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心》 1、第 1 章 凌晨3:47,卧室的灯灭了。四周寂静无声,就连被子的摩擦声都显得刺耳。郎月慈强迫自己闭了眼,辗转反侧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渐渐睡去。 6:52,郎月慈睁开了眼。他按亮手机屏幕,今天依旧是比闹钟醒得早的一天。把手机握在手中,郎月慈睁着眼等待着闹钟。 7:15,最后一个闹钟响起,郎月慈按停闹钟,活动着几乎被震动震麻了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7:30,郎月慈洗漱完坐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同时打开手机的睡眠记录app,在本上誊抄好睡眠记录。 “卧床时间:7小时46分钟” “睡眠时间:3小时05分钟” “深度睡眠:17分钟” …… 记录睡眠的本上画着一整月的睡眠记录,弯弯曲曲的折线,却没有一个起点是早于凌晨两点的。 郎月慈如实记录下这些数据,而后合上本子,在7:45时准时走出家门。 容新市公安局。 早上8:29,郎月慈踩着点迈进办公室。他的办公桌挨着窗户,冬日的阳光刚好攀在他的桌边,让他忍不住伸手去摸,仿佛要抓住那点儿微弱的温暖似的。 “郎哥!吃早点了吗?要不来点儿?”问话的人叫张尚翔,今年24岁,刚来支队半年。 郎月慈答:“我吃过了,你吃你的就行,谢谢。” 张尚翔坐着椅子滑到郎月慈身边,低声说:“今早韦亦悦来了之后就挂脸,不知道谁又惹他了。郎哥你记得躲他远点儿,本来他跟你就不对付,别引火上身啊!” “嗯,我知道了。”郎月慈点了头,顺手从桌上拿了块巧克力塞到张尚翔手中。 “又这么客气,我是图你这块巧克力嘛?”张尚翔笑着说道,“谢谢郎哥!我去换衣服了,今天上午开大会,得换常服,你没忘吧?” “嗯,没忘。” “那就行,一会儿咱一起走啊!” 一场表彰大会,对旁人来说是激励,是鼓舞,但对郎月慈来说,却是噩梦。 “……荣获集体三等功……”主持人尽职尽责地走流程,郎月慈耳畔响起的却是与场上无关的“代州省容新市容南分局禁毒大队”的称呼。 看着台上立功的警员接受掌声和鲜花,郎月慈的身体几乎不能动弹。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两年前。 强迫自己闭眼,深呼吸,郎月慈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坐在身边的领导告了假,然后几乎是逃出了礼堂。 直到阳光照在脸上,郎月慈才停下脚步,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副支队长李隆追着郎月慈出来,走到他身边问:“不舒服?” “没有。”郎月慈摇头。 李隆:“有也不丢脸。人嘛,总有过不去的坎。以后要是不想参加可以请假,这点儿权力咱们还是有的。” “谢谢隆哥。” 李隆拍了下郎月慈的肩膀:“活着的人总得往前走。” “我知道。” 李隆从制服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郎月慈:“从你桶里抓的,现在还你,吃点儿甜的平复一下心情。” 郎月慈接下,却没吃。 李隆看他这模样,安慰道:“刑侦和缉毒只是工作方向不同,查起案来用的方法都差不多,没有那么难转换。小郎,我们现在是队友,是需要互相打配合的。你以前带过队,肯定明白,搞好队内关系对推进工作很重要。咱们支队什么背景的都有,这关系就更需要磨合了。现在咱刑侦指标完成得最好,内审外评都是最高分,样样拿得出手,那不都是咱们一起努力的结果吗?” “我……”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隆笑着打断郎月慈,“我比你虚长几岁,你也叫我一声哥,我今天就当回让人讨厌的大哥,跟你说说心里话。小郎,我这些年也算是阅人无数了,一个人心里还有没有火,我是看得出来的。无论你心里这团火是为了谁燃着,它毕竟还燃着。只要燃着,你就不可能真的在支队养老。还是那句话,人得往前看。我送走过三十多个队友了,有退休的,有调岗的,有辞职的,当然,也有牺牲的。咱们干的就是这工作,面对牺牲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知道。” 李隆还打算说什么,就看队员陆续出来了。 支队长成云霞招呼道:“命案!李隆,换衣服出发!小郎回去做准备!” 郎月慈收回迈向队友的脚,顿了顿,转身走向办公楼。 没听说哪个一线外勤组织里能养老的。郎月慈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李隆今天掏心掏肺说这么多话,大概也是实在憋不住了。这样的话郎月慈已经听过许多遍了,说的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几乎不费力,听的人也是任凭话语钻进耳朵,没有抗拒。但把话语转换为行动,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郎月慈一边在办公室里打扫卫生、准备投影、白板、笔记本等案情分析会需要的东西,一边消化着刚才李隆的话。 电话响了起来,郎月慈按下接听键,是队友张尚翔打来的。 “郎哥……救命啊……”张尚翔明显处于受挫的状态中,“我们堵在环路上了,开了警灯都不管用……” “在哪呢?”郎月慈问。 “下一个出口是三家河。我们要去仰湖村。” “从三家河出口出去,走最右侧车道,往东开大概500米,有个岔口进路边一个临时停车场,从停车场南门出去之后立刻左转,再往前大概100米能看到三家河村的牌楼,进村之后一直沿着大路开,在看到河道之后右拐上桥,过了桥你们就能上主路了,后面跟着导航走,估计十几分钟就能到仰湖村了。” “郎哥牛啊!”张尚翔立刻兴奋起来了,“谢谢郎哥!我们要找不到再给你打电话。哦对,成支说让你看着点儿系统,我们同步资料过去,你先筛一遍。” “嗯,知道了。” 挂断电话,张尚翔看向成云霞,说:“成支,郎哥竟然真的比导航还厉害!” 成云霞说:“他以前是容南分局的,这边的每一条路他闭着眼都不会迷路。” “这么厉害?那为什么不让他一起来啊?” “晨西案知道吗?”成云霞问。 “当然知道啊!晨西毒村,三年前被攻破的,就在容南分局辖区。” “小郎以前是容南禁毒大队的队长。”成云霞说,“那一案,他手下牺牲了19个队员。” 张尚翔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我的天……郎哥从来没说过……” “这事他不愿意提。”李隆接话道,“他原本早就该调到市局的,结果因为晨西毒案耽搁了,没想到晨西毒案这么惨烈。那之后他一直不太能走得出来,调来市局换个环境,远离容南分局,也能让他心里好受点儿。不然天天在分局看着物是人非,搁谁都受不了。” 张尚翔说:“今天这案子是在滨河区,但是紧挨着容南区,所以成支才没带郎哥来,是吧?” “嗯。咱们人手够。”成云霞回答。停顿片刻,她又说:“这事你知道就行了,别当他面说,没必要揭人伤口。” 办公室内,郎月慈打开抽屉,盯着两个摞在一起的红色证书出神。 两年前,他在表彰大会上拿回了这两本证书——集体一等功和个人一等功。 亲密无间的战友长眠地下,只有他一个人背着这两本证书继续活着。郎月慈知道,就像李隆说的那样,人总得往前看,但他做不到——最起码现在做不到。 下午一点多众人才回到市局,一进办公室张尚翔就直奔郎月慈:“就知道郎哥最好了!我真要饿死了!” “饿了就赶紧吃饭,趁着还没凉。”郎月慈把饭从保温箱里拿出来,“那份红色盖子的是马博的,别拿错了。” 马博看了眼别人餐盒里的红烧肉,又看了自己面前的土豆炖牛肉,脸色有些僵硬,但还是向郎月慈道了谢。 韦亦悦坐到马博身边,低声吐槽了一句:“狗腿!” “行了,吃饭。”马博低声喝止道。 马博只比郎月慈小一岁,但警衔和级别跟郎月慈没法比。相似的年纪,相同的职位,不同的待遇,让马博心里难免不平衡。再加上郎月慈调到支队后不太融入,分给他的工作也总是很少,连现场都不用出,所以马博对郎月慈不太亲近,只是保持着同事之间的礼貌。 韦亦悦是马博的徒弟,跟自己师父同进同出,自然对郎月慈也没什么好脸色。 今天他们出现场,可郎月慈也没闲着,给他们打饭,还照顾到了马博不吃猪肉,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马博也实在不好甩脸子,所以才制止了韦亦悦的行为。 成云霞最后才来拿饭,她看向郎月慈,还没说话,郎月慈就先开了口:“资料我都看过了。” “没想问你这个。”成云霞笑了下,低声跟郎月慈说,“今天警察节,局里的福利直接放你车上了。” 郎月慈愣了下,点头:“谢谢霞姐。” “客气了。” 几人囫囵吃着饭,郎月慈则把刚才他们传过来的资料都摆放好,现场照片也已经打印好贴在了白板上。 李隆最先吃完饭,他收拾着桌子说道:“小郎你可别再干这种事了,给我们都惯得懒了,尤其那几个小的。以前是不自己整理线索,现在连照片都不自己贴了。” “闲着也是闲着。”郎月慈答。 李隆扔完垃圾又擦了手,走到张尚翔身边拍了拍他,说:“这可都是新人的活儿,你学着点儿,等以后你郎哥也出现场了,这活儿还得你干。” “师父放心!我学着呢!”张尚翔立刻回答。 “你又逗他。”郎月慈道,“贴照片有什么可学的?学点儿正经的知识和经验吧。” “谁不是从贴照片过来的?!”李隆走到郎月慈桌边,从他桌上的桶里抓了块巧克力,打开放进嘴里,“贴照片的学问大着呢,能一次把照片按照逻辑顺序贴好那也是本事——唔你这什么糖啊?怎么还崩牙啊?” 郎月慈笑了下:“恭喜你中奖了,跳跳糖夹心巧克力。” 李隆跑回自己桌边灌了口水,说道:“你还笑!就捡乐吧你!” “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徐圣昭跑进办公室,“郎哥!我饿!” “饭在你桌上。”郎月慈指了下。 “郎哥我爱你!”徐圣昭朝着郎月慈的方向抬了手,紧接着就抓起了饭盒。 郎月慈应声:“爱饭就行,不用爱我。” “饿还不赶紧回来吃饭。解剖室又不管你饭,管你饭的永远只有你郎哥。”李隆说道。 “唔呜唔呜哦喔——” 李隆连连摆手:“行了行了,你吃吧,吃完了再说。” “她是想说,解剖室有美女姐姐。”成云霞也吃完了饭,“但是美女姐姐真不能当饭吃,下次记得吃饱了饭再去。” 李隆无奈捏了捏眉头:“你说你一个大姑娘,天天看见美女走不动道。” “我看见帅哥一样走不动道。”徐圣昭终于把饭咽了下去,“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郎月慈远远看见徐圣昭发红的耳朵,默默笑了声,而后起身打开了窗户。 新鲜的空气透进屋内,带走了食物的油腻味道,午后阳光正好,郎月慈晒着太阳,身后队友们说话的声音逐渐不再入耳。 “郎哥?累了吗?”张尚翔走到郎月慈身边轻声问道。 郎月慈回神,睁开眼,摇了摇头:“没有,晒会儿太阳。” “这样太晃眼,对眼睛不好。”张尚翔说道,“成支说五分钟后开会,咱们先捋情况,等尸检报告出来再补充。” “好。”郎月慈坐直了身子,打开平板,“一会儿你认真听,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不用怕。难得有从头跟案子的机会,好好学。” “我明白。”张尚翔认真点头。他蹭到郎月慈身边,偷偷摸摸拿出了个盒子递过去:“郎哥,节日快乐。吃了你那么多巧克力,总得有点儿表示。平常还礼你肯定不要,今天过节嘛。” “干嘛呀?心意领了,我可不要你东西。” “特别便宜的小东西。真的。”张尚翔低声说,“真的特别便宜,五十块钱都不到!不信给你看订单记录!” 郎月慈无奈一笑,接过那盒子,说:“行,信你。谢谢你的心意。” 看郎月慈接了自己的礼物,张尚翔发出由衷的笑容,他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认真梳理思路。 郎月慈打开那盒子,里面是个毛绒玩具,圆鼓鼓的企鹅形状。郎月慈伸手戳了下,才意识到这是现在很多人都会买来玩的减压玩具。里面填充了记忆棉,用力揉捏也不会变形,很快就会恢复原状。这倒确实不贵,而且也确实适合自己。郎月慈于是把那小企鹅拿在手里,来回揉捏了起来。 案情分析会开了一下午,快到五点的时候,解剖室送来了初检报告。成云霞看着时间让大家先暂停,休息五分钟。众人纷纷起身,接水的,出去抽烟的,上厕所的,各自活动着。成云霞走到郎月慈桌边,说:“你下班吧。” “嗯?” “你脸色不好,回去吧。这个案子不算复杂,我们忙得过来,你不用跟着一起熬。”成云霞道,“回去跟家人吃顿饭,好好休息一晚。” 郎月慈没多坚持,说:“行,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需要可以叫我。” 在郎月慈拿着包离开办公室之后,韦亦悦翻了个白眼,说:“真就踩点上下班,谱真大!” “你眼红啊?你也拿个一等功回来啊!”徐圣昭立刻呛声。 韦亦悦反驳:“一等功怎么了?拿个一等功就能躺平了?咱局里又不是没有一等功?成支不仅有,还有俩呢!” 张尚翔忍不住插嘴:“刚才会开到一半郎哥都坐不住趴桌子上了,肯定是特别难受了。你别这么说他。” “你就为了他那桶巧克力睁着眼睛说瞎话!”韦亦悦撇了嘴,“你要爱吃巧克力我给你买两箱进口的!” “我不是……” “行了!”成云霞打断道,“小郎没去现场,这案子他跟不了,我让他下班的,有意见冲我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第 2 章 郎月慈不知道在他走后有这样一段对话,当然,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上了车在家庭群里发了条信息说回去吃饭,郎月慈就把车开出了市局。在晚高峰来临之前回了家,停好车后郎月慈打开后备箱,看到了成云霞放在自己车上的福利——两箱牛奶,一箱水果,一张蛋糕卡,还有一个刻着出警平安的车挂。 很明显这些里面只有水果和蛋糕卡是工会发的福利,牛奶是成云霞和李隆单独给他加的,而那个车挂一看就是徐圣昭选的。 车库门打开,又一辆车开了进来。郎月慈让开了位置,紧接着副驾就下来一人。 “突然说要回来吃饭,我们紧赶慢赶还是比你晚。”黎嬴走到郎月慈身边拉住他,“让我看看,是不是又累瘦了?” “没有。”郎月慈笑了下,“正好,我车上有单位发的福利,一起拿进去吧。” “让你姐夫拿,走,赶紧进屋歇着去。”黎嬴拉住郎月慈。 黎嬴是郎月慈继父的女儿,虽然跟郎月慈没有血缘关系,但相处了十多年,早已经是一家人了。重组家庭各自带着孩子,能相处得和睦融洽,实属不易。 黎嬴结婚早,婚后和丈夫武宁共同创业,如今小有成就,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算是吃穿不愁,俩人的女儿武少禹今年7岁,在国际学校上学。 郎月慈当然不会真的让姐夫一个人拿东西,等武宁停好车后,俩人打过招呼,一起拎着东西进了家门。 母亲和继父都已经退休,看到孩子们一起回家,自然是开心的。武宁去厨房帮忙打下手,母亲梅茹带着外孙女玩耍,黎嬴则拉着郎月慈在客厅落了座。 “是不是又累着了?你这脸色可真不好。”黎嬴倒了杯水递给郎月慈。 郎月慈接过水杯喝了口水,回答说:“真没累着,我都准时下班了,能累到哪去?” “最近去医院检查没有?” “查了,一切都正常。”郎月慈安抚道,“放心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这都过去好几年了,我身体早就养好了。” “身体好了可不代表一切都好。”黎嬴看了眼在旁边的继母和女儿,低声问道,“失眠的毛病治好了没?” “在好转了,最近能睡多半宿了。” “还是不够呀。你要不——” “姐,我心里有数,别念叨我了。”郎月慈打断道。 “就你最没数!”黎嬴戳了下郎月慈的额头,还是结束了这个话题。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郎月慈:“喏!过节了,给你的。” “又乱花钱,我上班又不能戴。” “你总有不上班的时候。” “是是是!我不上班的时候就戴姐姐给我买的表,一天一块换着戴!保证每个都戴一遍!” “去你的!”黎嬴笑嗔道。 晚饭上桌,一家六口凑在一起吃饭,借着过节的由头让郎月慈喝了酒,自然今晚就留在家里过夜了。 