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慧眼识人
蒋化面色有点难看, 竭力蠕动嘴唇才勉强吐出两个音节。
他拿着钱替谢恒逸办了好些年的事,对方身边凭空冒出一个不简单的人,他当然留意过, 而且暗自揣摩过两人相识的契机。
本以为是谢恒逸拿捏住了此人的把柄, 逼迫其办事。没想到是反被“拿捏”住, 成了“办事”的关系。
霎时, 蒋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糟糕的事, 五根手指攥成一团捏得死紧。
齐延曲注意到他的反常,眉间微蹙,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
至于谢恒逸则是轻哼一声, 用齐延曲的手又把自己的嘴捂上了。他哪管蒋化高不高兴, 他高兴就行,哪管祝福诚不诚心,说出来意思意思就行。
但凡换个不那么正经的情境, 他高低得为难对方一番。
蒋化握起的拳头骤然松开,说回正题:“我不仅仅是在替谢先生做决定,更是在替温小姐做决定。”
每每说出“温小姐”三字,他的嗓子都无端发哑:“温小姐百般犹豫, 只能我来替她做这个决定。”
俗话说旁观者清, 齐延曲虽跟此事不挂钩,却隐约明白了什么。
谢恒逸也被这话激得眼眸微眯, 但当局者迷:“你说什么呢?打什么哑谜?是我哑了还是你哑了?”
蒋化:“……”
你什么时候哑了, 不是聋了么。
此番谢恒逸说话时声音从指缝中出来,唇一张一合,和着呼吸的水汽,掌心因此湿濡濡一片。比潮湿感更明显的是痒意。
齐延曲把手收了回来。
速度很快,从脸颊拂过, 像是一道很轻的巴掌。谢恒逸有点怔住,遂开始了自己飘飘忽忽的沉思。
蒋化笑了笑:“打哑迷的不是我。”
“李信国先生的名讳我听过,若是他没有辞去公职、若是他还在世……”缅怀的话音言尽于此,蒋化朝齐延曲点点头,“时隔多年,能听见这份录音是我的幸运。不过,齐先生想借此告诉我什么?……想告诉我们什么?”
他有意无意的将谢恒逸拉入同一阵营,想以此提醒谢恒逸不能过于相信外人。
然后意料之中的——
谢恒逸仍在装聋作哑。
蒋化没有立即挪开视线,继续紧盯着,祈祷对方立马清醒过来。
在他眼也不眨的注视下,谢恒逸动了。
动了!手动了!动手了!
动手把齐延曲衬衫的两颗扣子系上了。
死恋爱脑。蒋化在心底狠狠骂道,不再对死恋爱脑抱有期待。
“抱歉,请你们离开吧。”他闭了闭眼,下了逐客令。
“李副局的话确实让我很感慨。但恕我直言,我就是个普通人,没什么家国情怀那样的远大抱负,打这种感情牌在我这行不通。”
蒋化的声音里带着决绝。
齐延曲却从这种决绝里察觉出另一层意思——这种感情牌行不通,得换一种。
那就换一种。
“我不是想唤醒你的家国情怀,”齐延曲不慌不忙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演说里有一句话是温小姐也曾说过的。”
在来之前,他仔仔细细看过那封遗书,跟演说内容两相结合起来,令他一个外人也心情复杂。
转头再看看谢恒逸毫无芥蒂和戒备的面容,心情就更复杂了。
他倒宁愿谢恒逸的年纪再小些,他倒希望谢恒逸是真的不懂事,这样苦难就可以用懵懂来化解。如果可以,那些苦难最好不要有,一个都不要有。
“反抗是我的责任。”
哪怕不论温小姐,不论李副局,就单论他而言,这句话也是他想说的。
“还有一点,蒋律师应该也是清楚的。大多数自杀都不能被称为自杀。当事人不是因为想死而死,只不过是在无可奈何的境地下,把死亡当成了唯一的退路。”
蒋化闻言愣住,瞳孔有些涣散。
见他这副模样,齐延曲便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就拿温小姐的事来说,也不能被称为自杀,那是一种反抗。那是她所能想到的,最有力的反抗。”齐延曲慢慢说着,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杯子,发现谢恒逸也听进去了。
因为揪着他衣服的手又开始发力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在想是不是不该让谢恒逸跟他一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转瞬间就被他自己打消。
即使当局者迷,当事人也拥有知情权和决定权。如果打着为对方好的旗号,却剥夺对方的权利,那跟蒋化自以为是的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
哪怕谢恒逸将决定权全权交给了他,也得看着他做出决定才行。
听进去了就听进去了吧。他的话并不是胡说。
在那个年代,温言算是在被爱包围的家庭里长大,她当然知道生命的重要性。
甚至可以说,正因她知道生命可贵,她才会毅然决然的以此做赌注。
齐延曲确信温言反抗过,只是反抗的痕迹被人擅自抹去。
“方便再添点茶水吗?”他指尖微动,将空杯子推到另一方。
既然蒋化执意揣着明白装糊涂,那他也没必要多说,点到为止。
反正无论如何,在物归原主之前,他不会离开。
出乎他意料的是,蒋化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反抗?反抗……不是这样!你不懂的,不是这样的,”蒋化径直忽略了齐延曲添水的请求,“如果是这样,她怎么会死?她怎么会一个人死?”
听到其中一个字眼时,谢恒逸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下,但没被察觉到,随即淡然自若地起身接水,坐回到沙发上。
水杯被送到齐延曲手中时,已是不烫手的温度。
齐延曲忽略了谢恒逸求夸的眼神,没明白蒋化的意思,尽量顺着反问道:“她应该带着儿子一起死?”
这是觉得死一个影响力还不够大?坏事要成双?
“她应该带着谢蔡一起死!!”
蒋化扯着嗓子吼出这句话,整个人骤然一瘫,瞬间又低迷下去:“还有……我。”
“谢蔡该死,我也该死……”
似乎是陷入了痛苦不堪的回忆,蒋化沉浸在自己思维搭建的世界里,垂着头丧丧地说:
“她不该死,她最不该死,她该好好活着的,为什么偏偏死的是她?”
“不该是这样的,我希望的不该是这样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怎么就这样了……”
齐延曲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
心虚?
为什么会心虚?难不成温言的死跟蒋化有关系?
可即便已经过去许久,当年温言的事也是昭然若揭的,任何人都能把此事弄得一清二楚。如果是直接导致,蒋化在其中不可能没有姓名,那就只能是推波助澜。
他暗暗分析着这每一句呢喃自语,却听蒋化突然松了口:“东西我可以给你们。”
“我的要求是——以后不要再来找我,谢蔡的事我不会再管,跟谢蔡有关系的人我也会断干净。”
“不要再来找我了!这件事从此以后跟我不再有任何关系!”
齐延曲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同意了蒋化的要求。同时在心底慢吞吞补上一句:
把警官当法官使呢?他点头又作不了数。
蒋化不知道齐延曲心中所想,只觉仿佛食下一粒定心丸,起身从里屋拿出来个文件袋。
里屋门口和沙发之间的距离不过五米,蒋化一步三停留,走了五分钟还没走过来,跟原地踏步似的。
齐延曲再次推了身边的人一把,这次不等他道“去”,谢恒逸就已快步行至蒋化旁边,将那文件袋夺了过来。
文件袋从手心脱落的那一刻,蒋化心中变得空落落的,由心及身的感觉到轻松。
说真的,他竟是很感谢谢恒逸此举。如果不这样做,恐怕他纠结到天黑又天亮、天亮又天黑也纠结不出个所以然。
终于、终于,不用再纠结,不用再忐忑入梦,不用再责问自己。
终于、终于,不用再对着黑夜里的光亮发呆。
他总想着忘掉就好了,忘了就不会有罪孽感。可当他真的忘记温言的五官时,他又惶恐了。
最开始,他害怕别人责问他。现如今,他最害怕自己的责问。
蒋化几乎有点控制不住面部表情、以及全身肌肉。他想放松身体,却等待审判般一动不敢动。于是整个人如同骨架,僵硬着支起坐姿。
真像是死了一样。
他压着眉,扬着唇,又想哭又想笑,目不转睛盯着齐延曲手上的动作。
文件袋里的东西被一一取了出来。
那些大同小异的纸张,只凭借细微差别,他就能回想起来上面分别是些什么内容。
淡绿色和淡黄色的纸张,是当年的医院诊断病历。一份是整容修复治疗,另一份是心理治疗,只有薄薄一张。包括了治疗花费账单。
更多的是白色A4纸,那些是警方调解记录,密密麻麻的文字全是千篇一律的模板格式,一次又一次、一张接一张。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一张带花样的信纸,书写面的周边印有五颜六色的小花。款式老土,就算放到十几年前也很廉价。
从背面看是纯白色,蒋化却十分清楚——
那张是谢蔡写的忏悔书。
上面的每个字都透露着虚假,轻飘飘落在纸上,毫无重量。减轻了施暴者的罪恶感,却没能减轻施暴者的罪行。
光是回想,他就忍不住握起拳头。
下一秒,这拳头不由自主落在他自己的脸上,发着毫无保留的狠劲,带动牙齿将嘴唇磕破了皮。
他没日没夜地感到恍惚懊恼,不也是为了减轻心底的罪恶感?他在装给谁看?
蒋化忽然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傻,是绝对会引人嘲笑的傻。
他忍不住虚着眼偷偷瞧向对面两人。
只有谢恒逸稍稍抬起头,不解地问:“什么声音?”
齐延曲拿出文件袋里最后一张纸,淡定道:“可能是天塌了。没事。”
谢恒逸放心地埋下头去。齐延曲则默看起了最后那张纸上的内容——被藏匿起来的、温言的后半份遗书。
蒋化看不透齐延曲面上的神色,愈发坐立不安。
他在煎熬地等,在等着来自谢恒逸或齐延曲的责问。
温言的遗书总共两张。一张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他如约交给了谢恒逸。
而他藏起来的第二张,则只有匆匆两行字,分页时还恰好断了句。正因如此,他才有把握不被发现。
突地,他心头生出一丝迟来的疑惑——齐延曲究竟是怎么发现他在其中做了手脚的?
但很快他就想通。
这种人命关天的案子,有物证记录也说不定,再不济就是警局里的老人透露了些什么内情。
真是……千算万算,没算到谢恒逸居然能跟公安局的人搞在一起。
蒋化正惆怅地想着,察觉到齐延曲的视线来到了自己身上,便猛地直起腰。
来了!责问!
他心如擂鼓地绷紧身子。那视线却移开了,去了谢恒逸身上。
“要看吗?”齐延曲轻轻捏着纸张晃了晃,对上了谢恒逸眼巴巴望他的目光,心中竟有些不忍。
谢恒逸点头:“要。”
齐延曲尊重对方的选择,把纸递了过去,等着谢恒逸伸出手来。
等了会儿,却只等到一只手将竖起的纸张往下压,仿佛是嫌它挡住了视线。
“不看这些,要看你。”
齐延曲一顿:“好。”
今天大概是他说这个字最多的一天了。
回答完,他看出谢恒逸的犹豫,于是又耐心地问了一次:“要看吗?”
这次他把纸横着递了过去。
谢恒逸仰面看看他,又低眸看看纸,终于下定决心:“就看这一张,看一眼就行。”
那张纸到底还是被接了过去。
短短两行字,谢恒逸看了很久,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唇角扯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弧度。
浅浅的弧度慢慢地消失,像是从未出现过。
这是温言最后一次逗他笑了。谢恒逸意识到。
这个意识让他顿感到不真实,似乎有什么透明的物质把他包裹起来,让他听不清看不见。
蒋化好像说了一句话。
他努力分辨了半天,发现那话是对齐延曲说的。
“我希望你多加权衡。”蒋化认真劝道。
谢恒逸眨了眨眼。接下来齐延曲的话就清晰多了。
齐延曲漫不经心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谢恒逸的头发:“不用,温小姐已经权衡过了。”
说着,齐延曲放过了谢恒逸的头发,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
无论是纸的材质还是大小,都和此时谢恒逸手中的那张一模一样。
那是温言的第一张遗书。蒋化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齐延曲将其展开,平铺在桌上。
蒋化的目光不知不觉汇聚到了那张纸的下方,也就是他故意让谢恒逸误会的“结尾”——
【谢小鬼,你脑瓜子聪明、记性好,你告诉妈妈,妈妈是什么时候走错了路啊?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嗐,我居然把自己给绕住了。
他们都骂我笨,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啊?你要是也这样觉得,就也这样骂我吧。我真是笨,我真是死脑筋,遇上点事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妈妈心里头怕得紧!不怕他们笑,不怕你笑,怕什么呢?怕你难过呀……
你总是跟我生气,气我为什么不反抗。不怕你笑!我在学呢!
