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来的水卒多是渔民,勇悍有余,都没有战争经验;
几艘勉强可用的老旧战船,还在船坞修补加固;
岸防工事更是刚刚打下几根木桩。
这支尚在襁褓中的“海军”,脆弱得如同沙滩上孩童随手堆起的城堡。
叶远星配合着陈拾安日夜操劳,带着亲兵亲自训练水卒,督促船工,两个人都晒黑了一圈。
陈拾安深知,莱州漫长的海岸线就是最大的软肋,海盗绝不会坐视一支真正的水师在此立足。
叶远星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大人,海防如此薄弱,若海盗趁虚而入……”
海风吹拂着他陈拾安的官袍。
他的目光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投向未知的远方,并没有回答。
这夜,海面如同泼墨。
急促的警锣声击破宁静!
瞭望塔上,哨兵声嘶力竭,海风将他的怒吼撕扯得断断续续。
“海盗!大…大批海盗船!至少…三十艘!正…正冲营寨和渔村来!”
几个渔村很快燃起了冲天的火光,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和喊杀声!
海盗选择了最狠毒的策略——
多点开花,同时袭击海防营驻地和毫无防御能力的渔村。
“杀!趁大夏的海军还未成形,就将它一次摧毁!杀!血洗渔村,屠杀平民,就是震慑人心!让陈狗知道咱们的厉害,让他乖乖退回京中喝他娘的奶去!”
海防营瞬间炸开了锅,新兵们惊慌失措,有的甚至腿软瘫倒。
“慌什么!”
叶远星一声暴喝,压住混乱。
年轻战将,玄色轻甲,一个月的时间,他已与在洒月楼斗武夺酒时完全变样。
青年的侧脸泛着冷光,眼神冷静似虎。
“传令!岸防队,强弓劲弩,依托工事,给我死守滩头!敢退一步者,军法处置!”
“水卒队,能动的船,全部给我推下水!不用接舷,用火箭、拍杆,骚扰迟滞敌船靠近!其余人,跟我去救渔村!”
叶远星翻身上马,点齐身边仅有的百余亲兵和部分还算镇定的新兵,冲出营寨,直扑最近一处火光冲天的渔村。
陈拾安冲到城楼高处,望着海边那连成一片的火光与浓烟,听着风中传来的厮杀与哭嚎。
传令兵冲上城楼,“大人!叶将军已按计划冲入渔村!岸防营正依令死守,伤亡不小,但工事未破!海盗主力已被成功吸引在滩头和几个渔村!”
“很好。”陈拾安的声音平静无波,转头向身后一个黑衣人指示,“传讯给‘海鹰’,让他依计行事,务必锁死海盗头船的后路,一个也别想轻易溜走。”
“是!”黑衣暗探领命,迅速消失在阴影中。
此时,另一名浑传令兵冲上城楼,焦急喊道:“大人!岸防营箭矢将尽,伤亡惨重!渔村那边叶将军被数倍海盗围困,情势危急!”
陈拾安缓缓抬手,对身边的陈迎文低语,“发信号吧。是时候收网了。”
陈迎文立刻取出一支特制的响箭,对着东南方向的天空,猛地拉响!
一支拖着凄厉长啸的红色焰火,划破漆黑的夜空,即便在混乱的战扬上也清晰可见!
几乎就在焰火升空的同时——
东南方向,那片原本沉寂的黑暗中,突然响彻滚雷般的轰鸣!
数千铁骑同时奔腾,声音由远及近,速度之快,气势之猛,震慑人心!
在火光照耀下,猎猎生威的“沈”字帅旗,跃入所有人的视野。
紧随其后的,是如林的长矛,如山的铁甲!
“是援军!威海关的沈家铁骑!”岸防营苦苦支撑的土兵发出兴奋的狂吼。
他们就知道,精明如鬼的刺史大人不可能没有后手!
沈劲老将军一马当先,须发皆白却威猛如天神下凡。
他手中长刀直指混乱的海盗群,声如洪钟,“儿郎们!杀尽海盗!救百姓!一个不留!”
“杀——!”
三千沈家铁骑怒吼震碎云霄,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以摧枯拉朽之姿插入渔村肆虐的海盗主力侧翼和后阵。
海盗们瞬间懵了!
他们习惯了在海上欺软怕硬,何曾见过如此规模的陆地铁骑冲锋?
尤其是沈家军这种百战精锐!
铁蹄践踏,长矛突刺,弯刀劈砍……
海盗的阵型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黄油,瞬间崩溃!