饭后陪着外甥女玩了一会儿,等外甥女准备休息时,郎月慈也就顺势去洗澡了。锁上卫生间的门,打开水龙头,郎月慈终于松了神,伏在马桶旁呕吐起来。水声遮掩了呕吐的声音,热水也抚平了他的情绪波动。没有人知道,在这短暂的半个小时内,郎月慈又经历了一次崩溃。 早早上了床,却没有丝毫睡意,郎月慈拿出工作手机登陆系统,查看起今天命案的详情。 屋外传来脚步声,郎月慈侧耳听着,果然,接下来就是敲门声。时间还早,这会儿说睡了不现实,他深呼吸了一下,说了声“进”。 门被轻轻推开,继父黎笙走了进来。 “这么早就上床了啊?最近很累吧?”黎笙走到床边关切道。 “您坐。”郎月慈伸手拉了下床边的椅子。 黎笙应声落了座,说:“今天你回来时候就看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没有。”郎月慈顿了顿,还是说了实话,“今天有个案子,在容南区,不过队里照顾我,没让我出现场。” “就知道是有事。”黎笙轻轻拍了两下郎月慈的手背,“没关系啊,咱慢慢来,总能缓过来的。” “嗯,我真的好多了,您放心。您也跟我妈说,让她也放心,别总想着我。您老两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出去逛逛公园,去外地旅旅游,不用总在家待着。我这忙起来没谱,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的,她在家里胡思乱想也不好。” “她心里有疙瘩。”黎笙叹了口气,说,“小慈,你跟叔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还在怪你妈?” “没有。真没有。”郎月慈说道,“很早之前领导就找我谈话说要给我调到市局了。本来那个案子之前就已经在准备走手续了,到底都是一线,刑侦和禁毒没多大差别。黎叔,这话我也就跟您说,我妈可没那么大能量,她跑去找领导哭一通就能改变领导的主意?那要都这样,每个烈士家属都跑去找领导哭一通要优待,这公安系统不全是关系户了?今天我妈哭一通给我调刑侦去了,明天别的烈士家属哭一通要个局长当,难不成领导还真给啊?” “你这话说的!” “话是糙了点儿,可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也对。”黎笙点头道,“纪律部队就算有人情,也肯定是规则至上。” “所以啊,您也劝劝我妈。我是真没怪她,但我说了她总不信,好像我骗她哄她似的。” “你从小就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你妈就是太知道你的性子,知道你总是报喜不报忧,才胡思乱想的。”黎笙又拍了拍郎月慈的手,“家是放松的地方,累了难受了都可以说,回了家就别硬撑了。我们看见你难受当然心疼,但看见你硬撑着会更难过的。” “我知道。”郎月慈握住了黎笙的手,“我虽然这些年都没改口,但心里早就把您当爸了。您陪着我和我妈的时间比我亲爸都多,我跟您没隔阂,真的。” 黎笙笑了下,说:“你可别改口,你爸是英雄。我都怕你改了口给我叫走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多陪你妈几年。” “瞧您说的!我是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啊?一个称呼就能给人送走?” 知道郎月慈是在玩笑,黎笙心里松了口气,他站起身道:“行了,看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你妈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劝的。你好好休息,床头这个喷雾是安眠的,你姐给你备的,你睡前喷一点儿,能睡个好觉。” “知道了,谢谢黎叔。” 等卧室的门被重新关上,郎月慈揉了揉僵住的脸,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跟亲生母亲有隔阂,面对继父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却能袒露自己的部分心声,一家人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仔细追溯,和母亲的隔阂,大概起始于自己决定当警察。母亲歇斯底里地阻止过,也涕泗横流地哀求过。可最终,自己还是穿上了警服,继承了父亲的警号。再后来,母子关系恶化,源于自己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为了缉毒警。 郎月慈这辈子的叛逆都用在了当警察上。后来那些年,母亲妥协了,认命了,可是晨西毒案爆发,自己身受重伤,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母亲也失去了理智。 据说那时母亲跑去找到父亲的老队友哭诉,几乎抛下所有尊严和体面哀求,求他把郎月慈调离禁毒队伍。这些事郎月慈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他已经调到刑侦支队,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离开禁毒队伍是郎月慈自己的决定,当时领导给了他两个选择,到禁毒支队当副支,还是到刑侦支队当队员。郎月慈选择了后者。这其中的内情母亲并不知晓,冷静下来的母亲看到郎月慈真的调离了禁毒支队,心中逐渐被愧疚填满。她知道儿子从警的心愿就是追随生父的步伐成为缉毒警,她心疼担心儿子,却又不忍看到儿子放弃自己的梦想和追求。 郎月慈心里有些乱,案卷是看不下去了,他干脆拿出私人手机,打开了社交软件。被大量无用的垃圾信息流塞满,也总比被往事缠绕裹挟,坠入情绪深渊要好。 漫无目的地刷新着,首页突然蹦出来一个熟悉的id:观心 这是一个做科普的账号,深入浅出地讲解最基础的心理学知识。 这条最新动态是私信分享。 “借着这封私信跟大家聊一聊躯体化……” 点开图片,是一个粉丝说自己抑郁躯体化被误诊的经历。投稿人说自己在最终被确诊为躯体化那天,心里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我只是抑郁到身体有了反应,原来我不是得了绝症,原来我还有的治……” 郎月慈读完那封私信,又把观心的整篇回复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 ………… “如果你发现自己有情绪上的问题,请不要讳疾忌医。在网上看一些不确定是否真实的科普(这其中也包括我的科普),不如走出门找到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为你做一个诊断。” ………… “在许多的私信中,我看到了你们的不安与惶恐,也看到了你们的挣扎与煎熬。我在打下‘请尽快就医’这几个字时,并不是在推卸责任,而是真的在告诉你们,专业医生的诊断是一切治疗的开端。” ………… 文章的最后,是熟悉的落款—— “我是观心,观察心理现象,关注身心健康。” 郎月慈点进观心的主页,往下滑了两下,发现观心最近没有更新很多,大概是工作忙了。按照以前的习惯给观心最近的几条动态点了赞之后郎月慈并没有退出,而是在观心的主页搜索了关键词“躯体化”。关于这方面的科普很少,总共只有五条,除去最新分享的那条私信以外,剩下四条中有三条是单纯的科普,剩下一条倒是提到了如何应对,但仔细看下去,全都是长期应对方法,比如遵医嘱吃药,调整作息或适当运动。 郎月慈锁了屏,不再去看。 凌晨两点,黎嬴被卫生间连续不断的水声吵醒,她愣了愣神,确定声音来源后连忙推醒丈夫。武宁打开门走了出去,正好撞见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郎月慈。 “小慈?!” “别……别让妈听见……”郎月慈攥着武宁的手臂,颤抖着说道。 “我扶你回屋。”武宁立刻搂住他,把他送回到床上。 苍白的脸色,通红的眼睛,不停颤抖的双手,还有急促的呼吸,无一不诉说着郎月慈此刻的痛苦。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一声没吭,只是抱住枕头,咬牙挺着。 “小慈,放松,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武宁一遍遍安慰着,拍抚着,“没事的,爸妈在楼下,听不见的,哭出来吧,哭出声来。” 黎嬴在确定女儿熟睡之后也走进了郎月慈的卧室,她蹲到床边,替郎月慈擦掉眼角的泪:“小慈,很难受吗?” “姐……”郎月慈哽咽着,“我……我梦见……我梦见他们了……” “你念着他们,他们也记挂着你,他们就是来看看你,没有别的意思。”黎嬴低声说道。 “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为什么啊……”郎月慈的情绪终于崩溃。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哭出了声。 黎嬴也红了眼眶,她无助地拍着郎月慈,寄希望这样机械的动作能起作用,哪怕一点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减弱,抽搐和颤抖的频率也降低了。武宁尝试着帮郎月慈翻动身体,好在郎月慈没有抵抗,又或者,已经无力抵抗,总之,武宁成功帮郎月慈翻了身,让他平躺在了床上。 郎月慈半闭着眼,任由武宁摆弄着自己的身体。黎嬴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出来,小心地替郎月慈擦脸。 “给你领导打电话请个假吧?”黎嬴轻声问道。 “我累了。”郎月慈喃喃道。 武宁和黎嬴对视一眼,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就跟爸妈说有案子得出现场,然后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沉默了好一会儿,郎月慈闭上眼,翻了身没再说话。 “算了。”黎嬴说道,“大半夜的再怎么小心也肯定会吵醒爸妈的,这理由也说不过去,明早再说吧。我跟你姐夫先回去睡了,你也抓紧时间休息,明早我们来叫你。” 郎月慈没有回答。但黎嬴知道,他这是默认了。 夫妻二人悄声退出卧室,武宁还有些担心,黎嬴却说:“他不会同意半夜折腾你的。这孩子从来都是这样,一点不肯麻烦人。好在他这么哭完肯定没力气再干什么,就算是睡不着他也跑不了,给他自己调整的空间吧。” 清晨,郎月慈仍旧是比闹钟先醒。起床洗漱完,他已经归于平静。除了眼睛有些红肿以外,完全看不出昨夜崩溃过。从父母家离开时谁都没吃早饭,各自开出小区之后就换了车,武宁开车送女儿去学校,黎嬴则开车送郎月慈回家。 回到熟悉的环境,郎月慈也放松了下来,他抓了毯子披在身上,然后蜷缩在沙发上。 “不再睡会儿?”黎嬴问他。 郎月慈摇头。 “小慈,听姐一句话,去看看吧。”黎嬴坐到他身边,“我们都不是专业的,真的帮不了你太多。你这样的情绪波动还有失眠已经持续很久了,你自己也知道这不正常。如果你遇到嫌疑人的时候被触动情绪,那该有多危险?你自己危险,你的同事也危险,是不是?” “姐,我想吃你做的炝锅面。”郎月慈说。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家庭重组后黎嬴又当姐又当妈,经常给郎月慈做饭,做的最多的就是炝锅面。 听到郎月慈这么说,即便是知道他在转移话题,黎嬴也还是起身去了厨房。 黎嬴很快从厨房端了面条出来。郎月慈接过碗,轻声道:“以前我每次生病的时候你都给我做炝锅面。” “是啊,这些年倒是没怎么做了。行了,赶紧趁热吃,不然一会儿坨了。” 郎月慈吃了一口面,低着头说道:“姐,我知道我病了,可我不能去看。我这样去了医院肯定会被开药,吃了药我就废了。那些药的副作用会让我迟钝。我已经没有战友了,我不能再没有工作了。” “可你这样就真能工作了吗?” “最起码我能看到接触到案子,我还能穿着警服。” 黎嬴叹了一声,轻轻摸了摸郎月慈的头发:“你自己决定。只是,如果你真的感觉不好,记得你还有爸妈,还有我。” “我知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第 3 章 日子过得匆匆,警察节之后半个月就是春节。命案一直没破,没有线索,也没形成连环案。理论上这个案子没到需要市局接手的程度,但案发时既然市局接了,也没有退回给分局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过了这么久没侦破,就更不好退回去了。 支队被案子拖着,春节都没过顺畅。其他人忙着侦查,郎月慈没被安排工作,不过他主动找成云霞要了两天值班。哪怕不参与案件侦破,就在办公室待着也是好的。 春节过完忙忙叨叨就到了2月底,案子还是没进展,社会舆论又发酵了起来,几个本地的公众号和微博大v用户都在提起这案子,有跟风博眼球的开始把案子往猎奇方向带节奏。这下不止局领导来关切,省厅刑侦总队都来问了。成云霞从局长办公室回来,无奈道:“没线索就是没线索,逼我也没用啊!” 副支李隆问:“限期了吗?” “没,但也差不多了,话说得挺重。”成云霞呼出一口气,对众人道,“亲爱的伙伴们,咱得抓紧了。” “可是从哪抓紧啊!”队员马博也很苦恼,“有嫌疑的都排除了,你说这要是春节前的逃窜作案,没准嫌疑人早跑外地去了。” “外地也没有通报相似的案件。”郎月慈说,“我查了同期全国的内部公开档案,没有类似的案件。” 成云霞看向郎月慈,问:“小郎,你之前说的疑点,有追查下去吗?” “那都不算是疑点,就是一种感觉,我自己都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你直觉一直挺准的。”李隆走到郎月慈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死马当活马医吧,你有什么想法就说说。” “我就是觉得别扭,但真说不上来。”郎月慈顿了顿,仰头看向李隆,“要不我去趟现场?” 成云霞道:“去!赶紧去!翔子!跟着你郎哥去现场!” “好嘞!”张尚翔应道。 三月初。 上午11:30,公大某教室。 站在讲台上的年轻教授说道:“今天的随堂作业是案例分析,任选一个角度分析嫌疑人行为成因,原则上字数不超过一千字。今天的课件和笔记大纲今天下午五点之前会上传系统,随时可以下载。今天是第一节课,我留出10分钟来,有什么课程上的问题可以现在问。” 有学生举手,得到许可之后提问:“咱们期末划重点吗?” “如果嫌疑人会按照书上的方式作案,我就给你们划重点。” 台下一片哀叹声。 有学生提问:“随堂作业字数超了会扣分吗?” “不会。但相信我,你们写不超。如果你们现在能直接写出一篇超过两千字的小论文来,就不该坐在这个教室里,而是直接成为我的研究生了。” 学生们哄堂大笑,还有人说:“老师您37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啊!” 教授温和地笑了下,接着说道:“100字不嫌少,5000字也不嫌多。设定1000字只是个平均数,也是不想让你们被一门课挤占太多时间。如果你们真的对这门课感兴趣,真的能写出很多内容来,我当然欢迎。” 另有学生问:“老师,总成绩会整体拉平均吗?” “如果你说的是调整个人平时分和期末分来达到全班平衡的话。答案是不会。该是多少分就是多少分。” “那会捞人吗?”接着就有人问。 “只要你们认真听,把ppt和我课上讲的案例都弄懂,课后认真完成随堂作业,我保证你们不会挂科。”看学生们没有再提问的,教授说道,“好了,有这节课相关问题课后单独来问我。下课。” 下课敬礼后,讲台旁瞬间挤满了学生。剩下的学生三三两两收拾东西结伴离开,低声讨论着。 “诶,你说施老师今年多大啊?有30吗?” “那肯定有了吧,他是正教授了,又是博导。” “教授评级也看年龄?” “应该看吧,我之前看新闻说哪个大学最年轻的正教授是三十岁,说这已经是特聘的,很逆天的感觉了。” “我家有个亲戚,三十七岁了还是讲师,说终生目标就是副教授,教授很难评上的。” “那……施老师不会已经四十多了吧?” “他不是号称全系统最年轻的教授吗?