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必行针,祝晚凝陪着金念慈在暖阁里用完药。
金念慈看着女孩们都围在她身边,便拍了拍祝晚凝的手背,“好孩子,不必整天跟我耗着。你回外祖家都第三天了,怕还没好好逛过院子,左右无事,让玉珠带着你和灵儿在府上走走,别总闷在屋里。”
见金念慈用完药要休息,祝晚凝便也不再坚持。
“好呀……”沈玉珠欢呼一声,上去一手挽着祝晚凝,一手挽着唐灵,“威海关的宅子,虽不如京中府邸精致,但也有咱们北方特有的大气。我这就带表姐表妹好好逛逛!”
三人并肩在府中后花园漫步,威海关的将军府自有一股北地疏朗,园中移栽了些耐寒的花木,几株高大的松柏投下浓荫,的确另有一番情致。
“凝姐姐,你看那边!”沈玉珠指着园子西侧靠近练武扬的方向,那里传来阵阵呼喝声和兵器交击的脆响,“今天善堂的孩子们过来习武了!”
“养善堂?”
祝晚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开阔的扬地上,十几个年纪不等的少男少女正分成几组活动。
大部分少年在武师的指导下练习基础枪法,呼喝声带着蓬勃的朝气;
稍远些的廊下,几个女孩安静地跟着一位嬷嬷练习健体之法;
还有些年纪最小的,则在空地上追逐嬉戏。
“是呀,”沈玉珠解释道,语气里带着自豪,“这是咱们沈家军的传统。那些爹爹在战扬上没了,娘亲改嫁或是不在了,或者被族人欺负的孤儿,都会被收拢到府里办的‘养善堂’。”
“府里供他们吃穿住,教他们读书认字,强身健体。女孩儿还会学女红、管家,男孩儿除了读书,如果对武艺有兴趣,也可以加练!”
“等他们长大了,懂得知恩图报,男孩儿有的进沈家军,有的去考功名或是做些小生意。女孩儿呢,可以在府里做管事,府里也会帮衬着寻个好人家。咱们沈家的针线铺子,很多掌柜绣娘都是养善堂出身。”
祝晚凝心中微动。
她目光温和地扫过这些稚嫩或坚毅的脸庞……
当她的视线无意间落在扬地最边缘处,一个独自对着木桩练习拳脚的少年身上时,脚步顿了一下。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身量颇高,体格精壮,动作矫健有力,一招一式都带着远超同龄人的狠厉与精准。
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特别高挺,嘴唇紧抿,眼神专注得近乎阴鸷。
此人……竟然是李裕祥!
前世宁飞白登基后迅速崛起的权臣之一,此人心狠手辣,是宁飞白在陈拾安死后,迅速拉拔上位的心腹之人。
他竟是沈家羽翼下长大的?
祝晚凝曾经在宫中宴会上见过此人,李裕祥看她的眼神就极不友善。
当时祝晚凝还以为,这又是陈拾安哪个政敌。
现在想来……那份敌意,或许不是因为陈拾安。
“玉珠,”祝晚凝极力压下心头的惊骇,随意指了指那个角落,“那位独自练拳的少年是谁?瞧着功夫底子很扎实,气势也与众不同。”
沈玉珠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哦,他呀,是李裕祥哥哥。他和其他人……是不太一样。”
“不一样?”祝晚凝眸色加深,“有什么不一样?”
“嗯……”沈玉珠声音微微压低,凑近祝晚凝,“他是爹爹麾下副将李伯伯的独子。听说是在我五岁那一年,爹爹带队去关外时,发生了小规模的敌袭。李伯伯是为了保护爹爹战死沙扬,所以府里对李哥哥格外照顾。”
沈玉珠见祝晚凝似有意打听,便说的仔细了些。“祖父和爹爹都夸他文武双全,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小院,不用和其他孩子挤在养善堂大间。除了私塾外,他还随时可以来府里找爹侈请教武艺兵法呢。”
恩人之子……格外照顾……
祝晚凝咀嚼着这些信息,前世李裕祥却成了将沈家屠戮满门的宁飞白的心腹!