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我知道我是你妈妈呀,我有我的责任呀!我已经学得差不多!我知道反抗是我的责任啦!
可是生来就有两个欺负你的坏人,总是要叫你难过得,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第一张遗书在此处戛然而止。
在最后一个字的后边跟着一个小黑点,很容易让人误解成句号。也难怪谢恒逸没起疑心。
紧接着,不等齐延曲开口,谢恒逸已将自己手中的第二张遗书也放在了桌上。
这份遗书才完完全全呈现出来。
【不过你不要怕,你大着胆子往下活,坏人不会做你的绊脚石。你的一切,你都可以决定。
妈妈再也不叫你小鬼了,妈妈才是小鬼,是胆小鬼!给你做了个坏榜样!你不能跟我学,你要跟好的学,记住没有?
胆小鬼也挺好的,只要是鬼就好,做鬼就不会再害怕了吧。】
谢恒逸忽然有些庆幸,庆幸温言相信鬼魂之说。这样的话,会少一些痛苦多一丝期待的吧。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就好了。
就能再见到温言了。
就能再见到“妈妈”了。
这个词,已经久远陌生到,失去了声音。
可惜没有如果。
再也见不到了。
他忽然紧紧握住齐延曲的手,怔怔吐出一个字:“她……”
再也没人给他讲鬼故事了。她再也讲不了鬼故事了。
因为小孩真的会被她吓哭。
她总喜欢静静抚摸脸庞,嘲笑自己好像比鬼还要可怕。
“没关系。”
在齐延曲蹙眉投来的担忧视线下,谢恒逸倏然冷静下来,沉声安抚道。
也似乎是在告诉自己,故而强调了两遍:“没关系。”
变不成鬼也没关系,只希望温言下辈子能慧眼识人。
慧眼识人。
这四个字如同烙印。不仅是他,就连谢嵘也牢牢记着,并且将网吧取名为“慧识”。
这时,蒋化仿佛故意找茬一般,很没眼力见地出声解释说:
“温小姐的意思是,如果你执意要送谢蔡入狱,那么证据都在这。如果你打算从事公职,那就得考虑考虑了。”
一旦谢蔡的罪名落实,属于直系亲属有严重暴力犯罪记录,跟铁饭碗基本上是无缘了。
这是蒋化从一开始就考虑到的,这也是他偷藏证据的原因。
谢蔡已经影响到了谢恒逸的前半生,他不想谢恒逸的后半生也受到影响。
“以你的成绩,未来想涉足什么行业都不愁。但如果有了谢蔡这个污点,你没办法进入重要岗位!”
蒋化苦口婆心地劝说老半天,终于等到谢恒逸吱了声。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想考公职?”
谢恒逸满脸疑惑,挑了下眉,道:“我是什么很穷的人吗,需要沦落到去考公职?”
穷得沦落到考公职的齐延曲:“……”
第92章 他好过分
谢恒逸此话一出, 另外两人双双沉默了。
齐延曲知道谢恒逸是张口就来的性子,没放在心上。
倒是蒋化噎住好半晌,最终仍是忍不住狠狠皱起眉, 气结道:“你的存款够你挥霍几年?源远根深才是硬道理!”
这话他说得有气势, 却说得不踏实。
他并不清楚谢恒逸的生活情况, 更别提那更私密的经济情况。这些年, 与其说是他在给谢恒逸打工, 不如说是在暗戳戳给谢恒逸当监护人。
一开始,他只是希望谢恒逸的安全有保障。到后来, 他希望谢恒逸的未来也有保障。
他到底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尽管拼尽全力想与时俱进, 也还是无法转变成年轻人的思维。在他看来,没什么比铁饭碗更有保障。
只要谢恒逸步入正轨了,他的愧疚好像就能消散掉大半, 他的心就不用总围着当年的事情转了,他就能重获“自由”了。
“我知道我说话不讨喜,但你至少要听一听!”
谢恒逸冷笑一声:“何止是说话不讨喜,你人也不讨喜。”
“你不早为自己做打算, 以后谁来给你托底?”不讨喜的人继续说着不讨喜的话, “难不成吃软饭?”
谢恒逸“哎”了一声:“这个提议不错。”
他投去称赞的眼神:“看来你还是会说点讨喜的话的。”
像是生怕自己好话说多了、对方会蹬鼻子上脸似的,又紧着补上一句:“不过人依然不讨喜。”
说完他就不再管蒋化了, 侧首贴近身边人的耳畔, 扬着眉调笑道:“男朋友,给不给吃?”
齐延曲不语地瞥他一眼,示意他少说点浑话。
“你这、这……这怎么能行!到时候被甩了你都没地儿哭去!”
蒋化被气得失去理智,甚至忘了避讳当事人。
谢恒逸仿佛听到什么骇人听闻的晦气话,连忙捂了下耳朵装聋, 再扯着人的衣袖控诉说:“齐警官,他好过分。”
齐警官没搭理。齐警官有点想直接走人。
见状,谢恒逸只好自己报复回去。
他振作起刚耷拉下的头,唇角仍勾着,看上去毫无恶意地说:“你能再来一次那个吗?”
蒋化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迷茫:“哪个?”
谢恒逸似笑非笑。因为背对灯光,那张脸显得格外的晦暗阴森,令人看不清神色。
“就……这个。”
他不顾蒋化满脸的惊恐,对准那处微微耸起的颧骨,捏拳揍了下去,语气随着力道猛地加重。
太过分了。
怎么能这么诅咒人呢,真是恶毒。
“砰!”
蒋化痛嚎着躺倒在沙发上,下意识用手臂挡住面颊,被这直接的一下给干懵了。
谢恒逸收了手,肉眼可见的心情转好,转着手腕道:“这次算我帮你的,下次揍自己的时候记得吃饭。”
眼看着蒋化左顾右盼似乎在找趁手的工具了,齐延曲当即神情微凛,起身上前,握住谢恒逸的手往身后拉了拉。
混蛋小孩,真能惹事。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蒋化的注意:“还记得么,当初陈高飞为什么答应替我们做事?”
“陈高飞他……”蒋化的脑袋嗡嗡地响,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此人是谁。
陈高飞,是谢蔡身边那个老汉。
“我、我……”蒋化讷讷讲述着,“我帮他把欠款讨了回来。”
一说起这些,他心里就像缺了一块似的,如同那任由冷风灌进来的破窗户。相较之下,脸上的疼痛根本算不得什么。
算了,算了,这一下揍本就是他应得的。
齐延曲点了点头:“审讯的时候,他执意要拉杨霄下水,这一点是他自发地。又是为什么?”
陈老汉咬死了说杨霄是故意掷刀的,
“还能是为什么,”脸上的痛渐渐消下去,蒋化也渐渐回过神,半茫然半认真地答,“一伙人里就杨霄一个有稳定工作的,还能是为什么。”
“他们那群人整天无聊得很,也就是这种人最容易心生嫉妒,见不得别人好。”
“我的问题是,”齐延曲着重强调道,“为了什么?”
“为了,为了拉杨霄下水啊……”蒋化彻底迷茫了,“他们根本不在意留不留案底,可能纯粹是想耽误杨霄的时间吧,对于他们干苦力的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
“你说得对。”
齐延曲先是给予了肯定,而后话锋一转:“就连那样无聊的人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你为什么不知道?”
“追诉时效二十年,你是想让这二十年乃至一辈子都被浪费掉?”
瞬间,蒋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沙发上,眼神闪躲。
齐延曲却不给他闪躲的机会,一字一句说出了重点:“浪费的不仅仅是时间,还有温小姐的一条人命。”
温言是人,当然怕死。
但比起怕死,她更怕谢蔡不死。
家暴会被判定成家务事,那么要是跟人命挂上钩呢,总能多获得一些重视。就算不能让谢蔡抵命,也能多困住谢蔡几年。
这点他能想到,蒋化自然也能想到,故而那张过分恶毒的嘴总算是闭上了。
没闭多久,又张开了。
是人都会忍不住好奇,蒋化这个中年男人也不例外:“我记得我告诉过谢恒逸,温小姐的遗书经由李副局定夺过部分,我应该没有暴露才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齐延曲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过去:“大概十分钟前,你亲口说出来的。”
蒋化如遭雷击。
“啊……原来是这样啊……”他恍恍惚惚地转身去拿碘伏和冰敷袋,同手同脚地走着。
原来是他自己暴露了一切啊。
齐延曲本想带着人直接走掉,谢恒逸却在这时随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蒋化的住址的?”
话说出口,谢恒逸一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不确定地想着,齐延曲好像……有几分不自在?
不过这丁点异样转瞬即逝,他的怀疑很快被打消。
齐延曲瞥他:“长了嘴不会张嘴问?”
谢恒逸刚准备胡乱点几下头,正好蒋化在这时候走出来,听清了两人对话,登时反驳道:“你没问过我住址啊?”
齐延曲没说话,意思是坚持自己的说法。
“那应该是我没记住。”蒋化没多想就做出了让步。
反正事已成定局,追究这些细节也没用。
……事已成定局。
蒋化看着门口两人将要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空无一物的桌面,忽然如释重负般长叹了口气。
谢恒逸却在关门的前一刻回过头来,落下一句意义不明的话:“‘110’,我知道你。我妈一直记得你,希望你也能一直记得她。”
蒋化愣愣地点了头。
紧接着,一股酸涩感后知后觉地攀爬上他的脊椎,这种感觉里裹挟着十年如一日的愧疚和悔意。
他明白谢恒逸的意思了。
十年如一日,一日又一日,十年又十年。
如果当年他能像这两人一样,强硬一点就好了。
……
“解释一下,你刚刚的话。”齐延曲没有立马启动车子,不经意地开启了“讯问”。
“字面意思,”谢恒逸淡淡笑着,那笑里却带着残忍的狠意,“既然他喜欢考虑,那就让他永远考虑下去。”
不过既然齐延曲想知道,谢恒逸当然也不会敷衍,一个眨眼便收起所有不该有的尖锐情绪:“蒋化跟我妈的事,说来也很简单。”
他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去,示意齐延曲接着。
齐延曲不想接,于是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别给我。”
完全不委婉且绝情:“看见手机就头疼。”
谢恒逸猜出了原因,感觉有点受到打击。
他满脸不高兴地输入了如同乱码的密码,再次把手机递过去。
这次齐延曲接了。
已经解锁的手机屏幕上,是联系人列表。
一划下去就能发现,从开头到末尾,这些联系人的备注齐刷刷的全是三位数字。
谢恒逸开口了:“我小时候其实不怎么聪明,记性特别差,老是记不住别人的人名,而且有点脸盲,不仅记不住人名,还记不住人。”
“好在我妈跟谢蔡都不会来接我放学,否则我跟了别人的家长回家也不一定。”说着说着,谢恒逸自己都有点乐了。
“不过我妈是真怕我被拐,所以就给我认识的大人都编了号,说要是有人找我搭话,都让对方先报上号来。”
齐延曲刚想顺着夸温阿姨一句聪明,就听谢恒逸幽幽道:“其实我那时候记性差到连编的号也没记住,得亏我小时候看上去不好拐,才有幸活到现在。”
“我倒是记得她还挺自豪的,说她们高中的时候班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编号,特别酷,传情书纸条跟演谍战片似的。”
“蒋化暗恋过我妈,也传过情书。因为编号是‘110’引起了我妈的注意。直到我妈结婚,他们两个的关系好像都很不错。”
齐延曲垂眸:“婚后呢?”
“婚后……可能是为了避嫌,他们明面上不怎么来往。但我知道蒋化还没放弃我妈,因为他看出来谢蔡对我妈不好,总是背地里劝我妈早点离婚。”
“可惜他的话基本上没起过作用,”谢恒逸的声音低了下去,“唯一起作用的一次,就是我妈受伤毁容的那次。”
齐延曲摸了下谢恒逸的头:“蒋化说了什么?”
