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爷!这可怎么办?您快下决断啊!再拖下去,裕泰钱庄的门槛都要被挤塌了!”
钱庄掌柜跪在冰凉的青砖上,没了平日里的高调。
而在一旁的云锦庄掌柜,偷眼瞧着这位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同僚,连日来憋在胸口的郁气竟散了大半。
—— 原来倒霉这东西,只要有同僚作伴,就没那么难熬。
云锦庄掌柜忍不住想,若是郡王也能给钱庄掌柜一记窝心脚,或许心里还能更舒坦些。
“怎么办?养你们何用!平日拿这般的月例薪水,到了这时候通通来问本王怎么办?”
宁飞白这次一脚踢翻的是香炉。
“哐当” 一声,香炉在地上滚了两圈,香灰撒了满地,未燃尽的香梗溅的满屋子。
可发泄归发泄,宁飞白心里清楚,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坐回软椅上。
“筹钱!先把账平了,让那些挤兑的人消停些。等市面上信了裕泰还能撑住,才算过了这关。”
钱庄大掌柜的眼睛瞬间亮了,他等的就是宁飞白的救市!
老狐狸似的眯缝眼一转,慢悠悠地瞟向边上的云锦庄掌柜……
云锦庄掌柜正暗爽看同僚笑话,冷不丁被这眼神扫到,后背窜起一股凉气。
他猛地抬头,“你……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你别想打云锦庄的主意!郡王爷,他想卖我的云锦庄填他的窟窿!”
同为宁飞白手下的掌柜,这点弯弯绕怎么瞒得过他?
裕泰钱庄吸纳的本就是各路游资,平日里只要留足应付日常提兑的储备金,剩下的现银全成了宁飞白的私房钱。
靠着这些钱周转,中山郡王府的产业才能越做越大。
说白了,就是用别人的钱赚自己的利,这本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可如今挤兑潮一来,轮到实体产业反哺钱庄了。
宁飞白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不耐烦地挥挥手:“放心,卖不到你头上。”
——洛秋月的嫁妆他虽然可以占用,却不能卖。
他自己的私产早就投进生意里了。
能动的,只有中山郡王府的祖产,还有…… 韩元香留下的那些嫁妆。
想到母亲留下的东西也要被变卖,宁飞白的心阵阵的疼。
“卖产业的手脚必须快,声响要小!现在就是跟挤兑的人潮抢时间!要让人觉得,我们有大把的银钱可以应付,底气越足,储户们才有信心!”
他咬着牙数算家底,心里却是越来越痛——
“京北郊那三百亩良田,城东街那十间铺面,还有萧县的那两家酒楼……”
每说一个,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这些可都是能生金蛋的鸡啊!
谁知中山郡王府要卖产救急的消息,完全没捂住,一夜之间传遍汴京城。
来钱庄挤兑的百姓本就心慌,一听这都要变卖祖产了,哪还坐得住?
“这是要撑不住了啊!”
“快把钱取出来,晚了银票就成废纸了!”
裕泰钱庄外的队伍排得更长了……
更糟的是,急着脱手的产业哪有那么好找买家?
寻常商户没那么多现银,世家大族又觉得风险太大,个个都揣着压价的心思。
宁飞白咬着牙降价,从八折到七折,再到五折,最后连三四折都卖,只求能换回现银。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巫清兰带着一队账房先生出现了。
“巫家要给主家办嫁妆,正愁没合适的产业呢。”她笑得温温柔柔,算盘打得比她父亲铁算盘巫启东还响。
“郡王爷这些产业我都瞧着不错,就按您说的价,打包价是不是得更便宜点。要是能谈,我们全要了。”
京郊田庄、铺面、酒楼,连西北那两座常年亏损的矿山,都被祝晚凝以三折甚至二折的打包价收入囊中。
除了自己经营所得,还有祝晚凝背后的巫家银车一辆接一辆送来。
偶尔周转不开时,叶照微还会偷偷让人抬来几个箱子,“这是伯母给你的,千万别跟别人说……”
祝晚凝看着账本上越来越多的产业,轻笑道,“连环第三计,成了。”
她不仅蚕食了中山郡王府半数资产,更让宁飞白最赚钱的云锦庄和裕泰钱庄彻底垮了元气。
最终,宁飞白还在跪在御书房的龙纹地毯上,脊背挺得笔直,脸上却挂着泪。
那双与韩元香肖似的眼,含着泪水似掉非掉,望着龙椅上的成乾帝,声音哽咽。
“陛下!裕泰钱庄是中山郡王府百年祖产,如今要在臣手上毁了!臣已经变卖了所有能卖的祖产,可还是填不平钱庄账目。这分明是有人设下连环计,存心要毁了臣,毁了中山郡王府!”
成乾帝看着脚下这个私生子,胸口一阵发闷。
比起那两个被他放养的儿子,他对宁飞白总多了几分愧疚和偏爱。
当年对韩元香的亏欠,如今都化作了对这个孩子的纵容。
他岂会不知云锦庄以次充好、裕泰钱庄抽储户银子赚钱?
御史台的折子,可还都压在他的案头。
可死去的韩元香的愧疚变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他心底总得有个寄托。
更何况,裕泰钱庄牵连太广。
若是真倒了,多少勋贵百姓要血本无归?
来年三月十六的封禅大典在即,陈拾安正领着礼部忙得脚不沾地,这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乱子。
大夏只有开国太宗去过泰山封禅,距今已有两百六十多年,其中的礼制如何具体实施,正是繁冗讨论之时。
幸尔陈拾安家学渊远,要不然满朝真的无人将此事办的这般漂亮。 此时,可不得再生乱。
“好了!”
成乾帝打断他的哭诉,到底还是亲自走下龙椅,将宁飞白扶起。
“朕早说过要帮你,是你这孩子自己执拗……当初十八万两就能解决的事,如今要花更多了……”
宁飞白鼻子一酸,悔得肠子都青了——若是早听皇帝的,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成乾帝疲惫地揉着眉心,对身边的大太监挥了挥手:“去,从朕的私库里调五十万两白银,注入裕泰钱庄。告诉钱庄掌柜,若是再出纰漏,朕摘了他的脑袋!”
大太监心里一惊,嘴上却恭敬应着:“奴才遵旨。”
——陛下为了这个宁郡王,真是下了血本,这简在帝心的程度,连太子都未必比得上。
消息传到宁晏执耳中时,太子的语气平静无波:“父皇果然还是心软了。”
帘后传来陈拾安的冷哼:“心软也救不了他。宁飞白这次虽没倒,却也元气大伤,裕泰的名声彻底臭了。我和晚凝这连环计,总算没白费功夫,他的经济命脉算是废了一半。”
太子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晚凝?归之现在倒是叫得亲热。也不知两年前是谁劝孤,放弃澜儿?”
陈拾安脸一红,立刻反唇相讥:“是啊,殿下如今娇妻在侧,马上要当父亲了。也不知两年前是谁中了毒,还说‘活着也成,死了也行’的?”
太子一愣,随即抚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