要是四十多肯定得不到这个称呼了。” “对对对,咱们刑法老师是四十多,跟施老师站一起明显老得多。” “刑法老师一看就是中年人了。施老师还跟他的学生一起打篮球呢,我见过,那个动作敏捷度肯定是年轻人。” “诶?那你没上去跟他打两场?” “我哪敢啊?!跟玉面捕手打球?我嫌活得不够长啊?” “他也没那么可怕,你看他笑起来挺温柔的。” “我看你挺魔怔的!你就是上学爱上老师,军训爱上教官,看病爱上医生,上班爱上老板那种奇葩恋爱脑吧!” “不过你还别说,我女朋友就是学医的,我这也算是提前爱上医生了吧?” “你个恋爱脑!真受不了了啊!” 被学生们私下里评价调侃的施也已经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离开了学校,下午他在另一个校区还有工作。 虽然学校整体都是警务化管理,但是博士生因为课程和学业情况不同,在管理上还是相对松一些的,没课的时候可以自由选择是在图书馆还是跟导师,每个导师也有自己的组和专用办公室。施也回到研究生所在的校区,进入了组办公室。 “导儿,您要的资料放您桌上了。”学生谢聿对施也说道。 “嗯,你看了吗?” “没敢。”谢聿回答。 “我就当真的听。”施也笑了下,一边擦手一边看向谢聿,“小谢同学,来跟我对视一下。” “我不!”谢聿立刻捂住自己的眼睛,“读心狂魔又开始了!我错了我亲爱的导师,我承认我就看了一眼,真的就一眼。我好奇嘛!我错了我道歉,我英明伟岸帅气逼人的教授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饶了我这一回吧!” “你对我的称呼从‘导儿’进展到了‘亲爱的导师’,最后停留在了‘教授’,还加了那么多形容词……”施也喝了口水,说道,“看来看了不少。” “不是……怎么不对视也能看出来啊!”谢聿转换动作,双手捂住脖子,垂着头说道,“导儿,你太恐怖了。” “记住你现在的动作。”施也说道,“当嫌疑人出现投降姿态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意味着心理防线已经被攻破,只要再进一步运用技巧,就能获得口供了。” “啊……?”谢聿明显停住了。过了大概半分钟,她抬起头看向施也,“这是挫败信号?还有些嫌疑人可能会提出要求,比如抽烟、喝水,或者见什么人,拿着什么东西?” 施也轻轻点头,然后从包里里拿出一个警服小熊递给谢聿,那是学校给去年的毕业生们定制的纪念品。 谢聿早就看上了那小熊,无奈免费定制的链接不开放给博士生,她也只能眼馋。谢聿离毕业还早,等她毕业的时候不知道纪念品还是不是这个。施也知道她想要,于是用自己的名额给她定制了一个带警号的。 谢聿惊喜万分,抱着小熊就不撒手了。施也接着就问:“老实交代,看了多少?” “就看了一半。”谢聿脱口而出,紧接着揉捏小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哀嚎道:“啊!我怎么就这么笨!” “因为你信任我。构建信任是第一步,我们刚才所有的对话都是搭建在已经有了足够信任的基础上。”施也微微一笑,说,“这是个很典型的表现,介意我拿去当案例分析吗?” “又让我在本科生面前出丑是吧?”谢聿耸了耸鼻尖,说,“看在小熊的面上,勉强同意了。我今天仪容还行吧?要不配合您再拍一遍?” “监控就够了。”施也摇头,“你这个演技,再拍一遍就假了。去把监控视频剪出来吧。” “我还得直面自己的黑历史!”谢聿低声吐槽道。 “对了。这个也给你。”施也叫住谢聿,把桌上的文件盒交给她,“这个跟专业没关系,这个是人情世故。如果我不想让你看,或者是真的保密的东西,我根本不会让你接触到。让你去拿,还选在我上课的时候,给你留出了大把时间,就是默许你看的。” “啊?那您直说不就行了吗?” “不是所有领导都会直说。故弄玄虚这种东西,他们玩儿得溜着呢。以后工作的时候得学会听话听音,还有,不要只看人表面说什么,要看对方实际的行动。” 谢聿重重叹了一声:“我真不想毕业,导儿,给我延毕吧!” “你还两年呢,着什么急?再说了,给你延毕影响我招生。”施也笑了下,“监控剪完之后发给我,这些卷宗给你一周时间,能消化完吗?” “能!” 施也看着办公室角落里坐着的另一个学生,给谢聿递了个眼神,说:“带着小顾一起,这个案例很有趣。” 谢聿立刻会意,她走到角落的办公桌旁:“小顾同学,你落我手里了,这周跟姐混吧!” “好的师姐!”顾载阳立刻回答。 “别紧张,师姐不吃人。”谢聿玩笑了一句,之后说道,“我回宿舍拿我电脑去,咱办公室这电脑跑不动pr。导儿,帮我把内存卡拔出来呗!” “开始使唤你导儿了是吧。”施也摆摆手,“去吧大小姐,一会儿就给你拔。” 等谢聿离开后,顾载阳走到施也身边,局促地说:“老师,我来拔监控吧。” “行,注意安全。”施也给他拿了椅子。 顾载阳很利落地把内存卡拿了出来交给施也,然后又把椅子擦干净放回原位。做完这一套之后他走到施也旁边,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那个论文初稿,您看了吗?” “我粗略看了一遍,还不错,这周末会仔细看一下细节,下周一跟你聊。” “嗯……那个……我想问问……”顾载阳紧张得直攥拳,“我是想问,关于署名,我能拿到二作吗?” “二作?”施也抬头看向顾载阳。 顾载阳又连连摆手:“前面还有师哥师姐……那三作或者四作也行,您给我挂个名就行。” 施也无奈摇了摇头:“进组第一天我说的话你是一句没记住啊!你的论文你当然是一作,如果发刊需要就给我挂通讯。我只看贡献度,合作课题谁做的多谁就是一作,你独立完成的就是独作。谁要跟你抢署名,你跟我说,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顾载阳如释重负,激动得甚至都要哭了:“我以为您那是场面话……” 施也拍了拍他肩膀:“你压力太大了,去操场跑一圈去,要不就找你师哥师姐聊聊。记住有话直说,在我手底下要是读出个抑郁焦虑来,影响我在教育界的名声!” “我……我不会的!” “算了,放你一天假。是逛街也好,看电影也好,去唱k也行,总之,不许看书,不许想论文,十点之前不许回宿舍。” “我……我不想出门,打游戏行吗?” “也行,只要玩就行。” 学生的小插曲倒是没影响施也的心情,跟同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他还拿这事说来自嘲,说自己被人当成了学术强盗,也不知道这风评是怎么来的。同院的老师教授们几乎都比施也年纪大,笑呵呵地跟着打趣,说:“咱们小施现在是红人,玉面捕手的名头可是响当当。学生怕你也是有道理的。” 施也道:“这四个字哪里有一点符合我啊?” “长得帅的,犯罪学学院的,还能直接看透人心,哪点不符合?” 施也连连求饶道:“不要再给心理学增加迷思了,要能看透人心还做什么分析学什么审讯技巧,直接看一眼就能破案了。” “可以破除心理学迷思,但不妨碍往你身上堆迷思。” “您可别拿我开涮了,我真挂不住了!”施也连忙说道。 众人正玩笑着,施也的电话响了。 “爸,有何吩咐?” “我加了台手术,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你下班别出去浪,回家给你妈做饭,挂了。” “欸——唉……”施也无奈挂断电话。 同事们看见施也的表情,接着打趣道:“这会儿看出来还是个孩子了,接了爸爸电话都插不上嘴。等你到我们这年纪,就该替父母操心,该是你说话让他们听着了。” 又有人问道:“怎么?家里有事?” “没事。我父亲大人忙于工作,让我回家给我妈做饭。在我爸那儿啊,老婆是不能受累的,儿子是随意使唤的。”施也笑笑,“今晚可别找我了啊,我得给我妈做完饭收拾利落才能回家,到家得九点了。” “咱小施教授是个孝顺孩子!” “各位老师饶了我吧!再这样这椅子我真坐不住了啊!” 教授们站在讲台上都是严师,越是严厉的老师,就越喜欢好学生。施也这个一路开挂的学霸履历,是多少老师盼都盼不来的天才学生。没办法当天才学生的老师,能跟天才学霸一起共事,自然也是开心的。再加上施也虽然是个大学霸,却是个有活人气性格好情商高的人,有天才的智商和专注力,却没有天才的怪癖和倨傲,这样的人,很难让人不喜欢。院里几个老教授的年纪跟施也的父母差不多,看着他跟看自己孩子似的,大家都愿意逗他,也都是打心眼里喜欢他。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第 4 章 施也下午没课,就提前“早退”了。先去超市买了菜,然后回家给母亲做饭,陪着母亲吃完饭之后又去医院给父亲送饭,最后才回到自己家。果然按照他预计的,到家时已经九点了。 洗完澡坐到书房里,刚要翻开论文,就又收到了一条消息。 “公大-侦查-岑羡”发来了微信:【施教授,现在忙吗?有个案子你可能会感兴趣,方便的话电话沟通。】 施也想了想,回复道:【不忙,我给您拨过去。】 电话接通,彼此寒暄了两句,岑羡切入主题:“刚才接了我学生的电话,他手里有个案子,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 “您学生的案子?” “对,我以前的学生,也是公大的,不过他毕业的时候你还在没到公大,你们不认识。”岑羡介绍起来,“案发在容新市,前段时间出了个命案,死者女性,66岁,死因是割喉。目前的调查方向是入室强|奸杀人。具体情况因为要求不能细说,我那个学生比较在意的是死者家里的陈设和案发现场尸体周围的物品。据他所说,死者手臂下压着一本书,是你的著作,那本科普类的《犯罪心理学》。” “只有这一本?”施也询问。 “死者身下只有这一本,而且书封染了血,你的名字刚好被血盖住了,现场照片就只能看到书名。对了,我学生还说,死者家里有不少侦探小说,还有法医学和痕迹学的书。” “法医学和痕迹学的都有哪些?” 岑羡说:“他说是公开的教材,没有咱们内部的资料。死者生前是退休的小学老师,社会关系中也没有在公检法系统工作的,基本接触不到内部资料。” “您的学生有跟您描述他的想法吗?” 岑羡想了想,回答说:“他说是一种感觉。我这个学生比较敏感,他上学那会儿就是直觉很准的天赋型学生,有时候很细微的细节他都能抓住。具体情况我也只是转述,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你们俩加个联系方式聊聊?” 施也看了眼表,回答说:“命案调查时一般都是保密的,没有案卷的话我做不出更多分析。跨地区的更是不太可能知道详情,他能说的大概都跟您说了,我们俩再聊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来。这样吧,您帮我传个话,如果他真的觉得这本书是意有所指的话,可以申请协助,不管是远程还是我去现场,只要协查的任务给到学校或者局里,我就能拿到更多信息。如果走不了协查走邀请也行,这方面您比我有经验。” “好,我明白了。”岑羡道,“那就先这样,打扰你了。” “您客气。替我给您俩儿子带个好。” “不巧,今儿这俩都不在家。心意替他们收下了,改天见着了一定替你转达到。”岑羡语带笑意,“放假有机会来我们这儿玩啊,上次来是为了办案,都没好好招待你。” “这刚开学啊!离放假还早着呢。”施也也笑了起来,“等我有机会去骚扰他俩,绝对不跟他们客气。时间不早了您早点儿休息。” “你也是,注意身体。那就先挂了。” 过了一个双休日,周一上班照例是晨会、组会。答应了给学生指导论文,施也自然也是不会爽约。到了下午临下班前,院长洪刚把施也叫去了办公室。 像往常一样,谈话的开始是诸如工作如何学生如何有没有需要解决的问题等等一套流程,施也虽然不喜欢这些官话套话,但还是礼貌地应对着。绕了二十分钟,洪刚终于进入了主题。 “上周五我接了个老朋友的电话,说是手底下有个案子推进得不畅,想找我帮忙介绍个专家,案子倒是不复杂。施也啊,要是出差的话,你有什么困难没有?” 施也快被绕得头痛了,他看向院长,说:“领导您直说吧,您是想让我去还是不想让我去?” “我们对于这种合作当然是不抵触的。说教学相长是咱们托大了,咱们出去的目的是互相学习,互相帮助,共同进步。当然,如果你生活或者工作上有困难,咱们也是可以拒绝的。毕竟教学任务繁重,你身上有责任。” 施也道:“您是想让我去吧?” “主要看你,我充分尊重你的决定。” “为什么非得是我呢?我资历浅啊!” 洪刚端起水杯抿了口茶,说:“去年你帮着部里在俞江办的那个特大案件,虽说因为程序问题,嘉奖没落在你身上,但你这名头是打出去了。现在不只是公大最年轻的教授,更是系统里最年轻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了。” “拿我当牌面了。”施也呼出一口气,说,“洪院,我还是那句话,理论和实践缺一不可。以前外面是不信不懂不理解,那会儿心理学分支不受重视,我难受。但现在这个趋势,把心理学捧上神坛奉为圭臬,动辄用npd、aspd来归纳分类所有嫌疑人,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其实更难受。心理学不是拿来贴标签的,更不是万能的。传统刑侦技术是这么多年那么多前辈的经验总结,是实践出真知,就是绝对的破案根基。” “这我当然清楚。”洪刚语重心长地说道,“但关起门来说,基层警力不足是事实,社会变迁发展过程中诱发的群体性心理事件也不在少数。你不想神话心理学,我也不想神话传统刑侦技法。我们寻求的不就是用更科学的方法综合解决问题吗?心理学和刑侦技巧的融合本就是未来趋势。不然我们也没必要让本科生都必修犯罪心理学基础课程。” 施也知道自己拒绝不了,于是道:“去哪?去几天?” 洪刚把桌上的文件袋推到施也面前,说:“不远,容新。动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入室杀人那个案子?” “你知道?”洪刚抬手指了下施也,“你啊!明明都找到你了,还跟我演。” “我没演,我是真不想——” “施也。”洪刚打断道,“我知道你的想法,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我用我的警衔向你保证,院里绝对不会拿你当招牌。无论内部还是外部的采访和所有与学术和案件无关的事情,只要你不想,我肯定全都给你挡了。其实我同意你去还有一个原因,清零计划提上日程了。你这个年纪,要想不被质疑,要想更轻松地获得信任,得有足够的履历。这履历不是学术上的,你写再多论文做再多课题,都不如亲自去实践。你每用你的专业协助侦破一个案子,你的履历上就会多一笔。当你的实践履历足够优秀的时候,你说的话就有分量。” 这个理由,确实让施也无法拒绝。 “我明白了。”施也点头,“那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出发。” 洪刚按住桌上的文件袋,低声说:“还有个小问题,你顺手给解决一下。” “我就说您不会放过我的。”施也无奈,“我都答应去了,您的小问题还能不给您解决吗?您说吧。” “我有个学生现在在容新市局。你去了会跟他共事。也没别的意思,你帮我关注一下他的状态。” “只是学生?”施也疑惑。 “啧,这玩笑不能乱开啊!”洪刚正了神色,“那学生天赋特别好,不止是射击体能这些方面,是脑子特别快,直觉特别准,记忆力也好。见过一面的人,走过一遍的路,甚至说过一遍的话,他都能记得住。当初不止我们看好他,国安的都想挑他走。” “但是?” “但是,他立志子承父业,回容新当缉毒警去了,这些年一直干得不错,年纪轻轻就是大队长了。部里在筹备清零计划,让各单位选荐人才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不止是我,凡是教过他的老师,全都不约而同地提了他的名字。名单报上去没多久,就听说过了审,部里开始安排操作,先把他提到市局刷一下履历,然后从市局抽调,结果调令还没正式下,就赶上了一个大案。他带领先遣队进入现场,结果只活了他一个。” 施也愣住了。 洪刚似是确认般点了下头,又重复了一遍:“就活了他一个。他绝对是重大立功表现,人才和荣誉嘛,谁都想要。代州省厅那边有自己的心思,这也是能理解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操作成功,这孩子最后还是去了刑侦支队。” 施也道:“您是鞭长莫及,也是没有那个通天手眼,不知道您的宝贝学生有没有受委屈,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影响,而且事发之后突然的关心又怕给他带去压力,所以让我去给您探探情况,是吧?”