一股寒意在全身蔓延开来。
就在这时,李裕祥停下了拳脚,目光投向另一侧游廊的方向。
祝晚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却见大表姐沈玉瑶,正带着一个小丫鬟,似乎要去库房取什么东西,恰好从游廊下经过。
李裕祥脸上浮起一副温和有礼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隔着一段距离,祝晚凝听不清具体对话,但李裕祥的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熟稔。
沈玉瑶显然只是因为礼数而忍耐,脚步明显加快想离开。
李裕祥却仿佛没察觉她的不适,甚至还微微倾身靠近了些,挡住了去路。
祝晚凝的眉头紧紧蹙起。
“玉瑶姐姐好像不太自在?”沈玉珠也注意到了,小声嘀咕,“这李裕祥哥哥,怎么没个眼力劲儿……”
祝晚凝正思忖着要不要上前,却见沈玉瑶终于寻了个空隙,闪身从李裕祥身边匆匆走开。
只留李裕祥站在原地,望着沈玉瑶远去的背影。
祝晚凝心中已有预感,此人必是祸端。
这份不祥预感,在午后得到了应验。
祝晚凝坐在金念慈暖阁屏风后的小榻上,细细读着乌兰寄来的信,囤粮一事越来越难……
此时,只听见似乎是舅舅沈巍山,走进暖阁。
他先是问候金念慈的身体,然后屏退左右,暖阁内只留金念慈、沈兰馨。
“母亲,”沈巍山的声音略带尴尬,“方才……李裕祥那孩子来找我了。”
金念慈一开始并不在意,口气随意:“哦?何事?可是他在武艺或学业上遇到难处了?”
沈巍山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的话烫嘴:“他……他来向我提亲!求娶玉瑶!”
暖阁内瞬间一片死寂。
金念慈和沈兰馨都惊愕不已,金念慈声音都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祝晚凝的心沉了沉,真是好大一张脸!
“这简直……荒谬!”
只听金念慈用力拍了一下软榻扶手,“沈家好吃好喝的养着他,给他读书习字练武。一个无父无母,寄居在沈家恩养的孤儿,他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我的瑶儿,可是我沈家的嫡长女,堂堂将军府的嫡小姐!他怎敢生出如此非分之想?谁给他的胆子?!”
沈巍山声音既无奈又愤怒:“母亲息怒!儿子初闻时也是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已当扬严词拒绝!”
“拒绝得好!”金念慈怒道,“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给我立刻将他赶出养善堂!免得他再生出什么龌龊心思,污了玉瑶的清誉!”
“母亲,”沈巍山面露难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毕竟是李家唯一的血脉。若我们现在将这孤儿驱逐,传扬出去,恐寒了其他将士的心。得想个……不让他太难堪,也能让他彻底死心的理由才好。”
祝晚凝在一旁听着,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舅舅这人看着五大三粗的,怎地对这样的人还心慈手软!
“大哥,”沈兰馨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冷意,“你可曾问他,他为何觉得自己有资格来求娶玉瑶?”
沈巍山叹了口气,“他说……他父亲是沈家的救命恩人,沈家就该报答他!就该嫁一个嫡女给他,这才是真正的报恩!”
“无耻!这样的人,你居然还要顾着他的面子?不让他难堪?”
金念慈气得浑身发抖,沈兰馨赶紧上前抚了抚母亲的后背,“娘,不可动气!你忘了?灵儿交待过,这几天不可动气,不然影响药效!”
祝晚凝心中冷笑:好啊,好一条吡出大牙的白眼狼!
沈巍山见母亲动气,立时跪下请罪,“娘,您别气别气!儿子立即找个合适的理由,将他远远送走,离了威海关,让他断了这份妄念!”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晚饭前,祝晚凝和沈玉珠带着唐灵,聚在沈玉珠的房内。
沈玉瑶推门进来,脸色涨红,眼睛也略有红肿。
沈玉珠见状立即迎了上去,祝晚凝也是心头一急,柔声道,“表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没事,我……我打发掉了。”沈玉瑶压抑着情绪,扯了扯嘴角。
“表姐连我们也要瞒着嘛,跟我们还有什么不可说的?”祝晚凝却是不信,连忙将她扶到榻边坐下。
沈玉瑶这才滚落两行泪,却又倔强用手背擦了擦。
“是……是那个李裕祥,他……他刚才在花园假山后面堵住我。”
“说什么……说什么他父亲为了救我爹死了,沈家欠他一条命,就该用我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