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明澜趁着此时在妹妹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
祝晚凝握着长姐的手,慢慢收紧。
如她所料,金皇后果然狗急跳墙,要破坏长姐顺利入主东宫。
成乾帝绝不会主动帮太子与太子妃,那……这次倒陈拾安出手,为长姐解困。
无论陈拾安的动机是不是为了挚友太子,可的确帮到她的家人。
官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陈拾安一步步走近,那双眸子早已远远凝望着祝晚凝。
祝晚凝松开长姐,回望向他来的方向,唇角缓缓弯起。
两世以来,第一次对他露出透底真诚的笑容。
漫天素白中那身绯袍,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显出一种孤绝之意。
穿过风雪,陈拾安终于站在了她眼前。
那女人……脸上笑容像破开风雪的初阳。
陈拾安他原本有许多话想说——
想问她在回京后过的如何,想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此,想感激她排演《金藤记》,想责备她为何冒雪等在宫门外,甚至还想为叶远星的事对她发脾气。
可此刻,对上她那张笑颜,话语通通哽在了喉间。
一个月日夜不休改良火铳……原本半月的路,只用八天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疲惫,焦灼,所有殚精竭虑。
在这个笑容面前,突然变得遥远,变的微不足道。
陈拾安心中只泛出两个字——值得。
悸动在心头翻滚,他博识广闻,可没有任何一位圣人教过——
原来好好欣赏一个人后,能推翻一辈子的偏见;
更没有圣人教过,如何处理对曾怀疑过贞洁的妻子,再次心动。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终,他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只带着矜持平静,“风雪甚大,晚凝……快回府歇息吧。”
陈拾安脚虽停在原处,但目光却在她脸上流连。
祝晚凝笑容不变,心中只觉陈拾安怎么满脸疲色,估计也不想和她多说,于是只扶着长姐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积雪,缓缓驶离。
陈拾安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雪花落满肩头。
良久后,突然反应过来,摸了摸脸……
两日后,洒月楼。
今日张灯结彩,却不似平时人声鼎沸。
已近年末,腊月二十二,年终尾牙。
楼内客人已经清扬,门口也放着年末休息的水告示牌。
老掌柜、账房先生、茶博士、跑堂、女侍,厨娘。
大家忙活一年,终于能围坐几桌,好好吃一顿,乐一扬。
祝晚凝此时自然扮成陈二虎,含笑坐在主位。
这一年,她和陈拾安完全不同的经营方式,将洒月楼带上了汴京最知名茶楼的位置。
就在气氛最热烈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只见一身石青常服、金冠束发的陈拾安,带着张凌辰,施施然走了上来。
“东家!张掌柜!”
众人惊喜万分,纷纷站起身来。
张凌辰拱手还礼,陈拾安神色自若,两人像是路过进来看看。
核心成员皆是知情,洒月楼原本就是陈拾安的产业。
是他离京赴任莱州前,赠予远房表弟陈二虎经营。
“快坐!快坐!”众人相处多年,感情不错,特别是张凌辰,往日楼内皆是他作主。
陈拾安浅笑回应,目光飘到祝晚凝身上:“听闻洒月楼今日尾牙,甚是热闹。本官恰在附近,过来看看表弟,顺便沾沾喜气。”
祝晚凝只得起身笑道:“表…哥…快请上座。”
主位让了出来,陈拾安竟也不推辞,坦然落座。
边上的掌柜自己有眼色,将副位让给祝晚凝。
祝晚凝近前相看,才发现陈拾安脸色颇佳,眉目俊郎,那金冠甚是衬他。
前世她心情极差,今生也不待见陈拾安。
或许昨日的感激还在心间,此时看他顺眼了不少,却是……玉面好相貌。
陈拾安自小就被人夸相貌,本是极为厌烦。
可此刻见祝晚凝的眼神,心中却泛起小小自得。
——怎么样,叶远星比不上吧?
很快,敬酒环节又热络起来。
掌柜、伙计们,感念陈二虎平日待下宽厚,经营有方,大家今年的荷包都鼓了不少。
众人纷纷端着酒杯过来。
“东家,今年多亏了您,咱们洒月楼生意红火,我敬您一杯!”
“东家,多谢您提携,这杯我干了!”
“东家,平日看你滴酒不沾,今日高兴,破个例!”
