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祝明澜真是专克本宫,她一入东宫,怎地本宫只觉得诸事不顺?”。
太子大婚后的半个月,金皇后喝着静心茶,跟兄长抱怨。
这半个月,太子依例不必临朝,专心于新婚燕尔。
祝明澜也不必去皇后那请安,只在快速熟悉东宫事务。
这本该是金皇后巩固权势的好时机。
可短短十几日,金家像是莫名踩中了个马蜂窝,麻烦接踵而至。
起初只是些不痛不痒的弹劾——
某旁支在地方上强占了几亩民田,某姻亲的管事在漕运上夹带了点私货,某个依附金家的五品小官贪墨了些许修河款项……
零零碎碎,像是蚊虫叮咬,虽烦人却不足以致命。
金北岳今日也是为此入宫诉苦,“娘娘,我也觉得这势头不对啊!都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咱们早就摆平了的,怎么又都翻了出来?我看定是有人背后指使!”
金北岳心中烦恼,在金皇后的凤仪宫里来回踱步。
金皇后端坐凤椅,强作镇定,“哥哥莫慌!不过是些旁支末系、不中用的奴才惹出来的麻烦。你身为家主,该断则断!该舍就舍!找几个顶罪的,把事情摁下去便是。丢卒保车,这点道理哥哥自然明白。”
金北岳叹了口气,在金皇后的下首寻了把椅子坐下来,“哥哥自然懂,可是若是一两家倒还好。这么零零碎碎的加一块,倒是影响到不少家。若是都舍下他们……这年年的孝敬,咱们拿不着另说。倒是怕以后旁支们生出其他心思。”
“能有什么心思?”金皇后想压下兄长的不安,声音提高了些,“只要本宫一日是中宫皇后,这些旁支就还得依附金家。舍了一批,换一批不就成了?”
金北岳也实在想不出其他法子,匆匆出宫去“断尾求生”。
然而,当太子宁晏执在半月的婚期结束,正式还朝那一刻起,金皇后与金北岳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图穷匕见。
太子自己并未直接对金家发难,甚至没有动用上官家的势力,
陈拾安科举之路曾经遇过的寒门子弟,人品上佳的皆暗中拜入太子门下,如今已渐成气候。
御史台大夫付仪涌,不紧不慢地将散落各处关于金氏的弹劾一一拾起,条分缕析,相互印证。
再用太子手中还未放出的关键证据,串联组合,放大。
几处强占民田相合,变成在金北岳授意下,有组织地侵吞皇庄田亩;
漕运夹带,庄北望在进京述职前就已经收集完毕,如今正好应证金家掌控漕帮,走私逃税谋取巨利;
何止只有一两个金家小官贪墨,从这些小官的关系网向外延伸——
户部成了重灾区,工部也有涉及,关键是动到成乾帝最忌惮的兵部。
金家势力,整个朝堂中已形成系统性贪腐……
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动摇国本!
每一份看似独立的罪证,在付仪涌抽丝剥茧下,都指向金氏正在动摇大夏国本,动摇成乾帝绝对的皇权。
谁说太子那些劳心劳力,看似毫无权柄的朝中事务,就没有杀伐之力?
宁晏执从来都是一个后发制人的棋手。
甚至在更早的半年前,成乾帝案头就已压着陈拾安秘报——
莱州水师争伐海寇之时,意外发现金家利用海运网络,私通外藩、输送违禁物资。
陈拾安只陈述事实,不加一丝评价,意图自然是全凭成乾帝的心意。
单独一顶罪证,绝对不能将金家置于死地。
可积沙成塔,如今这座沙塔,重重压在皇帝猜忌的心弦上。
“陛下!陛下!金氏一门虽有外戚之尊,却不思报效皇恩,反仗势弄权侵吞国帑,甚至私通外藩!其行可鄙,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严查首恶金北岳,以正国法!”
付仪涌今日更是不死不休,仿佛若是成乾帝不答应惩办,就得一头撞死在金柱上!
