了发,往后一带,和剩下的头发一起扎了个干净利落的马尾,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大人的模样,微微笑起来又十分甜美可爱。


    时献站上讲台,对着话筒,做了个不易捕捉的轻微沉气的动作,缓缓开口……


    “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好……”


    ……………………


    “时光是一只永不停止飞翔的鸟,我们在懵懂中即将迎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我相信,我们的成长会打开新的篇章,我们会迎来新的身份和新的考验。虽然我们年纪还小,但我们的未来会有更多的可能。我将对未来抱着期待,我期待着明天的故事。”


    程任看着台上那个小姑娘一字一句说着对未来的期望和憧憬,看着她朝气的面庞充满生机,看着她从刚入学的无措到现在的自信,内心突然涌出一股难言的感动,不知道是对于成长的惊奇还是对生命发展的不可预估。总之,他特别骄傲,站在台上开始发着小小光芒的时献,她像小苍兰一样,结着漂亮的花苞,一点一点,用自己的努力长大了。


    典礼结束后,任清芸拉着时献不停地拍照,在给张玉淑一家拍了几十张后,程任走了过去。


    “妈,给我和献献拍一张吧。”


    程任今天穿着略微宽松的白衬衫,配着蓝色牛仔裤和板鞋,整个人看上去气质十分干净。他一只搭在时献肩膀上,露出温和的微笑。时献脸上被太阳晒的有些微红,看起来像一只白里透红的水蜜桃,她咧嘴露出小白齿,笑的十分乖巧。


    任清芸喊了123倒数,咔地一声,按下了拍摄键。


    11,选择


    程任大四的时候得到了京大保研的名额,但是他想放弃。


    原因无他,读书是他擅长的事但并不算热衷。


    另外,他和学长一起筹备的工作室正在稳步开展工作,郑院和陆天祈也加入了进来,他们拉到了一笔投资,前景看好,相比继续读书,他更喜欢开拓自己事业的感觉。


    但这个决定让程立万十分生气。


    程家从程任爷爷那辈开始就以教书为业,家中规矩严明,称得上是书香世家,程立万和任清芸也是大学教授。虽然家业不大,但未来也并不需要程任担负什么经济上的压力。


    而且程任从小就聪明,读书上进很快却没有同龄人的焦躁,名次再好也一直踏实努力从不敷衍功课。在他看来,这是个很适合做学问的苗子。他只希望程任能平稳地完成学业,将来能延续下去,和他一样选择任教或者能在学术上有些什么好的发展,就非常知足了。


    但程任却说要从商,还要自己做公司,什么风投,市场,还扯什么融资,上市,他想想都觉得太冒险了。二十几岁的几个孩子凑一块儿,面对外面那么复杂的社会,能做出什么成绩?


    真真浪费天赋!


    又想到京大这种学府在教育界的地位,程任却说放弃就放弃保研名额,他气的简直想撬开他脑袋看看到底在想什么!


    任清芸知道程立万在气什么,她自然也是觉得放弃保研十分可惜。但她也明白,程任是个有自己想法的孩子。但她夹在老公儿子中间,一时为难万分,不好干预程任的决定,就只能多做做程立万的工作,希望他多从孩子的角度考虑。


    程家的气氛有史以来第一次降到冰点。


    时献给程任发了信息,得到同意后就抱着一叠数学卷子过来敲门。程立万看到时献稍微缓和了脸色露了个勉强的笑容,任清芸像看到救星一般笑着将时献迎了进来推去楼上。


    时献走到房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程任没说话,拉开门,看到时献笑了笑,时献从那笑里看出些愁绪。


    程任将她拉到书桌前坐下,自己靠在桌子旁边,拿起卷子分别翻到最后一题,果然,还是老问题不会。


    正认真看着题干,时献突然开口问:“叔叔还在生气吗?”


    程任默默轻叹一声,过了会儿,“嗯”


    “那你会坚持做自己的事情吗?”


    程任迟疑了两秒,“会”。


    随后放下卷子,微眯了眼,“但还是希望他能支持我,我是认真考虑做出的决定,他觉得我是一时冲动。”


    “可是我觉得,叔叔没有不相信你,他只是怕你将来会后悔。”


    程任有些惊讶地看向时献,“你是这样想的?”


    时献点头,神色越发认真起来,“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那次作文竞赛的最后一轮,那天其实我发烧了,妈妈打算跟老师说不去了,但是我想去。妈妈问我为什么,我说这次的比赛我准备了很久,如果让我参加,我一定能拿奖,不去我会很后悔,发烧身体难受我可以坚持下来,如果身体不舒服写不完我也不会失望,我尽力做了,后来妈妈就让我去了,然后你看,我拿奖了。”


    “所以程任哥哥,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不用担心。”


    “叔叔只是担心以后,但是还没发生的事情,谁知道呢?谁能保证一辈子不后悔呢?”


    “重要的是现在的你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就好了呀。”


    “我们每个人,不都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吗?”