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到刑侦也两年了,我们也不是一点消息打探不到。但打探来的消息,总没有亲眼看见的好,而且前两年上面下面各种大案要案频发,去年俞江那案子直接捅破了天,旧案重启的事情一直被搁置着,今年初才又重新提上日程。既然提上日程来了,这些名单上的人就得重新筛一遍。这两年我们关注着,他应该不太会受委屈,但他大概率会被影响。”洪刚顿了顿,接着感慨道,“这孩子哪哪都优秀,就有一点,太敏感。敏感是双刃剑啊,他的天赋就源于他的敏感,但太敏感的人心理容易出问题。” “岑教授也教过他对吧?” “诶?岑羡找过你?”洪刚的意外之情明显不作假。 “我就说不会无缘无故的!”施也叹了一声,说,“我是上了贼船了。行了洪院,这案子我会尽力,您那宝贝学生我也会去观察一番。不过您别指望我能帮他到什么程度,心理学不是万能的。” “但我们小施教授可以是万能的。” “又把我架火上烤!” “晚上请你吃饭?” 施也拿过文件袋说:“等我回来您再请吧,我得回去收拾行李,这案子说不准什么时候能破,我要是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得多带点儿衣服。对了,课怎么办?” 洪刚道:“你过去只是协助侦破,没人会卡你的时间。好在容新不远,高铁很快就能到,就是得辛苦你了。” 施也:“领导,以后早就决定好的事情,就不用询问我的意见了,您直接安排工作就行。我绝对服从。” 洪刚笑了下:“辛苦你了。” 次日下午,施也在给学生上完课后就直接去了车站,登上开往容新的高铁。 上车前洪刚把他“宝贝学生”的履历发到了施也的手机上。公大毕业,容南区分局禁毒大队,然后就是容新市局刑侦支队。 公大作为部直属学校,是整个系统内最顶尖的高校。基层警力一直不足,公大毕业生其实大部分是回基层。学校里流传着一句话,“聚是一团火,散是派出所”,是调侃,也是现状。 容新市级别高,下辖的区相当于其他省的地级市,容南分局其实不算基层了。毕业之后能直接回原籍分局,并且晋升顺利,看来他在当地还是有人脉和关系的。不过无论是不是基层,禁毒都是绝对的一线。 在禁毒一干就是十年,履历简单,荣誉不少。个人嘉奖三次,个人三等功两次,个人一等功一次;他所在的大队有集体二等功和集体一等功各一次;他本人还有“全省禁毒工作先进个人”等其他荣誉。细算下来,说年年拿奖也差不多。 “确实是个好学生。”施也在心中暗暗感慨。 看着这样的履历,施也想起了前一天洪刚的话。 重启旧案的计划细算下来是五年前就有的了,当初施也被聘副教授刚满五年,他根本没想过直接聘教授,结果莫名其妙地被谈话,稀里糊涂地准备资料,一番内审外评之后竟然就评上了。然后那个“系统内最年轻教授”的名头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评上教授没多久,他就被领导叫去谈话,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了解到上面有把往年尘封的未侦破的大案要案重启侦查的计划,内部命名为“清零计划”。 因为这些旧案都是尘封了十年以上,最多的有长达四十年的,当时办案的警察有不少已经去世,还在世的大多数也年纪大了,没有精力和体力再去追查,所以“清零计划”要从各地挑选年轻的人才,还要高智商高学识的专业人士提供技术支持。 施也知道自己是被挑中了,因为那些尘封旧案中有不少算得上是“变态杀人”,在面对这些案件时自己的专业能够用得上。 正像洪刚说的,自从这个计划提上日程后,各地就跟约好了似的频发重案大案,去年俞江的重案甚至牵扯出了系统内重大渎职腐败涉黑高层,这个“清零计划”也就在各种原因之下放缓了进度。 施也都评上教授好几年了,也不过是偶尔能接到一些尘封案卷,只是让他了解,没人说要怎么侦破,也不见有人联系他。不过倒是亏了那些旧案,这几年他的课题一直都很顺利。 虽然选人的具体步骤和条件施也不清楚,但洪刚倒是点了一下,应该主要还是以一线刑侦人员为挑选对象。像他学生这样的,虽然有公大学历和老师推荐背书,但十年缉毒警的履历始终还是太单薄了,所以才会计划把他调去刑侦支队“刷履历”。既然洪刚说代州省厅“操作失败”,那看来当地是想让他留在禁毒,立功之后……或许是想把他调去别的区,又或者是许了他禁毒支队的位置。 这人,要么是极聪明,看破了上层博弈,要么就是真的受了挫,自己放弃了。 希望不是后者吧。施也叹了一声,滑动屏幕返回顶端,盯着那张证件照又默念了一遍名字—— 郎月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第 5 章 容新市局。 成云霞把郎月慈叫到办公室内说话。单独相处的时候,成云霞从来不废话,她把一张照片和一张名片交给郎月慈,说:“这个案子省厅比较关注,给咱们请了专家协助,其他人都忙,辛苦你跑一趟,去把专家接回来。这是照片,认下脸。” “施教授?”郎月慈有些意外。 成云霞问:“你们认识?” “我听说过他。不过没机会认识。” “正好,现在有机会了。”成云霞说,“他是坐四点半的高铁出发的,你现在去接正合适。”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 “注意安全,也注意纪律。路上可以跟他说说案情,住宿安排在市局招待对口酒店,先把住宿和晚饭解决好,其他看专家的需求。这段时间你负责接送,保证专家的出行,有问题吗?” “没有。”郎月慈回答。 “行,那你准备去车站吧。” 快到站时施也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 【施教授您好,我是容新市局刑侦支队的郎月慈,负责您的接站工作。我已到达容新南站出站口c口处,今天穿的是深蓝色卫衣和黑色裤子。如果方便,可否告知您今日穿着?您可以随时与我电话联系。谢谢。】 看到短信和名字,施也有些无奈,原本拒绝了省厅的接站安排,就是不想有这些形式上的事情,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而且还偏偏就是自己另一个任务的观察对象,这下想歇都歇不了,下了车就得开始观察人。 【您好,我穿白色冲锋衣蓝色牛仔裤,到站联系。】施也回复。 车站人不少,施也之前没来过容新,还怕自己找错了位置,没想到刚出站就被郎月慈“抓”到了。 郎月慈率先开口自我介绍:“施教授您好,我是郎月慈,久仰。” 施也握住了郎月慈伸出的手:“您好,辛苦了。” “没事的,您把行李给我吧。”郎月慈道。 “别客气了,就一个包,没多沉。走吧。” 看施也确实没那个意思,郎月慈也就没再争,带着施也绕开人群,很快到达停车场。 到了车边,郎月慈给施也拉开了车门,结果施也只是把背包摘了放到右后座上,同时说道:“不用那些虚的,我坐副驾。” “啊……好。”郎月慈有些意外,但还是又挪到副驾给施也开了门。 郎月慈把车开出停车楼,说道:“施教授,省厅安排您住的酒店平时对外营业,挂牌是四星级。内部招待有单独的区域,不会与普通住客冲撞。房间都是双卧连通房,条件还算不错,只是这次不是集体接待,所以只能给您酒店的用餐券,不能单独开食堂。如果您有别的需求可以提,我们会尽量安排。” 施也侧头看了眼郎月慈,说:“郎警官,在支队有职务吗?” “没有,就是普通侦查员,您叫我名字就行。” “好。”施也说,“我的要求很简单,不用叫我教授,也不用尊称。别把我当领导,就当普通同事一样相处,直接叫名字。” “呃……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没有官瘾,也不喜欢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那行,听你的。” 施也看郎月慈很快接受了,于是接着问道:“现在什么安排?去市局?” 郎月慈回答:“先去酒店办入住。这会儿赶上晚高峰了,如果你饿了的话就先找地方吃饭。” “你们这儿晚高峰堵吗?” “也堵。但是肯定比北京好。” 施也淡淡道:“北京那不叫晚高峰,那叫停车场。” 郎月慈被逗笑了。施也接着说:“我倒是不太饿,吃不吃都行,看你吧。我平常七点吃晚饭,不晚过八点半都不至于饿晕。” 郎月慈打开导航看了下实时路况,之后就锁了屏,没用导航。对城市道路的熟悉是警察的基本素养,更何况之前洪刚说过,这位郎警官记忆力惊人。初步观察下来,郎月慈待人接物都很规矩,基本的技能和素质都还在,看上去并没有很糟糕。当然,这只是初步观察,在没有过往基准线的比对下,初步观察可能会存在偏颇,所以还需要多聊聊。 “你不用导航?”施也提问。 郎月慈回答:“在市里基本不用,办案的时候到处跑,走得多了就记住了。” “嗯,那方便聊案情吗?如果影响你开车就算了。” 郎月慈道:“不影响。关于案子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我今天下了课就过来了,还没来得及看案卷,你从头说说吧。”施也当然不是没看案卷,相反,他在来的路上就把案卷看完了。他只是想简单评估一下郎月慈,同时想获取一些更有“温度”的线索。案卷上只是文字,他在意的是办案人员的视角和感受,这些结合起来才能更好分析案情。 “那我就先从死者情况介绍。”郎月慈介绍起来,“死者王淑,女,66周岁,身高158.7厘米,体重47千克。是本市一所小学的退休语文教师,离异独居。尸体被发现在死者家中,初步推测为第一现场。死者的房子是两居室,尸体被发现在客厅,呈俯卧位。头朝向东南方,尸体左手臂展开,左上臂弯曲靠近面部。左上臂下方压着一本书,是……嗯……” “我的书,是吧?”施也接话。 “是。”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岑教授联系过我了。” “当时她说你工作忙,可能顾不上,我以为她没跟你说。” 施也问:“知道是我来协助,还以为岑教授没说?” 郎月慈:“以为是巧合,我没想着那么快。” “岑教授那个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估计挂了我电话就直接给你们领导打电话了。”施也道,“你们省厅刑侦总队的负责人以前在公大教过课,跟不少老师都认识。这又不是其他走人情攀关系的事,事关案子,当然是越快越好了。如果不是跨了个周末,估计我也是第二天就能接到通知。” “那难怪了。”郎月慈回答。 “岑教授说你觉得那本书很刻意,说说你的想法。”施也抛出了继续话题的信号。 郎月慈答:“其实也算不上想法,就是个感觉。一个60多岁的退休语文老师,临睡前在客厅看犯罪心理学,总觉得很突兀。” “为什么不觉得是个人爱好?” “死者家里大部分书都是名著散文类,中外名家作品居多,还有历史类书籍。只有很少一部分是侦探小说,而死者家中只有一本心理学相关的,就被死者压在了身下。剩下还有一本法医学教材和一本痕迹侦查学教材。不像是兴趣爱好,更像是查资料用的。还有就是家中的陈列。书柜其他书籍都被翻动过,散落得比较乱,只有侦探小说那部分很整齐地放在书柜里,像是在引导什么。”郎月慈停顿片刻,看施也没有接话,又补充说,“当然,这只是我的感觉,也有可能是感觉错了。” 施也道:“关于这部分等我看到照片或者现场再说。只凭转述很难给出答案。你接着说说尸体情况。” “死者死亡时间推测为1月7号凌晨2点到4点之间。我们接到报案是10号。尸检显示死者死前发生过性行为,阴|道内未提取到有效精斑。死者体内检测出安眠药和镇定类药物残留,但死者生前罹患肺癌,已达晚期,这些药都是医生处方。” “半衰期分析呢?” “有超量的迹象。但癌症晚期病人服用大剂量镇痛剂的情况很普遍,所以不能完全排除死者自主服药的可能性。” 施也轻轻点头,道:“嗯,你继续说。” “死者颈动脉被割破,推测凶器是一把长约20厘米的刀,已被证实并非来自死者家中,但在现场没有找到。死者的死亡原因是窒息和失血性休克。”郎月慈解释道,“窒息是因为血液倒灌入气管和肺部产生的。割喉这个动作伴随着颈动脉和气管的共同损伤,所以死亡原因也是多重作用。” “这个我理解。”施也说道,“但是颈动脉被割破后血液能直接喷射到屋顶,即便这样屋内也没有留下凶手的痕迹?血迹露白之类的痕迹都没有?” “没有。死者的挣扎痕迹也很少。这也是我们更倾向于死者死前已经因为药物作用失去意识的原因。” 施也思考片刻,说:“按照你刚才的讲述,现在疑点最大的不是死者死前在看我的书,而是客厅这个位置,以及她死前到底是不是失去意识。如果失去意识,她为什么在客厅,又怎么看书。如果没有失去意识,为什么几乎没有挣扎痕迹。” 郎月慈打了转向灯并线,同时用余光看向施也,道:“施教授不愧是教授。” “说了不用叫教授。” “只是觉得这个时候不用教授来称呼有点儿太失礼了。”郎月慈顺利把车开进辅路,说,“我们快到了。” “这么快?不是晚高峰吗?” “我走了条不堵的路。”郎月慈说,“主要是怕教授饿晕了。” 施也笑道:“不至于的,我刚才开玩笑呢。” “我也开玩笑呢。堵车容易让人心烦,快点到酒店安顿下来还有时间考虑吃什么。”郎月慈说,“现在这会儿去哪都堵,如果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找找附近步行能到的餐厅。” “有什么本地特色推荐吗?”施也打开点评软件一边搜索一边问道。 “本地特色都是小馆,第一顿接风宴怎么都不能请你吃那些,这我回去没法交代。” 施也无奈一笑:“也对。我想吃是我的事,但你不能不把面子上的事情做足。那就……这个吧,离酒店620米,人均不到200,不超标。” “行。那咱们先办入住,把车停酒店,然后走过去。”说话间郎月慈已经把车开进了酒店停车场。 下车后郎月慈原本想替施也拿包,结果被施也抢先一步。施也笑道:“都说了不用,又没别人看着,不用做那样子。咱俩同龄人,那套规矩用我身上,我觉得别扭。” “好吧。”郎月慈锁上车,带施也进了酒店。 在前台办好入住之后,施也说先去房间放下行李去趟洗手间,让郎月慈在大厅等他,郎月慈同意。 等电梯时施也一直通过镜面门的反光观察郎月慈的动作,目前看来,除了有些疲惫以外,郎月慈整体状态还比较稳定。当警察的没几个不累的,所以黑眼圈和紧绷的面部肌肉不能证明什么。 施也很快下了楼,俩人一起步行到之前选定的那家餐厅。时间卡得正好,他们占了最后一桌卡座空位。落座之后施也让郎月慈点餐,郎月慈询问过忌口和饭量之后很快就点了几道菜。 对坐不言实在尴尬,于是施也又问起了案件,郎月慈倒确实知无不言,把目前的调查情况都告诉了他。 死者家门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房间窗户完整且关闭,屋内没有提取到陌生鞋印,室内有明显翻动痕迹,但不确定是否有现金和财物遗失,死者去世之后名下银行卡没有变动。 郎月慈从手机里翻出照片递给施也,说:“这是案发现场客厅的陈设。” 施也把照片放大仔细观察,郎月慈同时说道:“这就是我觉得别扭的地方。” “有复原过嫌疑人动线吗?”施也问。 “这个应该是没有。现场痕迹不支持做复原。” “指纹鞋印什么都没有?” “确实没有。痕检已经复勘过四遍现场了。”郎月慈回答。 施也又问:“做过书架位置复原吗?” 郎月慈愣了愣:“好像没有。这个能复原?” 施也点头:“能。我见过。书籍封面印刷技术和批次以及所用材料不同,通过提取书籍彼此之间的摩擦痕迹进行分析。不过这个比较难,一般人也想不到做这个。没关系,我就随口一提,不是非得做,也不一定就会有结果。” 服务员开始上菜,郎月慈把手机收回,说:“吃饭时候别说了,你毕竟不是在一线工作的,那些照片影响食欲。” 施也:“倒还好,我接受能力比较强。不过确实可以先停一停,你也歇歇换换脑子。” “嗯。案发这么多天了,已经不是着急赶进度的事了。”郎月慈多拿了一双筷子架在盘上,当做公筷。 “你毕业几年了?”施也问。 “按年头算11年。按日子算还不到,得到七月份才满11年。” “那咱俩还真差不多大。”施也说。 “咱俩同年。”郎月慈又补充说,“抱歉,刚才办入住的时候看见你身份证了,不是故意的。” “没事,知道你们职业病,扫一眼看见的都是重要信息。”施也很善解人意地说道,“既然一样大,那就更不用那些称谓了。” “嗯。”郎月慈轻轻点头。 坐下来面对面谈话,施也才发现郎月慈的问题,两个人一来一回地说了这么多句话,每次即将对视的时候,郎月慈就会提前挪开眼神,而且是借用其他动作的遮掩,很自然地避免眼神接触。