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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作者:三月春竹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夏日的黄昏总是慵懒而漫长。直到天际最后一抹酡红被暮色温柔吞没,清凉的晚风才像迟来的访客,悠悠然踱进陈永柏家的小院。今夜,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空气仿佛都浸润在微醺的喜悦里,笑语不断。


    陈家老小围坐一堂,脸上漾着暖洋洋的光。左邻右舍和陈姓的本家们闻讯赶来,恭贺之声此起彼伏。文静考上了大学!在这片教育资源如旱地般贫瘠的乡野,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便是整个陈氏家族昂首的脊梁。过往村里那些聪慧的子弟,为了早日挣脱农字的烙印,多半选择了更便捷的中专之路。三年高中,如同悬在云端的不系之舟,前程渺渺,谁又敢轻易赌上?


    “文静,”邓红梅的声音带着酒意的酣畅,拍了拍小姑子的肩,“开学那会儿,可不止陈轩送你,我和你大哥也得去!省城的大世面,咱也开开眼!”


    “好的,嫂子,我们一道去。”文静的脸颊晕染着霞色,像是熟透的水蜜桃。邓红梅今晚格外热情,硬是哄劝着滴酒不沾的文静灌下了两小盅辛辣的液体。


    酒意愈浓,邓红梅的话匣子也开了闸:“妹子,在外头要是处了对象,可千万记得把相片寄回来让嫂子瞧瞧!嫂子会看相,给你把把关,那些油头粉面的小崽子,可骗不了我的火眼金睛!”


    “嫂子!”文静羞得无地自容,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仿佛要滴出血来,“我才不找呢!”她慌忙垂下头,手指绞着衣角。


    昏黄的灯光流淌在每个人的笑靥上,融化了生活的艰辛。窗外,几声零落的蛙鸣,应和着屋内的喧腾,织就了一幅暖融融的夏夜图卷。


    与此同时,几里之外的孙家小院,却是另一番光景。


    晚饭的餐桌上,空气凝滞。孙勇拖着疲惫从工地归来,一家人默默进食。桌旁坐着个打扮得异常鲜艳的姑娘,正是白天陈轩店里那只花孔雀,孙勇的姐姐,孙兰。


    碗筷的轻响间,孙兰毫无征兆地抽泣起来,肩膀簌簌抖动。


    “兰儿,咋了?咋又哭了?”孙勇娘慌忙撂下筷子,挪过去搂住女儿,枯瘦的手一下下抚着她的背。


    “骗子!都是骗子!”孙兰猛地抬起头,泪痕狼藉的脸上,眼神却空洞而涣散,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那个修车的,也是骗子!他骗我车胎破了!”她“哇”地一声哭得更响,转瞬却又“咯咯”地傻笑起来,手指在空中用力抓挠,“我挠他!挠他!看他敢不敢再骗!”那笑声尖锐刺耳,像碎玻璃划破寂静。


    孙勇眉头紧锁,看着失魂落魄的姐姐,闷声道:“姐,我今天替你教训他了,他不敢了,吃饭吧。”


    “不要!不要你打他!”孙兰的情绪像翻腾的沸水,瞬间又跌入冰窟,泪水汹涌而出,“他喜欢我的,他喜欢我的呀,不要你打他!”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仿佛沉溺在一个旁人无法窥探的幻梦里。


    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结束,在外痴痴游荡了一整日的孙兰,终于蜷缩着睡去,像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精致人偶。


    “听说那修车铺的是陈家小子?”孙勇娘压低嗓子,忧心忡忡对孙勇说道,“刚刚放出来的人,你躲着点,别招惹。万一他又犯浑。”


    “娘,甭担心了,”孙勇打断母亲的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见过了。没事,不会再打了。放心吧。”他目光扫过姐姐紧闭的房门,那里面关着一个破碎的梦。


