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的对峙中,墙外忽然缓缓升起一颗戴了毡帽的大头。
“好孩子,”那颗大头亲切地喊他们,“好孩子,快来扶我一把。”
钱佑和杨野一起转头去看。
“爹?!”钱佑连忙跑过去,又瞪了一眼僵住的杨野,指挥他去搬椅子。
“咱家这墙,是挺好翻的哈。”钱爹爹踩着椅子下了墙头,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帽子。
“哈,别紧张嘛,”他拍了拍从刚才起就僵硬得像根死木头一样的杨野,“你叫杨野是吧?是哪个野啊?”
“野兽的野。”杨野干巴巴地回答。
“看你这么瘦,平时不怎么能吃饱吧?”
“还行。”杨野木着脸。
钱佑的视线一直在两个男人身上打转儿,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她觉得现在真是有点奇怪啊。
钱佑想说点什么,但爹爹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把帽子摘下来往桌子上一扣,就絮叨上了:“佑儿啊,就喜欢琢磨做菜,她做菜是很有一些天分的,平时做的也都挺好吃,但就是喜欢瞎琢磨,做过什么油炸苦瓜凉拌荷花……家里没有没遭过她的灾的,有一段时间给阿黄吃的都不长毛。幸好你来了,我们爷几个的日子才好过一点……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年轻人胃口好嘛。”
杨野不知道怎么回答,低低“嗯”了一声。
“你手里攥的什么玩意儿?”钱爹爹才看见钱佑手里一直拿了个蓝汪汪的东西。
“碗……碗啊,”钱佑飞快地瞥一眼杨野,故作轻松地对爹爹撒娇,“爹连碗都不认识啦?”
她说着把琉璃碗藏在身后。
“谁知道,我以为胡商新款的帽子呢。”
钱爹爹轻飘飘揭过了这件事,“那你们现在是……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一大早没吃,看看丫头今天做了什么?”
“哎,”钱佑答应一声,往厨房走了两步,又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拽拽死木头一样傻站着的杨野的袖子,给他一起拽走了。
厨房里杨野抱着饭铲子,背对着门口,苦着脸比划口型:“我能走吗?”
“你想死吗?”钱佑也做口型。
杨野于是就垂头丧气地盛饭去了。
盛好饭,杨野稍稍拦了拦钱佑,他还有话想说:“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小鸡崽儿。”
钱佑认真打量眼前这个少见地露出吃瘪表情的少年,他那双天生含笑的眸子此刻微微垂着,直直的睫毛像是给眼睛打上了一层阴影,显得有些无措和懊恼,真是可怜。
钱佑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你这样也挺好看的。”她认真地说。
这顿被抓包的饭其实吃得并不很惊心动魄。
钱爹爹好像除了开头那两句并没有什么其他想问杨野的。
他们父女一向话又多又密,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互相拆起台来,杨野觉得自己听了一场不花钱的折子戏,听到后来几乎有些忘了自己刚才是为什么和钱佑闹得那么不愉快来着?
似乎是她一直想见一见悌姐。
为什么不行呢。
“小心点儿,”杨野回头扶了钱佑一把,“别给墙踩坏了。”
“好哇!原来不是你小心点儿!是你给我小心点儿!”钱佑竖起眉毛,怒斥混混。
“你怎么这么吵。”杨野也有点儿不情愿,他本来就有点儿后悔带钱佑来了。
“哎——”钱佑一头撞在杨野胸口,“不是!墙是坏的!”她和杨野鸡飞狗跳地一起摔在地上的时候嘴里还不忘辩解。
“我知道!所以我才叫你小心点!”杨野捂着胸口,他觉得自己要死掉一半儿了,“你的脑袋怎么是实心的!”
“你脑袋是空心的,你脑袋里都是草包。”钱佑扶着自己的腰,又去摸自己的腿,没一个地方不火辣辣的疼。
她故意重重地撑着杨野的肋骨坐起来。
“啊!”杨野痛得大叫一声,“怎么这么坏啊你,那也好过你脑袋里全是水。”
他还没忘了刚才的拌嘴。
钱佑没有回答,她从刚才坐起来之后就没有再说话了,呆呆地看着面前向她伸出了一只皓白手掌的温柔女子。
女子微微俯身,冬日里并不算热烈的太阳被她挡在身后,一缕柔顺的长发从耳前落下,在钱佑眼前轻轻地晃着。
女子见钱佑没有握住自己的手,对她眯起眼睛笑了笑,蹲下身温柔地扶她起来。
“悌姐。”杨野也老实了,他慢慢地自己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上了两个女孩子。
被杨野喊悌姐的女子把钱佑扶到桌子旁边坐下,又对钱佑友好地笑了笑,然后去后面取了两条手帕沾湿水,递给杨野一条,剩下的那条被她拿在修长的手上,轻轻给钱佑擦脸。
钱佑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说了句:“谢谢,我自己来吧”。
她伸手想接过手帕,悌姐却摇了摇头。
“悌姐,就让她自己弄吧,她也没那么精细。”杨野三两下抹了把脸就算擦完,把手帕往桌上一扔,说道。
悌姐对杨野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神情,比划了几个手势,钱佑看着看着,忽然反应过来,原来悌姐是……
她忽然就有些如坐针毡了。
杨野看完了悌姐说的话,又看了一眼钱佑,起身进屋拿了一面镜子和一把木梳放到钱佑面前,钱佑这才看到自己脸上灰得一块儿一块儿的,头发也摔散了。
悌姐把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手帕递给钱佑,拿起木梳站到钱佑身后,轻轻地给钱佑解开头发,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脸上一直有温和的笑意。
钱佑不知道是因为身上还在痛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她就保持着这个不是很挺拔也不是很放松的姿势僵硬地坐着,悌姐的手指轻柔地穿过钱佑的头发,灵巧地给她编着辫子,钱佑觉得自己的头皮有点发痒,身后香香的。