施也心中刚刚拉高的评分又降低了些,同时继续推进着话题。 俩人都有在公大的生活经历,很自然就说起学校里的事情。一顿饭边吃边聊,倒也算是顺畅。在确认施也已经吃饱之后,郎月慈就起身去结账开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第 6 章 初春晚上天气还是有些凉,走出餐厅后郎月慈询问施也冷不冷,施也说肚里有食就不冷。郎月慈弯了弯嘴角,说:“不冷也不能一直在外面走着,刚才我联系我们成支了,她说让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去市局就行。” “可以,我服从安排。” 二人并排,郎月慈很自然地就走到了外侧,跟随着施也走路的节奏,接着说道:“那明早我来接你,你几点方便?” “我上班时按学校作息,六点之后都行。当然,更早也可以。” “那倒不用,我们要求八点半到岗。”郎月慈想了想,说,“明早我八点来接你吧。” “可以。” “我给你带早点,别吃酒店的,不好吃。” 施也笑了:“行,明早等待被投喂。” 餐厅离酒店不远,走了这几步就已经能看到酒店招牌了。到路口等红灯时施也四下看了看,而后指着酒店旁边的一栋楼说:“刚才停车的时候就想问你来着,那是什么楼?造型挺别致的。” 郎月慈顺着施也手指的方向看去,介绍说:“那个尖顶的?那是安邦置业的大楼。本地的一家地产公司,省内排前几吧,具体我没关注过,反正做得挺大。那楼的造型确实很独特,应该是找设计师设计过,设计师起的名字高大上,不过本地人都叫它锥子楼,也算是地标了。” “是挺像锥子的。” 过马路就到了酒店,郎月慈准备送施也到大厅,未料施也先开了口:“不用跟我进去了。你直接去停车场吧,就这几步路我丢不了。” “行,那你早点儿休息。” “郎月慈。”施也叫住了他。 “嗯?” “加个微信。”施也拿出手机打开扫码界面,“明早接我还打算发短信联系?” 郎月慈拿出私人手机,打开的也是扫码界面。看着两个黑漆漆的扫码界面对在一起,施也笑了声,无奈说:“还把我当领导呢?” 郎月慈道:“习惯了。” “行了,你扫我吧。”施也换成了二维码,“让你舒服一回。不然这一晚上我一点儿不按规矩来,你得难受死。” 郎月慈发了邀请过去,同时说道:“确实得适应一下,以前没接待过这么年轻的领导。” “希望你明天能适应好。”施也通过了好友请求,收回手机,说,“我上去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天麻烦你了。晚安。” “嗯,晚安。” 目送着施也进了酒店,郎月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缓缓转身往停车场走去。他坐回到车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并没有立刻开车离开,而是解锁了手机。施也在通过好友请求之后还给他发了条消息:【今天辛苦你了,早点休息,明天见~】 【不客气,你也早点休息。】郎月慈回复完,顺手点开了施也的头像。 施也的头像是一个手绘人像,卡通小人的一只手举起来,手里拿着根细棍,仔细看能看出是照着施也的模样画的。而他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块黑板,凑在一起正好是穿着警服举着教鞭在讲课的模样。整体排版一看就是精心设计过的。 朋友圈设置的是一个月可见,目前只有三条。 一条是2月底发的,“开工大吉,平安顺利。”配图是学校操场。 一条是猫的照片,配文是:“都快成半挂了!写不出论文不要通过喂猫来缓解压力!小猫也有自己的压力啊!” 另一条是几天前发的,“开学第一课”的照片。 好有能量的一个人。郎月慈暗暗感慨,同样的年纪,有些人活得像个太阳,对什么事情都保持着积极和好奇,而有些人,即便用尽全力,都无法控制自己的下坠。 施也一直站在窗边,直到郎月慈开车离开之后才拉上窗帘坐回到沙发上。 逻辑思维正常,语言表达通顺流畅,记忆力正常,有正常情感回馈,但回避眼神交流,面部肌肉紧绷,防御性微笑,食量明显低于平均值,可能存在睡眠障碍…… 施也摘掉眼镜,捏了捏酸胀的眉间。如果不是带着任务,他是不愿意费神去观察人的,更不愿在生活中把自己放在观察者视角,那样总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机器。现在看到任务对象确实有问题,施也更是有些头疼。看到了就不能放任不管,但到底要管到什么程度,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没数。 【早上好,今天最高气温9度,早起体感在3度左右,注意保暖。我在停车场等你。】 郎月慈刚发完消息,车窗就被敲响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连忙推门下车。 施也站在车边说道:“早啊!是你来早了还是我晚了?” “我来早了。你这是……?” 施也上身穿着贴身防风衣,戴着冷帽和手套,而下身则是一条黑色的速干长裤。这个打扮,明显不是去上班的。 “跑步去了,正好回来就看见你车了。” 郎月慈连忙说:“太冷了,你赶紧回去换衣服,别感冒了。” “嗯,等我十分钟,我冲个澡就下来。”施也摆了摆手,小跑着回了酒店。 施也很快换好衣服下楼,这次他换上了昨晚来时穿的白色冲锋衣,衣服拉链没有完全拉上,露出了里面的淡蓝色衬衫,比警服衬衫颜色浅。裤子也从昨晚的牛仔裤换成了深灰色休闲裤,比昨晚穿得更正式一些。 上车后郎月慈立刻递上了热豆浆和早餐。 “哇,还热着呢,谢谢。”施也接过之后先喝了口豆浆,问道,“这早点是本地特色?” “嗯。其实北京也有,就是不常见。离得没多远,饮食口味都差不多。”郎月慈说,“今天早上先去跟领导们打个招呼,所以就在车上吃了,之后我可以再早点儿过来,带你去店里吃。” “吃食堂就行。”施也说。 “食堂早饭品种不多。”郎月慈道,“而且人太多,乱哄哄的,怕你不习惯。” “我在学校也吃食堂,市局总不能比学校人还多吧?” “哦对。”郎月慈弯了下嘴角,“总觉得你们这样的高材生应该都是躲着人群走的。” “那别当老师了。”施也笑道,“来,破除一下刻板印象,我不社恐,也不怕人,更没有怪癖。” 郎月慈点头:“看出来了。” “诶,你吃了吗?光看着我吃啊?” “我在家吃了。不着急,时间来得及,你慢慢吃,等你吃完我再开车。”郎月慈打开自己这侧的车窗,让车内空气流通起来,“这么冷的天气还出来跑步,其实酒店有健身房的。” “知道。但我不喜欢跑步机,户外跑更舒服。”施也用余光瞄了下郎月慈,问,“你平常锻炼吗?” “我晚上锻炼,家里有器材。每年有体能测试,就算坐办公室也不能太懈怠。” “这倒是。”施也把包装袋系好,又喝了口豆浆,拉开车门说,“吃完了,我去把垃圾扔了。” “没……”郎月慈话没说完,施也已经下了车,他看着施也的背影,把那个“事”字咽了回去。 两次开关车门的动作带来大量新鲜的空气,把车里的味道完全吹散。施也上车系好安全带,说可以出发了。 虽然是往市中心开,但路上也没有太堵,开了十多分钟就到了市局。这一路上施也已经通过郎月慈的介绍,简单了解了刑侦支队的构成。 支队下除了各职能大队以外,还有四个重案队,其中重案一队由副支队长李隆直接领导,加上郎月慈一共5人。 成云霞是老刑侦出身,经验非常丰富,所以遇到重案,她几乎都会参与,就算再忙也会去现场看一眼,有个基本了解。除去成云霞和李隆之外,郎月慈是年纪最大的,也是外勤经验最丰富的。 “那你们队可够年轻的。”施也说道,“平均年龄有三十吗?” “那肯定到了。成支和李副都四十往上了,给我们拉高了平均数。” “咱俩一样大,那还行,我这个年纪镇得住。” “你是专家,本来就镇得住,这跟年龄无关。就是队里没有别的公大校友,不然真得喊你一声老师了。”郎月慈把车停好熄火,“到了。你需要去跟哪位领导报到?” “你们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姓袁的那位。” “巧了,前面就是袁副局的车。下车吧。”郎月慈率先下车叫住了副局长袁和庆。 有领导在场,郎月慈不用说话,也不必时时应对,这才第一次仔细观察起施也来。原来那么理智克制的文字背后是这样一个鲜活生动的人。 袁和庆跟施也寒暄完,看向郎月慈说:“小郎,我一会儿有个会,你带施教授直接回支队就行。让成云霞给大家介绍一下,具体安排我昨天都交代好了,你们把教授招待好。工作要做,也不能委屈了专家。” “局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郎月慈回答。 “行了,进去吧。”袁和庆拍了下郎月慈的肩膀,又向施也示意之后就走去了旁边的一栋楼。 郎月慈带着施也进入另一栋楼,介绍起来:“行政和后勤有单独的办公楼,不跟我们在一起。这栋楼是刑侦、禁毒、经侦、预审和技术支队共用的。每个支队占一层,这整个二层都是刑侦各部门。往里面走是办案中心,有大案的时候去中心的会议室,那边有锁,得刷卡才能进。按照规定所有案件都需要去办案中心处理,不过有时候为了省事,自己队里关起门就直接讨论案情了。基本上第一次小会都在办公室,命案得等尸检结果,出结果之后我们才去会议室。这个案子时间拉得长了,办公室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所以现在所有资料都在办案中心。支队长办公室就在我们队办公室旁边,我现在带你过去。” 挂着“重案一队”牌子的办公室就在眼前,门没关严,快走到门口时就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八点二十八喽,我就说嘛,天天踩点上班,总会有迟到的时候。” 另一个人说:“万一郎哥今天请假呢?” “你看看系统,根本没有。我说翔子,你郎哥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啊?让你这么向着他?” 施也看了眼郎月慈,郎月慈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解释说:“是韦亦悦。小孩儿心直口快,你别介意。” 二人继续向前,敲开了支队长办公室的门。简单说了两句话,三人就一起回到重案队办公室。 “八点半——呃——”韦亦悦端着水杯转身,立刻收了声,“成支早!” 成云霞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给施也让开位置,说道:“都过来一下。咱们那个案子一直没有进展,上面很关切,特意请了公大犯罪学的专家来协助。这位是施教授,大家认识一下。” 敬礼问好之后成云霞继续说道:“小郎继续给施教授介绍基本情况,十分钟后会议室开会。” 把人名和脸都对上号之后,施也转向郎月慈问道:“现在要去会议室吗?” “等我拿下文件。哦对,你的包也可以先放我这儿。”郎月慈带着施也走到自己的办公桌旁。 张尚翔的办公桌在郎月慈的对面,他看着二人,小心翼翼地问:“郎哥,你跟施教授以前认识?” “他是我老师。”郎月慈看张尚翔诧异的眼神,忍不住笑了笑,接着说道,“他是公大的老师,我是公大毕业的,四舍五入一下。” “哎呀!你又逗我!这四舍五入得也太多了。” “郎警官今早接我来的市局,算是在你们之前认识了吧。”施也的声音不大,但刚刚好能让办公室里的人全都听见。 郎月慈把施也的包放好,又拿了文件夹和平板,说:“我先带施教授去会议室了。” 走出办公室,施也说道:“原来你会开玩笑。” “张尚翔性格不错,做事也认真,逗逗他挺好玩的,正好缓和一下气氛。”郎月慈道,“我本来也没说错,虽然你没教过我,但确实是存在师生关系的。” “办公室人际关系很复杂?” “没有。就是一小孩儿说话没遮拦,没坏心,不理他就是了。”郎月慈刷卡打开了门,让施也先进去,同时说道,“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施也笑着看向郎月慈,说:“早点摊不能开发票,你请我吃早点,我替你说句话,这买卖我赚了。为了不让你赔本,明天我请你吃早餐。” 好明媚的一个笑容,晃得郎月慈险些出神,他垂下头轻轻呼出一口气,跟了上去。 办公室内,马博迟疑着看向李隆,问:“这真是专家吗?看着也太年轻了吧?” “省厅安排的,肯定有道理。”李隆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回答道。 “可是看着也就二十多岁,感觉比我都小啊!”韦亦悦附和着,“这真不是派了个学生来吗?” “公大,专家,教授。”徐圣昭拿着文件夹在桌上摔了一下,“你是质疑上面的安排?是质疑公大的实力?是不懂教授和学生的区别?还是单纯听不懂中国话?” “诶我说你——” “开会去了。”徐圣昭甩手出了门。 张尚翔拿着笔记本捂嘴偷笑,也跟着离开了办公室。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第 7 章 虽然郎月慈已经向施也介绍过了案情,但会议开始的时候众人还是从头回顾了整个案件的情况。作为现场相关物证的那本书也被拿到了会议室。法医高韵是技术大队的骨干,也是这个案件的主检法医,她来参会可以让施也更快速全面地了解情况。 施也一边听马博介绍案发现场的环境,一边翻看着作为物证的书。在说到物证时,马博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书……是施教授您写的?” “对。公开上架的,算是辅助类工具书,除非是对这个专业感兴趣的,一般没人买。”施也仔细观察着书页染血的部分,“正好我有个问题要请教专业人员,这本书是在现场就这样的吗?” 高韵回答:“是的。有现场照片。这本书被压在死者身下,大部分书页都被血液浸染,您现在翻看的这页就是当时扣在地面上的。死者颈动脉被割破,失血量很多,血液顺着地板漫延开,才会把这一页弄成这样。” “有做过书本下落的模拟吗?”施也问。 高韵:“您说的是……” “这本书是从高处落下的还是被放在地上的?” “啊……这个……”高韵看了眼马博,见马博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自己回答,“目前没考虑过这一点,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让痕检同事做个模拟。” 马博补充:“书上只有死者的指纹和血迹,现有证据不支持凶手布置现场的推论。” 施也明显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说:“现场也没有陌生的脚印和指纹,难道也不支持凶杀案吗?”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成云霞开口:“高主任,会后麻烦痕检同事做一下模拟。” “好。”高韵点头。 施也补充:“麻烦痕检再模拟一下血液的流动和浸染方向,看在颈动脉破裂出血的情况下,以死者的出血量以及尸体和书本所在的位置关系,书页是否能真的浸染到这种程度。” 高韵立刻回答:“没问题。” 施也终于暂时放下了那本书,这让高韵松了一口气。 基本案情在座的人都有了解,这场会议主要就是为了回答施也的问题,自然大家都在等他说话。施也在投入工作的时候并不是个委婉的人,这时也是一样,他直接向马博询问说:“现场勘查你们肯定比我专业,刚才也介绍得差不多了。我想知道你们有排查过哪些相关人员。” 马博介绍道:“首先是报案人。报案人是死者的邻居,根据走访调查得知,死者的邻居曾因装修扰民问题与死者发生过冲突。甚至闹到了报警,我们调取了当地派出所的出警记录,确认是在去年九月份的时候。出警调解之后二人仍有矛盾,但都没再闹大。通过调取报案人家中的安防监控和其家人的口供可知,案发时报案人与家人外出,并没有作案时间。在案发三天后报案人全家游玩回来,看到案发现场门锁被破坏,透过门缝看到了血迹并且闻到了味道才报的警。其次是死者的妹妹王澈。经过调查发现,死者生前的多份人寿保险和意外保险的受益人都是她妹妹王澈,王澈对保险的事情知情。案发时王澈与丈夫在家,且她们姐妹关系不错,在得知死者罹患癌症之后,王澈还帮着安排住院,联系医生,陪同照顾看病。且王澈的家境比死者家境好,保险金不至于构成杀人骗保的动机。同时在推测的死者死亡时间内,王澈曾接过儿媳的一通电话。那段时间王澈的孙女发烧,儿媳因为自身工作原因,打电话请求王澈第二天照看孩子。我们调取了通话记录,也找她儿媳的单位核实过,同时也看了两家的室内监控,证实他们没有说谎。” “死者的伴侣有调查吗?”