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之内,陈拾安拥着祝晚凝,下巴轻抵着她散发着馨香的发顶。
两人的身体微微颤抖——
自然不是两人在行欢好之事,而是两夫妻笑的分外开心。
“真是报应不爽……那两座矿山,他就是当添头硬加给我的!”
祝晚凝咬着唇,眼角却弯成了月牙。
陈拾安胸腔震动,手臂环紧了她:“真是报应!若不是他行那伤天害理之事,我家夫人怎么会对他的经济命脉动手,反而捡了这么大个漏。
祝晚凝得意地哼了一声,笑靥如花,“如今那两座矿的地契文书都已过了明路……”
“陈大人!陈大人!陛下急召!”
内侍尖利的声音却在门外响起,伴随着如意焦急的叩门声。
皇宫议事殿内,灯火通明如昼,成乾帝面色铁青,将一份急报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岂有此理!七闽之地,乱民竟敢勾结外邦,连破永春、德化两座重镇!兵锋直指泉州!朕的守将都是饭桶吗?”
须发皆白的余阁老颤首先出列,“陛下息怒。据急报所言,此次叛乱非比寻常。并非寻常流寇,乃是境内畲人与海外蕃国有所牵连,甚至俘获沿海疍民。叛军之中,见到了疑似倭刀制式的兵器,以及吕宋那边传来的火绳枪。”
(注:疍民千百年来,一直是海上流浪者,生活极为悲苦。或许读者你无法想象,他们是在前几年,在我国的扶贫政策之下,才真正脱贫,并在陆上居住。向所有底层扶贫工作者致敬!)
兵部尚书林诸紧接着上前,眉头紧锁:“陛下,余阁老所言甚是。闽地山高林密,溪涧纵横,畲人依山据险,利用疍民熟悉水道,极难清剿……加之若有外邦暗中输送兵甲、银钱,甚至派遣浪人佣兵,其患绝非寻常州县兵马可定!”
另一位掌管钱粮的户部尚书,盘算半响:“陛下,前岁大旱,去年大雪,国库赈济刚拨下去一大笔。若要大规模用兵,这粮饷、犒赏、抚恤…要给臣时间才得以筹措啊。”
“难不成就看着叛军坐大,威胁泉州港,震动东南半壁?”一位武将忍不住反驳,“当立即从江西、广东调兵,驰援福建!以雷霆之势扑灭之!”
殿内顿时争论不休,主战主缓两派,都是因着自身原因各执一词。
成乾帝不由心烦意乱,目光跃过脸红脖子粗的争执大臣们,落在了从未参与过皇帝心腹密召的陈拾安身上。
“陈御史,”成乾帝想起他进献过的武器,开口问道,“你的新式火铳都已制成一年之久,此番能不能用到战场之上,以扬我军威?”
陈拾安听见询问,才躬身行礼,“回陛下,新式火铳之威,远胜弓弩……只是锻造时对于关键部位的材料硬度要求极高,批量生产不易。不过臣手上至今成品已有约一千之数,至于如何调配,全凡陛下作主。”
林诸与众武将们,早就听说陈拾安手上有新式火铳,偏偏捂的极紧。
这时候听说竟然已经有千数,不由搓着手,都不自觉往他身前凑了凑。
只是成乾帝沉吟良久,才最终挥了挥手,“三百火铳即日调入宫中,归御马监太监统辖;剩余全部纳为阵前精锐营……”
林诸与武将互相看看,撇撇嘴,各自心里暗骂,“陈拾安这媚上之人,竟然让陛下作主!这种武器就应该配给兵部/自己的军队!”