    孙勇娘叹了口气,皱纹里刻满了愁苦:“唉,你也别老挂着你姐,有我呢。跟着你舅好好干,早点成个家吧。到时候分出去过,省得拖累你们。”她佝偻着背,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曾几何时,孙兰是这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她身段高挑,行止间带着田野赋予的天然灵动。一头乌缎般的长发,松松束成马尾,随着她的步子在阳光下跳跃,发梢似沾染着野花的芬芳。肌肤是未经风霜的白皙,透着春日杏花初绽的粉嫩。弯弯的眉下,眼眸清澈如未被尘世沾染的山涧清泉,一笑起来,星光便在眼底碎开,漾着少女独有的、不染尘埃的甜美与憧憬。


    后来,她成了县城最大宾馆的服务员。盘起发髻,露出天鹅般的颈项。那身合体的制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亭亭玉立在大堂,如同一株移植到喧嚣都市的翠竹,举手投足间,仍保留着山野的清冽气息。


    很快,爱情降临了。她对那位年轻英俊的大堂经理孔建超一见倾心,而他也被她的纯净吸引。炽热的爱恋如野火燎原,在一个风雨如磐的夜晚,她毫无保留地交托了自己的一切。


    然而,这看似金童玉女的缘分,终究没能跨过那个时代冰冷的沟壑:户口。孔建超是城里人,来自青临市。当他的父母得知此事,反对的浪潮铺天盖地而来。短暂的挣扎后,孔建超选择了退却,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去。


    孙兰的世界,在那一天崩塌了。她像个无主的游魂,在酒店的每一个角落搜寻:空荡的休息室、人来人往的大堂、幽暗的储物间……一遍又一遍。红肿的眼眶里蓄满泪水,颤抖的嘴唇一遍遍呼唤着那个名字。她奔向他们曾依偎过的公园长椅,徘徊在他们牵手走过的商业街。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却唯独不见了她生命中的光。


    日子如钝刀割肉。孙兰日渐沉默,像一株迅速枯萎的花。她蜷缩在公园冰冷的石椅上,一遍遍重温着过往的碎片,泪水无声地滑落,浸透了衣襟。幻觉开始缠绕她,总觉得他躲在某个角落,下一秒就会跳出来,带着狡黠的笑。可每一次满怀希冀的转身,都只撞上更深的失望和无边的虚空。


    终于,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曾经笑容温暖如春的姑娘,被绝望和痛苦吞噬殆尽。她时而对着空气痴语,时而发出刺耳的尖笑,时而嚎啕大哭。那个名叫孙兰的灵魂,就此迷失在精神错乱的荒原,只留下一具华美而空洞的躯壳,每日将自己涂抹成一只招摇的花孔雀,徘徊在等待与咒骂的夹缝里。一边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爱人,一边诅咒着世上所有的男人都是骗子。


    这刻骨的痛楚,也深深灼伤了孙勇的心。起初,当陈轩的拳头让他手臂剧痛、辗转难眠时,复仇的毒焰几乎将他吞噬。他在漆黑的夜里咬紧牙关,陈轩的面孔在眼前扭曲,一个声音在心底咆哮:“这断臂之痛,定要你十倍偿还!”他想象着等陈轩出来,要用最狠厉的手段,将那份痛楚原封不动地砸回去。复仇的欲望,曾如毒藤般在他心底疯长,日夜不息。


    然而,姐姐的骤然坠落,像一盆冰水浇醒了他。孙勇曾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疯狂地搜寻孔建超的踪迹。若非父母涕泪交加的哀求和那沉甸甸的牵绊——疯癫的姐姐,他早已踏上列车,奔赴异乡,将那个负心人撕成碎片。对陈轩的恨意,竟在这巨大的家庭悲剧面前,悄然淡去了。他甚至理解了陈轩当时护妹心切的暴怒,内心深处,竟生出一丝荒谬的羡慕:至少陈轩的怒火,能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自己心底那团焚毁一切的烈焰,却只能被责任与现实的冰冷牢笼死死囚禁,无声地灼烧着自己。


    多少次,他已站在火车站的月台边缘,汽笛嘶鸣,仿佛在召唤他奔向毁灭性的快意恩仇。“若我去了,成了枪下鬼,这风中的爹娘,这痴傻的姐姐……他们何以存世?”这沉重的念头,一次次将他从疯狂的边缘拖回。