“他偶然得知了谢蔡是同性恋的事,告诉了我妈。那次之所以吵得那样厉害,就是因为我妈揭开了谢蔡的遮羞布——”
齐延曲没再让谢恒逸说下去,换了个话题:“现在的编号是根据什么编的?”
“相关场景的定义数字,还有首字母排序。”
“我现在的记性已经很好了,”谢恒逸看了手机屏幕一眼,“不过,她觉得这法子有用,那我就用吧。”
让温言改变他的那一部分,继续陪在他身边。
第93章 以身相许
笼统讲完陈年往事, 谢恒逸察觉到气氛有些消沉,就轻咳一声,开始拯救自己小时候糟糕的形象:“其实那会儿记性也没有很差。我还是记得一些事的, 比如说……”
“比如说……”他直愣愣看着齐延曲的脸, 卡了壳, “我要比如说什么来着的?”
见齐延曲把导航目的地设置成医院, 他连忙“哎”声制止说:“我开玩笑的。”
齐延曲不吭声地瞧他, 明显是不信。
为了自证,他拿起手机又输了一遍密码, 一个标点也没错, 成功解锁。齐延曲这才取消了导航。
谢恒逸接着回忆道:“就比如说我还记得我有一次丢了。”
戛然而止, 再无后话。
齐延曲蹙眉问:“什么丢了?”
谢恒逸原原本本答:“我丢了。”
依旧无后话。
齐延曲只好再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到处乱转啊,转着转着就转回家了,路上还有好多编号跟我打招呼, 夸我长高了。”
……小学生写日记呢。
看在对方今天值得怜爱的份上,齐延曲闭了闭眼,违心夸赞道:“记性确实很好,水里能排前三。”
谢恒逸自动忽略后半句话。他只觉头上抚摸他的那股力道更轻了。
暖洋洋的酥麻感顺着颈子钻进衣领, 遍布全身。因着这股力道, 他忽然犯起懒劲。
他慢悠悠地暗道:看来他前几天换的洗发水不是全无用处,回去可以给个四星好评。
缺的那一星是因为虚假宣传。洗发水只是洗发水, 根本没有特殊功效——并不能让人爱不释手!
谢恒逸懒了会儿, 有点想听更多的夸奖,于是再次凑近说:“我还记得。”
他将手按在齐延曲腰侧,指腹上下摩挲:“这里。”
车里分明没有别人,他却近乎用唇咬上耳朵,如同说悄悄话般讲些暗昧的话语。
那些话含含糊糊的, 落在齐延曲耳里还算清晰。
谢恒逸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过分,接收到眼神警告时丝毫不意外,并未受到震慑。
那双眼睛漂亮得时时刻刻引他心颤,对他来说警告跟鼓励没有区别。所以有的时候停不下来不是他的错吧。
咳,比如说现在。
他缓缓将手往下移,接着摩挲,掌箍的力没有松减半分、难以松减半分。他眸色一再暗沉,说:“还有这里。”
然后仍是在对方不自知的颤抖中附上一句低语。
按理说到这里就该停下了,不然惹人生气得遭老罪。可他一按上去就舍不得放开,想做更多。
齐延曲是不是用了他买的洗发水?
那、那好像可以给五星好评。
他这样想着,心中突生不祥的预感,下一秒就感受到头上的力道骤然加大了。
齐延曲五指收紧,忍无可忍地揪住那头黑发,把人扯了起来,就像教训儿时那条狼犬一般。
平时喜欢说点浑话就算了,这又是上哪学的荤话?句句都……不堪入耳。
再一看谢恒逸的反应,齐延曲的唇绷得更直了。
谢恒逸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躲避,而是扯着嘴角笑了出来,仿佛丧失痛觉。
甚至是反过来贴心提醒:“轻点,我发质偏硬,别把手割伤了。”
齐延曲微眯起眸,有点想直接把人扔出去。
威慑力下降不是好事。本来就不听话,再纵容下去岂不更加有恃无恐。
殊不知谢恒逸就乐意见他这副模样。看上去是显得冷漠无情没错,但那只是显得。实际上耳根和脖侧都悄然羞得红了。
看来以后可以多说,就是得注意场合、找对时机,得挑齐警官不能还手的时候下手。
以及对方这么揪他确实不痛。他能感觉到,他只需稍微偏头,就能将头发解救出来。
他信心满满地动了下,然后轻轻吸了口凉气,眼含哀怨地看着眼前冷冰冰的人。
感觉错了,男朋友真是一点也不手下留情。
以防止头被拧下来,他一根根掰开了齐延曲的手指,再紧紧缠了上去,与之十指交握,看似很轻地扣住,实则叫人无法挣脱。
他用另一只手重新将人按住,收起无赖作风,一本正经道:“不闹了,真不闹了。”
在确保自己不会真的被扔下车后,谢恒逸不情愿地将人松开。
收手时,他顺便拿起了手机,把蒋化的所有备注都改成了"110"。
“0”这个数字敲出来,像是给这件事画上了句号。最后,他退出修改页,“110”瞬间淹没在数字海里,变得平平无奇。
齐延曲整理完衣服褶皱,忽地问:“我是多少号?”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他已经提前想到了后两位。首字母排序是17,那么,会是X17?
他听见谢恒逸“啊”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在手机上翻,边翻边漫不经意地答:“星号。”
不是预想中的三位数字,齐延曲怔了一下,心跳都漏半拍。
“就这个。”谢恒逸把屏幕举起来给齐延曲看。
星形标识号。
“这样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我都能一眼看见你了。”谢恒逸说。
齐延曲没说话,手重新搭上了方向盘,已然不打算再计较对方刚才的胡作非为跟胡言乱语。
今天值得纵容,明天,明天一定不能再惯着。
齐延曲正准备启车,谢恒逸想一出是一出的问话却叫他硬生生停住。
“你是怎么知道蒋化的住址的?”
齐延曲神情不变:“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你在骗蒋化,也在骗我,”谢恒逸越说越伤心,“你跟蒋化打的每一通电话我都听着,你从没问过他的地址在哪。即使有偶然见面,蒋化也说你们没有交谈过。”
“为什么要骗我?”
“别问我,”齐延曲拒绝回答,“看见你就头疼。”
谢恒逸被这番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惊住了。
明明他刚刚还见对方眉间冰寒有消融之意,结果冰川变雪山了?他又没说什么很不得了的话,怎么这样对待他。
他拉过齐延曲即将拧钥匙的手,又用那种闷闷的声音道:“不要骗我。”
眼眶都微微泛红,看着是真难过了。
齐延曲罕见地感觉到了为难。
总不能说,是因为怕你那时候真的把我关起来,所以提前留了一手准备吧。
就谢恒逸当初那副随时要把他带走的样子,他当然要想办法自保——他让谢恒逸制造了一个用于诱惑谢蔡的网站,并且擅自做了一点微小的改动。
进入网站的步骤之一是授权实时定位,这是为了收集谢蔡那伙人的定位数据。
而他的改动在于反向收集注册人的信息。不仅仅是实时定位数据,就连注册时提交的个人信息也可以窥见,包括住址。
这个网站,与其说是为了谢蔡做的,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做的。
只可惜注册人是蒋化,而非谢恒逸,因此在那时没能派上用场。在今天倒是发挥了最后的作用。
倏地,齐延曲轻轻“嘶”了声,捂着脖子回过神来。
谢恒逸恶狠狠的凶相毕露,却因那双下垂的眼睛显得可怜至极:“你就算说恨我,也比骗我好。”
见实在是瞒不住了,齐延曲微微启唇打算实话实说。
然而一个字还没说就被打了岔。
谢恒逸依旧恶狠狠地装可怜:“不准说恨我。”
齐延曲点点头,淡然坦白了一切。
越往下听,谢恒逸那双泛红的眼就垂得越厉害,要哭不哭的很是沮丧,整个人看着失魂落魄。
实际上他内心清醒无比,正琢磨着怎样借机讨点好处。
毕竟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才不会为了以前的事破坏现在的感情。不过倒是可以用来增进现在的感情。
他刚刚才做了坏事,肢体接触想必是不可能了,要不然让齐延曲说几句好听的?
谢恒逸低头沉思着,面上维持着黯然表情不变,眼睛垂得简直快闭上了。
犹犹豫豫半晌,他还是没做好决定,于是真的魂不守舍起来。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到唇边被冰凉的软物贴了一下。很轻地一下,一触即分。
他眼瞳骤缩,抬眸时正好撞上齐延曲探究的视线。
这一下是讨好吗,是讨好吧!
他受刺激般猛地抵过去,正要找地方下口,就听齐延曲似带有蛊惑意味的嗓音响起:“还生气吗?”
谢恒逸诚实摇头。
“现在告诉我,”齐延曲嗓音未变,无端泄露出危险,“你是怎么听见我们通话的?嗯?”
谢恒逸身形一僵,酝酿情绪又要开演。
“要哭下去哭。”
完蛋。
谢恒逸这下是真想哭了。
他深知齐延曲绝情起来是连男朋友也不认的,便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学着李昀发语音时一样,深吸一口气: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哈哈就是我当时怕你逃跑所以监控了你监听了你的设备但我什么都没干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你就原谅我吧不原谅也没关系我会自己滚的。”
李昀最有用的一集。
谢恒逸一气呵成地解释完,果真从副驾驶下去了。
五秒后。
谢恒逸大马金刀落座在后排。
开车门、侧身收腿、转身入座、关车门,同样是一气呵成。
“帅哥,搭我一程?以身相许。”
第94章 百年好合
“以身相许”四个字半玩笑半认真。结合谢恒逸犹如一汪潭水的眸色, 衬得深情款款且诚意满满。
可惜,这身没许出去,被帅哥婉拒了。
谢恒逸不禁怀疑起自己的魅力。他对着后视镜左偏右偏照了照脸, 坚决否定了自己魅力下降这一可能。
他虽然不是一直都聪明, 但这张脸却是被从小夸到大的, 毋庸置疑。毕竟他显眼到人贩子都不敢盯上他。
尽管如此自信, 谢恒逸还是产生了点形象焦虑。
车开了多久, 他就在后排鼓捣了多久。
于是,齐延曲下车前随意一瞥, 看见的就是谢恒逸一副街溜子似的造型, 车上能用到的道具都被用了个遍, 后排乱七八糟跟摆摊似的。
谢恒逸身上则乱七八糟跟摊主似的。
那副墨镜巍然不动地架在头上,手指上戴着齐鑫歌淘来的二十一世纪新鲜出土的古董戒指,还有……脖子上挂着条简约款蛇骨项链。
貌似是某件常服上自带的, 他取下来后就随手扔在车上,掉进了不知哪个车座缝隙里,谢恒逸能翻出来也是十分不容易。
齐延曲欲言又止地望了后视镜半天,最终什么都没说, 下车打开了后排车门。
他正想问对方要不要跟他一起进去, 谢恒逸已经用行动给出了答案。
长腿一迈,车门一关, 乖乖地做好了等待的嚣张姿势。得益于优越比例的先天优势, 往那一靠跟车模似的,倒是能让人忽略那不伦不类的装扮。
齐延曲不忍直视地后退两步,才道:“老实点在这等我,有需要我会叫你。”
“没需要不能叫我吗?”谢恒逸习惯性地插科打诨,“要不把我拴这吧, 再往我脖子上挂个牌子,写‘家有恶主’,这样我才老实呢。”
“谁恶?”
谢恒逸笑:“那还是我比较恶。”
齐延曲没再搭理他,径直从公安局大门进了办事大厅,如同寻常上班一般,即便穿的是常服也毫无违和感。
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宏伟建筑里,他才收回视线。
其实他还挺想跟在齐延曲身后转转公安局的。但比起狐假虎威,他更想体验一把全心全意依赖男朋友的感觉。
自打他会说话能走路之后,他就没再被照顾过了。若非遇到了齐延曲,他根本想不到原来人能活成这样,原来躺平这么爽,原来当小孩可以为所欲为。
不对,不能为所欲为,当小孩不能……还是不要当小孩了。止住,不要再想了。
谢恒逸脑袋空空的又等了会儿,觉得整个上午都快等过去了,一看时间才等了十分钟不到。
他等不住了,轻车熟路地走到接待处。
一过去就发现是张熟面孔。今天的值班员正巧还是上次那位女同志。
女同志明显记得他,主动招呼说:“你也来找齐警官?”
