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入职考核日。
王国栋冷汗涔涔地靠边站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就好像嗓子里吞了风油精似的，一股脑儿地瓦凉到心底。
几个园区领导在观景窗外围坐成一排，翻看着蔚蓝海洋馆当月的营收情况报表。
王国栋看不惯美人鱼潜水队的那几个小姑娘很久了。
作为员工主管，所有园区职员的年终绩效考核和升迁都要从他这里过一遍。
其他的员工看到他时，或多或少都会说几句讨好的面子话，逢年过节的，几个懂事的也会提些水果礼物来。
尽管他再三“推辞”，最后那些礼品还是被“强塞”到他手中。
再加上他极会看上头的眼色，凡是领导眼风扫过的，他都暗暗记下，过几天再“不经意”地提起，搞得上级当真以为遇到了什么心腹知己，将很多重要的任务和人脉关系都交给了他。
他也常常以此狐假虎威，颐指气使。
不久前，新董事长空降，他更是看到了新的机遇。
老董事长是个脾气顽固的小老头，年轻时当过义务兵，一向看不惯他汲汲营营的功利样，老董事长在任上时他也一直有所收敛。
但那都是老黄历了。
老话说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王国栋从娘胎里生下来就不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
听说新董事长有意裁撤掉几个收益不高的项目，他泛着阴翳的长眼骨碌一转，那颗装满了功利的心眼子又活泛起来。
他咂摸着嘴从衣兜里掏出根烟点上，办公室里霎时弥漫起一阵烟雾。
该从谁开始呢？
是那个对着他大呼小叫的企鹅馆教练，还是那群要求涨薪的外籍训练员。
借着园区的名义排除异己的事，他干了不知多少回。
他厚实的嘴唇里喷出一口烟雾，下巴上那颗长了毛的痦子动来动去。
说起来，蔚蓝海洋馆那群美人鱼潜水员每次看到他时都是一副瞧不上眼的表情。
怎么，他王国栋是什么很贱的人吗？
以前老董事长看重她们，他对她们殷勤周到，有求必应。
如今世道变了，也该让她们尝尝下马威的味道了。
他拨通电话：“小李啊，这个月美人鱼潜水队的夏季补贴，迟点再送吧”。
*
周一早上九点，距离入职考核开始已经过去半个小时，王国栋才磨磨蹭蹭的来到蔚蓝海洋馆门口。
他当然是故意的。
作为员工主管，所有员工的入职考核都需要他在场评分，他不到，谅她们也不敢提前开始。
他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到蔚蓝海洋馆门口，发现门口竟然连个迎接他的人都没有。
怎么，是知道他不会给通过，直接连表面的客套也不想维持了吗？王国栋心里冷笑。
沿着明亮的员工通道，推开大门时，他的脸上还带着点不屑的轻慢。
直到，他看见坐在考核官主位的人。
——是董事长郭长宇。
就好像突然赤脚走到了冰面上一样，一个激灵直接沿着脊骨窜进王国栋的脑子里。
董事长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脸上的不屑与轻慢之色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甚至透出些失去血色的惨白来。
他略过后勤部上级不妙的脸色，快速看向董事长。
却见董事长好似没有看到自己似的，毫无所觉般地继续翻动着手中的报告。
再抬眼一看，这时观景窗前的评审席位都已坐满，哪里还有他的位子？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簌簌冒了出来，王国栋隐约意识到，或许此后所有员工的入职考核上，都不会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
潜水准备间内。
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余渝翻身下潜入水。
蔚蓝海洋馆的美人鱼考核标准包括静态闭气、竖直踩水、无脚蹼游泳和水下急救。
前三项余渝都是十拿九稳，唯有这最后一项……