    如今,孙兰的病情愈发不稳,梦魇常在午夜将她拽起。孙勇的心弦始终紧绷,一点细微的动静,便能将他从浅薄的睡梦中惊醒,侧耳倾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而陈家这边,高考后的日子平静而充满暖意。文静成了家里的掌勺人,中午在二叔家忙活,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晚饭则只需准备她和哥哥两人的份量。陈轩如今逢集便带回丰盛的菜蔬,寻常日子也无需为油盐酱醋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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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文静考上大学了,一家人在二叔家享用过晚餐,兄妹俩伴着爷爷奶奶踏着星辉归家。


    看着哥哥要出门,“哥,”文静拽了拽陈轩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撒娇,“明天我去你店里帮忙吧?我给你递扳手、递螺丝钉。总在家围着灶台转,闷得很。”


    陈轩看着妹妹期待的眼神,笑了笑:“那地方油污重,脏得很。你想去也行,明天正是大集,你也去凑凑热闹,权当给自己放一天假。明早记得跟奶奶说一声。我得先回镇上了,还得去给人家占摊位。你今晚喝了酒,早些歇着。”


    “嗯,哥,路上当心点。”文静乖巧地应着,脸上的红晕仍未褪尽,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娇憨。


    从村口通往小镇的路,没有一盏路灯。只有到了大集的地界,才有几星昏黄的光点在守夜。好在有月色作伴,清辉如练,洒在熟悉的乡道上。这条路,陈轩走过无数次,哪里有个坎,哪里有个洼,早已印刻在骨子里。


    村口那段路,历来流传着许多诡谲的传说,往日夜行至此,总不免脊背发凉。三年囹圄归来,那些虚无的魑魅魍魉,早已被肩头沉甸甸的现实碾碎。今夜,妹妹的录取通知书像一道温暖的光,照亮了前路,连这月光下的蜿蜒小径,在他眼中也显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清幽之美。


    到了镇上,他将自行车横在自家铺子前的马路牙子旁,又搬来几块沉甸甸的砖头,算是划定了范围,为李文娟守住了那一方宝贵的摊位。做完这些,他才转身,融进店铺的黑暗里,歇息去了。


    夜色更深,月光穿过陈旧的窗棂,在文静的书桌上流淌,宛如一泓静谧的水银。屋内只亮着一盏小台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她。她坐在桌前,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那份来之不易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纸张微凉的触感,此刻却像滚烫的烙印,提醒着她梦想成真的重量。


    然而,这份巨大的喜悦之下,悄然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她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那轮高悬的明月,一种深切的孤独感,如薄雾般无声地包裹了她。


    离开,意味着告别。告别这间盛满童年记忆的小屋,告别朝夕相处的哥哥。那浸透了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那无言的守护与担当,早已成为她生命里最坚实的背景。她想象着哥哥独自归家的背影,灶台前冷清的身影,会不会也像此刻的自己,对着同一轮明月,咀嚼着相似的牵挂?


    鼻尖蓦地一酸。她慌忙低下头,眼眶里的湿意被她倔强地逼退。她知道,哥哥为她倾尽所有,只为托举她去看更广阔的天地。如今,她终于成了他的骄傲,没有辜负那沉甸甸的期望。


    窗外,夜风拂过树梢,送来一阵莫名的闷热,搅动着宁静的心绪。她小心翼翼地将通知书收回抽屉深处,取出了那本贴着心事的日记本。


    摊开素白的纸页,她提笔,蘸着月光与心绪,写下无声的倾诉:


    哥哥,


    我要走了,


    带着你背脊上熟悉的温热,


    奔赴远方。


    你的背脊,


    曾是我懵懂岁月的摇篮,


    轻轻晃动着——


    春日初绽的花信,


    夏日骤至的雨帘,


    秋日纷扬的落叶,


    还有那,簌簌而落的,


    整个冬天的雪。


    如今,


    回望你静默的轮廓,


    如山峦,


    稳稳盘踞在记忆的原野。


    那些未曾启齿的言语,


    像风中的蒲公英,


    悄然散逸,


    却悄然沉潜,


    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生根,发芽。


    哥哥,


    等我归来,


    带着远方浸染的风霜,


    和一颗,


    永远朝向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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