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清兰也从后院走出,看着木盒笑道:“陈大人海上路子多,或许是罕见的海外宝石?或是异邦宫廷流出的珍宝?”
被她们俩这么一说,祝晚凝心下也难免再生出一丝期待。
——这男人,前一世可没给她寄过什么礼。
这一世,每次的礼物都还不错。
唐灵见祝晚凝掀开包袱,她立即上前,帮着祝晚凝掀开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海外奇珍。
盒子铺着厚厚棉胚,包着一件……泛着冷硬的金属物体。
结构精巧,线条冷峻,黝黑的长铁管,打磨光滑的木托把手。
三个女孩,脸上的笑容同时凝固。
唐灵眨巴着眼睛,抬头望着祝晚凝:“晚凝姐姐……这是什么新式样的摆件?做得……好生别致啊……”
巫清兰到底见识广博,她眉头微蹙,仔细打量了片刻,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莫非是……火铳?”
火铳?
祝晚凝心下一动,立即伸出手,将那冰冷的物件从盒子里拿了出来。
入手便觉得沉甸甸的,压得她手腕微微一沉。
这般重量,这般的触感,的确很像武器……
只是有哪个未婚夫婿,定亲后给未婚妻千里迢迢送礼,会送一把火铳?
祝晚凝拿着那柄改良火铳,站在原地,半晌无言。
她脸上表情略显复杂,既觉得好笑,却又有一丝奇异的称心。
唐灵听着巫清兰解释清楚火铳为何物,不由抚掌大笑:“哈哈哈!火铳!不错不错,灵儿也喜欢!”
巫清兰也是忍俊不禁,摇头叹道:“陈大人这……这心思,真是别具一格,非常人所能及也。”
祝晚凝抽抽嘴角,这才注意到盒子里有一封信与一册薄薄的绢本。
陈拾安的字迹,入眼便觉出风骨。
“晚凝卿卿如晤:见字如面。近日吾于莱州改良手铳。已经多次实验,十分安全,亦让女兵操纵此物。较之往前,增其射程与准度,且更易操控,女子之力亦可激发。特命快马送上。”
“京中局势波谲云诡,汝虽聪慧,身边亦有护卫,然吾心难安。此铳予卿,危急之时可伤敌,或可求援,望慎存之,亦盼永无启用之日。”
“另附《火铳使用与养护简要》一册,乃我亲手所绘图文,卿务须细观熟记于心。火药与弹丸在盒下封装,随信附上。”
“今日已是上巳佳节,京中应已春意盎然。莱州海风仍冽,吾观海鸟北飞,知春信已至。望卿珍重。”
祝晚凝突然能想象——陈拾安孤身一人,在海边测试这把火铳,然后觉得“此物甚好,晚凝亦当备一把”!
唐灵好奇地凑过来翻看那本小册子,只见上面果然用工整笔触画着火铳的分解图,标注如何装填火药弹丸。
还有一页教程,教人如何用火铳瞄准,如何操作击发。
再翻一页,是此物如何清理保养。
所画步骤相当清晰,兼之图文并茂,堪称傻瓜教程。
巫清兰望着自家小姐脸色,只抿嘴将笑意藏起。
唐灵却是睁大双眼,搓着手,“陈大人不愧是状元啊,真是……画得太周密!我怎么觉得自己已学会了呢?”
“晚凝姐姐,我……想拆一下看看。“
祝晚凝没好气的不搭理唐灵,而是将火铳放回盒中,又将书信和手册收好。
这男人笨拙而又郑重,送上这带着硝烟味的关怀,恐怕也是世间独一份了。
而帮陈拾安送完礼的上官泓,一路行至一处隐秘的民宅之中。
她推开房门,宁晏执和祝明澜已等在此处,她的目光直直落在宁晏执脸上。
上官泓没有行礼,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看了他许久。“还好……你……长得不太像你父亲,眉眼和轮廓,像极了我长姐。”
这一声长姐让宁晏执的眼眶酸涩:“你……你究竟是谁?”