成乾帝的脸色实在阴沉——金氏小打小闹贪污些钱财,他无心追问。故尔陈拾安的密报,他也按下不发。
可金北岳竟然敢将心思放到兵部,甚至要与外藩的私联,这可触到皇帝逆鳞。
成乾帝怎会不知,这是有人在针对金家。
韩元香之死,甄月影的委屈,可都是戳了成乾帝的肺管子。
他不满金皇后已久,如今正是秋后算账的好时机。
无论谁愿做刀,他是皇帝,他用这把刀便是!
看着桌上呈上的如山铁证,再看看瘫软在地的金北岳,成乾帝眸中怒火熊熊,“金北岳!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臣冤枉!臣……”金北岳语无伦次。
“冤枉?这殿上所呈,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喊冤?”
成乾帝猛地一拍御案,“来人!剥去金北岳冠带,打入天牢!此案着三司会审,凡涉案者,无论品级,一律严惩不贷!”
金北岳如死狗般被拖了下去。
消息传到后宫,金皇后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她知道,太子这次是动了真格,要彻底斩断她的臂膀!
她强撑着精神,立刻派人联络朝中党羽,试图营救兄长。
然而,太子暗中积累多年,怎能就此停下?
金北岳刚下狱,针对金家其他嫡系的弹劾,便紧随而至。
此刻,已不再是零碎不痛不痒的小事。
大厦将倾,只等着最后一击——有人敲响了数年未有动静的登闻鼓!
鼓声直达天听,苦主生生捱过了杀威棒,拖着残躯跪在金殿上。
“草民要揭发金家二爷,皇后娘娘的同胞亲弟金南炩!金南炩在数年前为争夺一处矿脉,指使家奴纵火焚烧民宅,烧死十余口人命!”
“此事虽被金家以权势压了下去,但草民当年侥幸逃脱,一路逃亡,今日才逃到汴京。草民手上有当年的铁证,还有人证!草民死不足惜,只想为草民全家上下十几口人命讨个公道!
“陛下!金南炩草菅人命,恶行昭彰!其罪不容诛!”
刑部尚书率先出列,随后竟然是想赶紧撇清关系的户部尚书。
曾经与金家来往甚从的臣子们,纷纷出列附议。
成乾帝望着殿内乌压压低垂的脑袋,只将奏折往地上一抛:“混账东西!金南炩一并下狱,与金北岳案并审!给朕查个水落石出!金家全族——圈禁!”
凤仪宫内,金皇后砸碎了手边能砸的一切器物。
她双目赤红,状若疯癫:“宁晏执!你好狠的手段!竟敢如此对我金家!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金家根基动摇,她这个皇后,还能坐稳吗?
就在金皇后焦头烂额,金家大厦将倾,整个朝堂后宫众人都缩着脑袋之时。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变数,发生在成乾帝的寝宫。
成乾帝连日来心浮气躁,头昏脑涨,他更频率的召长生子,为他讲经说法,调理气息。
长生子盘坐于蒲团之上,手掐法诀,为成乾帝“观气”。
只见长生子微闭双目,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拂过成乾帝的头顶和胸腹位置。
片刻后,他突然睁开眼,“陛下……”
成乾帝靠在软榻上,抬了抬眼皮:“仙师,朕今日心绪不宁,可是气运有碍?”
长生子缓缓摇头,眉头紧锁,他再次仔细地“看”了成乾帝片刻,叹道:
“陛下,贫道观陛下龙气……似有隐晦之伤,非是天年之损,应是人为之毒!”
“什么?”成乾帝猛地坐直身体,昏沉脑子瞬间被炸醒,他死死盯住长生子,“你说清楚!何来人为之毒?”
长生子神态依旧平和,迎着帝王的怒视。
“陛下,老道不是医者,只是陛下的龙气之中潜藏着一股极阴寒歹毒之气。此气非是急毒,但性损及龙嗣根本。而且此毒气已与陛下龙头绞缠,想来应是数年之久!”
他顿了顿,似乎在感受那虚无缥缈的气,补充道。
“更奇诡者,陛下身上还缠绕着一股奇异的药香,这药香……非是治病良药,其作用,是在极力掩盖那阴毒药力的痕迹!只是这掩盖之物,近日仿佛已停用,加上陛下近日心绪大动,龙气翻腾,贫道亦难窥破此等瞒天过海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