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服后的第一个除夕,笼罩在府上肃穆早被驱散。
傍晚时分,祝家众人身着吉服,祠堂祭祀祖先。
香烛缭绕,三牲果品陈列,感念祖宗庇佑,祈求家族新岁平安顺遂。
秦嬷嬷带着丫鬟们,贴门神,贴春联,挂五彩笺。
沈兰馨还请傩戏班子入府,象征性地在各院落走了一圈,敲锣打鼓,驱赶疫疠之鬼。
唐灵带着仆役们在庭院空旷处点燃爆竹,噼啪之声不绝于耳,意在驱赶“年”兽,辞旧迎新。
丰盛的年夜饭早已备好,妙娘做了一年素宴,早按捺不住。
只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各色点心摆满满一大圆桌。
沈兰馨早早备下了厚厚的红封,从管事妈妈到最末等的小厮丫鬟,人人脸上洋溢喜气。
“谢夫人赏!祝夫人与两位小姐新年吉祥,万事顺遂!”
祝晚凝特意准备三十六份格外厚重的红封,交给了墨一。
“辛苦诸位兄弟一年,一点心意,让大家也沾沾喜气,过个好年。”
墨一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略有松动。
他郑重接过,深深一揖:“属下代墨隐卫全体,谢主子厚赏!主子新年安康,心想事成!”
言毕转身,无声地融入廊下的阴影。
守岁的长夜,暖阁内炭火融融。
桌上摆满事事如意的柿饼,年年高升的年糕,甜甜蜜蜜的蜜饯,以及各色干果点心。
一家人闲话家常,玩起“升官图”、“掷骰子”,等待着新年。
守岁的时光温馨而漫长,夜色渐深,子时将近。
祝府围墙之外,一道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靠近。
陈拾安穿着深色的便服,望着祝府内透出的温暖灯火,心中盘算着:他初九就得离京,正月的白日里,走亲访友人多眼杂,有些话不便说。
尤其是关于宁飞白养着蛊婆这等惊悚隐秘之事……
他必须跟祝晚凝碰头,让她增加防备。
陈拾安越想越觉得理所应当,完全忽视心底最早泛起的念头——
太子定亲那日,便夜访祝府,与祝明澜正式表白心意。
而他从未与祝晚凝互表心意过。
他身形轻捷如狸猫,足尖一点墙面,借力翻上墙头。
可就在他身体凌空,手指还未触到墙头的刹那——
一股劲风,毫无预兆袭来,直指他肋下要害。
陈拾安瞳孔甚至没察觉到对方的气息,电光火石间,他硬生生半空拧腰转体,仓促用臂膀格挡。
“砰!”
一股大力击打在他的手臂上,震得他手臂瞬间麻木。
袭击者不给陈拾安喘息的机会,借格挡反震,身影一闪,另一只手带直取陈拾安脖颈。
招式狠辣,完全就是奔着擒拿而来!
陈拾安心中瞬间想明白——
完了!
忘了他给祝晚凝找了三十六个墨隐卫了!
一念至此,陈拾放弃所有潜入的念头,落地一个狼狈的驴打滚,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甚至出声提示:“在下……陈拾安……”
袭击者正是墨一,他可不知道是陈刺史将他们安排给的祝晚凝!
墨一攻势连绵不绝,拳脚招招带风,直指陈拾安要害,逼得陈拾安连连后退,无半分还手之力!
若非陈拾安本身武艺上乘,前世今生都有实战经验,反应也算迅捷无比,恐怕第一下就要被卸掉胳膊……
陈拾安心中叫苦不迭,知道再打下去,自己绝对讨不了好,还要闹得人尽皆知,那就更难堪了!
陈拾安拼着硬挨了墨一一记扫腿,毫不犹豫地转身,逃得飞快!
大年初一,一家人互拜新年。
祝晚凝刚梳洗完毕,正由折樱伺候着簪上喜庆珠花。
墨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低声道:“主子,昨夜子时前,有人翻越府邸西侧后墙想潜入,属下已将其击退。”
祝晚凝眉梢微挑,心中很快有了猜测“哦?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墨一的声音一向平静无波:“交手匆忙,未曾完全看清面容。但此人武功尚可,他好像自称……陈拾安。”
“噗嗤——”
祝晚凝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手中的珠花都差点掉了。
活该!
这混账以为祝府真是菜市扬吗?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去年是她势弱,家中没有顶尖护卫,防不住陈拾安和太子。
现在不管这墨影卫是谁送的,既然送她,那她便好好用着!
一想到陈拾安被墨一当成小贼,在自家墙根下被揍得狼狈逃窜的模样……
她实在是痛快!
“好!墨一,做得非常好!就该这样!管他是刺史还是天王老子,敢翻我祝家的墙,照打不误!重重有赏!”
墨一看着自家主子笑得如此开怀,虽然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仍是愉快眸色:“谢主子。职责所在。”
“嘶……”
陈拾安看着铜镜里自己左臂上那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肋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耻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堂堂莱州刺史竟然在除夕夜,被未来媳妇家的护卫当成小贼给揍了!
若非自己跑得快,恐怕就要被当成新年贺礼捆了送官!
他郁闷地灌了一大口凉茶,试图压下心头的烦躁——
这话也没跟媳妇说上半句,就劈头盖脸挨了顿打,这算什么事?
硬闯是绝对不行了。
再翻墙?
想起墨一那凌厉的拳脚,陈拾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淤青,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看来,只能……走正途了。
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洒金笺,提笔蘸墨,半天没有下笔。
自己刚挨了揍,确实有点拉不下脸。
可再不见面,他就要走了……
思来想去,还是老老实实写了帖子相邀。
——年初八巳时正,洒月楼雅间一晤。事关紧要,望拨冗前来。
写完,他吹干墨迹,唤来陈敏方:“将这封信,务必亲自送到……祝晚凝手上。”
想了想,又补充道,“……态度恭敬些。”
陈敏方虽然一向大大咧咧,可早就发现自家大人带着了些伤。
一想起昨晚大人出门,将自己收拾的清清爽爽,结果回来时就一瘸一拐,他还有什么不明白。
陈敏方摸摸脑袋,“大人,我对祝小姐恭敬着呢!倒是您……看来对她不太恭敬!这是被未来媳妇给揍了?”
陈拾安想了没想,一记大掌拍在陈敏方肩上。
——治不了墨影卫,还治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