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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第 12 章

作者:三月春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九十年代的北方乡村,那是旧影与新光悄然交融的岁月。村里的大多数人还在这片黄土地里辛勤劳作,而外边的世界,正以不可抗拒的浪潮之势,将崭新的诱惑与憧憬,拍打向这片沉寂的土地。在这时代的门槛上,文静,这个眉目清秀的农家女孩,即将推开命运的另一扇门:去领取那封能带她走出农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时,通知书如同希望的羽翼,总是先飞抵学子们的母校。学校会选择时间,让命运在此刻见分晓的年轻人来校领取。薄薄一纸信封,承载着千钧重量:有它,便是登了龙门;无它,便是沉入水底。


    夏日的晨光,已急不可耐地刺穿稀薄的云霭,将金箔般的光泽泼洒在村庄的屋顶、院墙和田野上。文静起了个大早,对着那面印满水痕与岁月斑驳的旧镜。镜中人,青春正盛。双眸清亮如秋水洗过的星辰,映着未可知的远方;鼻梁秀挺,唇线却在不自觉中抿紧,泄露出那深藏于平静外表下的紧张与渴望。她身上那件碎花连衣裙,是哥哥第一次领了工钱后,带她在县城挑的,花色淡雅,是她最珍视的行头,也已经陪伴了她三年了。


    餐桌上,是朴素的早饭: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散发着稻谷的香气;一碟自家腌的咸菜疙瘩丝,色泽深褐;几个白胖的馒头,散发着麦子的清甜。文静小口喝着粥,舌尖却尝不出滋味。胸腔里,一颗心如同困在笼中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冲撞着她的肋骨。自信是有的,可这世上的事,谁又能说个十足十的准?


    “文静!文静,和我们一块走吧,让你哥骑车一块送你过去!”院墙外,嫂子邓红梅清亮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用了,嫂子!我自己能行!”文静扬声应道。


    “那可得把通知书揣稳喽!别丢了!我下午早些回来,给你张罗庆功宴!”话音落,墙外摩托车的突突声渐渐远去。


    “文静,要不我陪你去学校吧?”陈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自从妹妹高考结束,他几乎每晚都赶回家。除了大集前一晚住在店里,是为了给李文娟占位置。


    文静垂下眼睑。“假如落榜了……”这个念头像冰凉的蛇,倏然滑过心尖。那份狼狈的失落,她不愿让哥哥看见。独自咽下苦果,收拾好残局再回家,是她能想到的体面。“哥,真不用。我自己去,回头就去铺子找你。”


    兄妹俩吃完早饭,各自推了自行车出门。并行骑到了镇上,文静还是拒绝了哥哥同去的要求。自己蹬着车,汇入通往县城的车流。


    当文静停好车,走进校门的时候,操场上早已人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像是打翻了调料罐子,酸甜苦辣咸,各种情绪分子不安分地碰撞、蒸腾。有人眉飞色舞,声调高亢,那喜悦如同涨潮的海浪,几乎要从每一个毛孔里溢出来;而梧桐树的浓荫下,几个身影如同被抽去了筋骨,颓然垂首,沉默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连阳光都不忍再照拂。


    文静的心跳骤然加剧。她匆匆对几个相熟的面孔挤出笑容,脚步却不停,径直朝着那座决定命运的办公楼走去。


    教务处的木门虚掩着。负责的老师抬眼看见她,脸上浮起笑意,从那摞厚厚的信封中精准地抽出一份。“文静,来了。恭喜啊!不过,你这分数报省师大,有点屈才了。”语气带着长辈式的惋惜。


    “谢谢老师!能考上就好!”文静双手接过那轻飘飘又沉甸甸的信封,笑容在她脸上漾开,是真切的感激。


    跨出教务处,阳光仿佛更炽烈了些。她走到操场边的一角,背对着人群,指尖微微颤抖着,小心地沿着信封边缘撕开。抽出那张纸,印着文静和省师范大学的入取通知书,如同骤然点燃的火把,瞬间灼亮了她的瞳孔,也驱散了胸腔里最后一丝担心。一阵风掠过,带着树叶的清凉气息拂过她汗湿的鬓角,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下来。


    三年的光阴,像一场漫长而孤独的跋涉。她埋头于书山题海,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如同春蚕食桑,用汗水织就着未来的茧。此刻,所有的疲惫、焦灼、夜半惊醒的惶惑,都在这张薄纸面前,化作了轻盈的风絮,飘散而去。


