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意外地被电话唤醒,然而打来电话的却是郝赫。
郎月慈还没完全清醒,含糊着应了声。郝赫听出此时郎月慈的状态,刻意放缓了语气,说道:“醒醒,真有事。”
“我知道。说吧,我听着呢。”郎月慈坐了起来。
“我们顺着牛安通那条线摸到了一个仓库。”郝赫斟酌了一下措辞,最终,似乎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委婉的说法,还是直白地说出了口,“在金水村。”
郎月慈瞬间清醒了。
金水村紧挨着晨西村,当年晨西案时,金水村也有部分人员牵涉其中,在后续的收网过程中,警方也对金水村进行了地毯式地搜索。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是有人跟警方玩猫鼠游戏?但无论哪一种,此时郝赫这个电话的意图都是很明确的。
郎月慈静了静,说:“具体地址给我。”
“我这就发你。我现在就在现场,你来了联系我。”
“等等。”郎月慈喊住了郝赫,他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地握紧了施也的手,而后才对着话筒说道,“我和施教授一起过去。”
“好。那我等你们。”郝赫没再多说,挂断了电话。
施也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开车。”
没有建议和询问,也没有安抚与关怀,好像在说“一会儿约会我开车”一样。哪怕二人都心知肚明,施也说开车就是在照顾郎月慈,但不刻意解释,反倒是郎月慈此时最需要的。
很快到达现场,郝赫迎上来,很关切地看了看郎月慈的脸色,这才松了口气,说:“看看就行,可别过心啊!”
“别冠冕堂皇的。”郎月慈抬起手伸到郝赫面前,“没抖。”
“诶!你!”郝赫眼疾手快地按下郎月慈的手,“干什么呢?!”边说还边瞄了施也一眼。郎月慈让自己保密,郝赫一直都记得。
郎月慈轻笑一声,说:“你觉得为什么我会说让施教授陪我来?”
“啊?”郝赫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
施也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他们二人。
郎月慈挣开郝赫的手,说道:“我这是病,得治。好不容易抓着个业内大拿,我能放着不用?”
“呃……啊……?”郝赫虽然知道这话没错,但面对着施也这个从上面派下来的专家教授,他实在是不敢这么开玩笑。
施也倒是主动解了围:“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对吧?”
“没毛病。”郎月慈立刻接上话,“来都来了,去里面看看吧。”
郝赫很快明白了眼前的情况,看来郎月慈是找上了施也帮忙,既然这样,郝赫自然不会再多话。
三人边说边往工厂里走,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人从侧面走来。施也并不认识那人,不过看穿着打扮和样貌就知道是同行。
郝赫朝他招了手:“你可真够墨迹的!比小郎还慢!”
“郝支!我刚审完嫌疑人!”那人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来到他们面前,“来了来了!郎队!好久没见了啊!”
熟悉的称呼从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嘴里喊出,让郎月慈后背一僵,但他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道:“都好几年了还不改口?”
“不改!坚决不改!你是我永远的队长!”那人已经到他们面前站定,他率先向施也伸出手,“这位就是施教授吧?您好,我是容南分局禁毒大队的队长,我叫蒋乐闻。”
“您好,蒋队。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好。”施也礼貌地跟他打了招呼。他已经知道眼前人是谁,自然也明白了郎月慈此时的状态。
蒋乐闻道:“您是专家,可不敢怠慢,郝支都跟我说了。您放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多谢。”施也说道,“那我们就别耽误了,直接进去?”
“好!没问题!”蒋乐闻立刻在前面带路。
施也压住脚步,等他们俩都先往前走后,才抬起手拍了拍郎月慈的后背。
郎月慈接收到了施也的安慰,他无声地点了下头,而后跟上了前面二人的步伐。
蒋乐闻边走边说了起来:“金水村这边以前就有很多厂房,前两年城区工业外迁,工厂就闲置了下来。这也真是巧了,要是再晚一个月,这地方就都没了。”
“要拆?”施也问。
“嗯。金水村这边已经规划成了一个商业住宅一体化新区,第一期是晨西村的大部分地块,已经封顶开始招商了。第二期是晨西村剩余的部分和金水村的大部分地块。”蒋乐闻看了一眼郎月慈,才又说道,“这两个地方在之后的规划中也会改名。顶着曾经重案的名字,对这两个地方的发展都不好。”
“理解。”施也点了头,“如果不改名的话,这两个地方有可能会成为洼地,对未来发展和区域内平衡都有影响。”
蒋乐闻:“是这么个道理。施教授真是慧眼独具。”
郎月慈抬腿虚踹了蒋乐闻一脚:“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东西?!你别恶心人!”
