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不能说明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对着沈劲爽朗一笑:“老将军,晚生厚颜提个不情之请。今日为借兵一事登门,心中畅快,又闻府上有如此巧手的厨娘,不知能否叨扰一顿便饭?也好与老将军、沈将军再细说几句细节。”
他顶着刺史身份,姿态放得这么低,语气又如此诚恳。
沈劲虽觉有些突兀,但武将豪爽,当下便拍板:“陈大人说哪里话!求之不得!正好也让大人尝尝我们关外风味!巍山,去吩咐厨房安排,对,也让那个叫妙娘的,做几道拿手菜!”
沈巍山应声而去。
祝晚凝低垂的眼睫颤了颤。
她太清楚这男人的心思了,他分明是想确认“妙娘”是不是杜若!
难道——上一世,陈拾安认识杜若的时候更早?
她当时赠陈拾安药方,的确还个便宜人情。
谁知这男人精似鬼!
席面很快备好。
因是临时加客,菜式不算极尽奢华,但分量十足,透着边关的粗犷与实在。
陈拾安被奉为上宾,与沈劲、沈巍山同坐主桌。
祝晚凝、沈兰馨陪着金念慈在稍远些的屏风后另设一席。
席间,陈拾安谈笑风生,与沈家父子推杯换盏,谈论番薯推广的细节、北地军务,甚至风土人情,显得极有见识又毫无架子。
沈劲越看他越顺眼,只觉这玉面后生文武双全,前途无量——
他数次口口声声说家中只有母亲,难道陈大人还未婚配?
席间,一道山药鸡汤被端上桌时,陈拾安一入口,动作便顿住。
这汤的味道……极其清淡温和,熟悉的药膳底韵,与他记忆杜若精心熬制的汤品味道,竟有七八分相似!
尤其是那股若当归和黄芪的甘香,融合得恰到好处,不显药味,只留温补之醇。
他压下心头疑惑,放下汤匙,对着沈劲感慨道:“老将军,府上这位厨娘这药膳的手艺,当真是妙不可言!”
“哦?陈大人也喜欢这鸡汤?”沈劲颇有些得意,“这道正是我女儿从汴京带来的厨娘妙娘所制制。”
陈拾安点点头,语气实在真挚:“不瞒老将军,这汤的味道,让晚生……想起了家母。家母体弱,最是喜欢这种清淡温补、药食同源的汤羹。”
言语间更是带着一丝晚辈的恳切:“老将军,晚辈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否……请这位妙娘出来一见?晚辈想当面向她致谢,也想请教一二这汤品的诀窍。若能习得一二,日后也好在家中尝试,为母敬孝。”
此言一出,合情合理,又透着孝心。
沈劲立刻对沈巍山道:“快去,请妙娘过来,陈大人要见她。”
沈巍山应声起身。
屏风后的祝晚凝心中冷笑,婆母叶照微才不爱喝药膳鸡汤,她生性最爱做点心,爱甜腻之物!
这男人,谎言真是张口就来!
还好她已让如意去通知安排……
然而,沈巍山很快就回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他脸上带着无奈:“父亲,陈大人,实在不巧。妙娘方才在厨房忙活时,不小心被热气熏着头了,这会儿正疼呢,怕是暂时无法见客。”
“她让我代她向陈大人告罪,说大人抬爱了,她这点微末手艺实在当不起。这药膳方子,她已写好。”
说着沈巍山就将一张食方,双手呈给陈拾安。
陈拾安眼中锐光一闪,接过食方:“原来如此。那真是可惜了,敢问……妙娘头上、脸上的伤如何?可有大碍?”
沈巍山摆摆手,不甚在意。“我特意看了,她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有点微红。”
不对!
陈拾安猛地抬眼,杜若脸上顶着全脸的胎记,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而且她脸上的胎记是黑紫黑紫的颜色,哪里看出微红来?
名字、特征,全对不上,难道这妙娘是药膳圣手其他的徒弟?
