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正是已定亲的莱州刺史陈拾安,他的车马,不算急切,带着几分恋恋不舍。
一路,正是往宫中报喜的宁飞白——世子妃洛秋月,昨夜顺利产下宁飞白的长女。如今的宗室小辈中,宁飞白是第一个儿女双全之人。
最后一路,却是极不起眼。
如果陈拾安此时回头,或许会认出,那黑马之上,正是将他一顿好揍的墨一。
他背着简单的包袱,和墨三、墨四去往江南小城,寻找当年的老宫人。
墨影卫,最早为墨家传人,战乱时其中一族皆成为宁氏家仆。
建朝以来,墨氏影卫分散在宗室之中,根据令牌的等级,分配影卫人数。
影卫一生只认一主,如若老死、战死,墨氏家族会重新分配影卫给令牌操有者。
一个月后,二月初八。
天光微熹,祝府上下,肃然有序。
正厅之上香案高设,烟气缭绕。
九翚四凤冠沉甸甸地压着祝明澜的乌发,深青色翟衣层层相叠,衬得她面容愈发沉静端凝。
礼部尚书与宗正亲王作为册封正、副使,手持金节,肃立于前。
宣制官展开明黄卷轴,“……咨尔祝氏女明澜,毓质名门,温恭懋著……是用册立尔为皇太子妃。尔其祗勤夙夜,衍庆家邦。钦哉!”
“臣女祝明澜,谨遵圣谕,叩谢天恩!”
祝明澜依礼深深叩拜,伸出手双稳稳接过太子妃的金册、金宝。
太子大婚,并没有亲迎的环节。
祝明澜要坐着皇家规制的翟轿,用着太子妃专属的煊赫仪仗前往皇宫。
沈兰馨与祝晚凝疾步上前,依礼下拜。
“臣妇/臣女,恭送太子妃殿下!”
昨晚母女三人已哭过一扬,此时沈兰馨仍是哽咽不已,眼中满不舍与离愁。
她的女儿,如今已经不单是她的女儿。
她即将成为世上最尊贵的女子,去最深沉的皇宫中,搏出一条生路。
兰馨温声而语,“殿下此去深宫,万望珍重……自身,为皇家开枝散叶,光耀门楣。”
祝明澜的脚步微微一顿,她不能回头,只轻轻颔首,声音透过凤冠的珠帘传出。
“母亲、妹妹请起。家中诸事仍要劳母亲操持,请母亲万万保重身体为要。”
这种扬合太子妃不能落泪,可那语中泣声却是止也止不住。
礼仪女官见状,赶紧上前搀扶下,让祝明澜踏上铺着红毡的台阶,走向翟轿。
只是在登上轿辇前那一瞬,祝明澜终是忍不住声如泣莺。
旋即,珠帘落下,隔绝内外。
“起驾——!”
鼓乐齐鸣,仪仗开道,浩荡的队伍簇拥着太子妃的翟轿,向着东华门迤逦而去。
东宫正殿龙凤红烛高燃,映照着殿内一片喜庆朱红。
太子身着玄色衮冕,玉带束腰,他只觉心跳如鼓,喉头干渴的厉害。
殿门开启,环佩叮咚,祝明澜缓缓步入。
宁晏执本应立于原地,由太子妃向太子行参拜礼。
可宁晏执根本不管这些,不顾礼制,满面笑意急步上前相迎。
“澜儿……我的澜儿!你终于嫁给我了!”
祝明澜被礼仪女官教了三个月,当然知道此时不应如此。
可……为何要拒绝丈夫的真情表达?
礼不遵一次又如何,与丈夫心心相印才可贵。
礼仪女官见这两人忘乎所以的携手相看,也实在无法,只得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见殿内合卺宴席早已备好,女官只得赶紧引着二人分东西对坐。
金盆净玉手,玉盏斟美酒。
女官捧着以红绳系好的两瓣匏瓜,分别呈至太子与太子妃面前。
“请殿下、太子妃行合卺之礼。”
甜酒丝毫不辣,可刚一入喉,宁晏执却天地仿佛都带上春色。
“澜儿……我们早些……歇息吧!”
自是一夜风儿细,雨儿润,交颈鸳鸯双戏水。
从出生起,宁晏执在宫中的每日皆是如履薄冰。
今日……今日是他生命中最快活的一天。
翌日清晨,奉先殿最是庄严肃穆。
太子宁晏执与太子妃祝明澜身着朝服,礼官唱引着,向神位行谒庙礼。
宁晏执拈香祝祷,祝明澜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依礼拜下。
谒庙礼毕便要朝见帝后,成乾帝端坐御座之上,神情略有不耐却也还算和煦。
金皇后坐于其侧稍后凤座,凤袍仍是璀璨,笑意已彻底在脸上挂不住了。
——为何他还活着!为何洛神也失效了!
殿外,鸣鞭三响。
丹陛大乐庄奏起,太子与太子妃并肩步入大殿,行着最庄重的三跪九叩大礼。
“儿臣宁晏执,率妇祝氏明澜,恭诣父皇陛下、母后殿下前行礼。愿父皇陛下万寿无疆,母后殿下福寿安康!”
成乾帝只平淡按规回应:“佳儿佳妇,礼数周全。望你二人同心同德,勤勉克己,不负朕望。赏!”
内侍捧上早已备好的赏赐。
金皇后脸上,细小肌肉控制不住颤抖。
她死死盯着宁晏执,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动作中找到一丝毒发的痕迹——哪怕脸色苍白一些,身子骨弱一些也成。
然而,宁晏执的气色可谓出奇的好!
整个人像被滋养过的树木,神清气爽,眸子竟然满满得意之色!
“太子妃端庄知礼,甚好。”
金皇后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平稳,“望你恪守妇道,勤谨侍奉太子,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赐珠玉首饰。”
她轻挥一下手,示意宫女端上赏盘,盘中的珠翠熠熠生辉,却只映得她心头冰冷一片。
“儿臣(臣妇)谢父皇陛下、母后殿下隆恩!” 太子夫妇再次叩首谢恩。
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头顶,烧得金皇后眼前发黑——
真是倒霉!连着两次毒杀皆没有效果!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身边难道已有解毒圣手,所以用毒已无效?
而中山郡王府里,宁飞白一身常服,逗弄着自己的长子,听着心腹禀报。
“哦?” 宁飞白听完,眉梢讥诮一挑。
“金氏此人,外强中干,志大才疏。连下毒这等阴沟里的勾当都做不干净,还能指望她掀得起什么风浪?”
他眼中充满轻蔑,“什么洛神,什么早就布局,不过是她给自己加码的虚言罢了。要么是毒药当时就被人调包,要么是早就被人识破化解。无能至此,也配与我谈合作?真是可笑!”
他将那幼儿的小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掌心,“也罢。看来用毒……已不见成效。”
宁飞白的声音低沉下去,“还好,我还有另一张王牌,那至尊之位,终究,还得靠我自己亲手来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