祝晚凝不爱饮酒,此时犹豫着如何婉拒。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伸过来,从她面前,端起那杯酒。
“表弟年纪尚轻,酒量浅薄,且身子骨单薄,不宜多饮。这酒,我这个做兄长的,替他喝了。”
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陈大人爽快!”
“原来是兄长护着弟弟,陈大人好气魄!”
众人一愣,继而笑着喝彩。
陈大人都主动挡酒,那众人还能放过他?
目标瞬间转移到陈拾安身上。
以前陈拾安时常冷面,今日都不是他们正经东家了,还不趁机多敬他几杯,更待何时?
“陈大人替弟弟挡酒,够义气!来,小人敬大人一杯!”
“陈大人海量,小人再敬您一杯,多谢您往日关照!”
“大人,这杯祝您步步高升!”
第一个人酒都喝,后面的便没有理由拒绝,陈拾安只得一杯接一杯。
他酒量本不算差,但架不住人多势众,今日喝得又快又猛。
祝晚凝坐在一旁,眼见着他冷白的皮肤渐渐染上薄红。
——这男人,酒量到底如何?你是忘了自己有胃疾?
陈拾安一边替祝晚凝利落挡酒,眼神倒是时不时瞥向她。
尾牙宴在喧嚣中走向尾声。
伙计们尽兴而归,掌柜的也识趣地告退,去安排善后。
偌大的雅间里,很快只剩下醉意醺然的陈拾安,和一旁皱眉陪着的祝晚凝。
灯火阑珊,喧闹散尽。
陈拾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眉头微蹙,果然手指捂着胃,似乎有些不舒服。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发髻略有散乱,呼吸也微微加重。
祝晚凝只得起身,按着妙娘教过的法子,给他泡了杯养胃醒酒饮。
“陈……兄长,解解酒。”
陈拾安难得听话,接过温热的饮子,大口大口,喝了大半杯。
祝晚凝只见他缓缓睁开眼,一双眼儿,湿漉漉似醉似迷茫,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晚凝?”
平日清越声音,此刻低沉沙哑,带着微微鼻音,含糊地念出她的真名。
祝晚凝知道他这是真醉了。
“是我。”她低低应了一声。
陈拾安似是没听清,微微倾身靠近祝晚凝。
陈拾安身上并没有用惯用的沉水香,而是刚刚沐浴完,自带的清爽的柠橘香气。
这香气不知为何让祝晚凝心动一跳——
前世他们少数几次欢爱,他身上就是这样的味道。
他腮带绯红,嘟嘟囔囔。
“我……我赶回来了……孝期一过,我就赶回来……没让你等……”
祝晚凝下意识反驳,“都过半个月了,你才回来……”
陈拾安晃晃脑袋,“那……我……我下次……再早点。行吗?”
祝晚凝这才反应过来,只把头扭向一边,不看这醉鬼。
谁知他变本加厉,只将一张脸,堪堪凑到她近前来。
“你……你在宫门外……对我笑了……那是真心的吧?”
祝晚凝简直气笑了,“怎么?我哪次对你笑是假的?”
陈拾安快速摇头,带的那几丝墨发都轻轻扬起。
“你……你就是讨厌我!你就……你就是不喜欢我!”
祝晚凝只觉得今晚见了鬼了,更是懒的搭理他,将身子歪了歪,离他远些。
陈拾安得不到回应,仿佛真的伤了心,将双手一垫,直接趴到桌上,断断续续地低语。
“你别……别讨厌我……”
祝晚凝被陈拾安搅得心烦意乱,这男人清醒时精如鬼,现在这样算什么?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是张凌辰准备好马车,要带陈拾安回去。
“有劳凌辰,好好将你家大人带回去!”
——可赶紧走吧你!
张凌辰比陈敏方会看眼色多了,快步走到陈拾安身边,俯下身,伸手去搀扶他的胳膊。
“大人,属下扶您起来。”
“唔……” 陈拾安不满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挣了一下。
张凌辰手上加了点力道,架起陈拾安的一条胳膊,陈拾安的身体有些不情愿地晃动着。
祝晚凝暗暗松了口气,准备侧身让开道路。
只见陈拾安突然伸出右手,在她面前现宝似的张开。
一颗硕大的透明晶亮宝石,在掌心中映着烛光,竟折出七彩晶光。
“给你!”
陈拾安脸上表情竟然有些郑重,可话却是实在不着调。
“海上的!我买的!给你!你不要,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