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州亦是漕运要冲,汴河在此汇入更广阔的河道。
这里——是上一世陈拾安任刺史的地方。
车队在城中一家老字号客栈安顿下来。
连日赶路,加上对北方干燥气候的不适,沈兰馨一下车便头晕乏力,有些站立不稳。
“娘亲!”
祝晚凝和唐灵连忙扶住她。
“无妨…许是路上累着了,歇歇就好。”
沈兰馨脸色有些苍白,勉强笑了笑。
祝晚凝立刻请客栈掌柜,帮忙去寻城中最好的当地大夫。
唐灵则急得团团转,解毒救人她在行,但是这种水土不服病,她并不擅长。
老大夫倒是对此症十分精通,济州南来北往的客商极多,本也不算疑难。
很快便开出方子,嘱咐让沈兰馨在济州休整两天,再接着赶路。
祝晚凝和唐灵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日,沈兰馨喝完药,见唐灵百无聊赖的样子,便笑着开口,“好容易来了济州……今日无事,娇娇儿陪灵儿出去转转吧,我自己在客栈休息便是。”
姐妹二人带着如意,竹青与两个护卫,信步走在济州略显拥挤的街道上。
济州的繁华,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的粗犷感。
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透着一股原始蓬勃的生命力。
祝晚凝注意到,米铺前排队的人明显多了,粮价似乎比汴京和宋州都略高一些。
她正留心观察着,一阵嘈杂的叱骂声从不远处传来。
那是一个俗称“奴市”的角落,专门买卖奴仆的地方。
只见一个身形魁梧、满脸横肉的牙婆,正挥舞着一根细长的藤条,抽打着一个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衣衫褴褛,裸露的背脊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鞭痕,此刻又添了几道鲜红的血印子。
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狗东西!还敢瞪眼?欠了东家的钱还不上,拿你抵债是天经地义!老娘好心给你找个吃饭的地儿,你本就男生女相,去小倌馆最是合适!竟然敢逃,今天我就打断你的腿!”
周围有人围观,多是麻木或看热闹的神情,无人敢上前阻拦。
就在那牙婆又一鞭子要抽下去时,
祝晚凝的目光定格在那受刑男子的侧脸上!
那张脸……沾满污垢和汗水泥泞,却也是祝晚凝前世熟悉之人——玉诚!
玉诚虽然是男子,但却是前世祝晚凝知道刺绣技艺最超群的人。
一手独创的飞绣,所绣花鸟振翅欲飞,几可乱真。
前世,陈拾安在济州任刺史时,收留了玉诚,回京后便将他安排在叶照微的产业霓裳阁内。
是霓裳阁的镇阁之宝,凡是玉诚所出的绣品,很快都被各家贵妇预计到了三年后。
那时,玉诚的腿已经残了一条。
“住手!”
牙婆的鞭子停在半空,诧异地回头,见是两名大户人家的小娘子。
牙婆眼珠一转,堆起市侩的笑:“哟,两位小娘子,可是看上这贱奴了?别看现下腌臜,洗干净脸,可是副好颜色………就是性子有点犟……”
“他欠了多少钱?”
祝晚凝直接打断她,目光淡淡落在玉诚身上。
玉诚也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充满警惕和屈辱。
牙婆报了个不算低但也不算太离谱的价格。
祝晚凝正欲点头,地上的玉诚却突然开口,“我不做面首,绝不!你将我买回去,我也会跑!”
牙婆一听,火冒三丈,高高举起手中鞭子。
“好!”
祝晚凝没有半分犹豫,“我并也不要你当面首!但你要告诉我,你会什么?”
闻言,玉诚的眼中终于泛出希冀的光,他身子虽伏在地上,可后背却尽量绷直。
“小姐,我虽是男子,但我师傅是前朝宫殿织造出身,请您相信我,我……会刺绣,我很会刺绣!”
那牙婆一听赶紧啐了一口,“哪有男人当绣娘的,你就是个靠身子……”
“我信你。”
祝晚凝再次打断,示意如意付钱。
牙婆的话噎在喉咙里,接过银两,悻悻闭了嘴,心中只道:“一个敢吹,一个敢信!男人当绣娘?真是疯了!”
竹青上前解开绳索。玉诚如坠梦中,茫然无措。
“跟我走。”祝晚凝不再多言,转身示意竹青带上他。
玉诚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踉跄跟上。
回到客栈,治伤自然又是唐灵的强项。
祝晚凝特意叮嘱:“灵儿,他的腿伤务必上心。还有手臂……特别是手指。对了,眼睛也要仔细瞧瞧,定要将他治好,毫发无损……”
唐灵眨巴着眼睛,满是不解:“晚凝姐姐,这个玉诚……这么金贵?”
祝晚凝默默颔首——
何止金贵,简直是国宝。他不仅是飞针绣的开山鼻祖,日后更会培养出众多高徒。
唐灵对祝晚凝深信不疑,见她点头,疑虑顿消。
“那我带的成药不够了,得再去城里药铺抓些好药!”她风风火火就要往外跑。
“让竹青陪你去,当心些。”祝晚凝叮嘱。
“知道啦!”
唐灵脆声应着,冲出房门,竹青紧随其后。
济州城最大的药铺“回春堂”位于城中心。
唐灵小脸严肃,指尖捻过一味味药材,细细分辨。
“嗯!这些珍稀药材原材上乘,炮制手法也极有章法,成品皆属上品,回春堂果然名不虚传。”她老成地评价道。
掌柜一听,竖起大拇指:“小姑娘年纪虽小,真真是行家里手!”
唐灵弯了弯嘴角,让竹青付了钱。
药铺内人来人往,无人留意暗处有两双贼眼,贪婪地锁定身边只跟着一个同龄丫鬟的唐灵。
“啧,两个嫩生生的小丫头,掏这么大面额的银票,定是肥羊……居然没带护卫。”
一人用手肘捅了捅同伴。
另一人会意,朝铺子外打了个眼色。
唐灵与竹青抱着药包刚出回春堂,便见门口被两辆满载腥臭鱼货的独轮车堵得严实,臭气熏天。
“小姐,这边小巷也能绕出去。”竹青环顾四周,指向旁边一条狭窄的巷道。
两人刚转入小巷没几步,前后巷口便各自闪出两个獐头鼠目的泼皮无赖,堵住了去路。
“嘿嘿,小娘子……”
为首一人搓着油腻腻的手,一脸淫邪的狞笑,“缘分呐!哥哥们手头紧,借点银子花花可好?”
唐灵脚步一顿,眼睛不可思议地眨了眨,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
打劫?打劫到她这个小天才头上?
她手指本能地探向腰间隐蔽的小荷包,里面是她精心调配的“三步倒”。
只需指甲盖那么一丁点,就能让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立时去见阎王!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竟敢行凶!”
一声暴喝如惊雷般炸响,唐灵指尖刚捏住毒粉,闻声动作一僵,不满地撇撇嘴——哪个不长眼的坏她好事?
只见巷口大步流星冲进一人,身形挺拔如松,正是庄北望!
他身着便服,身后还跟着几名兵士,显然是恰在附近为军中采买药材。
他动作迅猛如电,拳脚刚猛利落,带着战扬上淬炼出的煞气。
那几个泼皮哪里是边军精锐的对手?
不过眨眼工夫,便如同被狂风扫过的落叶,惨叫着滚倒在地,鼻青脸肿,爬都爬不起来。
庄北望收势站定,英正气凛然。
身边的副将,语气带着安抚:“姑娘受惊了!这些宵小……”
“那……就多谢了!”唐灵口中客套,心中暗恨,“男人!果然会影响我用毒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