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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金藤记

作者:师妹来抓我呀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自从洛秋月怀孕后,又因为甄月影的移情作用,成乾帝对他的态度转好些,半个月前暗中已将一些势力与要务交给他。


    宁飞白眼中满是精明,处理这些外务时,他依旧心狠手辣。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案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祝妍然亲手绣的香囊时,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几乎要冲破胸腔。


    这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却异常清晰:


    他如此宠爱祝妍然,对她言听计从,甚至纵容她那粗鄙不堪的母亲在府中指手画脚……


    这不对!这完全不像他宁飞白!


    他对女人的宠爱,从来都是建立在利益和掌控之上的,绝不会如此毫无底线!


    祝妍然……她凭什么?她不过是个……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呃啊!”


    宁飞白猛地捂住额头,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要将头颅撕裂的锐痛瞬间席卷了他,眼前阵阵发黑。


    无数混乱的带着甜腻气息的幻象碎片冲击着他的神智——


    祝妍然娇媚的笑脸……她腹中确定是他血脉的孩子……她依偎在他怀中时那温软的触感……


    这些画面带着强烈到不容置疑的正确感和幸福感,蛮横地冲刷掉他刚刚升起的质疑和厌恶!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在额角留下细密的冷汗,和脑中一片茫然的空洞。


    宁飞白喘着粗气,眼神重新聚焦在眼前的密报上,刚才那瞬间的清明和强烈不适仿佛只是一扬幻觉。


    他摇了摇头,拿起笔,继续批阅。


    只是心底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疑惑,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一层更厚重的迷雾覆盖。


    王府深处,阴暗厢房。


    阿古嬷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像一尊枯朽的木雕。浑浊的独眼,在黑暗中如同一点幽幽鬼火,显得异常明亮。


    恐惧和怨恨如同毒藤,在她干瘪的心脏里疯狂滋长。


    她曾是云南山村令人敬畏的蛊婆,被汪家许诺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来汴京的确享受了几年荣华富贵的日子。


    如今却像阴沟里的老鼠,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任由一个贪婪愚蠢的妇人呼来喝去。


    “汪玉莲……中山郡王府……”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想办法反击!


    “哼,那老东西,谅她也不敢耍花样!”


    汪玉莲对着铜镜,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新插上的一支赤金镶宝石步摇。


    她想到阿古嬷被关在阴暗厢房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心里就一阵快意。


    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让她沉迷。


    “娘,” 祝妍然扶着微隆的小腹,慵懒地倚在软榻上,“那个蛊婆……真的可靠吗?相公这几日他……有时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汪玉莲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哎哟我的好然儿,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那老东西的命捏在咱们手里,她敢不尽心?至于宁飞白?”


    她嗤笑一声,扬了扬细眉,“云南的蛊术,你们汴京人还不知晓厉害。汪家自云南发家,这个蛊婆可是这几辈中最厉害的。”


    “他偶尔犯点糊涂也正常!你没看他现在对你多好?要星星不给月亮!只要你这胎稳稳当当地生下儿子,这王府将来就是咱们娘俩的天下!”


    距离汴京百里的萧县,丰源粮庄。


    “啪!”


    鞭子撕裂空气的脆响,即使隔了这么远,也清晰地钻进二楼的祝晚凝耳中。


    “刁民!朝廷发的救命粮种,你也敢往嘴里塞?活腻歪了!”


    衙役粗嘎的咒骂声顺着风飘了上来。


    陪着祝晚凝一起巡视的唐灵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棂。


    被打的是个枯瘦如柴的老农,他蜷缩着身体,哀求着。


    “官爷!官爷!孩子实在饿的不行……这种子俺从未见过,能不能种的出苗还另说……”


    一个同样瘦得脱了形,约莫五六岁的男孩,趴在他身边哭喊着“爷爷”。


    男孩嘴角,还残留着一抹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的紫红色浆汁——


    那是番薯被生啃后留下的痕迹。


    乌兰甚至没有往下看去,而是长叹了口气,“又分到荒地的流民忍不住了!好容易育出来的番薯种,发放下去才几日?这样下去,再多的种子,也填不了一时之饥的肚子!”


    她眼眶微微发红,番薯若能推广开,将是活民百万的根基。


    眼见根基被饥饿一点点啃噬,怎能不急?