杨野坐下来之后就没再闹了,钱佑看看安静的杨野,又看看镜子里认真给自己梳头发的悌姐,她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我让我爹爹来给你把墙修好吧。”她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
镜子里的悌姐又弯了弯眼睛。
“我爹砌的墙可结实了,杨野老是来爬也从来没坏过。”钱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这句。
“那是因为我不像你毛手毛脚。”杨野没好气地说。
悌姐没有理会他们的吵嘴,仔细地给钱佑梳好头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像拍小孩子一样。
“你的手好巧啊,扎的头发可真好看,比我自己扎的好看多了。”钱佑左右晃着头照镜子。
“原来你也会好好说话,我还以为你不气人不会说话呢。”杨野非要插一嘴。
悌姐皱了皱眉,给杨野打了几个手势,钱佑看出来是替自己教训杨野的意思,她有些高兴,“哼,这下有人能管你了。”
杨野很快地看了钱佑一眼,转回身子反驳悌姐:“才不呢,她一点都不可爱,她老说我是狗。”
悌姐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目舒展,嘴角轻轻向上牵起,是很温柔的那种笑意。
钱佑看得有点呆了,她的嘴角也跟着向上翘了翘,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笑过。
悌姐又给杨野打了几个手势,钱佑看不懂,她猜是夸自己和骂杨野的话,她看着看着,忽然又有些不高兴了。
悌姐说的话只有杨野能看懂,杨野看着悌姐的时候有冬日的微风吹起他的刘海儿,刘海儿扫进他的眼睛里,他飞快地眨了两下。
钱佑忽然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没法说话的人。
她在一个很远的地方,听不到远方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害怕自己是在台下看着戏本子的人,除了叫好和哭泣什么都做不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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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明明悌姐那么温柔又可怜,自己明明很喜欢她的……
钱佑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她想,自己真的是一个很坏很坏的人。
在遇到杨野以前,钱佑觉得自己是一个虽然话有点多,但是嘴巴不坏、脾气也不坏的人。后来遇到杨野,她以人为镜,很快接受了自己是一个虽然嘴巴有点坏,但是脾气还算不错的人。
那天见过悌姐之后,她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了一个嘴巴也坏,脾气也坏的人。
每次见到杨野,好像很容易就生气了,看他这也不对那也不好,话没说上两句就忍不住开始不高兴。
比如杨野提醒自己明天是大寒,出门记得围上风领,她都会不阴不阳地接一句“真是‘好狗知时节’。”
有时候杨野和自己吵上两句,他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以为这是上天给他的‘能吃上好吃的饭’的考验,吵过之后再赔个笑脸就算过去了,反正他的脸虽然好看,但长在他身上也不怎么值钱。
有时候杨野因为没有文化听不懂自己在讽刺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不以为意的样子,钱佑的心里反倒更加不舒服。
最后这些生气就都成了和自己置气。
有一次爹爹凑巧路过他们,都没忍住说了钱佑一句:“你这,有点儿像你娘了啊。”
“那你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一个大坏蛋。”钱佑当时脱口而出。
但事情的转变来得也很快,那一天杨野神神秘秘地喊钱佑出去见一个人。
她开始以为是悌姐,这些日子偶尔会听杨野说悌姐很喜欢她,还想再找她玩儿,钱佑都找借口避开了。
她知道悌姐是一个很好的人,她一直想有一个这样的姐姐。
但或许是本能。她知道自己长大了,她开始意识到一些很令人难过的事情。
她怕自己真的变成一个很不好的人。
但那天杨野神神秘秘带她见的人不是悌姐,是一个真真正正让她喜欢到流泪的人——宴集酒楼的大厨。
大厨问她:“你从来没跟人学过做菜吗?那些菜都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
而杨野就叼着草靠在旁边的墙上,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于是钱佑有了一个大厨师傅。
她梦中的大厨师傅。
钱佑又变回了一个除了话有点多之外,嘴巴也很甜、脾气也很好的小姑娘。
钱佑第一次做出了让师傅也点头的菜品的那天,是一个初夏。
回家的一路上钱佑蹦蹦跳跳,和每一个认识的叔叔婶婶问好,令人烦躁的夏日蝉鸣声都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啧,不知道等一下你杨爷吗?”杨野一瘸一拐跟在后面没好气地说。
他的腿在前一阵跟人“做活儿”的时候摔伤了。
“那我背你好啦。”钱佑蹦蹦跳跳地跑回杨野身边,跃跃欲试想要上手。
“你敢——”杨野瘸着往旁边紧急蹦了两步,“一下也别想碰老子……我说,就做一道菜有这么开心?”
“你又没有梦想,你当然不懂啦。”钱佑强硬地搀着杨野飞快往前走。
“你这个翻脸不认人的……”杨野半边身子都被她拖得歪着走路,他想像平时钱佑骂自己一样也说她是“狗东西”或者“混蛋”,但鉴于前一阵天天凶自己的钱佑太可怕了,他犹豫了一下没敢把那两个词说出口,就错失了骂人的节奏,只好继续说下去,“别忘了当初是谁才让你有今天的机会。”
他们这时候已经快要走到钱佑家,这条小路上往来的行人很少,巷口长了一棵很老很老的树。
蝉鸣声更大了,像就在他们耳边。
钱佑转身,她脸上的笑容从出门的时候就没有下去过,在繁茂的树影下,笑得眼睛发亮的少女踮脚抱住了比她高出一头的英俊少年。
“我知道,杨野,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