哭爹喊娘,抱头鼠窜,只想逃回船上。
叶远星压力骤减,看着那如神兵天降般的铁骑,尤其是那杆“沈”字帅旗下威风凛凛的老将,满眼惊喜!
这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
这才是他向往的统兵风范!
战斗结束得很快。
在沈家铁骑摧枯拉朽般的打击下,大部分海盗被斩杀或俘虏,只有少数侥幸乘小船逃入茫茫大海。
渔村的火被扑灭,幸存的百姓惊魂未定地抱在一起哭泣。
沈劲翻身下马,在亲兵的簇拥下巡视战扬。
他的目光扫过战扬,最终落在叶远星身上。
“你是叶远星?贤妃娘娘的侄儿?”沈劲的声音洪亮。
叶远星眼中闪过惊喜,抱拳行礼,“末将叶远星,参见沈老将军!老将军认识我姑母?”
沈劲脸上闪过惋惜,”我家夫人,以前最喜欢你姑母的诗,可惜……“
叶远星眼眶突然有点酸,对沈劲顿时多出亲近之意。
沈劲走近几步,上下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看着他染血的战甲和伤口、苍白却依旧坚毅的脸庞。
老将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对小辈赞赏:“临危不乱,调度有方,身先士卒,是块好料子!没给你姑母丢脸!”
叶远星被这位老帅当面夸奖,激动得伤口都忘了疼:“老将军谬赞!末将愧不敢当!若无老将军神兵天降……”
一老一小聊的投机,两人相携正欲向外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形容狼狈的身影走过来——正是陈拾安。
他一人身兼政务与兵务两职,已是三天两夜几乎没合眼。
既要统筹全局应对海盗袭击的余波,又要安抚灾民。
此刻的陈拾安,官袍皱巴巴沾满尘土,发髻松散,下巴和两腮冒出了一片青黑色的胡茬。
哪里还有“玉面”一说,活脱脱一个憔悴“煞神”。
“莱州刺史陈拾安,拜谢沈老将军相救之恩!”
陈拾安冲到近前,带着满心的愧疚,对着沈劲深深一拜——
前世,他并未见过沈劲。
沈家因为牵扯进上官家莫须有的叛国案中,全家男子皆被斩首。
祝晚凝前往莱州奔丧时,他正在汴京苦守着弥留的宁晏执。
身为外孙女婿,他甚至没能为这位为国尽忠的老将军,上一柱的香,磕一个头。
宁晏执死后,上官家、林未平家、庄北望家都迎来清算,几百余口更亲近人家的血债,更是被陈拾安背在身上。
他更没有心思,想到要和祝晚凝一起再去一次威海关。
前世,他亏欠太多太多……
沈劲赶紧扶走陈拾安,“刺史大人官职在老夫之下,受不得你如此大礼!”
他的目光从英姿勃发的叶远星身上移开,落在了陈拾安身上。
看着这位刺史大人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想必为了日常政务和应付海盗,焦头烂额。
既然陈拾安这般客套行礼,沈劲也带着一丝长辈看晚辈的关切,自然地问道:
“这本是老夫分内之事。只是……”
他顿了顿,联想到陈拾安已经是正二品的官职,想必早有家小,“陈刺史,家中有几个孩子?是不是夫人心思都花在照顾孩童身上?”
空气瞬间凝固了。
孩子?夫人?
陈拾安刚刚的愧疚,渐渐化成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他看着沈劲那关切中带着点“理解你养家不易”的眼神,再想想自己这副胡子拉碴的尊容……
他!陈拾安!心心念念想着早日回京娶媳妇!
结果现在,因为几天没刮胡子,被未来外祖父当成了拖家带口的中年大叔?
好啊……这是看着叶远星年轻帅气是吧!
他也只比叶远星大两岁而已!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下官尚未婚配”,可看着沈劲那理所当然的表情,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沈劲看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只当他是被戳中窘迫,反而更加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
“行了行了,老夫明白!我夫人孩子一多,也顾不上我!不过胡子该刮还是得刮刮,精神点!走,看看伤员去!”
说罢,不再理会石化的陈拾安,转头对叶远星道:“叶小子,带路!看看你的兵!”
叶远星强忍着笑意,连忙应声:“是!老将军请!”
临走前,还同情地瞥了一眼呆若木鸡陈刺史。
陈拾安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海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头发和……茂盛的胡茬。
他咬牙切齿,对着旁边一个憋笑憋得满脸通红的亲兵低吼道:“去!立刻!马上!给本官找把剃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