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叶凡仿佛不经意地抬起头,望了一眼城门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开口问道:“周县令,我方才似乎看到,城门口的守卫,比往日增加了不少?”
“可是发生了何事?”
周文元的心猛地一跳。
但脸上却迅速浮现出无奈和坚决的神色,叹了口气道:“回叶大人,正是下官方才下令加强的。”
“唉,如今疫情未平,下官思来想去,唯有采取最严厉的措施,彻底断绝人员往来,方能将这瘟神牢牢锁死在城内,不使其蔓延出去,祸及周边州县啊!”
“此举或许会给百姓带来些许不便,但为了大局,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还望殿下和大人体谅。”
他将“防疫”这面大旗扯得猎猎作响。
理由充分,情真意切。
朱标和叶凡闻言,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和赞许的神色。
朱标道:“周县令考虑周全,防疫确是当前第一要务。”
叶凡也点了点头,附和道:“县令有心了,如此严厉管控,虽显不便,却也是为民负责之举。”
见二人完全接受了自己的解释,周文元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施行险计的紧张和一种扭曲的得意!
他正欲再说些表功的话,叶凡却话锋一转,指着旁边几个空了的药筐,眉头微蹙道:“只是,如此一来,倒是有一事难办了。”
“治疗所需的一味主药芨芨草,库存已然见底。”
“原本还想着今日再组织些人手出城采集,如今这城门戒严……”
周文元一听,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抢着说道:“此事殿下和大人无需担忧!”
“采集芨芨草之事,交给下官便是!”
“下官立刻安排县衙的差役和熟悉地形的本地乡民前去采集!”
“他们对周边山林熟悉,知道哪里芨芨草长势最好,效率远比外来人要高!”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刻意加重了语气:“更何况,如今城外黑风岭一带,匪盗猖獗,殿下的人若是贸然出城,人生地不熟,万一遭遇不测,下官……下官万死难赎其罪啊!”
“还是让下官的人去办,最为稳妥!”
说完,他不等朱标和叶凡回应,便急匆匆地拱手道:“殿下,大人,事不宜迟,下官这便去安排人手,尽快将芨芨草采集回来!”
看着周文元几乎是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叶凡眼中的平静终于被一丝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他转头,与朱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派自己人去?
熟悉地形?
担心太子的人出事?
呵。
这看似殷勤周到的背后,隐藏的,是生怕他们的人借此机会出城联络援军,或者探查到不该探查的东西的恐惧。
这位周县令,不仅察觉到了他们的调查,更是已经开始了他的行动。
今夜,这清河县,恐怕注定不会平静了。
……
夜色如墨。
将清河县笼罩在一片不祥的寂静之中。
临时院落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朱标和叶凡凝重而疲惫的面容。
连日来的防疫工作、暗中较量与等待,几乎耗尽了他们的心神。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两名风尘仆仆,眼中却闪烁着精光的亲卫悄然潜入!
他们正是此前被朱标派往江浦及周边府县,暗中调查周文元罪证的得力干将。
“殿下!叶大人!”
其中一名亲卫队长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和长途奔波的疲惫而略显沙哑,但语气却异常清晰有力。
“卑职等幸不辱命,已查得关键罪证!”
朱标霍然起身,眼中爆发出急切的光芒:“快讲!”
那亲卫队长从怀中取出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宗,双手呈上,语速极快地说道:
“第一,关于卷宗上所载,那几起灭门案中已被‘正法’的凶徒身份。”
“卑职等根据卷宗留下的姓名、籍贯等信息,前往其原籍及可能流窜之地详查,结果……查无此人!”
“这些名字、身份,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凭空捏造!”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痛:“然而,卑职等并未放弃,转而暗中查访附近州县近年来的失踪人口记录。”
“经过多方比对,秘密辨认,最终确认,那些被周文元拿来顶罪,声称已伏法的凶徒,其真实身份,乃是近年来在周边州县陆续失踪的流民、乞丐,甚至是一些小有家产却被无故构陷的良民!”
“他们,早已被周文元暗中抓捕杀害,用以充当其侵吞财产的替罪羊!”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
但听到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朱标还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因愤怒而发出咯咯声响!