    这不仅仅是一纸凭证。它是界碑,划开了她人生的章节;是船票,指向一片陌生而广阔的海域。前路迢迢,风浪与暗礁必然相随,但她已挺直了脊梁,握紧了舵盘。


    “学成归来,”她默念着。“要让哥哥不在为她劳累,要陪哥哥看遍四季轮转,春日的细雨,夏夜的流萤,秋夜的朗月,冬日的琼雪……”


    心念至此,归心似箭。与同学简单寒暄几句,文静便骑车匆匆返程。她要让这滚烫的喜讯,第一时间去温暖哥哥的心。


    与此同时,镇上的摩托车修理铺里,陈轩正埋头于一辆老旧的嘉陵车。上午的活计零碎,多是些补胎、换火花塞的小修小补。他一边听顾客絮叨着路上的不顺,一边熟练地拆卸、清理、组装。机油味,在狭小的铺子前弥散,又被灼人的阳光蒸腾得更加浓稠。


    汗水早已湿透了他的旧T恤,紧贴在精壮的脊背上。黝黑的手臂肌肉虬结,沾满油污。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汇聚成滴,砸在油腻的地上。他不时抬起沾满油污的手背抹一把脸,留下几道滑稽又狼狈的黑痕。


    刚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直起身来,正撩起衣角擦额头的汗,陈轩的目光被远处一个移动的身影吸引了。那身影推着一辆自行车走来,她像一道刺眼的彩虹,突兀地闯进这条灰扑扑的街道:一条长裙,裙身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花,颜色鲜艳得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裙摆随着她踉跄的步履晃动,像一只被惊扰了、慌乱开屏的孔雀。走近了,才看清她散乱的长发,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唇上那抹樱桃红艳得近乎妖异。然而,那本该顾盼生辉的眸子,却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自行车的后轮完全瘪了,软塌塌地蹭着地面。她停在铺子前,声音飘忽,如同梦呓:“打点气。”


    陈轩蹲下身,指尖在轮胎上一捻,便触到那个坚硬的异物。他抬头:“扎了个钉子,得补胎。”


    这句话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什么。她的眼神骤然变得尖锐、狂乱,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刮擦耳膜:“你骗人!你们男人都是骗子!车胎好好的!你想骗我的钱!”她双手死死抓着车把,整个身体筛糠似的抖动着,鲜艳的裙摆在尘土里拖曳。


    陈轩愣住,试图解释:“真没骗你,你看这……”他指着轮胎上那个不起眼的金属反光点。


    “骗子!都是骗子!”她的声音更加凄厉,像要把积攒的所有怨毒倾泻而出。泪水毫无征兆地奔涌,在脂粉上冲出狼狈的沟壑,可她嘴角却神经质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扭曲的、让人脊背发凉的笑容。下一秒,她像被激怒的母兽,猝不及防地朝陈轩猛扑过来!尖锐的指甲划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树荫下乘凉的人们这才惊醒,纷纷上前,七手八脚地将这失控的躯体拉开。


    她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瘫软下去,蹲在地上,双臂死死箍住膝盖,头深深埋进去,只剩下梦呓般的喃喃:“骗子,都是骗子,全是骗子!”那身曾经绚烂的裙子,此刻沾满尘土,像褪色的晚霞裹着一具行尸走肉。她蜷缩在自己的孤岛上,隔绝了所有的喧嚣,像一只被折断尾羽、遗弃在泥泞里的孔雀,华彩尽失,只剩一片刺目的狼藉。


    “唉,造孽!她这儿,”旁边一个老者压低声音,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对陈轩叹口气,“出毛病了。”


    陈轩沉默着,蹲下身,想继续拆卸那辆自行车的后轮。那女子却像受了更大的刺激,猛地弹起!陈轩本能地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骗子,不要你修,骗子!”她嘶哑地喊着,一把夺过自行车,踉踉跄跄地推着它,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道的拐角,留下那抹刺目的艳色残影。


    搁在以前,陈轩绝不会对女人动手,但若遭此无妄之灾,血气上涌的他定会本能地反击甚至制服对方。可那三年的铁窗岁月,像沉重的磨盘,碾平了他身上的棱角,也碾碎了无数个本该在阳光下的日子。