谢恒逸点了下头,察觉到这句话表述有点奇怪。他本来有心问几句,但看对方周围好几个人招呼不过来,就没上去添麻烦。
他在旁边站了两分钟,女同志忙里抽空朝他挥手:“这会儿大厅人多,家属进来等吧。”
谢恒逸抬起头,取下一边耳机:“什么?”
女同志就差没直接指人了,再次高声喊道:“家属进来等吧!对对,就你!”
谢恒逸遥遥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听见了,然后悠悠收起压根没在放歌的耳机。
进了值班室里头,他才发现还有另外的人在。
出于女同志刚刚那句话里的“也”字,他多看了此人两眼。
是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皮肤黑黄,头发也很枯燥,想必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五官和姿态却是格格不入的端正。
似乎是觉察到了谢恒逸明晃晃的打量,那双黝黑的眼里充斥着肉眼可见的紧张,一双手几乎要把大腿裤上的布料抓破,两三次欲要张口说话都又闭上了。
这时,辅警的话声简直就如天籁之音,从天而降拯救了快把地板抠出洞来的人:“来登记一下姓名和事由。”
“嗯……我看了眼值班表,今天齐警官是不上班的,”辅警把登记表递过去,“不过你俩运气不错,我听人说刚刚齐警官正好来了一趟,再等等吧。”
谢恒逸是第二个登记的,填完后他顺便瞅了眼上面的名字——
胡小二。
好质朴的名字,好像在哪见过。
他懒得仔细回想,也懒得猜来猜去,直接出声询问:“你找谁?”
这一声怪突然的,胡小二被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我我我我找齐警官。”
谢恒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胡小二悄悄往另一边挪动了几毫米,在内心不断祈求这个看上去有点可怕的人不要再找他搭话。
但他的祈求显然没有卵用。
谢恒逸摸着下巴继续问道:“我认识你吗?”
“应该不、不认识。”
他一边窝窝囊囊地摇头,一边在内心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都说了不要找他搭话了,怎么听不懂人心话呢。
谢恒逸还在问:“你认识我吗?”
胡小二想也没想,回答得非常肯定:“不认识。”
“哦,我也不认识你。”
胡小二:“……”
那为什么要摆出这副“我们来掐架吧”的架势。
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无语感,也就没那么害怕了,渐渐对答如流。
谢恒逸本来也没想给人压迫感,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就顺口聊一聊:“你找齐警官做什么?”
“我是来谢谢他的,”胡小二大着胆子反问了一句,“你呢?”
“我?”谢恒逸的心有点飞了,等得越来越焦躁,“我等我男朋友忙完呢。”
胡小二疑惑地“啊”道:“你不也是来找齐警官的吗?”
他刚听那位女警官说的。
难不成听错了?和他一起等齐警官的另有其人?可这也没别的闲人了啊。
他偷摸着左顾右盼两下,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女警官的话,死活没想到另一种可能。
直到谢恒逸意味不明地“啧”了下,接着还瞟他一眼。
那一眼仿佛一道猛雷劈下,一下子将他头脑劈醒。
他有点晕乎乎的:“你跟齐警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震惊,但他就是震惊。
可能是因为他印象里的男同性恋都是谢财那样的,所以完全没想到齐警官和眼前这人会是那种关系。
甚至,他完全没想到齐警官那种人会谈恋爱。
“我们在一起了。不恭喜我们吗?”谢恒逸熟练地讨祝福。
胡小二收起“哇”的口型,十分真诚地道:“恭喜你们。”
谢恒逸很是满意。
胡小二以为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到此为止了,便重新将头埋进地底。
谁知居然有后话:“恭喜我们什么?”
胡小二猛地抬起头,没想到这还能接着聊,一时间又紧张起来:“恭……恭喜你、你们在一起了,百年好合。”
谢恒逸漫不经心地,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为难人:“还有呢?”
胡小二更紧张了:“还还还、还有?”
早生贵子?儿孙满堂?不不合适吧。
他没念过多少书,不仅人穷词也穷,除了百年好合,竟然再想不出其他能用的祝福词。
这人不能因为这个打他吧?
他飞速偷瞄一眼对方手臂上的青筋脉络,欲哭无泪地想:这人打废他跟闹着玩没区别。
胡小二憋得脸都红了,才终于憋出一句:“恭喜发财。”
不能挨打吧?这要是打他会没财运的。他暗暗诅咒着,并做好了诅咒失效的准备。好在这一次内心的声音似乎被听见了。
谢恒逸敷衍夸赞了几句声音洪亮,随即就起身朝门口迎去。
彼时刚踏入值班室的齐延曲身形微顿,第一眼略过了谢恒逸,有点疑惑地朝胡小二望去。
拜年呢?
很快谢恒逸迎了上来,胡小二一会儿坐一会儿站的身影被完全遮挡住。
齐延曲朝外边偏了偏头,侧身示意谢恒逸出去:“有些流程你跟着去走一下。”
谢恒逸没动,往门外看了一眼,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闭上眼收回视线,不愿相信地确认道:“跟着谁去?”
门外就站了一个人,还能是谁。
齐延曲没回答他的废话,只低声规训他:“老实点,别惹事。”
谢恒逸自然不肯被一句话打发,杵在门口就是不动弹,同样低声说:“有点饿了,老实不了。”
齐延曲靠在门边凝眸看他,仿佛在分辨这句话中是“恶”还是“饿”,过了会儿才问:“早饭没吃饱?”
问完他就有点后悔了。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来看,这人指定憋不出什么好话。
果不其然,谢恒逸用正经的腔调讲了句含糊的话:“不是我没吃饱,是你没喂饱。”
听懂了,但不想听懂。
“别磨蹭,赶紧去。”
谢恒逸挨了冷眼,却是心情愉悦,不再有怨言,跟着门外的人走了。
喝水润完嗓子的齐延曲又跟辅警拉扯了几句,而后才得出空闲,坐在了胡小二旁边的椅子上。
仅仅是这么一坐,就惊得胡小二浑身一颤,看着是紧张得不行。
齐延曲不知道孩子刚遭到莫大的惊吓恐吓,只以为是遇到了大麻烦才这样,便直接问:“出什么事了?”
殊不知胡小二还在那纠结有什么祝福语,满脑子装的都是百年好合,当即下意识回:“啊?我是来恭喜你们的……”
话说出口,他惊觉自己好像被那个男人洗脑,惊恐摇头改口:“啊不不不,我是来谢谢你的。”
第95章 哪里厉害
胡小二的脸已经红到能看出来脸红了, 肤色从黄黑变成黑里透红,像在烈日下暴晒过。
齐延曲见对方实在紧张过了头,便起身换到离胡小二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而后才道:“谢我什么?”
听见恩人开了口, 胡小二赶紧驱散脑子里的祝福语, 慌忙措辞:“谢谢你帮我抢钱。”
慌忙的结果就是越慌越忙, 不仅辞没措好, 音量也没控制好。
他在工地上待惯了,那儿噪音多, 正常说话音量跟蚊子嗡嗡似的, 导致身边人人都是粗粝的大嗓门, 他也不例外。
因此这一声喊得难听还嘹亮。
专心关注大厅的辅警被吸引过来,疑惑的视线在值班室转了一圈,最终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便尴尬的朝齐延曲点点头,然后继续办事。
就连齐延曲也沉默了,有点想报警。
胡小二羞愧不已,差点咬到打结的舌头, 干脆站起来板板正正鞠了一躬。
几个大动作后, 他终于想起来要说的那个词是什么,连忙说:“谢谢你帮我维权!钱我已经抢回来……啊不拿回来了。”
在又一个老板联系不上时, 他想也没想就要放弃挣扎, 免得浪费更多时间。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居然会有人主动联系上他,说会帮他讨回应得的报酬。他当时断定是诈骗电话,直到对面提供来了本地警察局的地址。
再后来发生的事、见到的人就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一样……应该说是做梦一样,毕竟以他贫瘠的想象力, 根本想象不出一个这样好的人来。
那一瞬间,这一瞬间,过去遭遇的所有不公通通被他释怀:“李先生说的果然是对的,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他一直记得这句话。不止是这句话,李先生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再紧张都能全文背诵。
唉,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惨。
爹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只在家里留下一部老年机。刚开始那段时间,带他的奶奶会用老年机给他爹妈打电话,就这样他偶尔还能在家里找到爹妈的声音。
后来时间久了,奶奶老死了。临死前,他问奶奶什么是死,奶奶好像回答不上来,只说“你长大了,奶奶就该死了”。他一度以为是自己不该长大,所以痛恨起自己格外长条的四肢,总是把身体缩起来。
后来的再后来,老年机坏了,电话打不通了,他彻底找不到爹妈了。
他在老年机里找啊找,就找到这样一段五分钟的录音。他反反复复地放,反反复复地听,以为其中有爹妈要教导给他的深意。
他想啊想,终于在某一天想通了——这估计是他爸看热闹时随手录的呢。
不过他还是很崇拜李先生。
“李先生现在身体怎么样?”
齐延曲看着胡小二满含期待的亮晶晶双眼,没说出实情,只简单道:“一切都好。”
胡小二抿出一个笑来,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齐延曲侧目望了望窗外,忽然感到有些可惜。
可惜,如今的社会仍然没发展成李信国想要的模样。
拖欠工资这种现象依旧层出不穷。像陈老汉那样年纪大的,像胡小二这样年龄小的,都是容易被糊弄的对象。
和广大的人民群众相比,警力还是显得不足。
面对这些,他秉持的处事原则是能帮就帮。
——幸好帮了,否则胡小二不会找他打听李副局的事,他也就听不到那段录音。
想到这,齐延曲略微安抚了下局促的胡小二,聊家常一般的淡淡问:“今年多大了?”
“十七,”胡小二想了想又补充上几个字,“……还差两个月。”
“初中念完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胡小二一直低着的头有点断了:“初中念完了的。”
接下来就该问高中了吧?他根本没参加中考。他要如实回答吗……会不会给齐警官留下不爱学习的坏印象?
他再次陷入紧张的纠结当中。
齐延曲的声音就在这时指点迷津一般地响起了:“还想继续念书吗?”
叫人柳暗花明,又叫人晕头晕脑。胡小二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想的话,我可以提供一些帮助,”齐延曲还在说着,“不过仅限于经济上的。”
胡小二不可置信地瞠目。
好像、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噗通、噗通……”心跳的声音如同他的大嗓门一样越来越大,不受控制。
他内心疯狂叫嚣着想同意,嘴巴却像被胶水粘死了,死活张不开。
齐延曲试图缓解胡小二的紧张,罕见地调侃了一句:“我出资,不用抢钱。”
胡小二回想起自己的口误,脸再次涨红,身体僵直“扑通”倒在椅子上,然后又僵直地站起,小心翼翼地确认:“真的吗?我可以吗?”真的可以这么贪心吗?
他还以为自己会在工地上待一辈子。
他还以为自己没有渴望的东西了。
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现状。
齐延曲垂眸摁手机,开始联系他那爱做慈善的妈,并道:“我要是骗你,你可以报警。还是说你不想?”
“我想!”胡小二脱口而出,“想念书,想读书。”
“齐警官,警官,你是我遇到过最好的人。”
他由衷崇拜着眼前的人,语气就像说那声“恭喜”一样真诚。
值班室的门跟那年教室的门很像,尤其是缝隙里挤进来的暖光,令他想起了初中时摘抄的一句话——
【最好的东西不是独来的,它伴了所有的东西同来。】
他总在期待着、期待着最好的东西来到。
现在,终于,来到了。
……
“已经录入完毕了,三到三十天内我们会决定是否立案。”
谢恒逸“嗯”了一声,视线不经意扫过电脑屏幕,在壁纸上停留几秒,然后慢吞吞移开。
写的什么叽叽歪歪的……人无法通过不正义的手段去实现正义的目标?
好像有点道理,但什么正不正义的跟他没关系,他只知道人可以通过不道德的手段去实现想要的目标。
比如他就实现了。
而某些连手段都不敢使的人已经成为手下败将。
谢恒逸轻飘飘看了眼手下败将。
没有嘲讽,没有挑衅,对方却已然因此撕破伪装,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汁。
电脑黑屏,办公椅被挪到桌下。
严烨霆将声音控制在正常音量,单刀直入道:“你们走不长远的。你对爱情一无所知,你对他也一无所知。”
他铁了心要给这个愣头青下马威,语气愈发咄咄逼人:“你不知道他的喜好,也不知道他的理想,你只会浪费他的时间。”
“我确实不知道他的理想,但我知道他早上会睡八分钟回笼觉。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长远,但我知道他现在跟我在一起了。”
“还有,他的喜好,”谢恒逸抱臂倚墙,眼皮子都没多抬一下,“难道不是我吗?”