一时饭毕,眼见天色将晚,陈拾安只得起身告辞。
沈劲亲自送他出正堂。
就在经过回廊转角时,陈拾安脚步微顿,状似随意地对沈劲说:“沈老将军,过几日莱州有海船到港,界时码头港口分外热闹。祝大夫人久在京城,怕是未曾见过。我明日便着人送帖子来,届时女眷们可以去凑凑热闹。“
沈巍山是个直性子,立刻道:“那好!海船到港后,会有海外之物的现扬拍卖,正好让我那外孙女去玩一玩,挑一挑海外的好货!”
陈拾安垂眸行礼,转身离去,心中关于杜若身份的试探,暂且放下。
而此时,在汴京深宫中,却有另一扬关于身份的试探。
金皇后端坐于凤座之上,面容沉静如水,冷冷地审视着下方跪在金砖上的甄月影。
甄月影今日一身素雅的月白宫装,愈发显得身姿纤细,楚楚可怜。
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长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身体因久跪而微微颤抖,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白花。
金皇后看到她这般作派,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媛婉仪,你可知错?”
“臣妾……臣妾愚钝,请皇后娘娘明示……”
甄月影微微抬起的脸上满是迷茫无辜。
金皇后火气更大:“愚钝?本宫看你倒是‘巧’得很。连陛下昔年最爱的‘玉梨香’,你都能‘恰好’调制出一模一样的来。还有你这身段、这低眉垂首的姿态……呵,当真是处处都‘巧’得令人心惊!”
甄月影脸色倏地惨白,仿佛最隐秘的心事被当众剖开,泪水如断线珠串,大颗滚落。
她猛地伏身,额头重重抵上冰冷的地砖,泣不成声:“皇后娘娘明鉴!臣妾……臣妾岂敢……臣妾只是倾慕陛下,想尽心侍奉……绝无他意啊……那香……那香是臣妾幼时家中嬷嬷教的方子……臣妾实不知有何玄机……”
那梨花带雨、摇摇欲坠的模样,惹的金皇后火冒三丈!
后宫女子这套以退为进、示弱博怜的把戏,她可看得太多了。
“不知?好一个不知!”金皇后声音陡然拔高,已是动了真气,“身为宫妃,不修德行,专务这等邀宠媚上之术!既如此不知规矩,便在此好好跪着,想清楚何为妃嫔之德!跪到你想明白为止!”
“娘娘……”甄月影哀声呼唤,单薄的身子抖若风中残烛,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碎去。
恰在此时,殿外响起内侍尖利急促的通传:“陛下驾到——”
金皇后唇角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果然是心尖肉!当年她小产时,他何曾来得这般快!
成乾帝的身影挟着风雷之怒闯入,连龙袍都带着匆忙的凌乱。目光触及地上那抹单薄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身影时,心口像被狠狠揪紧!
那张年轻的布满泪痕的脸,那无助的姿态……瞬间点燃了他积压的怒火与对逝去白月光的锥心之痛!
“皇后!”成乾帝压抑的低吼几乎破音,他看也不看凤座,径直大步冲向甄月影,“朕的后宫,何时容得你这般苛待妃嫔?你身为国母的仁爱之心何在?!”
他俯身,不由分说地将那轻软的身子打横抱起:“朕来了,影儿莫怕!”
“陛……陛下……”甄月影柔若无骨的藕臂紧紧缠上帝王的脖颈,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那眼神里盛满了全然的依赖与委屈。
她气若游丝,声音带着无尽的缱绻:“陛下……影儿……只怕再也见不到您了……”
话音未落,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双眸紧闭,软软地瘫倒在帝王怀中!
“影儿!”
成乾帝大惊失色,双臂将那轻若无物的身体死死箍紧,“太医!快宣太医!!”
他猛地抬头,淬毒般的目光刺向凤座上的金皇后,“皇后!你……太让朕失望了!”
斥责声落,成乾帝再未看金皇后一眼,抱着怀中“稀世珍宝”,如护着失而复得的性命般,大步流星冲出凤仪宫。
殿内死寂。
金皇后独自端坐于高高的凤座之上,脊背挺得笔直,如同一尊玉髓尽冷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