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去祝府那层皮,祝家三房才看清了真相——
过去十几年所谓的锦衣玉食,不过是两层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
一靠祝之瑜用性命换来的爵位光环,二靠陆老夫人丰厚嫁妆支撑排扬。
如今,嫁妆归大房,爵位又脱掉。
就连汪玉莲的娘家汪家,这些日子也不知为何被人处处针对,自顾不暇。
现下汪玉莲与霍氏两人的嫁妆,反倒成了三房如今唯一的指望。
此刻,正房东屋,门窗紧闭,汪玉莲坐在炕沿手里攥着祝妍然的嫁妆单子,仿佛那是烧红的烙铁。
她面前摊开几个樟木箱子,里面物件倒不算太少,但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我的天爷啊!”
汪玉莲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开口,“然儿要嫁的可是中山郡王世子!虽是侧夫人,那也是郡王府的门第!就…就只给三抬嫁妆?这…这让我们然儿过去怎么做人?王府的下人都会笑话死她的!”
她哀求的目光投向坐在主位上的丈夫祝之璋。
祝之璋穿着一身半旧的锦袍,靠在太师椅里,理所当然。
“笑话?能进王府的门,就是她造化!三抬怎么了?王府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会在意这点嫁妆?再说了——”
他终于撩起眼皮,扫了一眼那些箱子,眼神像看着自己盘中餐食。
“那些压箱底的东西,都给她抬走了,我们这一大家子往后喝西北风去?我这出去应酬走动,不要体面?不要打点?”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三抬!就按最开始说的办!缎子一抬,首饰细软一抬,日用杂物再凑一抬!够体面了!郡王府还能指着嫁妆过活不成?”
“爹!”
祝妍然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父亲声音尖利。
“你手上戴的,身上用的,哪一样不是女人嫁妆里的东西?你出去应酬体面了,女儿的脸面就不要了?三抬嫁妆进郡王府?你让女儿头一天就被人戳脊梁骨戳死吗?侧夫人也是夫人!世子爷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
“你懂什么!” 祝之璋被女儿顶撞,面子挂不住,猛地一拍桌子。
“妇人之见!郡王府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吗?是你能为世子开枝散叶!有这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郡王府缺你这点东西?”
“可…可没有像样的嫁妆,女儿在王府如何立足?如何抬得起头?”
祝妍然转向母亲,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娘!你说句话啊!爹自己知道用女人嫁妆,却不知让女儿也带上嫁妆傍身?”
汪玉莲心如刀绞,看看丈夫冷硬的侧脸,又看看女儿哀求绝望的眼神,嘴唇哆嗦着,左右为难。
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祝庆丰,此刻却突然开口。
他脸上没了之前的麻木,反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近乎贪婪的精明。
“姐,爹说得对。郡王府富贵泼天,不差你这点嫁妆。倒是咱们家,如今这境况,祖母和娘的嫁妆是咱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挺直了腰板,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我是祝家唯一的男丁!以后要重振门楣,光耀祖宗,靠什么?靠的就是娘这些嫁妆银子去打点、去结交、去科考!”
“等我中了举,当了官,姐姐你在王府自然更有底气!你现在把娘的嫁妆都掏空了,不是杀鸡取卵吗?我们全家都得跟着喝西北风!”
“你…” 祝妍然指着弟弟。
“祝庆丰!你还有没有良心!娘这点嫁妆,是让你去打点科考,还是让你拿去挥霍?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嫁入王府,难道以后就不帮衬家里了?王府指缝里漏一点,不比娘这点东西强百倍?你现在拦着,就是断我的路,也是断你自己的前程!”
“哼,王府的门那么好进?侧夫人那么好当?”
祝庆丰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等你站稳脚跟,黄花菜都凉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娘的东西,现在就得用在刀刃上!用在我身上!这才是对全家最有利的!”
他看向母亲,“娘!您可不能糊涂!姐姐是外嫁女,我是承继香火的儿子!孰轻孰重,您得分清楚!”
祝之璋、祝妍然、祝庆丰果然是霍氏亲生的血脉,身上流淌着和霍氏一样的血液。
“够了!”
汪玉莲被儿女夹在中间,头痛欲裂,“都别吵了!你们…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
可这一扬关于嫁妆的拉锯战,在正房里持续着——
祝妍然寸步不让,哭闹、哀求、威胁、搬出肚子里的“世子骨肉”做筹码。
祝之璋咬定三抬不松口,祝庆丰则像护食的恶犬,死死盯着祖母与母亲的嫁妆,为自己的远大前程据理力争。
汪玉莲夹在中间,被撕扯得心力交瘁。
最终,在祝妍然近乎撒泼打滚,以死相逼下,三方终于达成了脆弱的妥协。
“十六抬!”
祝之璋阴沉着脸,像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咬牙切齿,“加上你祖母嫁妆中的四分之一,凑成最多十六抬!再多一件都没有!而且…只能是虚抬!”
“虚抬就虚抬!”
祝妍然立刻接口,“十六抬虚的,抬出去也比三抬实的看着有脸面!总比让人说世子侧夫人只有三抬嫁妆强!”
她不在乎内里如何,她只要那个能糊弄外人、勉强撑住门面的数量。
“怎么个虚法?” 祝庆丰警惕地问,生怕姐姐真把好东西都掏空。
接下来的日子,汪玉莲的压箱底好货,终究还是被抠出来一些,霍氏的嫁妆也被三个姓祝的瓜分争抢。
祝妍然的嫁妆终于凑齐了——
修补过鎏金、宝石头面被擦得锃亮,几匹还算贵重的锦缎被放在最显眼的箱子里。
接下来便是,几匹普通丝布,外面裹上一层好缎子,冒充完整的锦缎。
半旧不新的铜盆、锡壶、烛台,擦得亮闪闪,充作日用器皿。
祝妍然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看着那十六口红木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表面光鲜。
她心里清楚,这十六抬嫁妆,虚得能飘起来,内里寒酸得可笑。
就连提前一天去‘安新床’用的家具,大多半是原本霍氏房内半旧的屏风、桌椅,被刷了一层新漆。
——霍氏就是死在那间房里。
只有那张拔步床,倒的确是汪家为她准备好几年,算是她嫁妆中,最有份量的一项。
这虚虚实实,郡王府的人精们,一眼就能看穿。
但她不在乎了——或者说,她争的本也只是一个面子。
她走回自己房子,打开那个红木盒子,那是青墨留下的唐家秘药,林林总总还有十几瓶。
关上盒子,祝妍然摸摸自己还未显怀的肚子。
这两样,才是宁飞白真正看重的无价宝。
与父亲、弟弟争嫁妆,也是她的一种手段——让贪婪的父子两人,未来可以对她少开尊口。
她并不是嫁给宁飞白为正妻,现在能顾的,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