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后不知为何,祝晚凝对陈拾安越来越不耐烦。
祝晚凝本已经打定主意为了婆母,为了补偿两个孩子得再嫁给他。
本以为自己对陈拾安的态度早无所谓,可前世的委屈却开始渐渐浮了上来。
她此时端坐对面,开门见山。
“陈侍郎,昨日皇后下旨召长姐与另外两名闺秀一同入宫,小女相信陈大人的手眼通天,想请教大人,此行到底吉凶如何?”
陈拾安面上维持着惯常的平静,眼睛却忍不住往那莹白的小脸上瞅。
——上次那一巴掌打完他,现在倒是若无其事再利用他探听消息,这女人可真不客气。
“晚凝……你多虑了。既然是与京中出色的闺秀一起觐见,此乃皇家恩典,于祝府门楣是增光添彩的好事。”
他刻意将“好事”二字说得笃定,试图安抚。
“好事?”
祝晚凝心头一沉,陈拾安的意思,难道长姐竟然还要与皇子们扯上关系?
这一世为何又不一样了!
她原本甜糯的声音不由拔高,难得带着一丝尖锐。
“陈侍郎,你口中的‘好事’,是攀龙附凤,是卷入深宫漩涡吗?于旁人或许是青云梯,我们祝家却只求家人平安喜乐,这‘好事’,我们消受不起!”
陈拾安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颊,清亮的眸子并没有对权势贪婪,只有对至亲安危的忧虑。
他每日所经之事,所见之人,无不汲汲营营……丝丝震动在他心底蔓延。
他试图辩解:“宗妇到底尊崇……”
“再尊崇,也抵不过自由平安!”
祝晚凝霍然起身,眼中是失望与愤怒,“长姐……她之前不过是个未来郡王世子妃,便引出多少麻烦。你可知她差点……”
陈拾安心中一凛,看来前世祝明澜的那件劫难,的确发生,但却已化解。
那莫名失踪的六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拾安高大身影向祝晚凝倾斜,“县主差点什么?”
祝晚凝警惕之色顿起,和这混账说话果然得万分小心。
“差点被宁飞白与祝妍然的事气伤……”祝晚凝急智之下,圆了过去。
“一个宁飞白便要与多少女子牵扯不清!男子有了权势,便觉自己可以莺莺燕燕!“
陈拾安突然想起林未平的“教导”——
若是你心仪的女子说起男子薄情的话题,那可是大大机会!你得赶紧表忠心!
“我没有……我若娶妻,生生世世必只有她一人……”陈拾安只将心中所想,如实表述。
可他的话一出口,祝晚凝却不由顿住,脸上一热,“……我……我没说你!”
陈拾安心头却涌起一股压不下去的邪气——这女人对男子倒是要求忠贞,可对她自己……
借着这股前世的邪火,陈拾安继续脱口而出,“世上不忠不洁之人,又怎会只有男子。有些女人,不也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甚至红杏出墙!”
祝晚凝闻言却一脸茫然,这男人又中什么邪?
不是讨论长姐此行吉凶吗?
怎么扯起女子水性杨花上了。
见祝晚凝一脸不解,陈拾安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罢了,这一世,这女人出轨之事想必还未发生。他不可为了未发生之事,迁怒于她。
若她要的是家人长伴,那他更多陪陪她……
或许这一世,她并不会做出那丑事。
陈拾安慢慢坐直身体,端起几上瓷盏。
“晚凝……有些事,我还无法和你言明。不过我可以保证,这次县主入宫,必会平平安安。你……且安心。”
翌日,祝明澜依约入宫。
她谨记密信的警示,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浅碧色衣裙,发间仅簪一支青玉簪子。
与精心装扮、环佩叮当的周静姝、娇艳明媚的柳依依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甫一踏入皇后殿中,便引来宫人侧目与窃窃私语。
金皇后凤眸扫过,在祝明澜身上停顿片刻,开口便是讥诮。
“嘉宁县主这身打扮……倒真是,清新别致。祝大夫人治家,看来甚是清俭。”
话语中的轻慢与嘲讽几乎要溢出来。
祝明澜不卑不亢,垂首行礼:“皇后娘娘谬赞。家父家母常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臣女不敢奢华。”
“好个‘物力维艰’!”
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徐太后在宫人搀扶下缓步而来。她目光落在祝明澜身上,带着赞许:“哀家瞧着嘉宁县主这身甚好!如今边疆未靖,多地遭灾,国库开支浩繁。皇家更当为天下臣民之表率,戒奢靡,倡节俭。皇后,你说是不是?”
太后的话如清风拂过,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异样的目光和皇后的嘲讽。
金皇后脸色微僵,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母后教训得是。嘉宁县主……心系黎庶,很好。”心中却已恨极。
寒暄过后,金皇后提议三位姑娘去御花园池畔赏景喂鱼,透透气。
祝明澜心中微惊,默念“避池水”,脚步刻意放缓,落后几步,只远远站在开阔的廊下观望。
果然,变故骤生!
就在周静姝凭栏投喂锦鲤,身姿窈窕引人注目之际,一个端着果盘的小宫女仿佛脚下不稳,“哎呀”一声惊呼,直直朝着周静姝撞去!
周静姝猝不及防,身体猛地前倾,“噗通”一声巨响,整个人栽进了冰冷的池水中!
惊呼声、救喊声顿时乱作一团。
待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周静姝被救起,虽无性命之忧,但在皇后和太后面前如此失仪,太子妃的资格已然丧失。周静姝面如死灰,被宫人匆匆扶下去更衣。
回到殿中,金皇后仿佛余悸未消,命人奉上压惊的花茶。
祝明澜看着宫女递到柳依依面前的茶盏,想起“饮食勿沾”,只端在手中做做样子,小口未沾。
柳依依惊魂稍定,又想在太后皇后面前表现温顺,便依言饮下。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柳依依白皙娇嫩的脸颊、脖颈上突然冒出大片大片的红疹,又痒又痛,她忍不住抓挠,仪态尽失。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金皇后故作惊怒,“快传太医!柳姑娘莫不是……冲撞了宫中哪路神明?”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语焉不详,只道可能是接触了不洁之物或花粉刺激,需静养。
冲撞宫闱、身染“恶疾”的柳依依,自然也失去了资格。
唯有一直谨慎避开池水、滴水未沾、衣着简朴低调的祝明澜,从头到尾安然无恙,虽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始终维持着得体的平静。
太后看向她的目光更添了几分深意。
金皇后与心腹嬷嬷对视一眼——
今日这些手段,自然是让本次为太子的选妃无疾而终。
她不信洛秋月能病一辈子,过段时间再让洛氏嫁给太子,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可这祝明澜,不仅处处小心避开她的手段,还得了太后的青睐……
时辰一到,三位闺秀,各自回府。
周、柳两家愁云惨雾,祝府则暂时松了口气,却也惊疑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