    程任心中平静的湖面仿佛投入了一颗石子,沿着石子坠入的位置为中心像四周扩散波纹,缓慢地、一圈一圈,向外蔓延开。


    他看着时献青涩的脸庞,婴儿肥已经褪去了一些,从前的稚嫩浅淡了几分,青涩气质开始凸显,小学的毕业典礼仿佛还在昨天,怎么突然间花苞就开始有了绽放的痕迹?


    是成长开始加速了。


    程任微微垂首,内心有些放松的感觉,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时献说:“对,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没什么好纠结的。”


    时献问完了数学题,又自己演算完过程,工工整整的写在卷子上,程任检查了答案,又给她归纳了解题技巧和思路。


    时献在试卷旁做好标注,梳理刚刚程任给他做的总结。她绷直后背,坐的十分端正,一低头额边的碎发就垂了下来,扫在脸颊边,嘴唇因为思考轻轻抿紧,眉毛微蹙着,认真的样子有些可爱。


    程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那次比赛发着烧,难受吗?”


    时献思绪被打断,反应了几秒,“呃?……哦,难受的,头疼,但是写的时候就不记得有那么疼了,就那么写完了。”


    又过了会儿,“那次作文题你写的什么?”


    没由来的一句。


    “繁星和春月”


    繁星闪烁,春月柔和,都是属于夜晚的美景。二者相互映彰,各得其色,互不干扰,平分了夜色。


    时献起身准备走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书桌旁边的一摞文件,伸手捡起来重新放回桌面,就抱着卷子准备回家了。


    临出门的时候转过身,一字一句认真的说:“程任哥哥,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好想做的事。”


    末了像强调一般又加一句,“我就是知道!”


    程任冲她莞尔,时献看到他眼中那点愁绪消失不见。


    “好。”


    再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时献如释重负,最难的最后一道大题在程任的帮助下全部完成,最后归纳的原理和解题思路好像也十分简便易懂,比学校里的老师讲的好懂多了。她将试卷对折,准备收到书包里去,刚一抬手,就听见轻飘飘的一声,似乎有东西掉到地上了。


    时献弯腰捡起,是一张高考志愿表,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京大------程任。


    程任的笔锋苍劲有力,写到一捺的时候微微有些上翘,彰显着一丝骄傲,好像写下志愿的时候志在必得,知道自己一定会考上一样。不过时献毫不意外,程任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一直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认真对待需要做好的每一件事,她毫不怀疑地像小迷妹一般支持着,从不动摇,也从不想为什么。


    她将志愿表抻平,放进抽屉,准备下次还给程任。


    但那时的时献没想到,后来,志愿表在她的抽屉一躺就躺了很多年。


    程家紧张的气氛在三天后得到了缓和。


    程任将工作室未来一年的工作计划放在程立万面前,并附上了已经吸收到的投资款数额和后续资金使用安排,连目前市场反馈数据也汇总了一份,一起摆在了程立万面前。


    任清芸坐在旁边翻下来,眼中的惊喜逐渐放大,连夸了程任好几句。


    程立万一言不发,但眼中神色逐渐温和,阴沉了一个多星期的脸终于开始有了放晴的迹象。


    程任见他有所松动,拿着计划书开始详细地说着工作室的规划和安排,从想法雏形到筹备初期,再到搭建团队,吸引投资。程立万一言不发,只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听他说了将近两个小时。


    任清芸在一旁添了一次又一次茶。


    话毕,程立万轻咳了一声,将计划书放到桌子上,喝了口任清芸递过来的茶,起身回书房去了。


    你要做就做吧。


    任清芸高兴地忍不住拍手,回过头笑着看向程任。


    程任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脑海中突然想到一句话。


    我们都应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少女,12


    外婆60岁生日,恰逢时献初二上学期期末考,张玉淑只好带着时慕先回。


    任清芸已经提前放了暑假,程立万和程任都不在家,阿姨请了假,任清芸一人在家无事就直接把时献的三餐包在自己家,打算亲自下厨。


    这天上午时献刚考完最后一科,因为生理期腹痛不止面色有些发白。任清芸开门时见她面色有异,刚打算问她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学校教委那边的事情,说的比较急,她匆忙收拾了一下叮嘱了时献桌上有做好的饭就出了门。


    时献走到餐桌边,放下书包,桌上的菜用防尘罩罩好,两菜一汤,都是新鲜的时蔬和她爱吃的牛肉,份量也足,但现在她却没有一点胃口。


    走到沙发边坐下打算缓一缓再起来吃饭,往下一靠就渐渐滑下去了。


    时献捂着肚子,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嘴里迷糊地小声哼哼着,眉头皱成一团,额间有层细汗,客厅供着地暖,温热的环境一蒸,面色就红了起来。


    好痛……


    不知过了多久,时献感觉到有人在摸她的额头,轻轻叫她,“献献,醒醒……”


    她迷糊地睁开眼睛,程任的脸在她面前逐渐清晰,此时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


    “程任哥哥。”