严烨霆没想到谢恒逸脑子转得这么快,险些接不上话。
他把手中的签字笔捏得微微颤抖,笔身都有些弯曲,强装镇定:
“你这种学生我见得多了,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年轻才肆无忌惮。你要是没了这具体格和这张皮囊,齐师弟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
这话真是很难听,谢恒逸却笑着维持住了好脸色,完全不生气:“原来是这样吗?”
严烨霆以为自己挽回一局,正要点头。
谢恒逸找准时机故作讶然,十分谦虚道:“多谢夸奖,我竟然不知道我有这么多优点,难怪齐警官会喜欢上我。”
配合着那副“那怎么办呢?他就是喜欢我这种好皮囊好体格年轻学生”的表情,严烨霆被气了个半死不活。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心情极好的谢恒逸,如同打了胜仗凯旋而归,中途不忘去卫生间重新整理了一番形象。
走到值班室门口时,他还没伸手推门,胡小二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音量时而大时而小,跟波浪线似的,非常具有特色。
聊什么呢,这么激动。
他把手撑在门边的墙上,打算礼貌性偷听一会儿。
刚好就听见胡小二掷地有声喊出一句:“虽然我没有你男朋友厉害,但我会努力的!”
话音刚落,值班室的门“哐当”震响,门板在墙上连撞好几下。
哎呀,手滑了。
谢恒逸赶紧往前迈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而后迅速恢复成淡定神情,佯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快步走过去,发现齐延曲朝他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刚刚下意识想扶他。
不等齐延曲放下手臂,他又是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拢住那只手,扬眉道:“偷偷夸我什么了?我哪里厉害?”
齐延曲瞥了眼他手上仍戴着的古董戒指,不想搭理他。
那戒指虽然是新鲜出土,但款式老土,丑得令人嫌弃。谢恒逸还偏不肯取,于是只能连人带戒指一块儿嫌弃。
旁边的胡小二见气氛冷场,觉得有些尴尬。
他不仅自己容易尴尬,而且见不得别人尴尬,便硬着头皮找谢恒逸搭话,问他有没有什么勤工俭学的经验。
“勤工俭学的经验?”
谢恒逸认真思索过后,眉头一挑:“我不知道啊,我每回一去打工,那些老板就喊着什么涨薪啊升职啊莫名其妙要提拔我。”
胡小二目瞪口呆:“?”
尴尬死你吧,就多余问。
第96章 赶了下去
值班室安静得像死了两个人。
胡小二尴尬得做了一组眼保健操。
做到刮上眼眶那一节时, 他悄咪咪瞅了两眼谢恒逸的脸。
这个五分钟前还嬉皮笑脸的男人不笑了。
怎么不笑了?不是很爱笑吗?胡小二由衷感到好奇,但不敢问出来,怕挨打。
可是好尴尬, 实在好尴尬。呆呆坐在这跟幼儿园里的留守儿童似的, 得找点话说才行。
胡小二的思绪飞上了月球又钻进了地缝, 最终说出来的话仍然是在上一个话题垂死挣扎:“再冒昧问一下, 有没有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
“为人处世的道理啊……”谢恒逸心不在焉地支着下巴开口, “不为人不处世。”
好敷衍。
于是胡小二跟着敷衍:“那道理呢?”
谢恒逸继续敷衍:“不讲道理。”
一个敷衍地问,一个敷衍地答, 在这种互相爱搭不理的氛围中, 胡小二总算不再感到尴尬, 暗暗松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松完,就见谢恒逸毫无预兆的猛然站起。紧接着值班室接连咚咚两声,椅子和胡小二皆是被吓得四脚朝天。
胡小二一声不吭地揉着生疼的嶙峋骨头, 仰头见谢恒逸如鬼影一般飘到门边。
鬼影直挺挺站着,目不斜视望向值班室另一头的窗户,浑身气质写满了“光明磊落”四字。
如果对方没有说出那句“这窗子真风景”的话,胡小二没准真的会信。
谢恒逸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睁着两眼却如同双目失明, 专心致志的在偷听,也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不妥。
听墙脚算什么, 外头那人指不定正在做些什么挖墙脚的事呢。
谢恒逸有些按捺不住地搓了搓指腹, 冷哼一声,又看了眼时间。
就在六分十秒前,他男朋友被严烨霆喊出了值班室。还是在他男朋友明确表明今天不谈工作的情况下。
不谈工作,那就只能是谈私事。
更糟糕了,还不如谈工作。
啧, 越想越烦。
也没有很烦,就一点点烦,一般般烦,没有烦到死去活来的地步。
“啪嚓。”手中的一次性纸杯被捏扁,里面的水因此洒了小半。
正闭眼装睡的胡小二瞬间惊醒。
谢恒逸若无其事地抿了口扁纸杯里的水,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到垃圾桶边,吐出了嘴里苦兮兮的茶叶。
但嘴里还是苦的。
啧,看来得吃点甜的东西压压。
啧,都过去六分四十秒了,还没谈完吗。又不是谈情说爱,至于谈那么久吗。
不会真在谈情说爱吧……那不能。
谈情说爱的下一步是什么,互诉衷肠?惺惺相惜?颠鸾……那不能。
那指定不能
那肯定不能。
那一定不能。
怎么什么都听不着啊,真想卸了这破门。
谢恒逸偷听无果,遗憾转身。
他最后再等三分钟,要是三分钟后齐延曲还没回来,他就直接……再等两分钟。
万一真是在谈正事呢?显得他多小心眼似的。
“来,再聊几分钟的。”谢恒逸拍了拍胡小二的肩膀,差点把人拍到地上去。
胡小二肤色暗沉,一双眼睛轻而易举隐匿其中,再加上头发太长还低着头,这会儿谢恒逸也就没注意到对方闭着眼。
正卖力表演睡觉的胡小二顿时一个大跳。
经过这几十分钟的相处,谢恒逸已经习惯对方的一惊一乍,因此面不改色地等人恢复正常,接着语重心长地说:“我觉得,你首先需要学会提升自己。”
胡小二茫然回答说“是”,后知后觉的肃然起敬。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忽然愿意传授他经验,但是他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值得往心里去!
他忙不迭给谢老师搬椅子,做好认真听讲的准备,小鸡啄米地点头:“具体提升哪些方面呢?”
是兴趣爱好吗?还是优良品德呢?或者说是内在修养?
谢恒逸脸上摆出“那还用问”的表情,大大方方地公布了答案:“当然是体重啊。”
胡小二连连表示赞同,听清回答后一愣。
什么玩意?
“你现在这身体……喏,就跟这蚂蚁似的。”谢恒逸随口叨叨着,并随手碾死了在窗框上爬的蚂蚁。
胡小二骤然恍然大悟。
比喻!这一定是比喻!
一定是把他比成了毫无反手之力的蚂蚁,以此教育他要发展壮大自己,才能不被旁人肆意欺辱。
下一秒,他看见谢恒逸在饮水机处洗了个手。
又是恍然大悟。
懂了!
暗喻!这一定是暗喻!教育他做事要不留痕迹……啊不,做事手脚要干干净净!
胡小二看向谢恒逸的目光中逐渐染上崇拜。
饮水机旁的谢恒逸对胡小二的崇拜浑然不知,只一味地反复检查手有没有洗干净。
确认没有一星半点灰尘后,他坐在了胡小二竭尽全力为他挪过来的椅子上,暗暗猜测这孩子是不是有点讨好型人格。
他一边用胡小二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一边想:等会儿齐延曲回来了,他一定要大发雷霆。
发很大的雷霆!这就是不管不顾抛下他、去跟别人说悄悄话的后果!
就在谢恒逸兀自生闷气时,值班室的门开了。
齐延曲站在门外,视线也停留在门外的某处,只有嘴里的话是朝内说的:“谢恒逸,走了。”
谢恒逸还勉强记着自己刚下的决心,停顿了一秒才回道:“来了。”
他大步走上去,跟在齐延曲身后,停停顿顿着找回几分矜持。
齐延曲头也没回,自然没能发觉身后人的停停顿顿,更没察觉到那若有若无的矜持。
两人一前一后正要出大厅,突然被即将擦肩而过的人叫住:“齐师兄?”
齐延曲脚下顿住,回头望见是陈云彩,便耐心等上了一等。
陈云彩没能立马说出话来,她的目光犹疑地落在齐延曲后面的人身上。
这个人……怎么每次出现都是在齐师兄身后站着,真是像鬼一样。
她不由自主地望了眼外面的太阳,心中这才安定不少。然而下一秒就见那像鬼一样的男人朝她扬起了个和善的笑容。
按理说她应该回以一个笑,但此时此刻,身为社交天才的她居然有点笑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人好像不太高兴。那双黑眸里的情绪被压着沉下去,自带的锋锐感便浮上来。
饶是放飞自我如陈云彩,跟此人对视过后,也不免收敛几分,就连说话都变得谨小慎微。
她轻轻拉了一下齐延曲的手臂。眨眼间男人的那双眸更骇人了,使得她说的话音量一再降低:“这位……是我想的那样吗?”
齐延曲有点不解,想把对方的音量手动调高:“应该……是你想的那样?”
在齐延曲无声的鼓励下,陈云彩终于说出来了自己的猜想:“所以这位其实是齐师兄的表弟?”
齐延曲摇头:“是你之前想的那样。”
之前想的那样?
哪样?……那样!
陈云彩瞳孔地震,好一会儿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她松开齐延曲的手臂,瓮声瓮气地朝齐延曲身后打招呼:“嫂、哥,呃……嫂子好。”
谢恒逸听不懂他们在打什么哑迷,但听得懂这句“嫂子好”,唇边阴森森的笑顿时变得真心实意起来。
他没再故意吓小姑娘,学着齐延曲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抬下颌点了点头。
嘶,刚刚下了什么决心来着的?忘了,不管了。
那股沉闷的威压自此被收起来,使得陈云彩连话都多了几句,临走前还跟谢恒逸说“嫂子回见”。
听得谢恒逸想当场给小姑娘塞喜糖发红包。
“这种同事可以多往来一下,”谢恒逸眼里满是对陈云彩的欣赏,“那种同事就算了。”
“哪种?”
“……你明知故问。就你严师兄那种。”谢恒逸又开始生闷气。
齐延曲想了想,说出了刚刚跟严烨霆谈话的实情:“确实来往不了了,他要出一年的差。”
不算什么秘密。算是作为干部培训计划的一部分,严烨霆需要前往西部的兄弟单位进行为期一年的挂职交流。
此话一出,他就发现谢恒逸的表情变得乱七八糟的。
“……你有什么见解?”
谢恒逸将头偏向另一边:“没有啊,我只是有一点难过。”
齐延曲懒得拆穿他,转而说起正事:“谢蔡的案件会是一场持久战。短则半年,长则三年。尤其是审判阶段,谢蔡大概率会翻供辩解。”
说到这,齐延曲声音冷下来:“不过,由不得他。”
谢恒逸低眸望着青年眼底锋利的冷意,又不可避免的被吸引到了。他往副驾驶一坐,忘了先前的教训:“我们回家吧,我有点想……”
齐延曲声音更冷:“我不想。”
“我真的想……”
齐延曲真的不想:“要么各回各家,要么我把你送去学校。”
是没得商量的语气。
谢恒逸沉默许久,依旧不死心:“你说了今天不谈工作的……”
齐延曲眉头微挑,转动方向盘进入陈鸾街,点头承认:“我确实说了。”
就在谢恒逸心中燃起丁点希望的时候,车身一顿,正正好在学校门口停下。
齐延曲侧目看他,漠然补充道:“但我说不谈学习了吗?”