这已不仅仅是贪腐,这是草菅人命,是无法无天!!
“第二,”
另一名亲卫上前补充,取出几份账册抄录和几张按了手印的口供。
“关于那些被灭门大户的巨额财产流向。”
“卑职等顺藤摸瓜,确实找到了卷宗上记载的那些所谓的‘远房亲属’。”
“这些人,要么是周文元远房穷困潦倒的亲戚,被其威逼利诱充当傀儡。”
“要么就是当地一些被他掌控了把柄的地痞无赖。”
“财产明面上的确划归到了他们名下,但紧接着,便通过种种手段,合理合法地再次流失。”
他指着账册上的记录:“您看这里,这位湖广的‘张氏表亲’,在接收张家田产后不到一月,便因在周文元暗中操控的赌场欠下巨额赌债,被迫将田产抵偿给了赌场背后真正的东家,就是一个与周文元往来密切的绸缎商。”
“再看这里,凤阳的‘李氏族叔’,接手李家商铺后,其所经营的货物便屡遭意外,损失惨重,最终不得不将商铺折价变卖给另一家由周文元心腹经营的商号……”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他又展示那几张口供:“这是卑职等设法拿到的,其中两名傀儡以及一名知情胥吏的供词。”
“他们证实,所有这一切,都是在周文元的直接指使或默许下进行。”
“最终,这些庞大的财富,经过层层伪装和洗白,十之七八,都流入了周文元及其核心党羽的私囊之中!”
铁证如山!!
失踪人口顶罪,傀儡及胥吏口供,伪造的凶徒身份,精心设计的财产转移流水等证据俱在!
一条清晰完整,罪恶滔天的证据链,已然呈现在朱标和叶凡面前。
“好!好一个周文元!好一个清廉正直,爱民如子的周青天!”
朱标怒极反笑,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侵吞民产,草菅人命,构陷良善,欺君罔上!”
“条条都是十恶不赦之罪!”
“此獠不杀,天理难容!”
他眼中杀意沸腾,转身便要向外冲去:“来人!随孤去县衙,将这国之巨蠹,就地正法!”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报!”
一名亲卫神色仓皇,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
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惊恐!
“殿下!不好了!城外……城外突然出现大量匪盗,正在猛攻东门!”
“守城兵丁措手不及,伤亡惨重,东门……东门眼看就要失守了!”
“什么?!匪盗劫掠县城?!”
朱标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暴怒!
“他们倒是好大的狗胆!”
“竟敢主动攻打县城!简直是无法无天!”
然而,一旁的叶凡,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反而露出一抹冰冷而讥诮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早已看穿一切的洞悉。
“殿下,”
叶凡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在这突如其来的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
“这刚查到点确凿证据,匪盗便恰好前来奇袭县城,时间拿捏得…还真是分秒不差,及时得很啊!”
“这恐怕,不是巧合吧?”
朱标并非愚钝之人。
方才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此刻经叶凡一点,瞬间豁然开朗!
是了。
哪里有什么巧合?
这分明是周文元眼见罪行即将败露,狗急跳墙,动用了他暗中蓄养的力量,企图制造混乱,趁乱将他们这些知情者一举灭口。
甚至,还想将太子也……!
一股混合着后怕、震怒和凛然杀机的情绪,在朱标胸中轰然炸开!
他看向叶凡,眼中再无丝毫犹豫。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储君的决断和冷厉!
“老师所言极是!”
“这哪里是匪盗,这分明是周文元派来的灭口之兵!!”
叶凡点了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望向窗外喊杀声逐渐清晰的方向,沉声道:“既然如此,殿下,与其在此等待,不如我们主动移步,亲自去迎接一下这些胆大包天的匪盗,如何?”
“也好让他们,以及他们背后的主子,彻底死心!”
朱标重重颔首,脸上再无平日的温润,只有一片冰封的杀伐之气!
“正合孤意!”
“传令!所有亲卫,集结!”
“孤倒要亲眼看看,这群魑魅魍魉,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刹那间,小小的院落内,肃杀之气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