施也追问。 马博:“死者目前婚姻状况是离异。我们也调查了他的前夫杜君衡。案发时杜君衡不在本地,他应朋友邀约前往大安市,有往来车票和住宿登记信息为证。杜君衡和死者王淑是和平分手,没有经济纠纷,离婚后还偶有往来,在得知王淑患病之后也积极提供帮助。案发时他前往大安市就是他朋友给介绍了当地著名的中医。案发当天他跟朋友一起吃饭,之后回到住处,有监控,有目击证人和口供。都对得上。” 施也仔细翻看了一下物证记录,提问:“痕检在死者家中提取到了杜君衡的指纹?” 马博回答:“是的。根据杜君衡交代,在得知死者患病之后,他经常到家中照顾死者。二人虽然离婚,但感情还是有的。死者邻居和妹妹的口供也能证明这一点。” “他们离婚原因是什么?”施也问。 “感情破裂。” 施也:“婚姻存续时感情破裂,离了婚又好了?” 韦亦悦说道:“也不是不可能吧,而且王淑66岁,杜君衡都68岁了。年轻时候觉得过不下去了,岁数大了没那个心气了也是有可能的。” “他们是两年前离婚的,当时死者64岁。”郎月慈说。 韦亦悦哽了一下,没再出声。 施也看了一眼韦亦悦,接着问道:“死者的其他社会关系都排查了?” “其他都排查了,死者很少与人交恶,社会关系也简单,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马博回答。 施也轻轻点头,问道:“这三个人的询问有录音或录像吗?我想看一下。” “有。”成云霞叫了一下张尚翔。张尚翔立刻从平板里调出录像来递给施也。 “给我点儿时间。”施也说着就点开视频。 郎月慈坐在施也旁边,眼看着他直接把视频调到了最高倍速。 快速看过了三个询问记录,施也放下平板,说:“目前在我看来,这个案子还是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再查查死者的前夫吧。” “可是他有不在场证明啊。”韦亦悦说。 施也道:“目前看来他是有不在场证明。但他在接受询问的时候有所隐瞒,需要继续去追查。” “他有所隐瞒?”这下不止是韦亦悦,就连李隆都表示不解,“询问时候我在场,并没有看出来他哪里有问题啊!” “他的动作和表情都证明他有问题。具体是撒了谎还是没说全,我得再完整看一遍视频才能给出结论。” 施也知道自己这样的结论是很难被信服的,也不等询问,就接着耐心解释起来:“在凶杀案中,死者的伴侣作为第一嫌疑人,是需要非常仔细调查的。我看到案卷里写,调查人员有走访过杜君衡晚上吃饭的餐厅,餐厅的服务员对他有印象,说他情绪不稳定,边哭边骂人,还险些跟其他客人起冲突。这件事乍一听可能没什么,但从我的专业角度来说,我会多想一层,就是这个人平时的性格如何,他的情绪基准线在哪里,这种在公众场合情绪爆发甚至影响他人的行为,是他的常态,还是非常态。我还会去看他当天有没有喝酒,有没有其他诱因,意识是否清醒。” “或许只是因为他前妻生病,所以他情绪不好?人不是机器,总有情绪起伏的时候。”马博说。 “当然,每个人都会有情绪起伏,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这是有道理的。但现在我们面对的是死者人际关系网中最亲密的人,同时也是最值得被怀疑的人,那么就要谨慎对待了。”施也快速思考了一下,道,“如果我说的角度不太好理解的话,那就从你们熟悉的角度来说。以目前案卷里显示的信息来看,我认为杜君衡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完整。车票记录只能证明杜君衡有过往返行为,但容新到大安距离不到一百公里,当天往返并不需要太多时间。现有证据不能证明杜君衡全天都在大安,他在当地的最后一笔消费记录是晚上六点,死者的推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四点,这段时间足够他开车往返一趟了。我们做一个极端的假设,如果杜君衡真的是凶手,他趁夜往返容新和大安作案,想要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就需要人证。一家餐厅晚上用餐时间人来人往,怎么能保证别人会记住他?在警察来调查的时候,为他提供不在场证明?” 郎月慈接话:“他需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的。”施也说,“如果他有嫌疑,那么他朋友的证词在警方这里可信度就会降低,所以他会用陌生人的证词来夯实自己的不在场证明。这个行为在以往很多凶杀案中都有体现,很多嫌疑人会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明,来模糊和误导警方的判断。还有第二个疑点,杜君衡是国企退休人员,有退休金,离婚后也有自己的固定住所,所以他的经济状况可以说相对稳定。他去大安选择的住所是一个很破小的招待所,这里我不能很武断地说这就有问题,还需要对比他平时的消费水平来给出结论。毕竟确实有一种可能,他就是非常节俭的人。或者,按照之前的推测,他在得知王淑重病之后,节省每一分钱给前妻治病。但确实也存在一种可能,他需要一个监控不全的地方。” “这是不是有点儿……过度解读了?”李隆说,“施教授您现在说的这些好像都已经建立在他就是凶手的基础上了。我们办案不能用假定结果反过来推导过程。” “那么,跟他一起吃饭的朋友是当地人吗?在当地是否有固定住所?当晚为什么一起住在了招待所?在推测的案发时间内,他的朋友是醒着还是睡着?” 众人都沉默了。 马博又看了一遍卷宗,说道:“他在招待所住的是一层,理论上他确实有可能从窗户翻出去绕开前门的摄像头。根据他朋友的供词,两个人回到招待所又点了烧烤和啤酒,到十点多就睡了,他朋友说自己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杜君衡还没醒。所以……这不是不在场证明!我靠!我怎么疏忽了!我这就去趟大安!” 成云霞说:“李隆跟着去吧,俩人一起。开车去,正好实地看一下路况和时间。” “好。” 二人离开会议室之后,成云霞看向施也,询问他是否还发现了别的疑点。施也道:“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我还需要些时间再仔细看一遍询问录像,如果可以的话,让我跟死者的妹妹和邻居见面聊一聊会更好。” 成云霞说:“当然可以,稍后我去安排。那既然发现了新的疑点,李隆那边也去追查了,咱们现在就先散会,等他们的消息。同时也给施教授一点儿时间,有什么新的发现随时沟通。施教授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人做的,队里的人随便使唤。” “成支客气了。” 散会之后,施也叫住了准备回去工作的法医高韵,等其他人都离开后,施也才开口:“高主任,我并没有质疑你和痕检的意思,如果刚才有冒犯,我向你道歉。” 高韵连连摇头:“您刚才说的没错,这个确实是我们没想到的。一切都是为了案子,我理解。您要的实验结果需要一些时间,您别着急。” “好。多谢。” “那我回去了。” 施也转过身来,看见郎月慈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靠着墙壁没有动。 “有话说?”施也问。 郎月慈轻轻摇头:“等你呢。你没卡,出不去。” 施也笑了笑,确认其他人确实都离开之后,走到郎月慈身边,说:“你没话说,但我有话要问。” “请。” “别人没发现时间的问题,成支和李副支也没发现?” “这个案子他们俩只是带队出了一次现场,年底工作忙,俩人都没跟全程。”郎月慈压低了声音说,“当然,这都是借口。真实的原因是对案情的严重程度评估不够,没人想到这案子会拖两个月没进展。一人死亡的刑事案件到分局层面就足够了,之所以上报市局是因为当时正好进入春运,是春运第一天。也正是因为这样,当时的重点就放在了排查流动人口,预防流窜作案上。真正负责细节调查的是马博,所以刚才介绍案情的也是他。” “那你呢?”施也这个问题并非空穴来风。在来这里之前岑羡和洪刚二人都对郎月慈赞赏有加,一名在学校就能得到老师青睐并在毕业多年后还被老师们时不时想起并得到推荐的学生,没道理在有了十年工作经验之后反而技能退化。除此之外,郎月慈刚才在会议上能迅速理解并抓住重点,明白施也在说什么,有这种反应力和对细节的在意,他不可能没看出来时间证据上的漏洞。 果然,郎月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垂了眼皮。 施也抛出了自己的设问:“你压根就没参与这个案子,是不是?” “你看出来了。”郎月慈这话不是反问,而是陈述。 “昨天你跟我说的所有情况,都是电子案卷里有的。而刚才开会时候我拿到的纸质版案卷,比电子版的多了很多细节。”施也直视着郎月慈,说道,“抱歉这个问题冒犯了。” “没什么冒犯的。心理学专家嘛,没人能在你面前撒谎。”郎月慈轻轻摇头,“这案子我确实没参与,二月底案件还没进展,袁副局那边给了破案压力,我才第一次去了现场。” “去了一次现场,发现不对劲,然后就给岑老师打了电话,对吗?” “是。”郎月慈承认,“之前看照片只是觉得别扭,但去了现场之后有一种非常刻意的感觉。我说不上来,但直觉告诉我有问题。” “你跟队里其他人说过吗?” “说过。但是直觉不是证据。后来他们也去现场又看了一遍,并没有新的发现。” 施也道:“我大概了解了。另外有件事还得麻烦你,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把询问视频从头到尾看一遍。” 郎月慈指了指身后:“会议室。案卷资料都在里面,你翻看起来也方便,没人打扰。” 施也:“倒是也行。那你得帮我把我电脑拿来。” “好,等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第 8 章 郎月慈回到办公室,徐圣昭在第一时间凑上来:“郎哥,施教授现在打算干什么?” “他要看询问视频。”郎月慈看向徐圣昭,“有话直说。” “施教授办案能不能带着我?”徐圣昭说,“他好厉害啊!就那个视频,五分钟,看一遍就能看出来谁撒谎!这太神了!” “所以他是专家。”郎月慈说,“放心吧,忘不了你们几个小的,这是跟专家学习的好机会,我肯定不会拦着的。不过现在专家要先工作。” “就知道郎哥最好了!”徐圣昭给郎月慈让开路,在郎月慈离开办公室之前又补了一句,“郎哥别忘了你嗷嗷待哺的小昭啊!” “狗腿!”韦亦悦低声道。 “有本事你当面骂!”徐圣昭翻了个白眼,“刚才郎哥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刚才开会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啊!就会背后嚼舌头!你不想进步那是你自己的事,别影响我!” 郎月慈把施也的包拿进会议室,然后拉开椅子坐到了他斜对面:“我陪你。不然你进出都麻烦。我不出声,不打扰你。” “多谢。”施也没再多说,拿出电脑和记事本,插上耳机,很快开始投入工作。 郎月慈小心地用余光观察着施也。 刚才开会提出问题时一针见血,面对质疑时不急不恼。而现在,专注于工作时,他又是沉静平和的。他的不容置疑,不是刚愎自用武断霸道,而是就事论事有理有据。他的笃定和坚持都被包裹在春风化雨的态度之中,让人很轻易就跟从他的想法,接受了他的权威。 很明显,施也是个外柔内刚的人;一个乐观积极、聪明睿智的,外柔内刚的人。同时,他还是个会做无偿科普,愿意向陌生人伸出援手的,善良温柔的人。 简直是完美。 郎月慈收回目光,也把这个极高的评价深埋在心底。 施也把几段询问视频从头到尾看完一遍,已经到了午饭时间。见他摘下耳机,郎月慈问:“想休息会儿吗?食堂开饭了。” “也行。正好出去透透气。”施也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得蹭你的饭卡了。” “没事,局里报销。” 俩人去食堂打了饭,找了个角落坐下。施也看着郎月慈的餐盘,说:“你吃得也太少了。体力跟得上吗?” “我胃不好,吃多了难受。” “不会饿吗?” “饿了再吃。” “全凭身体本能反应是吧?”施也道,“不过也是,你们这工作忙起来黑天白夜的,作息颠倒,很多都有胃病。我同事说过,学生上学时候有多规律,上了班就有多不规律。” “确实是,上学时候那个作息,毕了业就再没有过。所以听说你按照学校作息时我真是既怀念又惊讶。” “倒也没那么严格。我只是起得早,但我睡得比学生晚。” “那不是更惨了吗?”郎月慈失笑,“听你这么说,平常工作很忙吧?” “上课备课写论文改论文,还有各种会。其实不算忙,只是特别繁琐,不过习惯了。我上班能摸鱼,你们办案可不能,还是你们比较辛苦。” “我也不累,我都不跟案子。” “你……” “我身体不好,队里照顾我。”郎月慈扯出一个微笑,“不说这些了,视频你看得怎么样了?” 施也当然不会强迫郎月慈继续刚才的话题,于是回答道:“杜君衡确实有隐瞒。” “请教一下,在开倍速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能给出这样的结论?不会有偏差吗?” 施也答:“开倍速看整个过程中某些特定动作的频率。重点不在于说什么,而在于看有没有反复多次的异常肢体反馈。最简单的,比如摸鼻子,眼神飘忽,反复搓手。还有就是看动作的变化和倾向性。如果出现多次明显有指向性的动作,基本就能给出判断。当然,这个确实有误差,所以我才要再原速重新看一遍,捕捉细节。” “要练会这个技能难吗?” “不难,但是耗时间。除了理论基础以外,还需要大量的审讯视频作为训练,简单说就是熟能生巧。看一个看不准,看十个有点儿感觉,看过成百上千个案例之后自然就会了。” 郎月慈又问:“那你训练多了会不会看人的时候自然就开始分析?” “你说生活中?”施也摇头,“我平常不分析人。要是见个人就分析,我得累死。可能日常说话交谈的时候会无意识带出一些交往的技巧,但那都无关痛痒。我不会一见面盯着个人就开始分析这人什么性格,什么习惯。而且也分析不出来什么,就算是心理咨询,那也得先倾听,找到基线,再开始对应进行疏导。心理学是科学不是玄学。” “我知道。心理学不是万能的。” “对。所以不要神化它。”施也看郎月慈已经放下筷子,玩笑着说道,“你这样显得我很能吃。” “放心,这样的吃饭速度只能让别人看出来你不是一线外勤。其实你穿警服就好了,别人一看灰衔就懂了。” 施也说:“我要穿上警服,那就没人跟我坐一桌吃饭了。” “为什么?因为老师的气质掩盖不住了?” 施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回答,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下午我想去现场看看,方便吗?” “我跟成支打声招呼就行。”郎月慈停顿了片刻,又问,“老师能开课吗?” “可以,不过我去现场也只能从我的专业来分析,你提前跟他们说好,可能学不到什么。” “我还没说给谁开课呢。” “徐圣昭和张尚翔。”施也回答。 “心理学啊!”郎月慈叹了一声,“不是万能的,但也足够可怕了。” 施也放下筷子直视着郎月慈,问:“那你怕我吗?” 其实问题不重要,答案也不重要,施也只是想看看郎月慈的眼神,同时看看他惯性的回避对视,是礼貌,是习惯,还是真的情绪所致。 猝不及防的对视只持续了一瞬,郎月慈甚至是在俩人眼神刚刚触碰的瞬间就拿起了桌上的水杯,目光自然也就随着手的动作挪开,一整套动作流畅得仿佛他原本就是要喝水的。但施也知道,并不是。 郎月慈只是足够敏锐,在施也刚刚有动作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动势,预判了接下来的动作,并迅速做出了不让对方尴尬又能避免自己不适的应对。这个过程快到几乎无法察觉,所以即便郎月慈内心是抗拒回避的,外人也很难发现,甚至还会觉得他很好相处。 施也现在明白了,公大每年优秀毕业生那么多,各项技能优秀的全才也不少,洪刚却一直念念不忘这个毕业了十多年的学生,确实是有原因的。 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心理学家提出了“高敏感人群”的概念。他们提出,在人群之中有一部分个体拥有更敏锐的五感,能够看到更多的色彩,听到更多的声音、闻到更多的气味;这些人还拥有更优越的洞察力和感知力,能够更快速更准确地感知环境的变化。 