痛意在心头缠绕,上官泓深吸一口气,“我是上官泓。上官清,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长姐。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小姨。”
祝明澜下意识地握紧了太子的手,两人眼中都泛出不敢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小姨明明……”
上官清去世后,家主上官观秋带着嫡支离开汴京,搬至七闽。
可成乾帝仍未放过他们,虽然未曾像金家这般满门抄斩,但一步步打压、分化、边缘化。
太子很早就知道,三舅上官飞与小姨上官泓均已夭折,何曾听说过还有这样一位英姿飒爽的小姨?
上官泓走到桌边,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饮而尽。
“孩子,上官家百年底蕴,岂是那么容易连根拔起的?你的外祖我父亲上官观秋,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宁晏执猛然抬起头——前世上官家在他去世后的遭遇。都是陈拾安重生后告知他的。
难道这里面还有隐情?
上官泓自顾坐下,这一路她已有些疲乏。
“从长姐去世那一天起,或许更早,父亲就已经开始为家族谋划退路。他利用一切还能动用的资源人脉,将族中优秀的年轻子弟,忠心家臣、以及大量的金银古籍,分批悄无声息地送往海外。”
“而负责海上生命线,负责在异国他乡接应,安置族人,并利用海外贸易为家族重新积累财富的人……”
上官泓指向自己,眼中光芒似星耀,“就是我。”
“父亲对外宣称我们病故,实则给了我们全新的身份。我们带着第一批族人和资源,搭乘海船南下。我们最初只是艰难求生,到后来我负责组建船队,开辟航线……你小舅负责海外占据数座小岛,与各方势力周旋。”
“十几年了,我们在海外为上官家留下了一支血脉,一片基业!”
太子听得心神激荡,他从未想过,在父皇的严密监控和打压下,外祖家还在进行着如此惊心动魄的暗度陈仓!
“那……你为何,为何今日来见我?”太子颤声问。
“你有一个聪明的朋友……”上官泓勾起嘴角,“陈拾安第二次见我,便试探起我的出身。”
上官泓叹了口气,“他也很有胆识,我们一起参加过几次战争。很快我们就互相信任,加之他曾经多次在我面前提及长姐,我终于确认了他的善意。”
“他好似很早前就隐约知道我的存在。所以当我第一次告诉他,我和你三舅,是海外的上官家时……”上官泓的眉头皱起,还是心存费解。
“他竟然大笑不止。还说什么‘原来如此,他竟然走了眼’之类的话。”
太子却是立即理解——前世陈拾安只当上官家数百口全数尽诛,他还将宁晏执母族的血债背在自己身上。
前世陈拾安一直在暗中调查上官家的冤案,或许隐约察觉到了海外可能还有支脉存在,但他至死也没能完全查清。
上官泓的名字,陈拾安前世就已知晓,却只当是一个与上官家远房关系的海外商人。
这一世,陈拾安才发现,上官观秋极有可能早有准备,族中有多少人死遁,多少人是假死——
估计只有老狐狸外祖才真正知道。
上官泓的眼神柔软下来,望向宁晏执夫妻,“长姐……她其实也知道一部分。她被困在深宫,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麻痹成乾帝,暗中配合父亲,甚至……甚至利用她皇后的身份,为我们的初期行动提供过一些便利和掩护。”
“她至死,都在为你还有上官家的未来铺路。”
祝明澜的眼泪在眼中打转,“婆母她……的确是一个奇女子。”
宁晏执伸手搂过妻子的肩膀,悲恸与慰藉同时在他心头盘桓。
原来,他不是完全孤独的。
原来,母亲的家族,从未真正放弃。
“小姨……”太子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头。
上官泓走上前,将太子与祝明澜同时搂入怀中。
“孩子们,别哭。上官家的儿女,都是天生的战士。我这次冒险回来,就是想要亲眼再看看你,更要告诉你,你在世上还有血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