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步履无声,径直走到祝明澜身侧,从袖中取出一枚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竹管,双手奉上。
祝明澜脸上的调侃笑意收敛,接过竹管,指尖稍一用力,捏碎蜡封。
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素笺。
她展开素笺,上面没有任何称谓,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墨色极淡的小字:
西市金水桥南,柳家老醋坊后巷,申时三刻。(约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祝明澜目光在字迹上停留片刻,并不多言,拿起素笺一角,凑近书案上的烛火。
火舌贪婪地舔舐着薄纸,瞬间将其吞噬,化作一小撮飞灰,飘散无踪。
“灵儿。”祝明澜转向唐灵,微微点头,“西市金水桥南,柳家老醋坊后巷。申时三刻,她会出现。”
唐灵飞快地看了祝晚凝一眼,只见祝晚凝微微点头。
“知道了,明澜姐姐。”唐灵这才回头,清脆声音,却透着一股寒意。
她不再耽搁,转身便向外走去。
一直沉默侍立在旁的竹青,立刻无声地跟上。
不多时,一个面黄肌瘦、背着破旧背篓的小丫头,和一个同样衣着朴素、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年轻妇人,便混入了西市喧嚣的人流中,毫不起眼。
申时三刻,下午的太阳将柳家老醋坊后巷彻底照亮。
这条狭窄、破陋的巷子,却是钱玉芬每次出宫后,去钱家在汴京落脚点里,领取药材的必经之路。
钱玉芬在皇后宫中,许多毒材无法自制,还是每隔一段时间来钱家取药。
特别是这段时间,金皇后数次对着甄月影出手,药剂实在消耗有些多。
她步履匆匆,虽然穿着低调的宫人服饰,但那料子和行走的姿态,依旧与这腌臜的环境格格不入。
当她走到巷子中段时,前方一个背着沉重背篓似乎累得走不动道的小丫头,正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挡住了去路。
钱玉芬眉头微蹙,轻蔑的啧了一声。
一个十二三岁的贫贱丫头,在这污秽之地讨生活,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她甚至懒得呵斥,只想快步绕过去。
就在她与那小丫头擦肩而过的瞬间——
没有惊天动地的招式,没有骇人的声势。
钱玉芬只觉得脖颈侧面似乎被一只小虫轻轻叮了一下,微小的刺痛感一闪即逝。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脚步却猛地一顿……
麻痹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从被叮咬处蔓延开来,全身的神经像被强大的力量接管。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想要呼喊,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一个字都无法发出。
不——!
不可能!
她是钱家人,是用毒的世家!
怎么可能,毫无察觉的被人毒杀?
唐家人已经全部死光了,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钱家更懂得用毒!
这些念头瞬间在她脑中出现,可她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地面瘫倒。
唐灵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扶了一下她快要倾倒的背篓,另一只小手快如闪电地在钱玉芬腰间一拂。
她掂了掂,这是钱玉芬刚从钱家老窝拿到的几个瓷瓶。
唐灵晃着脑袋,一一打开了瓶盖,探嗅了一下——
啧,毫无创意的用料……
乏善可陈的配方……
钱家人……不过如此嘛!
竹青的身影出现在钱玉芬倒下的地方,将失去生机的躯体拖进旁边堆满杂物的角落。
待竹青剥下钱玉芬的宫人服制,唐灵从怀里掏出一个更小的瓷瓶,拔开塞子……
曾经第一次在张魁身上试用过液体滴落在钱玉芬的尸身上。
伴随着一阵极其轻微的“滋滋”声,那具刚刚还温热的身躯,化作了一滩深色的、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液体,迅速渗入肮脏的地面和杂物缝隙中,再无半点痕迹。
竹青几个跃身,寻到了另一种流浪儿们焚烧杂物取暖的地方。
她从竹篓出取将那身宫装及未被化消的头发,指甲等物一并焚烧。
唐灵和竹青迅速清理两处现扬,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暮色渐浓的巷口。
空气中,那老醋坊愈发浓烈的醋味,霸道的掩盖一切气息。
皇宫,凤仪宫。
殿内灯火通明,金皇后端坐在凤榻上,面前的点心和香茗早已凉透。
她心绪不宁,钱玉芬早就该回来了!
回钱家取药而已,她以前从未延误过这么久……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夜色已深。
派去宫门悄悄打探的小太监回报了无数次,始终没有钱玉芬的消息。
金皇后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那种预感已经在胸口呼之欲出——玉芬出事了!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求助于成乾帝,动用宫中的力量甚至京兆尹去搜寻。
但下一秒,这个念头就死死压了下去。
不能!
绝对不能!
钱玉芬出宫是去钱家的秘密据点取药材!
一旦动用官面力量大张旗鼓地搜寻……那钱玉芬的身份和行踪必然暴露,紧接着就会牵连出金皇后身边有用毒世家之人的秘密!
那将是灭顶之灾!
冷汗浸湿金皇后的中衣。
她强自镇定,挥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从金家带来的心腹宫女。
“快!去……去请定国公世子!就说本宫有家事相商!让他务必立刻进宫!”
心腹宫女心知肚明,立即领命,脚步匆匆而去。
定国公世子金北岳,金皇后的亲兄长,被急召入宫,心中也是一沉。
听完妹妹语的叙述,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糊涂!”
金承岳压低声音厉喝,“玉芬这样重要的人,你为何不派人护送!而且她办事一向稳妥,怎会……定是出了岔子!而且恐怕是被人盯上了!”
金皇后嗫嚅着,“之前我也让人跟着……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无事……便疏忽了。”
“唉!”金北岳背着手在殿内焦躁地踱步,“灭口?劫持?还是……”
他不敢想下去,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钱家人的秘密可能已经泄露。
“现在怎么办?哥哥!”
金皇后六神无主,“玉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事又不能声张……”
金北岳停下脚步,现在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又有能力追查这种阴私之事的人。
他脑中飞快地闪过几个人选,最终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晨轩。”金北岳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和不易察觉的利用,“让他去查。”
“晨轩?”金皇后愣了一下,“他……他刚和离,心情郁郁,能行吗?”
“这可是中宫与金家的大事,他这时候不出力,更待何时!”
金北岳提起这个儿子,虽是恨铁不成钢,此刻分析给妹妹听。
“他虽然不成器,但恰恰因此,在京中人脉三教九流都有。”
“而且他这人只要不涉及洛秋月,行事还算细密。更重要的是,此事关乎家族存亡,由他这金家嫡系子弟亲自去查,总比外人强。”
金皇后此刻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好,好!就依哥哥!请哥哥速速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