高敏感不是疾病,是一种人格特质,而其中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官,则是天赋。 当这天赋与艺术和灵性结合时,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和创造者。可当这天赋与本就会刺激感官的凶案、暴力、人性的扭曲和黑暗结合时,对拥有天赋的人来说,就是痛苦和折磨。 吃过午饭后,郎月慈向成云霞打过报告,之后就陪同施也一起去到案发现场。当然,还带了两名“学生”。 “现场血迹比较多,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直说。”郎月慈给施也递去鞋套和手套,同时拉开警戒线。 施也穿戴好后向郎月慈道了谢,走进了案发现场。 死者居住的房间有些年头了,户型格局比较方正,除了现场痕迹之外整体算得上干净整洁。 进门处有鞋柜和衣架,鞋柜上摆放着一些出门时会用到的零碎物品,死者的钥匙也在其中。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和一个双肩包。双肩包的款式比较旧,布料也都磨得发白,拉链附近有许多横七竖八的断裂的纤维,摇摇欲坠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不堪重负撕裂开来。 往里走,就是客厅。 尸体自然是早就被挪走,客厅内只留下了标记。客厅是标准的坐北朝南的正房,因为是顶楼,旁边也没有遮挡,所以即便此时已是午后,阳光也铺洒了客厅的大半。 地板上凝固的血液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示出诡异的颜色,即便是有阳光,一种腐败阴森的感觉也还是扑面而来。 靠墙摆放着一组带贵妃榻的转角沙发,靠枕和沙发垫上都有血迹。沙发前是一个茶几,茶几的玻璃板上也全是凝固的血迹。 郎月慈走到沙发旁指了一下,说:“案发时那里有个毛毯,作为物证带回局里了。” “嗯。”施也点头,绕过地上的标记,走到了沙发旁边。 沙发对面是组合柜,整体呈“凹”字型,两侧书柜中间夹着电视柜。左侧书柜顶部摆放着不少盒子,书柜一共有四层,最下面一层摆放着各种杂物,中间两层是各种侦探小说,最上面一层空着。右侧书柜同样也是四层,但里面的书被翻乱了,大部分散落在地上和电视柜上,一小部分倒在书架里,歪七扭八的。 死者倒地的位置是斜的,即头朝向着左侧书柜,靠近摆放着侦探小说的书柜,脚部则更靠近茶几。 施也盯着那书柜看了一会儿,而后抬起头来看向满是血的天花板。 “怎么才能保证凶手身上不沾血呢?”施也自言自语道。 “凶手身上不一定没沾血。”郎月慈说,“动脉血喷射出来时既猛又快,凶手只要足够快速地躲开,持续喷射出来的血液就会覆盖血迹露白,这个很难再鉴别出来。” “没有鞋印?” “没有提取到沾血的足迹。”郎月慈回答。 施也思考片刻,离开客厅,走进了与客厅相连的餐厨区域。 餐厅当中摆放着一个正方形餐桌,配有四把椅子。餐桌上放着纸巾盒、水壶和保温杯。 冰箱也在餐厅里放着,冰箱门上贴着社区分发的垃圾分类的传单,还有一张不知道是宣传页还是自己打印的“食物相克表”。 冰箱里的东西有现场照片作为辅助判断,所以施也没去看冰箱,而是走进了厨房。他把所有橱柜的门都打开,稍退两步,双手抱于胸前,仔细观察着。 少顷,他开口道:“徐圣昭,你有什么看法?” 徐圣昭突然被点名,打了个激灵,大脑快速运转着:“我觉得……死者生活挺有条理的。” “理由?” “厨房布局动线合理,台案上摆放的东西很整齐,柜子里虽然东西多,但是……嗯……能看出来不是乱放的。” “你站到台案前面,拿刀比划一下切菜的动作。”施也说。 徐圣昭照做。 施也接着道:“再到灶前,举着铲子模拟一下炒菜的动作,只要觉得手臂肩膀有一点不舒服就停下来,张尚翔你计个时。” 虽然不明所以,二人还是立刻行动起来。 过了大约三分钟,徐圣昭停止了动作。施也看了一下张尚翔手机上的计数器,而后问道:“你平时会自己做饭吗?” “偶尔。”徐圣昭回答,“我平时在家做好几道菜都不累,今天这……是不是我太紧张了?” “不是你的问题。”施也指了下台面,说,“是这台面太高了。你有……一米七?” “没有,我一米六五。”徐圣昭回答。 施也:“死者比你矮7厘米,这个台面对你来说都高,对死者来说就更高了。所以,这个家里还有别人常住,而且负责做饭。” “啊?橱柜高度不是固定的吗?”张尚翔疑惑。 施也回答:“很多年前的整体橱柜确实是,不过现在的都可以定制。一般高度范围是身高的一半加5厘米。有能力做高低台的话,炒菜区还会更低一些。他家的橱柜台面和柜体用的板材以及颜色款式并不算太老,目测在十年左右。十年前已经有定制家具,这个高度明显就是定制的。” 徐圣昭说:“哦对!我家做橱柜的时候设计师就问了我们家谁做饭,说要按照身高来定做。我跟我妈一样高,所以我在家做饭时候不觉得累。这个确实太高了。这得……这得一米八以上的人用着才舒服吧?” “反正死者肯定不舒服。”施也接着说,“还有吊柜的高度。以死者的身高,她用着肯定不顺手。所以你们看,厨房里所有常用的东西全都收在地柜里,上面放的是不常用的锅和厨具。” “还真是。”徐圣昭连连点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第 9 章 施也接着走到橱柜旁蹲下来,从最角落的橱柜里拽出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张尚翔很快凑了上来。 施也打开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套全新的,非常精致的餐具。施也抬头看向郎月慈,问道:“这个之前有人留意过吗?” 郎月慈摇头:“案卷里没有显示。” “应该是没有。”徐圣昭也说,“这几次勘查现场我都跟着,这个他们肯定是看过,但没有当做物证,就是拍个照固定位置,然后粗略看一遍。施教授,这个有问题吗?” “首先通过刚才的整体观察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初步的推断,这个厨房的物品摆放有一定的逻辑性。通过家里的陈设也可以看出,死者在生活中是有条理的。刚才我们说了,地柜里摆放的都是食品类和常用工具,而其他餐具厨具都在顶柜里。作为一个有条理的,在收纳物品时有自己逻辑的人,在收纳这套全新的餐具时,她的首选并不应该是地柜。” 张尚翔抬起头看了看,说:“顶柜上还有空余位置,所以并不是上面没地方了所以放在下面。” “没错,观察很仔细。”施也对张尚翔表达了赞许。 “会不会是之前放的然后忘记了?”徐圣昭提出疑问。 一直没出声的郎月慈突然说道:“不像。这上面没土。” “不仅没落土,还干净得像是反复擦拭过的。”施也站了起来,“这个拿回去让痕检看看能不能提取到有效指纹。” 张尚翔疑惑:“这能提取到陌生指纹?” “就算不是陌生指纹也有用。如果有死者指纹,证明这东西很有可能对死者有意义。那么这套瓷器的生产地、购买地和购买时间以及购买者都可以为我们提供线索。”郎月慈说。 “你们郎哥说的没错。”施也接着说,“房子这个意象在心理学中很常见,心理治疗中有不少以画房子画布局来分析心理状况的。荣格也说过,他自己梦中的房子是他精神的意象。从现实层面来讲,人居住在房间内,与陈设产生交互;从精神层面来说,屋内的陈设在某种程度上隐藏着人的潜意识投射。人住在房子里,人的意识、精神和性格也投射在房间的细节之中。这也是即便死者居所在不是案发现场,也会被作为关联现场进行调查的原因。用更简单好理解的话说,就是生活痕迹透露人的偏好。” 徐圣昭和张尚翔都连连点头。 “人栖息在房间里,精神和心灵栖息在人体中。在这种映射和栖息的关系中,房间中的物体除了其生活上的实用功能以外,还同时承载着人的记忆和精神。有些东西可以随手扔掉,但有些东西却能在身边留上十多年,就是因为它们承载的记忆和精神对人来说有轻重。如果一个摆件,被安放在相对容易触碰到的地方,并且上面没有积灰,这意味着什么?”施也看向二人,以眼神询问。 “可能是经常把玩,或者是非常珍视,连落土都不愿意。”张尚翔回答。 “没错,不忍蒙尘。”施也道,“说回餐具。这套餐具明显不是收藏品,也不是艺术品,它有价格,但不具备通俗意义上的价值。这样一套具备可替代性的实用餐具却明显被放在了‘不忍蒙尘’这样的地位,证明它在死者的精神世界中占据着重要的地位。但是它被放在了厨房的角落,而不是摆在外面时时能看到,像是遗忘一样,这就是另一种投射。” 郎月慈轻声说:“逃避。” 施也看了他一眼,点头:“对。遗忘的物品映射着内心的逃避;舍不得处理的物品则是内心的执念。这套餐具映射的是死者的执念与逃避。用人话说就是,死者有一段既不想忘又不想面对的经历和回忆投射在了这套瓷器上。” 张尚翔:“那……这和案子有关系吗?” 施也回答:“要看案件性质。如果是随机作案,关联性很低。但如果是熟人作案,有存在有关联的可能。犯罪学中有一个子领域叫做受害者学,在熟人作案的案件中,通过分析受害者的经历和受害者与罪犯之间的关系,是有可能推导出犯罪动机的。虽然受害者学的主要研究目的是在帮助受害者,但不妨碍它能协助侦破。对于这个案子来说,既然已经这么久没有进展了,分析一下受害者或许有用。就算最后确认没有关联,也是排除了一条错误信息。你们俩先整理着,我去卧室看看。” 郎月慈很快跟上施也,低声说:“看这里。” “嗯?” 郎月慈打开了卧室的衣柜。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按照长短顺序悬挂得整整齐齐的衣服。衣柜下层则是同样非常整齐的裤子。双开门衣柜里面,上下两层一共只有三个颜色:紫色、深灰色和黑色。 施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拿出手机给衣柜拍了照。 “死者会是强迫症吗?”郎月慈问。 “强迫症的诊断不能这么武断,现有的情况不足以给出结论。大众口中的强迫症其实绝大部分只能勉强算作强迫行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强迫症。”施也收起手机看向郎月慈,“当然,人的心理状态会投射在行为上。不过我对色彩心理学这个领域确实没有太多研究,此时此刻我给不出更多的结论。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不从心理学角度,或许会给我启发。” “死者退休前是语文老师。教师这个职业对于服装是有要求的,但并不像咱们这样严格,而且教师有假期,死者也已经退休,我认为这样大面积的深色系衣服并不完全与职业有关。”郎月慈走到衣柜前比划了一下,“黑色和灰色占比超过三分之二,且有磨损痕迹,证明是常穿的。但这些紫色的衣服……我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这颜色不搭。” 施也思考片刻,说:“因为这些颜色是轻盈的淡紫色,而不是感官上更偏沉稳的深紫色。三分之二的黑色和深灰色给死者的穿衣风格铺设了一个基础,即以沉闷的深色系为主。所以当出现紫色的时候,会下意识地认为同属于深色系的深紫色会更符合死者的取向。” “是这样的。”郎月慈点头,“不过你不是说对色彩心理学没研究吗?” “色彩心理学只是心理学的分支,底层逻辑是一样的。” 施也走到郎月慈旁边,接着问:“你为什么对我那本书那么在意?” “因为我看过那本书。我觉得没有心理学基础或者没有极大兴趣的很难读下去。” “真委婉。”施也笑了笑,“不过我没想到你还看过我的书。” 郎月慈看过的不止那一本,实际上施也写的所有公开出版的书,他都读过。不过他没打算拿这个来邀功讨好,自然也就没提。 “惭愧,那本书我没读完。”他说。 “这没什么。”施也并不在意。 有出版著作也是教授遴选评分的一个加分项,当年正好有出版的机会,施也就把自己过往的学术论文做了汇总整理,写成了那本书。学术类著作不是面向大众的科普读物,说是晦涩难懂、诘屈聱牙也不为过。除非是同样做犯罪心理学研究的,或者对这个领域有极大热忱和兴趣的,否则即便像郎月慈这样有相关工作经验的业内人士,要想读完那本书也不容易。 郎月慈接着说:“就是因为我没读下去,我在看到那本书被压在死者身下的时候才会觉得奇怪。这么难读的书,真的不像死者会看的。” 施也问:“记得死者身下的书被翻到了哪一页吗?” “第147页。应该是关于人格与犯罪的部分。” “记性真好。”施也玩笑道,“把记忆力分我点儿吧,这样我开会就不用记笔记了。” “施教授,我们整理好了。”徐圣昭和张尚翔走到卧室,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施也点点头,接着说道:“卧室这边我大概看了看,你们都来过现场不止一次了,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 二人对视一眼,都认真地点了头,还有点儿如临大敌的意思。 施也看了眼他们的神情,给出了一个笑容,说:“不用紧张,这不是考试。是不是我刚才叫你们的时候吓到你们了?” 张尚翔抿了下嘴唇,说:“是有点儿,感觉又回到学校了。” “我这也算职业病了,抱歉,我换个称呼会不会好些?” “没关系的,您怎么称呼都行。”徐圣昭说,“您有问题就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施也点了头,问道:“这个房间是还保持着原样吗?” 徐圣昭:“基本保持原样。我们第一次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衣柜门是开着的,拍过照之后为了勘查方便就给关上了,这个有照片您可以看。至于其他的,除去把床头柜的东西拿回去当物证检验指纹以外,别的都没动,抽屉也是拉开的。” 施也思索片刻,道:“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到四点,死者被发现在客厅,身穿睡衣,卧室的床上被子叠得整齐,死者死前还发生过性行为。结合死者的年纪、身体状况和体内的药物残留,这里面有不少矛盾啊。” “您能具体说说吗?”张尚翔问。 施也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和本,简单地画了几笔,勾勒出客厅与卧室的相对位置,接着画出两条线表示行动路径,说道:“假设死者是自己服用的药物。死者的安眠药放在床头,如果凌晨两点多她还没睡,那她的行动路径就变成了回到卧室吃药,然后再回到客厅。物证照片里表明,客厅这里放着的是一个长一米五的毛毯,这个毛毯的长度和厚度并不足以支撑过夜。如果死者平常就睡在客厅,那她大概率不会把药放在卧室床头。如果她平常是睡在卧室,那她吃完药半夜在客厅看书就不符合逻辑。其实这个时候最合乎逻辑的行动应该是吃药之后上床等待药效,然后入睡。为了营造更舒适的睡眠环境,更合理的行为是关闭顶灯,打开床头灯。可是现场记录表示室内灯开着,但是床头灯是关闭的。还有,案发时候是一月份,就算室内有暖气,以死者的身体状况和她所穿的衣服厚度来说,也不太可能不盖被子,但是床上的被子摆放很整齐。另外,嫌疑人进入屋内发现死者在卧室,那么最有可能的实施强|奸的地点是在卧室的床上。卧室小而封闭,声音不容易外传,也更好控制受害人。如果强|奸发生的地点是在卧室,那么是谁在事后整理的床铺?死者?还是凶手?哪一个都不符合行为逻辑。” “为什么不能是凶手?”张尚翔提问。 “凶手在现场停留的时间越长,触碰的物品越多,就越容易留下痕迹。同时,如果目标是侵财,翻乱床铺翻找财物才是凶手会做的。卧室里虽然有翻乱的痕迹,但最常见的藏钱的地方却没被动过。床下、枕套、衣柜角落都没有被翻。反而是明面上的抽屉全都被拉开,还有客厅的书架被翻得最乱。书的尺寸、厚度以及封面颜色的不统一最容易给人视觉上造成凌乱的感觉。但实际上只要你们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如果把书柜复原,抽屉关闭,现场环境不太支持侵财的推论。” 他们在现场分析时,死者的邻居恰好回家,她看到门开着,小心地凑上来询问。郎月慈原本想将她劝离,但施也却说正好赶上了,就顺便跟她聊一聊。于是郎月慈打开执法记录仪,全程陪同并记录。 短暂地聊了五分钟,施也就结束了对话。他们转身回到案发现场,关好门后施也就说:“她应该没说谎。” 