蒋乐闻嘿嘿一笑,说:“原来教授不喜欢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嗯,真的别客气。”施也开启了新的话题,“这个工厂是怎么摸到的?”
蒋乐闻看向郝赫,郝赫接过话介绍起来。
牛安通死后,郝赫继续追查,原本以为能查到关于郭顺的一些证据,却没想到顺着牛安通那条线,抓住了他快递公司的漏洞,又深入下去,这家快递公司虽然明面上已经跟牛安通没有了关系,但其中有一条非常难以察觉的暗线,竟然与毒品运输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目前经过多方调查,确认曾经有一段时间,牛安通手中负责运输毒品的暗线曾经往这个工厂送过东西,定位之后又观察了几天,确认工厂已经是弃置状态,于是直接进门搜查。
“这工厂里是什么?粉笔?”郎月慈提问。
郝赫心说,要是粉笔我真就不能叫你来了。他摇了下头,回答说:“是an-1。”
“an-1?新的那个?”郎月慈再次确认道。
“是。”郝赫回答,“就是吴愿交代出来的那个工厂里的存货。”
“牛安通家里有粉笔,他又在倒腾赛拉嗪?现在这个工厂里又有an-1?”郎月慈揉了揉额头,说道,“这牛安通玩什么呢?”
“毕竟是‘安叔’,如果说他手握多条线,也是有可能的。”蒋乐闻说,“我们之前一直在追这个安叔,他太隐蔽了,就连这个名字都是最近几年才进入我们视线内的。正好前两天我们抓了一个小团伙,领头人就是金水村人,我今早接到郝支的消息,又提审了这个嫌疑人,根据他的交代,之前有美术学院的学生把这个工厂租下来,改造成什么乌托邦之类的,里面弄了好多雕塑和涂鸦。”
“这些租户我查了,确实是一帮学生在搞毕业设计。”郝赫补充,“不过他们只租了三个月,后面他们就离开了。”
蒋乐闻接话:“不过我那嫌疑人交代,这工厂是租了一年。一直都有人来往。”
“被顶替了呗。”郎月慈很平静地说道,“后面这帮人顶着学生的名字继续下去,能避免不少麻烦。”
“还得说郎队这脑子!反应就是快!”蒋乐闻说道。
郎月慈看了他一眼:“说了别乱叫。”
“诶我错了!我改口!郎哥!这行了吧?”蒋乐闻继续说道,“我问了那个嫌疑人,他说那一年里,这工厂里面一直在闹妖,他自己就听过好几次,出入工厂的人在说——”
蒋乐闻说到这里,略有停顿,才继续把话说了下去,只是明显小心起来:“出入工厂的人曾经说过拜菩萨。”
“之前晨西案,我们做前期调查的时候就发现那些毒贩每次干大事之前都会拜菩萨。”郎月慈略微侧头,给施也解释说,“那会儿我们查了好久,结果发现他们说的拜菩萨就是字面意义的拜菩萨,跪地给佛像磕头。”
听得郎月慈能主动说出来,蒋乐闻和郝赫对视了一眼,都稍稍松了口气。
郝赫担心,是因为已经知道郎月慈有躯体反应了。而蒋乐闻则是因为自己也是亲历者,他自己对晨西案和牺牲的同伴有多痛心,设身处地去想,郎月慈所承受的只会比他多。所以,蒋乐闻都觉得过不去的事情,郎月慈更是过不去。他们共事了将近十年,很了解彼此的性格,也知道彼此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蒋乐闻引着他们走到了工厂内一个被隔出来的空间。四个人先后走入,只一眼,郎月慈就像被扼住喉咙一般。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施也率先迈开脚步,挡住了他们看向郎月慈的目光,说道:“郝支,我想单独看一下这个现场。”
郝赫看到郎月慈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知道施也是在找借口,于是立刻拉住了蒋乐闻,说:“走走走,咱俩出去!”
