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金皇后却拖延着时间——
“皇帝此人,厌烦上官家,若是知晓太子妃惹出这般事来。
以他凉薄的性子,最差也要对祝明澜不喜。届时哪怕她进不了宗正寺,我与哥哥再运作一番,怕也是让她名声不保!”
此时当殿门突然被打开,一道硕长人影,大步走进。
“怎么是你?”
金皇白脸上的喜色凝固,化为错愕。
一身绯色锦鸡补子官袍,外罩玄色大氅,玉面冷如霜,却是已去莱州任刺史的陈拾安!
金皇后的心,不由开始往下沉。
玉面煞鬼陈拾安,此人虽未站队,却出了名的精明难缠。
“陈大人,怎会是你前来。陛下呢?”
陈拾安神色平静,按规躬身行礼,朗声回话。
“回禀皇后娘娘,陛下正忙于国本要务。闻听慈宁宫有异动,事关太子妃大婚礼仪,兹事体大,微臣刚巧回京述职,特命微臣前来查问详情,全权处置。’”
金皇后只觉心中不妙,成乾帝居然郑重其事,派了刑部出身的陈拾安前来细查。
她脸上讪讪,看似随意问道,“也不知陛下对此事有何旨意……”
陈拾安嘴角微勾,声音仍是恭顺,“陛下确有口谕,今日瑞雪兆丰年,又有神兵新成,正是万民称颂圣德之时。后宫之事,当以和睦为要。让臣此事查清即可,不得妄生事端,徒惹人非议,有损皇家的颜面!”
金皇后立即明白,皇帝要粉饰太平!
他不屑亲自来看一眼这妖异,只派了心腹走狗来查问。
陈拾安身对徐太后恭敬道:“太后娘娘,微臣奉旨查案,请太后允准。”
徐太后心中已然雪亮,只点点头:“陈卿自当查个水落石出。哀家方才已命人封存相关物证。今日之事,关乎太子妃清誉,更关乎皇家体统。陈大人务必查清,还太子妃一个公道!”
“微臣遵旨!”陈拾安自然恭敬领命,目光毫不迟疑先是投向那紫檀木匣。
接下来的过程,快得让金皇后目不暇接。
陈拾安果然是行家里手,只看了片刻,便对那木匣的构造,已然熟悉。
常年的习惯,让他随身荷包里附带着工具包,他从荷包中取出小刀与镊子,又让宫人取来白瓷盘。
带上手套,并未急于触碰渗血的部位,而首先将木匣举起,抬眼观察匣子包金云纹底部缝隙。
随后陈拾安俯身看向那盆清水,用木棒蘸了一点,凑近鼻端嗅闻。
他的动作沉稳而精准,甚至可称的上专注的优雅。
片刻之后,陈拾安的眉头微蹙,又迅速展开。
他,已然知晓如何破解这把戏。
小心地用刀尖,剔开那处包金云纹边缘。
那处有着颜色与紫檀木几乎完全一致的的蜡封,清除掉残蜡,露出一个隐蔽的小孔。
接着,陈拾安用镊子从细小孔洞深处,夹出了几粒深褐色粉末残渣,置于白瓷盘中。
然后,他取过那沾湿的丝帕,轻轻擦拭渗出的血水,又将丝帕浸入那盆清水中。
“咦……”
殿内响起一片吸气声,那盆内原本清澈的水,在接触到丝帕的位置,瞬间泛起一片浓艳的血红!
陈拾安将木匣托在手中,展示给众人。
“太后娘娘,诸位请看——此匣底部暗藏夹洞,再用同紫檀同色的蜡封密封。”
“是!”祝明澜赶紧补充,“我的手刚托住木匣时,有一种粘腻之感,我当时只以为是保养紫檀用的油布所致!”
陈拾安对着祝明澜微微点头,继续向众人解释。
“这细长的夹洞,应填充了两种物质:其一为樟脑,松香及硝石浓缩混合之物。这些物质遇热则熔,会产生大量黑烟,气味也刺鼻。”
众人恍然大悟,祝明澜一开始托着木匣并无事发出,是在绕着香火炉,木匣遇热,才开始产生黑烟。
“其二,便是这深褐色的铁粉末,以及藏于蜡囊中的羊骨硫液——此物可击碎羊骨与草木一起并燃烧后收集其灰,再混硫磺而得。”
“靠近香炉热源溶液流出,与铁粉接触,便生成这看似鲜血的异状。诸位若有不信,臣可复元此技法展示。”
他指向那盆变红的清水:“此‘血水’遇水更显鲜红,正是其之特性。此乃彻头彻尾的人为机关陷阱,绝非什么天降警示!”
真相大白!
殿内一片死寂,陈拾安行事狠辣,常常让人忘记,他可是三元及第之才!
金皇后嘴唇微微哆嗦着,想要再次斥声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金北岳精心布置的死局,在陈拾安面前,如同孩童把戏般被轻易拆穿。
徐太后更是一拍扶手,冷声道:“好!好一个机关算尽!竟敢在告祭太庙的圣物上动手脚,构陷未来国母!此等行径,天理难容!”
“陈卿,此案由你主审,给哀家彻查到底!无论牵涉到谁,绝不姑息!务必还太子妃清白!”
“微臣领旨!”
陈拾安肃然应道。
此时祝明澜心神一松,身形才有些不稳,叶贤妃立即扶住她,在她耳边柔声安慰,“孩子……你做的极好。咱们没事了!”
而在祝府惠泉院风,祝晚凝坐立难安,心口那股莫名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不对!
平日长姐最多陪太后用了午膳便归,眼前已近黄昏,宫中还是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她再也无法等待,抓起一件厚实的雪狐斗篷,冲出府门,径直向皇宫方向奔去。
雪,下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覆盖了汴京城的朱墙碧瓦,天地间一片苍茫素白。
进了外宫大门口,祝晚凝只得下马车。
玲珑、折樱都陪在她身侧,几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积雪的宫道。
寒风刮在脸上生疼,她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长姐!长姐绝不能有事!
她一口气冲到宫门外,守门的禁军自然认得未来太子妃之妹。
可是入宫必有召,无召也要看令牌,岂容她一个小小女子擅闯?
祝晚凝脑中灵光一闪,这才想起陈拾安临行前,给她送的荷包里,有入宫令牌!
“我……我有入宫令……”,话音未落,还未待她急急从随身荷包里掏出入宫令牌。
“吱呀——”一声沉闷声响,厚重的宫门,缓缓向内开启。
祝晚凝猛地抬起头,一片苍茫雪雾中,她首先看到的,是长姐祝明澜的身影。
长姐披着御寒的斗篷,在唐灵的相扶下,正踏出宫门。
虽然面色略显苍白,但仪态还算端庄,眼神也算沉静,看来安然无恙。
“长姐!”
祝晚凝扑了过去,紧紧抱住祝明澜,“你没事……太好了!吓死我了!”
祝明澜被小妹扑得微微一晃,随即便温柔地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宽慰道:“傻丫头,我没事,没事了。”
祝晚凝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她抬起头,正要问起今日是为何事耽误……
祝晚凝目光,突然不由自主地越过祝明澜的肩膀,凝向在宫门内那片漫天飞雪之中。
风雪深处,一道长身如竹的身影,正踏着厚厚的积雪,不疾不徐地向宫门处走来。
绯色官袍在素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耀眼,玄色大氅被寒风偶尔掀开。
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与宽阔的肩头,甚至在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那人,是陈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