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祝晚凝就被太医诊出了有孕月余。(普及下怀孕小知识,有孕月余是指从末次月经算起,而不是指中标算起。中标日一般是排卵期前后。)
“整日闷在府中,反而容易胡思乱想,于身心无益。铺子里有张凌辰和诸位掌柜打理,我不过是去坐坐,看看账目,心里也踏实些。”
因着早有预料,祝晚凝倒是全家最为镇定——看着忙上忙下,恨不得将和畅院用棉花包一遍的叶照微,她难免怕被限制自由。
陈拾安闻言,面上依旧是那副“我说过绝不干涉”的模样,“这是自然,你高兴最要紧。想去便去,我让车马房每日备好车驾,多派些稳妥的人跟着。”
然而,一等祝晚凝一转身,他也立刻转身出了府,直奔太医院。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太医院里凡是对产科有所涉猎的太医,无论是院判、御医还是普通的助产医士……
几乎都被陈御史偶遇了个遍。
问题核心高度统一,且被变着花样地问:“张太医,请问妇人有了身孕,是否适宜外出走动?”
“王院判,若乘车出行,路面颠簸,对胎儿可会有碍?”
“李医士,孕妇若是心情郁结,与适度外出散心可能影响胎相,二者孰轻孰重?”
甚至,他还特意揪着一位家中着着狸奴的老太医,极其认真地追问:“还有一事请教,若家中养有犬只,性情温驯,日常净洗,孕妇与之相处,可会有所妨碍?”
他想起晚凝出嫁时,带来的“嫁妆”,便是那条曾在陈府大门口捡来的旺财。
那小东西如今已经一岁,养得油光水滑,头发蓬松,极是机灵活泼,晚凝对它颇为喜爱。
太医们起初还被煞鬼突然关心内宅之事搞得一头雾水,待反应过来,皆是哭笑不得,也不好糊弄他,只好一板一眼回答:妇人孕中,最忌闭门不出、忧思过度。
只要身体无恙,不过度劳累,避免去人多拥挤、空气污浊之处,日常出行、散心赏景,反而有利于心情舒畅,于母子皆是大有裨益。
至于乘车,自是平稳为上,避免颠簸疾驰即可。
而如要养犬,确需注意清洁,避免被抓咬惊扰,但若犬只温顺健康,相伴并无大碍,反而能愉悦心情。
得到权威且一致的答案,陈拾安悬着的心总算落回实处一大半。
他回到府中,面对祝晚凝时,依旧是那副“娘子随意,为夫全力支持”的淡然姿态。
甚至还拉着叶照微,让她放轻松。
可背地里,他亲自盯着府里工匠,将祝晚凝的马车里里外外又检查加固了一遍。
车辕调至最稳,车轮包上厚厚的软皮,车厢内满铺柔软吸震的棉垫。
抽屉里头塞着果脯、梅子、柔软的丝帕。
一切准备停当,陈大人亲自坐上马车,让车夫在京郊一段稍显颠簸的路面,来回试驾了数次,这才满意地收工。
等陈拾安试驾回府,府内传来了另一则喜讯——大房长媳许菀莹,亦被诊出了身孕。
消息传来,陈拾安奔向祝晚凝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那个顶替了他们亲子身份的孩子——陈景青,希望这一世来的也是你。
这个害死他们最疼爱女儿的凶手,如果不让他降生,那复仇又有何意思?
这一日恰是清明,细雨微濛,陈府上下本应前往祠堂祭祖,但因祝晚凝与许菀莹双双有孕,皆被嘱咐不往前去,只在家中一同用膳。
陈拾安一早便去同大伯陈永烨商量,二房中的妙娘最宜做素宴,两房一同在二房院中用饭。
陈永烨虽性子古板,但软肋便是怕陈拾安这手黑的倒霉侄子,终是点头应下。
然而留在家中的许菀莹却并不知情。
直至丈夫陈同实与公公陈永烨回房更衣,随口提起一会儿要去二房用膳,她脸色顿时就变了。
“去二房?”许菀莹扶着丝毫未显怀的肚子,声音拔高,“这般天气,我还要走去那边院子里用饭?难道我就合该迁就?”
陈同实皱眉,低声道:“父亲已答应了,拾安也是一片好意,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许菀莹眼圈一红,猛地捂住小腹,声音带上了哭腔,“哎呦……我这肚子……方才一走急,就觉得抽着疼……怕是动了胎气了!”
她这话一出,陈永烨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陈同实也慌了神,连忙扶她坐下,一叠声地唤人去请大夫。
原本说好的一顿家宴,顷刻间人仰马翻。
只是二房独自用完素宴后,同样的初孕的祝晚凝,却坐在前往茶庄的马车上……
马车行得极稳,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和平时相比,几无颠簸。
祝晚凝斜倚在柔软的棉垫上,右手抽屉里是触手可及的果脯梅子,左手是柔巾和漱口玉盆——今日这车驾,怎么地格外舒适妥帖。
前头驾车的马夫听得车内动静,笑呵呵地回头隔着帘子道:“二少夫人不知,这马车可是二爷前几日亲自盯着工匠们改了又改,连车轮子都包了软皮,就怕有一丝不稳当,颠着您和小主子呢。”
祝晚凝闻言,唇角忍不住了弯弯,心下好笑——这个陈拾安真是会装,面上实在云淡风轻,背地里大动干戈。
正说话间,马车行至一段僻静巷道。
祝晚凝只觉耳边有轻轻一声风啸,车帘猛地被人掀起。
一道身影快如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入车厢之内!
事出突然,车厢内的如意第一时间扑在了祝晚凝身前。
守在祝晚凝身侧的两名武婢反应极快,立刻出手擒拿。
然而来人身手远超预料,不过电光火石间,两名训练有素的武婢竟被精准地击中了穴道,软软倒在一旁,失去了意识。
——这两人是陈拾安特地挑选,武艺已算高超,居然没有回手之力
那闯入者气息微乱,立刻压低声音道:“夫人莫惊!在下绝非歹人,实是遭人追捕,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恳请夫人容我暂避片刻!”
说着,他猛地扯下遮面的布巾,露出一张极其俊朗的面孔。
祝晚凝先看见的,他那双眼睛,眼瞳竟如瀚海星辰,底色又是深邃的湛蓝色。
寻常妇人遇此变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祝晚凝目光扫过倒地不起的武婢,再落回这双焦急的蓝眼睛上,脸上却不见半分慌乱。
车厢外,车厢顶上,墨一、墨三、墨五、墨七均立即到达,随时待命。
祝晚凝的身边,明暗皆有人相护。
此时,她异常冷静,轻推开挡在身前的如意,手上早已从袖袋中摸出一物——
正是陈拾安送她的火铳。
她将铳口稳稳抬起,对准了那不速之客的胸膛。
声音平静冰冷:“有无恶意,不是你说了算。现在,慢慢说清楚,你是谁,为何求救,又为何找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