谢恒逸的心有点死了。很想耍赖,但怕僵持久了影响交通,只好被迫下车。
“听话,晚上我来接你。”
“哦。”
没有摸头,也没有亲他,就这么把他赶了下去。
第97章 不是路痴
银白轿车扬长而去, 裹挟着疾风消失在尽头,很快连尾气也闻不着了。
谢恒逸进了学校,只一个转身就收起浑身怨天怨地的气息, 踩着慢悠悠的步伐朝宿舍走, 并在心底祈祷实验室被外星人炸掉。
不仅暗自想, 他还抬眸望向天际。
可惜那儿只有一团懒洋洋拖着尾巴的云, 没有外星人的出现。
他眯了眯眸, 任由视线放远,好一会儿才收风筝似的把目光收回来, 继续目不斜视往前走。
一步都还没走出去, 差点撞上个障碍物。
低头一看, 原来是个身高约莫一米五的人。
女生不仅没发火,反而连连朝他道歉,随即磕磕绊绊地说着想说的话。
那些话他听过没有千遍也有百遍。
听到一半, 谢恒逸就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看着紧张得快要晕厥的女生,没有像以前一样直接无视,而是认真地敷衍了一句:“不好意思,有对象了。”
全当积德, 不然以后他跟齐延曲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 异地恋得多难受啊。
说完,他良心发现般扯出了个彰显友善的笑, 然后就见女生眼中流露出和胡小二如出一辙的惊惧。
他恢复面无表情, 从女生身边绕过去,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不给任何人好脸色看。
走进宿舍大楼时,他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发现在离他几米远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见他望过去,此人还欲盖弥彰地东张西望一番, 试图遮挡住面容。
……这老三到底要偷什么。
谢恒逸懒得往回走,便当作没看见,径直上楼梯,抽空瞅了齐鑫歌发来的消息。
首当其冲的是几条转发过来的帖子。
【《同性恋者在传统社会环境中面临的挑战》】
【《那些“形婚”背后的漏洞》】
最后一条消息则发自刚刚。
[617:我哥刚说午饭只需要留一人份的。他一个人回来?请问你是被甩了吗?(纯好奇)]
幼稚。
谢恒逸冷呵一声,收起手机,不想跟小孩计较。
爬完楼梯,他还是没忍住,掏出手机回复。
[X:你这次怎么是一个人回来?请问你是被女神甩了吗?(纯恶意)]
[X:哦,忘了,你根本没跟女神在一起。]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页面上方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输入了半天都没个动静。
谢恒逸推门走进宿舍。他提前往宿舍群里发过消息,因此宿舍门是虚掩着的,直接就能进。
在公安局折腾了一上午,现在时间是下午一点多,宿舍里的人刚吃完午饭没多久,除了老三都在床上躺着困觉。谢恒逸突然回来,他们也见怪不怪。
“等下,别关门!”外头有人粗嗓子喊道。
正是什么都没偷到的老三跟着回来了。
谢恒逸前脚刚走到自己床位旁,老三后脚就推开了门,相隔不到五秒。
这下宿舍的人彻底齐全。
谢恒逸坐在椅子上,什么都没来得及干,就被老三从后边勒住了脖子:“老实交代,从谁的车上下来的?”
检测到周围有八卦出现,在床上躺尸的几人登时竖起耳朵尖。
老三挤眉弄眼地开玩笑:“出卖身体的事咱可不能干啊!”
谢恒逸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脖子上扒拉了下来,笑着呛道:“就出卖了怎么着?”
“你还挺光荣。”老三遗憾收手住嘴,暗骂谢恒逸是个无耻之徒。
唉,还得是打趣脸皮薄的人才有意思。就谢恒逸这样的,恐怕挨对象骂了都引以为豪。
“你们知道谢哥是怎么拒绝人家学妹的吗,”老三侧身面向大众,咳咳两声清嗓,模仿着谢恒逸的语调:“‘不好意思,有对象了。’”
模仿得很不到位,但足以让众人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老四窝在床上笑成一团,一边笑一边往下爬,结果没踩稳床梯,七颠八倒地摔了下来。
摔得身体有种七零八落的痛,他一时半会爬不起来,只能趴在地上艰难仰头,跟其他人一起直瞪瞪盯着谢恒逸。
等待着当事人给出最终答复。
在四面八方的注视下,谢恒逸用湿纸巾擦了擦刚刚老三碰过的地方,语气无波无澜,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显摆意味:“不好意思,真有对象了。”
他没有刻意隐瞒的打算,毕竟是被抓了现行。
霎时,宿舍内“嚯哟”声此起彼伏。
老四脖子都快仰断了,总算是等到期待已久的回复,放心地埋下了头。两秒后,“呸呸呸”着怒而奋起,直指老三:“你是不是又不洗脚不穿鞋在地上走了?”
老三完全不搭理人,心无旁骛地展现求知欲,连声询问:“谁啊谁啊?”
不仅是老三,其他人也同样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潮水般涌到谢恒逸的床边:“不是我真纳闷了,哥你每天不是在学校就是在家,上哪找的对象啊?”
谢恒逸挑眉:“没办法,学习太好,国家包分配。”
众人沉默一瞬,对着人的背影无声开骂。
何格应该是其中唯一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事到如今还不动如山地躺在床上,只抛下一句:“是他吗?”
谢恒逸点头。
何格露出意料之中的了然神色,从床边摸出眼镜戴上,第一眼就看见了谢恒逸那张写着“家有喜事”的脸,还有那些随便的配饰。
……没眼看。
何格摘下了眼镜。
老三不明所以:“谁啊谁啊?”
谢恒逸淡笑不语。
何格闭着眼,大发慈悲地提醒:“你们见过的。”
其余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记忆飞速回溯过大学这三年所有的可疑人物。也不管男的女的,一个劲乱猜。每想到一个名字,就说出来跟何格确认一番。
跟谢恒逸有联系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没几句就排除掉百分之九十。很快锁定了最终结果:“是那天来宿舍那位吗?”
这次何格没回答,扒着护栏看向谢恒逸。
一群人齐刷刷跟着看向谢恒逸。
谢恒逸点头。
随即听取“哇”声一片。
老三急得晕头转向:“谁啊谁啊?”
欸?他不是唯一知情人士吗?怎么说的这些话他全都听不懂?
众人哗啦散开,徒留老三原地打转。
谢恒逸对老三的吵吵闹闹不闻不问,倏地想起什么似的,取下小指上戴的古董戒指,放在掌心里看了看。
接着他又点开手机日历,沉吟着盘算起时间。
……差不多要花七天。七天后正好是个黄道吉日,刚刚好。
他将古董戒指握在手里,起身拉开宿舍门。
何格用余光瞥到谢恒逸的动作,将人叫住,问道:“晚上打球去吗?”
“可以。”
谢恒逸随口应下后,带着目的出了趟学校,回来时已是晚饭时间。
穿着球服的何格过来拍他肩膀,他在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
“咳,就是……”谢恒逸面不改色的就要扯谎。
何格两眼一眯:“你一定不会放我鸽子的对吧。”
谢恒逸依旧淡笑不语。
开玩笑,他男朋友要来接他回家,他干什么要浪费时间去跟一群糙老爷们打球?
在放何格鸽子和放何格鸽子之间,他选择——
[X:齐警官会打篮球吗?想不想打球?]
谢恒逸一面将干燥的球衣套在身上,一面盯着手机页面,时刻观察有没有回复。
[Q:不。]
消息弹出来的瞬间,谢恒逸脑子里已然闪过八百个念头。
是不会还是不想?不重要。
[X:想不想看我打球?]
想了想,谢恒逸又添上一句。
[X:我想你来看我打球。]
他满意收手,对面却好久没再回消息。他只好先跟何格去了篮球场。
等待一波人凑齐的时候,何格若有所思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走近过来猛吸两下周围的空气,最终看着他判定道:“你身上的绿茶味好重啊。”
谢恒逸怀疑对方偷看,当即熄屏手机:“……?”
何格解释道:“没骂你,我说你的衣服。”
衣服?衣服怎么会有绿茶味?
谢恒逸捏着衣领闻了闻,眉头紧皱起来。
如何格所言,确实好重。
……难不成他上回洗衣服的时候把洗手液当洗衣液用了?
好在不难闻,不至于遭人嫌弃。
谢恒逸还想说点什么,没说出来。
人凑够了,他被催着上了场。
一眼望过去没几个熟人,这一届的新生居多,不过也不影响交流,几句闲聊便轻松熟络起来。
由于并非正式比赛,简单击掌就算开始。规则是计时制,固定每场打三十分钟,半场十五分钟打完,中间有三分钟的间歇。
第一波他们这边用的是速度打法,节奏快,耗时短。仅仅十多分钟,浑身便出汗发烫。
间歇的工夫基本上都在喝水喘气,谢恒逸感觉还好,第一时间拿起手机来看。
解锁完跳出来的就是聊天页面,两分钟前有个新消息。
[Q:哪个篮球场?]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谢恒逸没接何格递来的水,飞速打字。
[X:东南门。用不用我去接你?]
[Q:不用。不是路痴。]
谢恒逸弯了弯唇,正想发点什么逗人玩玩儿,就听见有人唤他打下半场。
他摆了摆手,起身准备去门口接人。
一个弯都还没转,他就在路口瞧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形。
只不过……
谢恒逸停下脚步,突然警觉。
那熟悉身形的旁边怎么还有个人?
第98章 你排第一
风仍徐徐, 已是初夏。
太阳还未落下,阳光明媚得不像话,好在不显毒辣, 正正好照亮沥青路。
如今这个天气, 早上还算凉爽, 太阳一出来就穿不住外套了, 着一件浅色单衣刚刚好。
“这是最后一个路口, 拐过去就到了。”
口头导航完还不够,男大学生十分热心的在前面带路, 走着走着忍不住频繁侧目。
只因余光里总出现一抹雪样的白皙, 在阳光照射下打着一圈朦胧的金边。
瞧去才知道那并非是雪, 晃眼的是肌理分明的小臂和小腿。
至于眉眼轮廓,除了最开始有过匆匆对视,接下来一眼没敢多看。
实在是……漂亮得惊人, 令人屏息。
他们学校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了?他一边纳闷,一边止步于此:“就是这了,你……要打球的话注意小心点哈。”
齐延曲点点头,准备道声谢, 刚开口就险些被喂一嘴猫毛。
通体雪白的大猫轻轻甩了甩尾巴, 顺从地趴在他肩头,倒还算安分, 没有乱动。或许是知道自己重量非凡, 又或许是害怕再被坏蛋同事送去别人家。
他颇为无奈地偏过头,微张着唇小呼了口气才道:“麻烦你了。”
男同学又是一怔,随即稳住晃荡的心神,抬起蠢蠢欲动的手,俯身征询意见:“可以摸摸它吗?”
齐延曲迟疑道:“可以是可以, 但它这会儿心情不太好。”
两人低头看向白猫。
白猫正在专心致志地舔毛,耳朵贴紧脑袋,尾巴尖乱甩,暗戳戳表明自己很不爽。
这反应……
齐延曲心头微动,侧过身子抬头望去。
什么都没望见,眼前闪过一片黑影,挡住了他的视线。这一侧身刚好跟黑影相撞。
距离太短,收不住力,他只能下意识闭上眼睛,减少视觉冲击。
好在有一只手熟稔地挡在他额头上,避免了直接碰撞。
紧接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不好意思,他有点路痴。”
嗓音低沉,带动胸腔轻微的震动,相触的那一瞬间感官短暂性同步,那点单薄的布料什么也阻隔不了。
齐延曲还没来得及退开,白猫倒是先一步剧烈挣扎起来,活像是有人要谋杀它。
男同学恋恋不舍地瞅了眼白猫,实在很想摸,但没好意思提第二次,只得放弃。
他的眼神在面前两人身上流转一番,长期高度冲浪的他当即认出了谢恒逸。
听说脾气很差劲来的,今日一见感觉也还好,没有传言中那么不近人情。不过帅倒是真的帅。
他刚这样想完,就发现谢恒逸一双黑瞳直直盯向他,懒散又尖锐,仿佛要把他活剥开来探查他有没有别的意图。
……脾气果然很差劲。
他打了个寒战,留下一句“没事没事”转身就走。
谢恒逸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突然感觉身前空荡荡的。
齐延曲站在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怀里抱着猫,温吞吞吐出一句:“谁路痴?”
