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喧嚣鼓乐,那清朗男声吟诗之声,越发清晰。
上一世,哪有这般热闹?
那时,沈兰馨病重,婚礼在霍氏和祝之璋刻意怠慢。
陈拾安本就性子冷,面对那样的场面,更是惜字如金。
而此刻,他的声音是热的,他的诗是急切的。
又一首诗毕,门外响起一阵叫好声。
陆二哥还在起哄让他再作,陈拾安却笑着扬声道:“大舅哥,再念下去,只怕吉时要误,拾安可要心急如焚了!”
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就连房内的女眷们都掩口而笑。
周表婶悄悄附在祝晚凝耳边,“姑爷越急,证明越爱重。要在我们西北,这女婿进门前,还要挨杀威棍咧!”
祝子规本就不是真心为难,见陈拾安如此给面子,早已满意,连忙将陆家二哥拉下去,拱手道:“妹婿高才!快请进,快请进!”
听到这一言,陈敏方等人早按捺不住,一拥而上。
陆二哥只得再次摇头,“哎……汴京就是比咱们西北斯文,我还没闹够!”
房门被推开,喧闹声浪瞬间涌进来。
祝晚凝的心不由一跳,下意识地挺直背脊,将喜扇遮于面前。
一双簇新的云纹皂靴踏入房门,一步步向她走来。
那靴子停在了她的面前,向端坐着的她深深一揖。
“晚凝,我来接你了。”
周围的全福人、喜娘、女眷们笑着围拢过来,说着吉祥话。
“该奠雁礼了……”
周老夫人轻声提醒,主持着整个流程。
陈拾安微一颔首,陈敏方便将一只早已备好的大雁捧上前来。
——陈敏方这都第二回冬日寻雁了,一抓一个准。
那大雁羽翼丰满,双足被红绸轻轻缚住。
虽被擒获,但陈敏方将这雁儿当亲儿子般喂着,此时它也争气,并不惊惶躁动。
雁儿甚至还凑趣般的昂首轻鸣一声,声音十分清越。
陈拾安上前一步,从陈敏方手中接过这只活雁,平稳地托举起大雁。
他稳步走至厅堂正中,面向高堂上沈兰馨的方向,深深一揖,将这只鲜活的大雁放置于红漆托盘。
周老夫人扬声宣讲,“奠雁礼成!雁乃忠贞之禽,一生一世一双侣,纵是失偶也不再配!今以奠雁为礼,夫妻当如雁之忠贞不渝,琴瑟和鸣,自然就白头偕老!”
那大雁被安置妥当,一双黑豆小眼溜溜转着,竟然十分安分地卧于盘中。
陈敏方可是得意至极,凑近祝子规,“舅爷!这雁我抓的!我养的!”
奠雁礼后,厅内稍静,众人目光转向今日担任女方尊长的太子宁晏执。
——若论身份,祝家之人有何人能比姐夫宁晏执更尊贵?
太子是君,他在场,轮不上任何人做醮戒。
宁晏执心头大快,实在佩服自己的英明——来祝家后先与祝之瑞说定,由自己来做醮戒!
有朝一日,他还能当陈拾安的长辈!
宁晏执简直压不住脸上的笑意,负手踱步,在主位站定。
陈拾安与祝晚凝转向宁晏执,微微躬身,聆听训示。
宁晏执清了清嗓子,特意带着长辈的威仪:“陈拾安——”
陈拾安一见宁晏执那调子,再偷眼看着他要笑出声来的表情,牙痒痒的应道:“臣在。”
“尔……咳……既迎娶祝家之女,应当谨记——婚姻之道,贵在热诚,要以诚待你之妻;尔当敬她、爱她、护她,克尽夫职,不可使她受丝毫委屈。尔可能做到?嗯?”
陈拾安只得肃色,朗声应答,“拾安谨遵殿下教诲!此生必以诚心相待,以敬爱相伴,绝不相负。”
宁晏执强忍着笑意,满意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说完又转向祝晚凝,声音又不由放柔,“晚凝……”
祝晚凝也微微屈膝应声:“臣女在。”
太子轻咳一声,叮嘱道,“为妇之道,要孝敬婆母长辈,既要勤俭持家,又要温婉贤淑,既嫁入陈家门,自要格守。”
祝晚凝自然轻声应下,“谨记殿下教诲,晚凝定不敢忘。”
此时沈兰馨已上前一步,对女儿的千般不舍涌上心头。
“姑爷,”她转向陈拾安,婆娑泪眼满是母亲的恳求,“今日起晚凝我就托付给你了。你比她年长,她若有不懂事之处,你……你多看顾些,也多担待些。”
陈拾安神色愈发郑重,对着沈兰馨深深一揖。
前世他来接亲时,岳母已难以下床,也撑着身子,向他讲了同样一段话。
前世……是他不孝!
“岳母大人放心!小婿在此立誓,必视晚凝如珠如宝,敬之爱之。请您安心!以后……小婿定会随她多回来……看您。”
沈兰馨闻言,心头大定,这女婿今日倒是有点样子。
“吉时已到!新娘子出阁——”
沈兰馨泪水涟涟,上前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哭腔:“晚凝……好好的!”
周表婶和吴舅母同时上前,劝扶着沈兰馨。
祝晚凝泪水早已汹涌,“娘……女儿出门了。”
“百年好合”
“早生贵子”
……
厅堂至府门的路两旁,站满送嫁的亲友,满面喜色说着吉祥话。
花瓣被不断抛洒向新人,纷纷扬扬,落满他们的肩头、发梢。
“请新娘子升轿——”
按照习俗,新娘上轿前脚不能沾地。
祝子规立刻上前,微微蹲下身,稳稳地将妹妹背起,一步步走向花轿。
他的步伐很慢,很稳。
“晚凝……兄长没什么好多叮嘱你。兄长还记得你小时候一直养的胖乎乎,七八岁上缺了牙,可你依旧爱笑,可一笑露出漏风的牙床。”
“怎么……怎么就嫁人了呢……”
祝晚凝在轿中坐稳,祝子规才退开,眼眶早已发红。
陈拾安看了一眼轿门,转身利落地翻身上马。
“起——轿——!”
乐声、锣鼓声、鞭炮声齐鸣。
八名轿夫齐声吆喝,将花轿抬起。
陈家的迎亲仪仗开始缓缓启动,吹吹打打,向着陈府方向行进。
嫁妆队伍紧随其后,一抬接着一抬,绵延不绝,引得街道两邻驻足观看。
花轿微微摇晃着,刚才起轿前一瞬,她似乎听见那个男人低沉而急促的声音,穿透喧嚣。
“别怕,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