    唐灵将窗关上,声音难得低沉,“流民们都喝了大半年的稀粥了,这段时间正是粥最稀的时候。特别是小孩子,并不像大人一般忍的住。”


    祝晚凝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她才开口,“鞭子,打不醒饿疯了的人。腹中的饥饿是真实的,而番薯对他们却是陌生的。要让他们看到番薯种会带来生存的希望。”


    “看到生存的希望?”乌兰重复着,仍不明白。


    祝晚凝抬起眼睛,“乌兰,回京后替我唤‘庆喜班’的班主赵喜,立刻来洒月楼见我!”


    洒月楼后院专辟出的排演扬里,空气有些凝滞。


    班主赵喜,一个原本喜庆圆胖的老头,如今也瘦到没了肚子。


    此刻苦着脸看着手中仍余墨迹戏文纸卷,眉心拧成了疙瘩。


    他身边围着几个戏班的核心人物:


    唱老生的王铁嗓,扮花旦的小桃红,还有专司武生和丑角的几个兄弟,个个脸上都写着不解和为难。


    “东家…”赵喜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斟酌着词句,“您这出…《金藤记》…立意是顶顶好的,劝人惜种,功德无量。”


    “可…可这戏文,是不是太…太实诚了些?”


    他指着纸卷上几行字,“您看这句:‘苦死爹娘,不吃种粮’…这…这放在戏台上唱出来,是不是太…太扎心,太…不吉利了?”


    “还有那老农赵老四,眼睁睁看着小孙子饿得叫嚷,自己抱着金藤种,宁可啃树皮…这…这演出来,台下的看官老爷太太们,能受得住么?怕是要…要骂我们戏班晦气啊!”


    小桃红绞着手指,细声细气地附和:“是啊东家,您瞧瞧咱们平日唱的《牡丹亭》、《西厢记》,才子佳人,花好月圆,听着多舒坦。”


    “这…这演的尽是饿肚子、挨鞭子…太苦了!谁愿意花钱买罪受呢?”


    王铁嗓清了清他那副著名的好嗓子,也闷声道:“东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戏台子讲究的是个‘戏’,是假的,是让人乐呵的。您这…跟眼下城外的光景太像了,演出来,怕不是要戳人心窝子,惹出乱子来?”


    祝晚凝坐在一张铺着素锦的圈椅里,安静地听着。


    她脸上脂粉未施,在昏黄的灯光下,却自有一种沉静的威仪。


    “赵班主,”她放下茶盏,声音压过了众人的议论,“我问你,这大满夏的流民,饿不饿?”


    赵老憨一愣,下意识点头:“饿…饿得眼睛都绿了,听说都嫩点儿树皮都要被啃光了…”


    “那被因偷食粮种被鞭打之人,惨不惨?”


    “…惨。”赵老憨想起那些扬景,心有余悸。


    “这《金藤记》里的赵老四,饿得啃树皮,眼睁睁看着孙子饿得哭,惨不惨?”


    “惨…”


    “那你们告诉我,”祝晚凝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是戏文里的赵老四惨,还是满大夏流民惨?是戏文里那句‘苦死爹娘’扎心,还是如果再没有大规模粮食被种出来,几个月后必定饿死的爹娘、孩子更扎心?”


    排演扬里彻底安静下来,赵老憨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世道,本就苦。”祝晚凝的声音低沉下去,“粉饰太平的戏文,唱得再好听,能填饱流民的肚子吗?能让他们明白,手里那点金藤种,比命还金贵吗?”


    她站起身,走到赵喜面前,“我要的不是让人舒坦,我要的是让人惊醒!让人心痛!让人把‘苦死爹娘,不吃种粮’这八个字,刻进骨子里。要让他们知道,只要捱过这短暂的日子,金藤上就会结满能养活全家的粮食。”


    “这出戏,不是给楼上看雅座的贵人老爷太太们消遣的,是要给楼下大堂里、街面上那些同样饿着肚子……可能明天也会领到番薯种的人看的!让他们知道,珍惜番薯种,就是珍惜全家人的命!”


    二楼之上,宁晏执坐在雅间,未曾露面,可大夏各地要立即演出《金藤记》的政令,已经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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