    出狱后,家人无声的包容像温热的泉水包裹着他,随之而来的责任更如无形的枷锁。他变得小心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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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踩在理智的钢丝上,生怕一丝行差踏错,便再次坠入深渊。


    脚下的黄土地给了他朴拙的本性,可青春的烈焰本该燃烧:那本是席卷天地的狂风,裹挟着不羁与莽撞;是瓢泼而下的骤雨,冲刷着迷茫与冲动;是呼啸喷薄的岩浆,蕴藏着摧毁一切桎梏的力量。年轻的心脏,本该无所畏惧,在生命的旷野上纵情驰骋,留下浓墨重彩的印痕。然而,如今这份因负疚和责任而生的谨小慎微,以及那份如影随形的、挥之不去的卑微感,已化作一层厚厚的硬茧,将他骨子里那份天不怕地不怕、快意恩仇的少年意气,严严实实地包裹、禁锢了起来。


    当文静的身影出现在铺子门口时,陈轩正仰面躺在一辆三轮板车底下,拧着底盘一颗顽固的螺丝。酷暑难耐,她一路疾驰,额发已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她停好车,轻手轻脚走进铺子,打了盆清水洗去一路风尘,又另换了一盆清水,拿上干净的毛巾,搬了个小马扎,安静地坐在三轮车旁等待,像一株悄然绽放的幽兰。


    陈轩从车底钻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油汗,一眼就看到了妹妹。“文静,咋样?”那满脸的污迹和汗水,也遮掩不住他眼中灼热得烫人的期待。


    看到哥哥脸上那道新鲜的血痕和疲惫的模样,文静的心揪了一下。她拿起毛巾,温软的手指隔着布料,轻柔地擦拭他脸上的污渍和汗珠。“哥,考上了。”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带着颤音。他胡乱地抹了把脸,又冲去水龙头下,用肥皂用力搓洗着沾满油污的双手,直到指缝都泛了红。“快!给哥看看!”


    “哥,你脸上……”文静指着那道血痕,眉头微蹙。


    “没事,刮了一下。”他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小心翼翼地从妹妹手中接过那个神圣的信封,像捧着稀世珍宝。当他展开那张决定命运的纸张时,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随即,一个巨大的、毫无保留的笑容在他黝黑疲惫的脸上炸开,像阴霾天里骤然跃出的太阳。眼眶迅速泛红,鼻翼翕动,嘴唇哆嗦着,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竟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文静,”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想吃啥?哥这就去给你买!”他像捧着圣物般,将通知书小心地叠好,放回信封,郑重地交还给妹妹,“收好,千万收好。”


    “想吃炸茄盒。”文静轻声说。城里那些光怪陆离的美食她虽然也见过,但镇上那家炸货铺子飘出的诱人香气,是她能想象到的,也是哥哥此刻有能力为她实现的美味。


    “等着!”陈轩话音未落,人已旋风般冲出铺子,跨上自行车,向镇上炸货铺子奔去。


    “哎!老板,修车钱,钱还没给呢!”三轮车主人在后面急得直喊。


    “不要了!今儿高兴!请你的!”陈轩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股酣畅淋漓的痛快。


    三轮车主人看着陈轩消失的方向,摇摇头,又看看文静,笑着掏出二十块钱塞到她手里:“拿着拿着,该收还得收。小姑娘,考上大学了?恭喜啊!真有出息!”


    哥哥的快乐像暖流包裹着她,文静心里也甜丝丝的。可她心疼哥哥的辛苦,不愿他白干活。她接过钱,认真地点头:“谢谢大叔。”


    不多时,陈轩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车把手上沉甸甸地挂着两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透出油纸包裹的食物轮廓,各种炸货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


    “哥,怎么买这么多?”文静赶紧上前去接。


    “不多不多!”陈轩咧着嘴笑。他快步走到铺子后头的小棚里,搬出一张小桌,支在树荫下。“文静,那个小点的袋子里是咱俩的午饭。大的带回去,晚上一块吃。嫂子说了晚上要给你办庆功宴,下午早点收摊,我们回去给嫂子打下手。”


    小小的修车铺前,兄妹俩围坐在小桌旁。陈轩仔细地擦干净桌面,文静把油纸包着的金黄炸鸡、炸茄盒、几个热乎的烧饼,还有两瓶橘子汽水一一摆开。在正午的阳光下,两张洋溢着纯粹喜悦的脸庞散发着幸福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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