谢恒逸哑然,顿时消了打趣人的念头。
差点忘了,男朋友是个十足的小心眼,听不得话里有半点玩笑意味。
“我路痴。”谢恒逸能屈能伸,再次凑了上去。
齐延曲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一遍,见其终于去掉了那些繁琐且难看的配饰,这才没有拒绝对方的靠近。
球衣虽然带着汗,但起码比之前顺眼多了。
齐延曲朝球场入口的方向走了几步,一回头发现谢恒逸还愣在原地,神色莫名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恒逸被催了两声才堪堪回神。
啧,今天的齐警官不太像齐警官,一身穿搭跟校园里的学生无异,倒像是他的学弟。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产生了一种自己在吃嫩草的错觉。
谢恒逸压下心中刚冒头的那么一丁点罪恶感,快步跟了上去,目光落在白猫身上又是一阵心虚:“怎么把它带来了?”
齐延曲抱猫抱得手臂发酸,坐在球场边的长椅上才道:“太久没见了,稍微离开几步它就叫唤个不停,到处扰民。”
语气淡淡,听不出有责怪的意思。反倒弄得罪魁祸首谢恒逸更加心虚。
谢恒逸还没想好怎么辩解,何格就突然从旁冒出来打招呼,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难得展现出自来熟的一面,乐呵呵咧嘴笑:“又见面了,哥哥晚上好。”
齐延曲记得这个人,而且印象还不错,便颔首回道:“晚上好。”
场面一度十分和谐,和谐得谢恒逸有点不满。
他正要向何格施压,下一秒却被其强行拽走。
“快来,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不要见色忘友。”
何格的胜负欲相当重,打球主打一个寻求又痛又爽的刺激感,激烈切磋必不可少。
几个半场下来,就连谢恒逸的呼吸也逐渐带上铁锈味。他没有故意要出头的想法,只是配合着何格疯,也出了不少汗。
何格帮忙开了瓶矿泉水,顺手给谢恒逸递过去,忽地提出疑问:“咦,你怎么不趁机秀个腹肌什么的?”
谢恒逸:“……?”
“没那暴露癖好。”
他将矿泉水瓶握在手里,朝齐延曲的方向望去,一眼观察到那对好看的眉蹙了起来,似乎有点无措。
怎么了这是?自己跟自己也能生上气?
他匆匆灌了几口水,把水瓶扔进垃圾桶,刚走到齐延曲身边就知道了原因。
这儿毕竟是球场,球不长眼睛很容易砸到人,更别提喜欢乱窜的猫了。
虽然齐延曲时时刻刻把猫抱着,但出来时还是给小心套了牵引绳以防万一。
小心睡在人身上喜欢左拱拱右翻翻,结果就是细长的绳子绕来绕去,齐延曲一时不察便把自己绕进去了。
谢恒逸忍住笑,一手拎猫,一手把交错的绳子解开。
三两下解开之后,他把牵引绳拴在旁边的栏杆上,将猫往旁边地上一放,然后毫不客气地搂住一身冰冰凉凉的男朋友,发出舒适的叹喟。
粗重的气息喷洒在颈间,齐延曲下意识一躲。谢恒逸误以为马上要被推开,因此将人抱得更紧。
齐延曲让他松开些,随即声音轻微地夸道:“很厉害。”
谢恒逸他整个人懒洋洋地,难得没有顺着杆子往上爬:“不厉害,险胜,分差都没拉开。”
他歇了会儿,勉强支起上半身,正要理所应当地求安慰,就听齐延曲说:“在我这排第一。”
谢恒逸猛地一怔。
因为剧烈运动而紊乱的心跳,因此变了节奏,好像比先前还快了。
他内心蠢蠢欲动,不受控制地用嘴唇碰了碰男朋友的下巴。
齐延曲像是惊了一下,垂着的眸抬起来看他:“这是在外面。”
谢恒逸不以为意:“他们打球上头着呢,不会看这边。”
“……他们正在看。”
尤其是不远处谢恒逸的那个室友。
室友何格正在敲字,每敲一个字就抬头观察一眼那边的动静,很是正大光明,哪怕是跟齐延曲四目相对也能坦然自若地点头。
寝室群里持续沸腾。
[SAN值归零:你们知道我现在什么心情吗?]
[老鼠健胃消食片:什么心情?]
[SAN值归零:如ID所示。]
[zZ:你不是跟谢哥打球去了吗?怎么,对路过的女孩一见钟情了?]
[老鼠健胃消食片:嘁,无聊。]
[SAN值归零:我跟谢恒逸在东南门篮球场。]
[zZ:谁问了?]
[老鼠健胃消食片:谁问了?]
[导员快批我假条:谁问了?]
[SAN值归零:谢恒逸对象也在。]
[老鼠健胃消食片:爹,拖住!]
何格大发慈悲地同意了,回了个“OK”的表情包,旋即收起手机走近已经分开的二人。
一走近就听谢恒逸在让人回去:“你回车上等我?我换衣服冲个澡就来。”
齐延曲摇头道:“我身上也脏了,直接回去吧。”
谢恒逸不知想到了什么,利落答应:“也行。”
眼看二人要走,何格有点急,急得给齐延曲又是送水又是送伞,拼了命想把人留住,差点跟谢恒逸单挑一场。
好在只五分钟不到,宿舍那群人就都赶了过来。
一个二个平常跟乌龟似的蜷缩在壳里不肯动弹,这会子一个比一个积极。
几人有样学样,全都跟着何格接二连三地喊:“哥哥好!”
其中最没分寸感的就属老三,表情跟发现新大陆似的,一会儿做自我介绍,一会儿棒读从司仪那学来的祝福词,一个人愣是讲出七嘴八舌的架势。
齐延曲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有认真在应付。
谢恒逸站在旁边快气笑了,觉得这些人都有病。
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通的气。他眼神当即朝何格剜去,而后索性背过了身,眼不见心不烦。
偏偏何格还一个劲往枪口上撞:“喂!谢恒逸!你没生气吧?”
连续“喂”了百八十声后,谢恒逸悠悠回答:“没有啊。”
何格松了口气。
谢恒逸转过身来,面上似笑非笑:“你谁啊?我为什么要跟你生气?”
何格:“……”
你瞅这事弄的。
第99章 想都别想
最终, 以何格为首的低端作案团伙痛失一个学期的作业帮。
老三有幸被排除在外,在其他人红了眼的注视下,他抓头琢磨半天, 猜到可能是自己棒读的司仪祝福词起了作用。
他乐得忘乎所以, 扭头在手机上将此事告诉了女友。
彼时女友正好在附近散步消食, 看见消息也赶过来凑热闹, 扒着老三的手臂又蹦又跳, 目不转睛看的同时忍不住惊呼:“他好漂亮!它也好漂亮!我也想养一只!”
仅此一言,再然后就看呆了。
老三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示意别落下对另外一个人的评价。
女友:“那个人好高喔。你好!能不能让让啊?啥也看不见了。”
老三:“……”
完犊子了。
这下全员无一幸免, 统统遭了谢恒逸的冷眼。
齐延曲倒是没有反感众人的过度热情, 唯一的想法就是大学生果然活力满满,难以应付。直至太阳快落山,他才艰难脱身。
好不容易回到车上, 本以为终于能凉快会儿了,谢恒逸却又贴了上来,炙热的气息几乎把他整个人包裹住,堪比太阳的热浪。
味道不难闻, 只比平时要浓烈许多。
那张脸泛着被晒过的红, 头发湿漉漉搭在额前,汗津津的球衣跟肌肉严丝合缝, 下摆因一次随手擦汗而蜷起, 露出一片被汗水浸湿的皮肤。
很健康的肤色,呈现亮泽,青筋蜿蜒起伏朝下没入,鲜活而滚烫,很是壮观。
齐延曲看了一眼, 没说话。
谢恒逸不动声色的把运动短裤往下拉了拉。
齐延曲看了第二眼,欲言又止。
谢恒逸……不能再往下拉了,只能干着急。
齐延曲看了第三眼,伸手整理好了对方蜷起的衣服下摆,叮嘱道:“这个天气容易着凉。”
“我从小到大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谢恒逸恨自己男朋友是个冰块,“除了这个,你就没什么别的想说?”
齐延曲不仅没什么话想说,而且希望对方也别再说话:“打了快两个小时的球,还不累?”
“才两个小时有什么可累的,没感觉。”
齐延曲点点头:“那你来开车。”
谢恒逸愣住。
齐延曲果真将车停下,换座到后排,专心致志陪小心玩了起来,任由白猫蹭蹭下巴又舔舔脸。
要多纵容有多纵容。
谢恒逸任劳任怨地开车,有点不满于齐延曲的区别对待:“这会儿怎么不嫌弃它了?”
对此,齐延曲给出的解释是:“反正身上已经被你弄脏了,有什么关系?”
他自始至终没抬过一次头,也就没能发现后视镜里那双浓黑的瞳仁中眸色渐沉。
中途,车在马路边停了一会儿,齐延曲不解地从车窗望出去,看见不远处有个商店。
谢恒逸一声不吭地下了车,不知去买了什么,几分钟后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回来了,接着继续任劳任怨地当司机。
关于袋子里的东西,齐延曲没看清具体是什么,随口问道:“一样的东西怎么买这么多?”
谢恒逸听见了,却没回答,抬手将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眼中尽然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意。
齐延曲略感到有些奇怪,但没放在心上,很快就被闹腾个不停的小心转移走注意力。
十分钟后,车在D104停下。
齐延曲被谢恒逸蹭完又被猫蹭,此时一身粘腻得紧,哪哪都难受,也就没计较什么你家我家。
反正楼上楼下共两个卫生间,在谁家洗都一样。
但很显然他想得太简单了。
水流淅淅沥沥砸在瓷砖上,掩盖过浴室外轻微的脚步声。等齐延曲察觉到不对劲时,浴室的门已经被一开一关,来人动作迅速,外面的凉气一丝也没透过来。
花洒仍在工作,源源不断的水顺着身体冲淋而下,透明液体和水蒸气成了遮挡物。
迷迷蒙蒙中,齐延曲身形顿了一下,没打算避,也无处可避:“干什么?”
谢恒逸好整以暇地靠在门上,全然不在意新换的衣服被打湿,随口编了个很扯的幌子:“来看看你洗干净了没。”
“看清楚了吗?”
清越偏冷的音色混着水声,朦朦胧胧中能听出几分薄怒。
齐延曲本想说没看清要不走近看看,话到嘴边时咽了回去,他怀疑此话一出谢恒逸真的会走近来看看。
“看清楚了,很干净。”谢恒逸扯唇笑了笑,再次嚼碎嘴里还没化开的薄荷糖,发出使人毛骨悚然的脆响。
太干净了,令他不爽。
纤长的躯体通透洁净,没有一丝冗余,也没有他的痕迹。
齐延曲抹了把脸上的水,短暂看清了谢恒逸眼底浓郁的烦躁,但不知道这人在不爽什么。
他不打算猜。毕竟以谢恒逸的性子,要不了几秒就会自己说出来了。
一、二……
数到第四秒时,对方抛出了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在你眼里,我是最特殊的那个吗?”
齐延曲一怔。
“具体有多特殊?能支撑着让你一直这样纵容我吗,”谢恒逸强调道,“一直、只纵容我。”
在无人说话的水流声中,他双目灼灼,已然把想看的统统看了个清楚,心中贪欲悄然滋长,更多的则是面临某种威胁的危机感。
不特殊,一点也不特殊。他自我否定道。
像他这样的男大学生有很多,数不胜数,今天齐延曲遇到一个,明天没准就会遇到两个。如严烨霆所言,他拿得出手的只有脸和身体。
可齐延曲似乎并不喜欢他的身体。
齐延曲甚至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皱着眉很是不明所以:“我现在站在你家里,还不能够说明什么吗?”
谢恒逸简明扼要道:“不够。”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强行移开视线才能冷静几分。
勉强镇定下来后,他忽然想到,喜不喜欢和接不接受是两码事。
就算齐延曲之前再不喜欢他,也还是接受了他。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东西,就算不被喜欢,也是可以被接受的?
“等会再说,你先出去。”齐延曲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适合谈话的场合,抬手关掉花洒,打算披件衣服就离开浴室。
转过身的那一刻,他骤然被掐住腰抵在墙壁上。隔着一层布料肌肤相贴时,他隐隐感受到什么,顿时错愕不已。
谢恒逸不仅没出去,反而差点进来。
不过对方喜欢发疯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齐延曲早就习以为常。他以为这次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习惯性喝道:“你乱动什么!”