“啊?为什么啊?”蒋乐闻不明所以。
“没看施教授准备开始工作了吗?!人家专家的手法,咱普通人看不得。”
这话其实很荒唐,但郝赫已经尽力去圆了,就在此时,施也又说道:“郝支,麻烦给我拿瓶矿泉水来,你们先去外面吧,有郎警官陪我就行。”
“水?有!我这儿有!”蒋乐闻立刻从挎包里拿了一瓶未开封的水递了过去。
“多谢。”施也礼貌点了头。
郝赫则推着蒋乐闻向完全看不到他们的位置走去。蒋乐闻边走边疑惑:“施教授这是干什么呢?”
“作法呢。”郝赫已经词穷了,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作法?我说领导,你可别拿我当傻子哄!那心理学又不是跳大神的,怎么还作上法了?”
“不用哄,你就是傻。”郝赫的cpu都要烧了,他拉着蒋乐闻又走得远了些,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借口,“你知不知道施教授和小郎有调查旧案的任务?那旧案咱们插得上手吗?你要是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不是给你找麻烦吗?”
“哦对对对!”蒋乐闻连连点头,“也是,施教授那个身份,他本来就掌握了好多秘密,我还是躲远点儿吧。查案子就已经忙成狗了,我可不想再抽时间接受保密教育和写报告了。头疼!”
看蒋乐闻真的被糊弄过去了,郝赫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郎月慈一会儿状态还能稳得住,自己这个“保密”的责任就能完成。至于蒋乐闻能不能发现别的问题,那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另一边,等他们离开之后,郎月慈直接攥住了郎施也的手腕,努力地按照曾经执行过的呼吸法来控制自己。
施也扶着郎月慈,帮他靠在墙上,同时挡在了郎月慈和那佛像之间:“月儿,看着我。”
郎月慈的双眼没能对焦,直愣着,仿佛在放空。但施也知道,那并不是。
“别去……不能去……”郎月慈哑着声音,缓慢而破碎地挤出只言片语。
“月儿,我是施也,我在你身边。这里是金水村,你现在不在晨西村。”施也任由郎月慈把自己的手腕攥得生疼,仍旧反复强调着此时的时间和地点。
终于,郎月慈从闪回中醒来。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即便此刻理智已经回笼,但看见施也,郎月慈仍旧是没能忍住,抬起手抱住了施也。
与以往的拥抱不同,这一次,施也更多的是作为承接者出现。郎月慈几乎把重心都放在了施也身上,他沉沉地靠了上去,交付了自己的全部身心。
停顿两秒,施也稳稳地抱住郎月慈,他轻拍两下郎月慈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在。”
大约过了五分钟,郎月慈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施也。施也于是拿了纸巾,替郎月慈擦去额头上的汗,又递了水过去。
郎月慈接过水瓶,手上用力想要去拧瓶盖,等真的用了力,才发现瓶盖已经被拧松了。施也总是这样,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行动的时候就行动。或许这对他来说是出于本能,但能拥有这种本能,也是他的天赋之一。
郎月慈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半瓶水。
施也看着他的动作,低声玩笑道:“后面半瓶用不用我喂你?”
郎月慈扯了个笑,即便是手在不停颤抖,还是重新抬起手臂,把剩下半瓶水也都喝了下去。
“你个小水桶。水喝太多太快会中毒的。”施也接过郎月慈手中的空水瓶,又捏了捏他的手臂,替他缓解肌肉的紧绷,“要坚持吗?”
“嗯。我没事了。”郎月慈顿了下,又纠正说,“不是没事,是还能继续谈案子。把他们叫回来吧,我跟你们一起说。”
“好。”施也搂了下郎月慈的腰,而后走出了这个小房间。
等施也带着郝赫和蒋乐闻回到原地后,郎月慈正蹲在地上,用空水瓶的尾端扒拉着地上的香灰。
“郎哥?有什么发现?”蒋乐闻凑上去。
“浇水和泥玩。”郎月慈玩笑着,把瓶子插在了旁边已经空了的香炉里,“这香灰里面有粉笔。”
“啊?”蒋乐闻看着地上的香炉,又看着郎月慈,不由得又往前凑了凑,“郎哥,你别逗我啊!”
郎月慈撑着腿缓缓站起身,说道:“你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没查出来拜菩萨吗?”
蒋乐闻看着郎月慈,又“啊”了一声,他现在脑子完全跟不上了:“照顾一下我这个傻子行吗?”
郎月慈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这样就能完全掩盖住他此时颤抖的双手,他转过身,盯着那个摆放在屋子正中间的佛像,说道:“那天爆炸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这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