    听到她虚弱的声音,程任内心一紧,从柜子下拿出体温计。


    “来,我们测个体温,你好像发烧了。”


    程任声音低沉,因为担心放轻了声调,显得格外温柔好听,时献乖乖听话,接过来测了温度。


    38.5度


    程任把她从沙发上扶起来,拿起外套就要带她出门,刚伸手拉了她一把,时献就皱紧眉头,小声呼喊,“疼……”


    一只胳膊被程任拽着,另一只手捂住小腹。程任一看愣了会儿立马反应了过来,面色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将外套罩在她身上,自己背对她蹲下来说:“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进门诊挂了号,排完队,将时献安置好,程任终于舒了口气。


    他伸手护着调慢了输液速度,怕时献觉得冷,也不知道管不管用,伸手握住一节输液管。


    程任往下调整了坐姿,让时献将头靠在自己肩膀上,时献本来就乏力,靠着没一会儿就想睡觉,但腹痛还断断续续,整个人迷糊一会儿又清醒一会儿,没输液的另一只手还捂着小腹。


    程任将刚刚临出门顺手抓的沙发上的毯子盖在她腰腹处,又将后侧掖了掖。


    郑院的电话突然打进来,程任立刻接起来,放轻了音调。


    “你那边搞定了吧?几点到车站啊?要不我去接你,咱们直接车站碰头一起去见吴总吧,能快点儿。”


    程任偏过头看了眼时献,她眉目紧锁,脸色还有点发白。


    “我……家里有点事,今晚估计赶不回来了。”


    “什么?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了?”


    “没什么,献献发烧了,我陪她在医院输液,家里没人,这会儿走不开,晚上可能得辛苦你和天齐去应酬了。”


    郑院在电话那头略舒了口气,“说这话,没事儿就好,那你照顾好献献,我们这边不用惦记了,前天咱们谈的挺好的,估计晚上能成,放心吧。”


    “嗯,我明天就回来。”


    “不用着急,今晚这事儿能搞定明天我们也得睡大半天,你在家歇一天也没事儿,别急着往回赶了,行了,明天我醒了给你说情况,先挂了啊。”


    时献被声音唤醒,抬头看到程任正低头挂电话,两人目光刚好撞上。


    “醒了?”


    “程任哥哥……”


    程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好像有点退烧了,“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


    “那,肚子还疼吗?”


    时献脸色有点红,低头摇了摇,小声说:“好多了,不疼了。”


    点滴走到尾声,值班的护士过来替时献拔了针,贴好绷带。时献脸色比刚进来好转了不少,程任见她无恙,起身牵着时献的手腕出了医院。


    两人回到家天都黑了,家里没开灯,任清芸还没回来。程任进了屋饿得不行,时献也是,程任看到客厅桌上放着菜,直接拿去厨房热了。


    两人坐在餐厅面对面吃饭,程任吃的比较快,三两下就解决了。时献因为不舒服进食缓慢,米饭没吃多少,喝汤比较多。


    “程任哥哥,吃饭不能这么快,消化不好,容易胃疼。”


    时献面无表情,说的话认真,看起来像板起脸教训人,程任突然有些想笑。


    “呵,有点饿,吃的有点快了,下次吃饭我慢点吃。”


    程任看她碗里汤见底,指了指,“还要吗?”


    时献拒绝,不是很吃的下了。


    “你这样吃的太少了,晚上会饿的。”


    时献将筷子放下,脸上有点愁苦,“已经不饿了,嘴里发苦,不是很想吃东西,晚上早点睡觉就好了。”


    嘴里发苦,程任想了想,让她去沙发上休息,自己出门去了。


    时献这会儿虽然还是没什么力气,但身体已经没有不适感,她一人无聊,就靠在飘窗边透过玻璃看着屋外,等程任回来。


    窗外天色漆黑一片,路灯亮着昏黄的光,玻璃窗外的院子里开始飘雪,起先只是一点点,慢慢像鹅毛一样,越下越大,覆盖着院子里的绿植。


    他好像没带伞啊?


    时献正想着,程任就推开院门进来了。


    他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上面,戴着连帽,灰色围巾围住脖子,大半张脸藏在羽绒服里,只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面,看起来特别显小。他一手揣在上衣兜里,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不太看得清是什么。


    时献从飘窗上滑下来,快步去给他开了大门。程任一进屋,外面的寒风就裹着雪花飘进来,他将时献往里推了推,脱下羽绒服抖了抖,挂在玄关。弯身换了鞋,递给她一包彩色的水果糖。


    时献有些惊喜地接过来,“理想园的彩虹糖!”


    她剥了一颗柠檬味的放进嘴里,被刚开始的味道酸的眯了下眼,“都好久没吃过了,他家的味道一点都没变啊。”


    程任伸手拨了拨,挑了颗草莓味的,“嘴里还苦吗?”


    时献笑着摇头,声音有些愉悦的上扬,“不苦啦不苦啦。”


    正值隆冬,屋外飘着雪,屋内温暖如春,充满了柠檬和草莓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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