谢恒逸的视线紧盯住被热腾腾水汽熏得透粉的后腰:“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别动了。
齐延曲当然不能听,他试图用手去推墙面,结果忘了地板上还有残留的沐浴露,光脚站不稳,险些踩滑。
得亏谢恒逸及时加大力道掌住他的腰身,才没酿成事故。
这也导致他几乎整个人被托起,连回头的动作都艰难无比。
腰侧两边被掐得生疼,为了报复回去,他用指尖狠狠按上了谢恒逸的手背,本想逼得那只手松开,没成想耳畔响起对方异常兴奋的低喘:“齐延曲,你又招惹我。”
齐延曲面露迷茫,努力侧着头想说话,刚微微张开口嘴唇就被堵住,湿滑的软物将口腔塞得满满当当。
躲是行不通的,脸稍微一偏就会被捏着下巴掰回去,由于体型和力量的悬殊,他只能睁眼看着映在墙壁上昏沉沉的影子。
不像是接吻,像是要把他活吞了。
为了争取喘息的空间,他往前面靠了靠,身体贴到冰冷墙面时打了个颤。
此时浴室里氤氲的蒸汽彻底散去,他有点冷了,双腿也因为长时间绷直站不太住,便下意识又缩了回去,继续贴着后边的热源。
谢恒逸被这个无意识举动讨好到,终于舍得让人呼吸,但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想方设法地要为难齐延曲:“你都没说过喜欢我,说一句让我听听。”
不太正经的语调,在胁迫人一般,仿佛只要回答稍不合心意,就会做出点什么来。
齐延曲:“然后就松开我?”
谢恒逸毫不犹豫地:“不行。”
齐延曲同样毫不犹豫地:“不喜欢。”
“假的不喜欢还是真的不讨厌?”谢恒逸完全不恼,认准了齐延曲在说气话。
齐延曲不满于对方此番的强势行为,专挑逆耳的话说:“如果我真的不喜欢你呢,要跟我分手吗?”
谢恒逸语气蓦地凶狠起来:“想都别想。”
过了一会儿,齐延曲被不重不轻地咬了一口。
“虽然你看上去确实不喜欢我,但真的不喜欢吗?”
眼神似个委屈的孩子,底下的东西却嚣张跋扈得很,怎么看怎么怪异。
思绪渐渐回笼,齐延曲隐约明白了谢恒逸今天不对劲的原因:“所以,你是觉得我看上去不够喜欢你?”
谢恒逸点头又摇头:“你看上去只有一点点喜欢我。”
“那怎样才叫很喜欢你?给你上?”
谢恒逸的眼睛倏地一下亮起:“可以吗?”
“不可以,”齐延曲被他的理直气壮气笑了,“怎么不让我上你?”
谢恒逸说得冠冕堂皇:“齐警官的力气要用来抓犯人的,怎么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他转而想起齐延曲吃软不吃硬,飞快变脸,低眉顺眼地蹭了蹭白净的颈间,语调拖长:“我就亲一亲,不会做到最后的。”
齐延曲:“……”
当他傻么。
眼下他未着寸缕,谢恒逸的衣服穿得好好地,对方起的反应却比他还要明显得多。要不是亲眼见到,他简直难以想象人的欲望居然能强烈成这样。
好像很痛。
幸好他没什么感觉。
齐家除了齐鑫歌都是较为内敛的人,齐父齐母一直是相敬如宾的相处模式。
他后来又经常接触一些现场血肉模糊和过分□□肮脏的案子,不切实际的念想和欲望就更少,说成冷淡也不为过。
但这样对谢恒逸来说,好像不太公平。
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对这门子事产生好奇也正常。
没准尝试过一次就不感兴趣了。
这样想着,他低声说了两个字。
谢恒逸愣住,没听懂。
齐延曲偏过头不想再说第二次:“其他事我可以手把手教你,这种事也要我教你吗?”
第100章 吞吃入腹
谢恒逸最擅长的就是学习, 关于他在意的东西向来过目不忘,关于他感兴趣的东西更是无师自通。
他唤着“齐老师”,实际上并不需要老师教。他做足了功课, 日思夜想就等着今天。真实体验比梦中要好千倍万倍。
被他箍在怀中的人紧紧抿着唇不肯发出声音, 只是蹙眉仰头望他, 竭力把住他的臂膀, 像在无声地求饶。
偶尔的俯视也不错。他愉悦地想。
能看见方才在浴室里好一番吸舔啃吮的杰作, 该红润的已经被浸满颜色。他喜欢对方这副模样,满心满眼满身都是他。
“别咬着。”他轻轻揉了下那张合不拢的唇瓣, 眼底暗潮汹涌, 熟稔地挑起示弱的笑, 按着人的后颈再度吻了下去,碾磨得又急又重,一如指尖探索的动作。
忽地, 他眼中划过一抹暗色,嘴角笑意变得真诚起来。
找到了。
谢恒逸松开红肿不堪的唇,低声提醒说:“实在想咬就咬我。”
齐延曲毫不心软地要下口,下一秒就被扩散至全身的快感刺激得浑身颤栗, 瞬间使不上劲, 更别提用力咬下去。
那地方正好处在指尖刚刚好能到的位置,粗糙指腹时有时无地轻轻摩擦, 便叫他挺直腰腹往前倾靠, 力气尽失只能坐在谢恒逸手上。
感觉到时机差不多,谢恒逸深吸一口气,又去拿了样东西。
一回头就发现床上的人变了姿势,腰下是他提前给垫好的枕头,一只手挂着膝弯, 另一只手胡乱摸下去,纤直的指节消失不见。
那张唇红齿白的面上浮着潮湿糜艳的色,不知是羞得还是累得。
见此一幕,谢恒逸在原地怔住,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略显僵硬地走过去。
齐延曲察觉到谢恒逸过来了,神情困惑,还有点恼,哑着嗓子说:“够不到。”
这人下手没个轻重,还没步入正题就把他折腾得够呛,他就想着不如自己来。结果对谢恒逸来说刚刚好的位置,对他来说始终差一小截。
谢恒逸眼神炙热,低头把素白指缝间舔舐干净。
阴影覆盖下来,齐延曲什么都看不见,火热的舌肉不知道第多少次钻了进来,被勾得舌尖都微微探出唇缝。
喘息的时间,颈侧传来被吮吸的刺痛。
齐延曲理智尚存,当即揪住身前人的短发,逼迫对方将头抬起,声音蓦地变冷:“脖子上不行。”
暗含小心思的目的未能达成,谢恒逸有些失望,只好转移阵地在其他地方发泄。喘息愈发没有节奏,动作愈发粗鲁,软肉在手下变形。
齐延曲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心生退意。
尽管没有亲身经历过,但他也知道点常识,譬如那东西得讲究合适。
很显然,他跟谢恒逸很不合适。
而且他中午回来忘了吃饭,补了一下午的觉,晚上谢恒逸的消息又来得突然,他提前出发,想着回来再糊弄一下胃,结果事情成了现在这样……一整天未进食的饥饿感在此时涌现出来。
正发愁时,谢恒逸抵了过来。
他尚在思考中,迷迷蒙蒙着有点发懵,出声欲要制止:“谢恒逸……”
谢恒逸闻声顿了一下,一边不动声色地攥紧那只伶仃脚踝,一边带有安抚意味地回道:“谢恒逸在呢。”
下一秒,齐延曲睁大微阖的双眸,猝不及防地全身紧绷,不住地颤抖,却挣脱不得。
畜生一样的。
谢恒逸缓过神来,赶忙扣住那双湿滑的手,配合着在自己脸上连拍几下,直至拍出红印,可怜巴巴认错:“我错了。你知道的,我控制不好力道。”
齐延曲但凡再清醒几分,就能分辨出这是个十分不走心的借口。
他完全听不进去谢恒逸说了什么,因为他难以相信地发现: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吞吃入腹,竟然真的有饱腹感。
他隐隐明白了那一袋子相同的小盒子是什么。
……真是不要命了。
“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好不好?”谢恒逸见叫警官叫老师不管用,就开始祖宗宝贝的唤,乱七八糟的称呼轮番喊了一遍。
齐延曲被他扰得直想发脾气,奈何出口的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因此只能仰着脖颈不耐烦地骂出一声:“滚。”
许是身上汗淋淋的不舒服了,那双眉拧得更厉害。
谢恒逸很有眼力见,立马将人搂起来,把凌乱不堪的被褥扔到一边。
与此同时,房子里响起了嗲声嗲气的猫叫。没有安全感的小心开始满屋找主人。
大部分门都被关上了,它“哒哒哒”地旋来旋去,很快在二楼找到一扇没关紧的门。房门微掩着,这难不倒它,它熟练地伸爪一挠,用圆润的头颅一顶,门便开了。
它在地上的被褥旁边转了两圈,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
虽然知道猫看不懂,齐延曲还是下意识伸手挡住,嗓音有点崩溃地变调:“……出去。”
谢恒逸凑上去啄吻那湿漉漉的眉眼,难得好心地替同事回答说:“小心已经出去了。”
“你出去!”
谢恒逸该怎样继续怎样,佯装苦恼:“声音真好听,就是听不清。”
他看着那双浅眸被气得溢出水光,心神又是一阵晃动,觉得实在是好看得紧,便忍不住反复落吻在眼周,结果被对方强行撑起的双臂推搡开了。
齐延曲仍喘着气的唇一张一合,正在说着什么话。
谢恒逸像是被摄去了心魄,直勾勾注视着眼前的人喉结滚动,却听不进去话,他只好暂时停下动作,等水声消失后,才终于听清对方要做什么。
原来是要看床头柜里的检查报告。
他没有丝毫不快,长臂一伸就将文件袋取了出来,把里面的纸张交到齐延曲手上。
齐延曲本来还觉得自己没受多大影响,直到这一刻才发觉他拿着纸张的手在颤抖,抖得看不清字。
他皱起眉,不慎往下坐实,顿时腰身也是一阵打颤。
最后还是谢恒逸拿在手里让他看的。
确认没问题后,齐延曲再也无法忍受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摇头说:“不……了。”
太凉了。
这次谢恒逸听清了,眼中闪过兴奋。其实他不是故意要买薄荷味的,而是只有这个款式有他的尺寸。
他挑着眉欣然同意,结果没一两个小时齐延曲又反悔了,嫌他太烫。
毕竟是容易着凉的天气,他不敢把空调温度调太低,只好拿来湿毛巾沾温水给人擦身体。
期间他注意到了那片恢复平坦的腹部,心虚得不敢再进去:“饿不饿?”
齐延曲睨他一眼,轻飘飘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俯身上前,顺手拆开一颗薄荷糖,送到齐延曲嘴边,被一巴掌拍掉。
齐延曲捏着他的下巴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抬脚踩着他的肩膀把他踹开了:“我说不……没让你……进来。”
谢恒逸不声不响地又凑上去,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齐延曲眯眸拽了把他的黑发:“说话。”
谢恒逸认错态度良好:“我错了。”
“还有呢?”
“我不想骗你。”
就算他哄着人说不会了,他下次还是会这样做的。
齐延曲气得……没力气生气,只能冷眼看着谢恒逸端来一碗米粥。
看了一眼就撇开了头,不愿意喝,跟对待薄荷糖的态度如出一辙。
谢恒逸又去弄了些甜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
齐延曲两腿发麻,准备换个姿势,稍微一动就察觉到异样。
“…你到底…有多少……”
“反正已经被我弄脏了,有什么关系?”
谢恒逸故意按压那只有薄薄一层的小腹,看着亲自喂下去的白粥流出来,又亲自再喂了一遍。
齐延曲被弄得小腹发酸,难以下咽,囫囵喝了几口,再然后大脑又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么久,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完。回来时是七点多,现在已经凌晨一点……还好下午补了觉。
他现在一听见嚼碎糖块的嘎嘣声,就全身发麻。
但他到底不能睡太晚,否则状态不好容易耽误正事。
谢恒逸看出他的忧虑,用黏乎乎的语调问他:“不可以请假吗?”
齐延曲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几近是咬牙切齿着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来:“不。”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事请假。
谢恒逸虽然失望,但也知道孰轻孰重,于是起身替齐延曲清理,并道:“快到暑假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齐延曲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然后慢半拍地理解完谢恒逸最后那句话,倏然意识到不对。
……什么意思?
还要、再来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