余渝转头看向身侧与她一同下潜的男人。
他戴着面镜，鼻子以上被遮得严严实实。
一身轻薄贴身的黑色潜水服凸显出男人起伏有致的肌肉线条，余渝的眼神不经意似地从男人劲瘦的腰肢上划过，暗道一声罪过罪过。
人鱼族自古以体态健美为美，毕竟在追求极致力量与速度的深海，出众的身体素质代表着更多的食物和更多活下去的可能。
在每十年一次的月引潮汐之夜，求偶的雄性人鱼都会向雌性展示自己的好身材，如果雌性人鱼恰好也欣赏这位雄性人鱼，就会牵起他的手，他们会一起游到珊瑚海，孕育下一代。
虽说时代在进步，人鱼族现在也开始向人类一样追求日久生情，但骨子里对健美体格的爱好审美却始终没有变过。
余渝自然也不能免俗。
余光中，观景窗外那位居中的考官抬头，与她对视一眼。
没想到一个小小潜水员的入职考核，竟真能把董事长这尊大佛吸引来。
少女笑弯眉眼。
这可真是——合她心意。
*
今天一早，美人鱼三人组正在潜水准备间进行最后的计划复盘。
随着写真票根的爆火，她们的“拯救美人鱼”计划已经成功了90%。
说实话，三人从没想过这小小的票根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不仅吸引来了从前的美人鱼粉丝，之后更是连从未来过青南的外地游客也带着打卡的心情来到了青南海洋馆。
按照三人原本的计划，只要这个月底之前特殊票根的销售额能够达到五百张，就已经算是相当成功了。
没想到这个月底结算时，统计表格里那个大大的三千九百二十七还是震撼了她们。
三千九百多张门票啊，要知道蔚蓝海洋馆淡季的每月入馆人次也不过才五千左右。
即使排除掉少数游客为了集卡反复购票的票额，这个数字也足够惊人了。
看到这个数字时，一向感性的爱丽甚至偷偷红了眼眶。
借此一事，爱丽顺势请求馆长在入职考核时能够把这份报告放在考官们的桌前。
馆长陈岚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她二十一岁就来到青南旅游度假区工作，如今已是她成为蔚蓝海洋馆长的第三个年头。
她一直在关注着国际先进水族馆的发展建设，也曾到全球最大的水族馆交流学习。
陈岚一直都想要打造一个能持续吸引游客、有竞争力、有独特风格的水族馆，十分看好美人鱼潜水队的未来。
现在，她要借着写真票根热销的势头，一改美人鱼潜水队的颓势，顺便杀一杀王国栋带起的邪风。
“加油”，陈岚希望经此一役，美人鱼潜水队也能重焕生机。
爱丽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潜水办公室，爱丽从抽屉里拿出尘封已久的的相框，照片里五六个穿着鱼尾的年轻姑娘亲昵地靠在一起，一排地坐在泳池边。
回忆起曾经亲如一家的美人鱼潜水队，回忆起那些离开的朋友们，爱丽看着照片，一个人沉默了很久。
曾经的已然逝去。
未来，难道真的要来了吗？
*
第二天一早，趁着余渝和图兰正在准备间进行热身，爱丽布置好考核现场。
图兰作为安全员兼裁判，会与余渝一同下水，并会在急救考核时扮演溺水者。
在初级美人鱼考试时，爱丽就发现了余渝的不同。
或许这世上有人真的天生就会潜水，少女的闭气能力拔尖不说，难能可贵的是她在水中独一份的自然感和平和感。
人类天性中就有对水的恐惧。
可余渝在水下表演时，大家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适然快乐。
是因为少女在海边长大的原因吗？她与海洋之间似乎天生有一种契合感。
这可真是让人嫉妒的天赋。
总之，爱丽并不担心余渝的潜水技巧考核。
今天最重要的，是评审席上的这场不见血的交锋。
美人鱼潜水队必须从王国栋那里夺回话语权，同时让他打消裁撤美人鱼潜水队的想法。
余渝和图兰已经做了她们能做的一切，现在是她这个队长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她不会让朋友们失望。
“咔哒”一声，考核室的门被打开。
