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七闽之地的宁飞白保不住火铳,而陈府之内,大房少夫人却又在嚷着保不住胎。
“我肚子疼!肚子疼!”
许菀莹倚在床头,脸色微微发白,一手紧紧攥着陈同实的衣袖,另一手覆在小腹上,拉长了哭腔。
“同实,我肚子好疼!”
陈同实顿时慌了神,连忙俯身凑近妻子,连声问道:“怎么会又疼了?可是刚才起身猛了?还是午膳用的不合胃口?”
婆婆孟行舟忙放下手中端来的燕容粥,连声吩咐,“快,快去请府医来!”
这已不是第一次了。
自那日清明借口动了胎气成功留在大房中后,许菀莹便像是摸准了脉门——
发现只要自己稍有不适,尤其是喊肚子疼,全家像只绕着花蜜的蜂儿般,嗡嗡嗡围着她团团转。
不仅丈夫陈同实对她百依百顺,连向来严肃的公公陈永烨也会流露出关切之色,婆婆孟行舟更是一叠声关怀。
相比之下,同为孕妇,二房的祝晚凝就显得粗里粗气。
她不仅照常出门打理生意,甚至还去了趟近郊田庄,处置了压榨佃户的庄头,见了血。
妙娘为她饮食上的搭配更注意营养,其余除了活血之物,并无太多禁忌。
只有一点,她与平常有异——唐灵为祝明澜钻研过爽口止吐果脯,祝晚凝是常备于身边。
因着多的动,心思并不关注在自身,祝晚凝反而孕期反应轻微。
她整个人气色红润,步履轻盈,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几乎与未孕时无异。
久而久之,陈府上下关注的焦点自然偏斜。
陈拾安和叶照微虽将祝晚凝呵护得无微不至,但府中原先备下的府医、以及有经验的婆子们,几乎全被大房以“大少夫人胎象不稳,需时刻看顾”为由,请调了过去。
祝晚凝对此并不在意,她乐得清静,且有她自己的可靠人手和太医定期请脉,她自觉身心舒畅。
许菀莹却将这种资源的倾斜视作一种胜利,一种她更受重视的证明。
她愈发心安理得地终日卧在床上,有时连用膳也懒得起身,只在床榻上解决,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照顾。
这一日,许菀莹的娘家人前来探望。
见女儿被陈家如此重视,许母脸上颇有光,言语间不免多了几分得意。
许菀莹也来了精神,与母亲说着闲话,一时忘了形。
送母亲出门时,许菀莹想着要显摆一下自己在家的威风,欲亲自送母亲到院门口。
许母推辞不过,便由她扶着。
许菀莹一路行着,丫鬟婆子呼啦啦跟了一堆。
可许菀莹或许真是躺得久了,才起身没走久,忽觉小腹一阵坠痛,比以往任何一次假装都要真切猛烈得多!
她“哎呦”一声惨叫,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身旁的丫鬟婆子慌忙扶住,却见她裙摆上已洇开一小片刺目的鲜红!
“血……见红了!大少奶奶见红了!”
丫鬟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这一次,不再是装模作样。
许菀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是真的慌了神,疼得话都说不出来。
陈同实闻讯赶来,看到那抹血色,也是魂飞魄散。
府医被急匆匆唤来,诊脉后连连摇头,面色凝重:“大少爷,大少夫人这是动了胎气,见红不止,情况危急,老夫……老夫只能尽力一试,恐力有未逮啊!”
陈同实看着床上痛得蜷缩呜咽的妻子,心急如焚,猛然间他想起陈拾安!
拾安如今是御史,深得帝心,听说弟媳有孕,他能请动太医定期问诊!
为着妻儿,陈同实也顾不得平日自己的“守制”,跌跌撞撞亲自冲向和畅院。
听完陈同实的哀求,陈拾安面色瞬间沉凝,“大哥莫急,我这就亲自去请太医!”
他二话不说,直接命人备马疾驰出府。
陈同实心头宽慰——别看二弟不知为何平时对许菀莹颇有冷脸……但现在嫂子出了事,他还是知道着急,真愿意出力的!
陈拾安自然着急——
开玩笑,仇人怎么能胎死腹中?
那个顶替了他孩儿身份,害死他爱女的孽障,陈拾安一定要让他顺顺当当全须全尾地生下来!
否则,他这仇报谁去?晚凝心头怕是还不会原谅他!
陈拾安动以最快速度,请来太医院专精产科——又嘴快心直的刘太医。
刘太医医术绝佳,一番凝神诊脉施针用药,紧急救治,止住了下红。
“万幸救治及时,”刘太医捻着胡须,细细问着许菀莹怀孕事宜。
之后便是眉头紧锁,环视屋内神众人,毫不留情开口,
“老夫行医数十载,见过体质羸弱需静养的孕妇,却也未曾见过这般……”
“少夫人!”
刘太医的语气变的严厉——
“怀孕是人之本能,又不是重症缠身,怎么能终日缠绵榻上,不思动弹?”
许菀莹的脸色唰的变的惨白,赶紧抓紧了陈同实的手,却听的那刘太医越说越气。
“人的气血贵在流通,寻常人长期卧躺,气血运行都会迟缓。更何况需要孕育胎元的母体?你稍稍起身便觉不适,非是胎象不稳,实是你自身筋骨懈怠,气血凝滞已久之故!”
“老夫刚问过你家府医,其实你怀孕之初,胎相、脉相皆是稳固!”
刘太医的白胡子都颤抖着,言辞愈发犀利,“可你整日动辄无事就呼痛,不仅惊动了全家,你自己的心境在假装中也惊惶不安,七情过度,最易扰动胎气!”
“母体虚张声势,胎儿于腹中岂能安稳?今日假痛引动真痛,终至气血逆乱,胎元震动,乃至见红!”
陈同实慢慢松开了许菀莹的手,疑惑的追着刘太医的目光。
刘太医也回看陈同实,终是放柔了语气:“关爱是人之常情,但不可一味纵容……孕妇需静养,而不是终日枯卧于床!当有适度走动,甚至是劳作,才能气血和畅。”
“饮食要均衡,不可过于精细,才以滋胎元。似少夫人这般,饭来张口,终日不动,看似珍重,其实是徒耗其根本!”
“再者……”刘太医索性一次说透,“如果真使其心性愈发娇惰,稍有不顺便觉天地倾覆,如何能承孕育之重?他日生育之时,有何气力面对生产这道鬼门关?”
“反观府上二少夫人,”刘太医语气稍缓,略带赞许,“老夫虽只为她诊过一脉,但亲眼见着她起居有常,劳逸结合,加之心思开阔,身体康健,胎象自然平稳强韧!那才是正道!”
最后,他重重叹了口气,对许菀莹道:“少夫人,你若真欲保住此胎,乃至日后安全生产,即刻起,便当收起那些小性儿,每日必要缓缓散步,活动筋骨,放宽心怀,甚至可以稍事生产劳动!饮食亦不可再如此精细过度,虚不受补!”
“若再似从前一般,只知卧躺哭诉,下次莫说是老夫,便是大罗金仙,也难救你这腹中孩儿!”
许菀莹面红耳赤,羞愤难当,却再不敢出一声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