最终,成乾帝看着众臣一锤定音,“明日早朝议定领军之人,此次叛乱,朕不仅要平定,还要速战速决。”
夜深人静,老臣们大多领命退下。
成乾帝却揉了揉眉心,“拾安啊,你留下。”
空旷的大殿更显寂静,成乾帝慢慢走下御阶,站在了陈拾安的身侧,“拾安啊,”
皇帝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亲和,他拍了拍陈拾安的肩膀感慨,“你看这内阁之人,哪一个不是门生故旧遍布天下,朕是用他们,却无法全然信他们;还有那林诸在兵部多年,与军中将领关系千丝万缕,朕可都知情。这些人,谁身后没有一大家子人,没有几分盘算?朕…有时也难辨忠奸,难测其心。”
他叹了口气,仿佛推心置腹:“唯有你,拾安,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你是朕的孤臣,是朕的直臣,你的富贵荣辱,皆系于朕一身。朕,只信你。”
陈拾安心中冷笑,躬身更深,语气无比恭顺:“臣,唯陛下之命是从。”
——这不就是说他祖父、父亲全部去世,他大伯和兄长也只是修书文臣,不理朝政吗?
“好!”成乾帝却是满意这个回答,话锋一转,“那朕再问你,若派大军征剿,你认为,谁可为朕分忧,担任这督军统帅一职?”
陈拾安几乎没有片刻思考,仿佛答案早已在心中盘旋千百遍。
他抬起头,目光坦诚至极,迎着成乾帝:“陛下,臣以为,中山郡王宁飞白可担此重任。”
“哦?”成乾帝心头大喜,面上却带着似真似假的疑惑,“飞白他虽然也挂着兵部的虚职,却并无太多实战经验,朝中能征善战之将并非无人,爱卿为何独荐他?”
陈拾安面上恳切,分析得头头是道:“陛下明鉴。郡王他年富力强,聪颖过人,听说弓马娴熟。此战平判为主,倒不算险恶,正是磨练他的上好机遇。”
眼见着成乾帝眉梢压不住喜色,陈拾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宁郡王可是宗室!宗室之人,自然心向着陛下,不致受地方或军中派系掣肘。陛下再如何信任,也不为过啊!”
这一番话,简直句句说到了成乾帝的心坎里!
去年的封禅,今年的提用宁飞白,这陈拾安真真是他的贴心人啊!
成乾帝早就想提拔宁飞白,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和理由,又怕遭老臣反对。
如今连最不同党争,只忠于皇命的陈拾安都如此推崇宁飞白,岂不是证明他心头那个想法……的确是他圣明?”
“哈哈哈!好!既然朕的左都御史都如此推荐……”成乾帝龙颜大悦,抚掌大笑,心中的疑虑尽去,只剩下对“伯乐识马”般的自得,“便依你所奏!”
陈拾安回到陈府时,已是后半夜,寒露沾衣,他特特去薰暖了些,再上床抱着妻子继续入睡。
祝晚凝可没强撑着睡意等他,只是觉得背后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又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日一早,听陈拾安细细说完宫中奏对,特别是推荐宁飞白为帅之后。
祝晚凝先是愕然,随即便想通了个中原因,竟伏在软枕上,笑得肩膀直抖。
“果然不愧是鬼见鬼愁的陈大人……”她笑够了,抬起脸。
“你哪里是觉得他能担大任,为国举贤?你这分明是觉得他在京中,实在不好下手。”
陈拾安见祝晚凝竟然秒懂他的意思,心头也极为得意。
祝晚凝笑着继续,“如今把他送到那刀剑无眼的闽地去,那意外岂不是容易得多?战场之上,无论皇帝对他保护的有多好,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陈拾安接过如意递来的热巾,氤氲的热气模糊那瑞凤眼的笑意。
“夫人聪慧,一语中的。宁飞白这人,他因为其身不正,最是渴望建立真正的实战军功。他不是想在陛下面前证明自己比太子、比瑞王都强么?我便送他一场泼天功劳。只是这功劳…”
他放下棉巾,在铜盆上轻磕出一声闷响。
“看他有没有那份福气,有没有那条命,能拿得稳,带得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