爱丽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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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门的竟是个高大英挺的年轻男人，他面无表情，眼瞳黑得吓人，气质极冷，无端让人想起西伯利亚的夹杂着雪粒子的寒风。
一头黑色短发，似乎精心修剪过，看上去就像欧美杂志里的男模似的。
他穿着一身版型挺廓的黑色冲锋衣，脚下是一双黑色军靴，并非是员工服装。
“等等，今天早上是考核日，游客不能进……”
跟在男人身后，董事长走了进来……等等那是董事长！
爱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但这还不算完，一连串只在官网上见过样子的园区领导跟在董事长身后鱼贯而入。
“爱丽，快去再多准备些椅子”最后一个进来的陈岚悄声嘱咐道。
爱丽还恍如身在梦里，闻言点点头赶紧去休息室搬来闲置的所有椅子，让领导们都勉强坐下。
这时董事长的秘书突然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似乎也对董事长突然改变行程出现在蔚蓝海洋馆十分意外，赶忙接过爱丽手中的水壶，为领导们倒上茶水。
爱丽只得退到最角落，眼睁睁地看着领导们跟随着董事长拿起桌上关于写真票根的书面报告，一面翻动一面窃窃私语。
对了，那个年轻人也同她一道站在最角落的阴影中，沉默地打量着观察窗内来回游动的鱼群。
她也开始端详起鱼群中那只胖胖的豹纹鲨，“这条鱼的确太胖了”，竟引得男人眼也不眨地盯着看。
终于，在一阵令人不安的静默中，董事长终于发话：
“先开始实习潜水员的考核吧”
“阿砺，你来做考官”
他回头看向爱丽身侧的男人。
考官？？！
这个长得跟个明星似的男人竟也是个潜水员？
爱丽突然意识到这男人或许正是董事长带来测试美人鱼潜水队的试刀石，不免开始替余渝揪心起来。
她和图兰入职的时候何曾见过那么大的阵仗？
别说董事长和这一群园区高层了，连馆长都很少来看，请外人来做考官更是前所未有的事。
爱丽的心简直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生怕园长下一句话就是让美人鱼潜水队原地解散。
正当她有些不知所措时，男人点了点头。
男人转头看向她,"你好，潜水准备间怎么走"，通向准备间的员工通道位置隐蔽，常人很难找到。
爱丽知道现在不是愣神的时候，脸上勉强挤出个僵硬的微笑，带着男人离开考核现场，来到准备间。
男人身量极高，步子也迈得大。
疾步走在她身后时，几乎快要给人一种……他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到准备间的感觉。
爱丽尽力忽略这种异样的感觉，努力加快步伐，不过短短几分钟，她来到准备间门口时，却已经产生了一种蚂蚁竞走了十年的疲惫感。
她推开大门，在外间的更衣室给男人找到一件最大码的男士潜水服，男人看了看尺码，沉默了一瞬，还是伸手接下。
几分钟后，男人换好潜水服走出更衣室。
爱丽：“……”
她只是突然觉得，这潜水服的尺码还是小了些。
这衣服穿在这家伙身上，竟比什么都不穿还要显眼，极尽贴身的布料把他全身的肌肉线条都勾勒得一清二楚。
男人有些不适地抬了抬臂膀，似乎腋下有些稍紧，一瞬间，每一条贲张有力的肌肉线条都狰狞地起伏起来，仿佛蕴含着磅礴的力量。
但是，这样的力量美是原始而健康的，并不使人感到野蛮、膨胀和臃肿。
像深海中游动的黑鲨，每一条肌肉都蓬勃有力，再多一丝一毫都显得赘余。
这是常年高强度、甚至接近于苦修的健身训练，才能留下的印记。
这人若真是潜水员，相比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余渝能否能够通过他的测试呢？
哎，这是爱丽今天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
她走到准备间门前，深吸一口气——
背后突然也传来一声明显的，深吸气的声音。
？
不是，帅哥你紧张个啥啊？
爱丽尽力忽略掉这股异样感。
她推开准备间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