围观了全程的郎月慈终究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我真挺好奇的,有人能骗过你吗?” “当然有。不要神话心理学。”施也一字一顿地说道。 “好吧。”郎月慈靠在门边,“还有哪里要看?” “做个实验。”施也说着就捏住自己笔记本的书脊,把手举到与自己腹部等高的位置,而后松手。随着“啪嗒”一声,笔记本落地,但是,是闭合状态。施也接着蹲下来把笔记本捡起,又举高了一些,与自己胸口等高,这次落地后发出的声响更大,但同样,还是闭合状态。 第三次,施也把笔记本打开,书页向下,两只手同时拿着本的左右两侧,平举与胸前,同时松手。笔记本在落地之前就合上了,落地时还是闭合状态。第四次,同样的位置,但是笔记本不是平均打开,而是一侧占比大约三分之一厚度。这次笔记本落地后较薄那一侧的封皮和最前面几页弯折,但整体还是闭合的。 张尚翔和徐圣昭在施也第一次扔本的时候就开始关注,直到第四次结束,他们已经面面相觑了。不是因为结果,而是,就这么简单的实验,竟然没有人想着去做一次。怎么会疏忽到这种程度! 施也再次捡起自己的笔记本,拍了拍上面的土,一边抚平折痕,一边说道:“人都有被思维惯式误导的时候,这没什么。死者身边这么多书,原本就是极大的迷惑现象。这个案子最开始的方向是入室强|奸杀人,同时存在侵财倾向,在这个思维惯式下,之前你们做的调查都是正确且合理的。我没有经历过你们的思维惯式,同时,我到这儿来的原因之一就是那本书,所以我的关注点从一开始就在书上。虽然那本书我写得不怎么样,但自己的作品出现在案发现场,还被死者压在身下,心里总是别扭的。” 二人有心对那个“写得不怎么样”给出回应,但又一时说不出什么来,明显有些局促。 施也倒是并没有在意,看向站在身边的郎月慈,说:“我没什么要看的了,你呢?” “我也没有。”郎月慈说着就看向另外二人。 “我们也没问题了!今天这些我们回去还得再消化一下。”徐圣昭接话。 郎月慈:“那就回去吧。” 回到市局后已经接近下班的时间,徐圣昭把从现场带回来的东西送去检验,张尚翔则把在现场询问死者邻居的视频和笔录整理出来。 在得知马博和李隆会在大安市住一宿,明天再回来后,成云霞就让郎月慈送施也回宾馆休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第 10 章 次日早起,郎月慈准时到达酒店楼下。施也接到消息后下楼上车,接过郎月慈递给他的早饭,说:“昨天不是说好了我请吗?又让你破费了。” “几顿早饭还是请的起的。昨天跟你在现场学了不少东西,原本应该昨晚请你吃饭的,但是怕你太辛苦,所以就今天给你带早点了。”郎月慈启动了车辆,“马博和李副今天午饭前就会回来,昨天你说想见死者的妹妹,成支也联系好了,九点会面,就在市局。” “好,那我一会儿准备一下。”施也喝了一口热咖啡,说道,“你要是没有别的安排,今晚可以一起吃饭。昨天晚上在酒店随便吃了点儿,很一般。” “行。那我找个餐厅。” 施也又补充说:“不用管餐标,我请。” “谁请客到时候再说吧,一顿饭而已,不用算得那么清楚。”郎月慈接着说起了案子,“昨天我回去之后想了想,就像你说的,案发时间、性|侵、药物这三点存在着矛盾。我又把当时让我觉得不对劲的照片翻出来仔细研究,我发现最开始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其实不是书,而是死者的位置。” 施也接话:“死者头朝向室内,而非大门的方向。” “没错。不管凶手闯入时死者是在卧室还是在客厅,性|侵和杀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时间差,只要死者醒着,就一定会有本能的逃跑动势,但死者最后的方向却是背对着门的。假设死者当时已经因为药物作用陷入深度睡眠甚至昏迷状态,那么问题又绕回去了,死者为什么会在客厅。如果是凶手把死者挪到客厅的,原因又是什么?” 施也说:“其实还有一个假设。入室杀人,但不是入室强|奸杀人。” 郎月慈沉默了下来。施也倒是没再说,专心地吃着早饭。开过一个红绿灯,郎月慈再次开口:“可是尸检显示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 “法医是通过局部充血以及阴|道内提取到的分泌物和润滑剂成分给出的死者死前有过性行为的鉴定。但是在其他强|奸杀人案中受害者普遍存在的撕裂伤在这个案件的死者身上并没有体现,甚至抵抗伤都几乎没有。没有提取到精斑和其他体|液,要么凶手无精,要么凶手戴了套,要么就是根本没进去。以现在的技术,即便是无精症患者,只要有过插入式行为,分泌的前列腺液也是能提取到的,只是可能不存在完整dna所以无法追溯。但这名死者体内是除了润滑液和常规分泌物以外,没有检测到其他液体。”施也已经把早饭吃完,他小心地把包装袋缠绕好握在手里,接着说道,“如果死者意识清醒,那么她就算身体再弱也一定会抵抗,自然会有抵抗伤,而且极易造成撕裂,同时,因为清醒的人会挣扎,凶手很难在作案的同时还有机会戴套。如果死者意识不清醒,倒确实有可能是凶手防止留下证据而戴套完成性行为,那么也就是说凶手是蓄谋的,这样的话他入室的目的就不是侵财,或者说侵财不是主要目的。” 郎月慈顺着分析道:“如果凶手是蓄谋的强|奸,那他一定是观察过死者或者说就是死者身边人。按照证人的描述,死者的丈夫不定时就会到死者家中,而且死者偶尔还会住在妹妹家,她的生活不算规律,如果只是为了满足凶手强|奸的欲望,其实死者并不是最佳选择。” “在社会治安相对好的城市,强|奸案有超过70%都是熟人作案。”施也说,“强|奸犯罪有几种最常见的动机。报复型和攻击型动机常伴随着暴力,那么受害者很难避免受伤,这与本案不符。冲动型作案又不符合刚才我们的推断。障碍型和补偿型是心理和生理上的缺陷造成的,功能障碍型多以猥亵为主,心理补偿型多以偷窥和暴露为主,这两种通常都伴随着其他动作,譬如亲吻、舔舐,而这些会留下其他痕迹,在本案中都没有。至于强|奸杀人,其实归纳起来反倒更简单了,一种是冲动杀人,就是俗话说的一不做二不休,这里面潜在的背景是凶手在实施强|奸之后遭遇突发情况,比如在黑灯瞎火的地方实施完强|奸结果受害者突然喊叫,或者说有人有车路过,凶手的脸被受害人看见了等等,可是案发现场没找到凶器,死者家中的刀具没有丢失,这就不符合冲动杀人。另一种是性变态心理。但是如果凶手是性变态,在第一次尝试到快感之后,很快就会再犯案。这个案件之前和之后都没有同类型的案件发生,所以也不符合。” 郎月慈轻叹一声:“这案子分析到现在,感觉到处都是悖论,怎么分析都不对劲了。” “就像我说的,如果性行为不是强|奸,那么有些事情可能就说得通了。” “你的意思是,死者先跟一个人发生了关系,然后又遭遇了入室杀人?她……可能吗?” “自|慰也是一种性行为。”施也顿了顿,又道,“不过确实,癌症晚期患者体力和欲望都明显低于正常人。这个纯粹是我个人的猜测,没有证据支持的情况下也没必要跟其他人说,说出来更乱套了。” 酒店离市局不远,俩人讨论着很快就到了。走进办公室稍作调整,施也就在郎月慈的陪同下去往办事大厅。市局的办事大厅负责对外任务,也有单独的办案室以供与证人谈话和进行法医鉴定。 施也看了眼屋内环境,在得到许可之后改变了屋内的桌椅位置,之后开始准备工作。 与死者的妹妹和妹夫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把关于死者王淑的情况都了解完之后,郎月慈负责把二人送出办事大厅。等他回到办案室时,就看施也在捏着自己的眉头。 “累了?”郎月慈问。 “分析人是最累的。”施也松开手,伸了个懒腰。 郎月慈动手把屋内陈设复原,同时问道:“有结果吗?” “基本排除嫌疑。虽然不一定算是好结果吧。” “排除嫌疑也算。”郎月慈看向施也,“接下来是不是要约杜君衡来聊聊了?” “我想再等等,看李副支他们有没有查到什么。” “还是怀疑杜君衡?”郎月慈问。 “对。杀人案的第一嫌疑人永远都是伴侣。在我国,亲密伴侣谋杀的受害者超过八成都是女性。” 郎月慈不无感慨地说:“可是明明大部分人在走入婚姻时,都是以爱为基础的。” “那可不一定。”施也说道,“爱是自然属性,但婚姻是社会属性。爱与婚姻之间并不存在充分必要关系。婚姻的本质是社会盟约,所以婚姻议题是社会学议题,而非心理学议题。从性别角度来说,婚姻是剥削;从制度角度来说,婚姻是最低成本的防灾保险;从价值角度来说,婚姻无非是功能、经济和情绪价值的总和。哪个都跟爱没关系。” “这就是学者的视角吗?真专业。”郎月慈道,“你再多说点儿我就听不懂了。” 施也淡淡一笑,道:“不说了,要是影响你对亲密关系的看法,我罪过可大了。” “我单身,也不想找。”郎月慈回答说,“工作性质危险。与其让另外一个人活在提心吊胆中,倒不如不去给人家添麻烦。” 施也看向郎月慈,玩笑着说:“那这样警局全是光棍了,都别结了。” 郎月慈笑了下:“毕竟还有你这样的文职,倒也不用全打光棍。” “别的文职倒是可以,我就算了。”施也站起身来把椅子归位,“技能树点亮不全,全点学习上了,没长恋爱脑。” 郎月慈有些意外,但还是很快就接了话:“反正恋爱脑也不是什么好词。” 施也拉开门,同时说道:“闲聊结束。话题保密。” “当然。”郎月慈回答。 二人一前一后往办公区走,施也没再说话,脑子里飞速分析着刚才郎月慈的话。 “郎哥!施教授!你们回来啦!有什么进展吗?”张尚翔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施也。 施也向他道了谢,拧开水瓶放到嘴边。郎月慈则回答说:“王澈和她爱人的嫌疑很低。不过施教授倒是问出来一些之前没被问到的细节,一会儿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用。” “早就询问过排除嫌疑了,还非得又问一遍,就是不信任我们呗。好歹马哥也是干了这么多年了,就这么被质疑。”韦亦悦低声嘟囔道。 徐圣昭在旁边踹了他凳子一脚。 “你干什么?!”韦亦悦不耐烦地看向徐圣昭。 徐圣昭皱着眉道:“你是起床姿势不对吗?!一大早的就阴阳怪气!不会说话就闭嘴!” “我哪说错了?!”韦亦悦直接站了起来。 “你当然没说错。”施也靠在郎月慈的办公桌旁,喝完一口水,把盖子拧紧放回到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语气淡淡,“我确实就是在质疑,但我的质疑有理有据,你的不满有正当理由吗?” “我……”韦亦悦瞬间涨红了脸。 “我对我的能力和专业非常自信,所以我不怕质疑,也不怕挑战。至于那些不能冷静分析所面对挫折、不能正确对待自己过失、不能客观理解别人对自己的评价的人,在心理学上我们有专门的一个词汇来形容。”施也停顿片刻,轻轻一笑,“至于是什么词……算了,不说了。” 在韦亦悦做出回应之前,郎月慈就先出了声:“小韦,我这儿有个文件,你给成支送过去。” 韦亦悦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郎月慈无奈地叹了一声,又低声道:“施教授,别跟孩子一般见识了。他是马博的徒弟,心里自然向着他师父。” 施也看向郎月慈,最终还是缓和了语气,说:“一会儿我要把询问视频和笔录整理一下。” “行,等送完文件我带你去会议室。”郎月慈向施也投去了抱歉的微笑,“很快,我马上回来。” 郎月慈拿着文件快步走了出去。徐圣昭起身走到办公室的饮水机旁,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台阶都给到脚边上了,愣是一步不往下迈,什么脑子!” “徐圣昭!” “吼什么吼?!”徐圣昭把杯子重重摔在桌上,“没完了是不是?!郎哥脾气好忍着你,你就可着劲儿地欺负他!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前辈,你哪来的那么大脸?!别说郎哥不是不干活,就算他真的打算养老,那也是躺在功劳簿上的,领导们都没说话呢,你有什么资格跳脚?!还有,施教授是省厅请来协助破案的,昨天人家提出的问题是不是马哥自己都认了?你今天跟这儿阴阳怪气的真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你什么意思啊?你给谁找场子,又是给谁寒碜呢?站起来挺高大一人,心眼小得掉地上都找不着。” “昭姐,小悦哥,你们别吵了。”张尚翔小心翼翼地劝道,“这案子没头绪大家心里都急,但是吵架也吵不出新的线索来啊!” 施也挑了下眉,说:“小昭,你那水杯下的文件重要吗?” “啊?哎呦我去!瞧我这脾气,一下没搂住闯祸了!抱歉啊施教授,让您见笑了。我得赶紧把这文件重新打一份,不然一会儿领导该发火了。”徐圣昭接住台阶立刻就下,丝毫没犹豫,她向施也笑了笑,拿着文件走到打印机旁边开始操作起来。 郎月慈回来时屋内已经归于平静,施也没多等待,拎着电脑径直走向他。二人刚走出办公室,迎面就碰上了成云霞。 成云霞的办公室就在隔壁,这点儿争吵自然是躲不过她的耳朵的。她看向施也,赔笑道:“抱歉,让施教授见笑了。年轻人心气高,队伍不好带。” 施也轻轻颔首,仍旧是带着礼貌的微笑,说:“成支客气。我来只是协助破案的,有关案子的事情我肯定不会放过,但你们的支队建设与我无关,我既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多嘴乱说。” “施教授误会了,成支没那意思。”郎月慈解围道。 施也接着说道:“我当然知道成支没那意思。毕竟队伍是由人组成的,肯定是需要磨合的。不过这磨合也得看磨得是谁,像郎警官这样好脾气的人,再磨他那就是欺负人了。队伍磨合中最重要的是找对问题根源,依我看,成支这队伍里其实就一个小问题,解决了这小问题,重案队就能无往不胜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1、第 11 章 郎月慈带着施也进了会议室,他关上门,说道:“我没想到你能跟韦亦悦呛起来。不会真生气了吧?” “没有。生气的是他。” “你这算不算降维打击了?”郎月慈坐到了施也的对面。 “觉得我话说重了?”施也反问。 “那倒没有,你也没怎么着他。就是觉得没必要。” “恕我直言,你给他递台阶才是没必要。他根本就不会念你的好。”施也看向郎月慈,“何必要事事周全呢?人还是得有点儿脾气,才能护住自己的边界线。” “你竟然是个这样的性子。”郎月慈表示意外。 “我从来不信以德报怨,也不会逆来顺受。”施也说道,“其实我也觉得意外,你竟然会是这样的性格。” “年轻时候也挺冲的,现在想想,那会儿得罪了不少人,其实真没必要。” 施也笑了声,说:“你要是现在不年轻,那我又算什么?怎么说自己还捎带上我啊?” “啊……抱歉,我没那意思。” “逗你的。”施也打开电脑,“干活吧。” 这次是坐在了正对面,会议桌足够大,俩人也都不是只顾自己舒服的人,自然不会互相影响。屋内很安静,施也专心地在看着电脑屏幕,而郎月慈却走了神。在他第三次抬起头看向施也的时候,施也“正好”抬了眼皮。郎月慈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慌,还没说话,施也就出了声:“问吧。” “你这样显得我很傻。”郎月慈端起了水杯。 施也把电脑屏幕向下压了压,露出完整的脸,直视着郎月慈说道:“你这样欲言又止显得我很不好相处。” “没有。”郎月慈喝了口水,放下杯子,说,“请教一下,你刚才跟成支说的‘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是我?” 施也向后靠在椅背上,说:“我跟她说的‘只有一个问题’,是指你们办公室现在的人际关系,在这个限定前提下问题不在你身上,你不是造成争吵和不睦的原因。” 郎月慈追问:“那抛开这个限定前提,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现在是在询问一个心理学从业者,还是在询问一名普通同事?” 郎月慈道:“刚好我的同事在心理学方面是专家。” 施也无奈一笑,说:“我说过了,分析案情是工作,工作时候运用专业技能这是职业要求。但生活中,我不会在说每一句话之前都斟酌措辞,更不会对接收到的每一句话都做出分析和判断。那种行为对我的专业以及我本人都毫无助益,纯粹是在自我折磨。” “好吧,那就结束这个话题。”郎月慈回答。 施也却并没有结束话题,反而回答了郎月慈的提问:“你没有挑起争吵,也没有做出激进的会导致人际关系紧张的行为,那么你就没有义务和责任去缓和本就不是你造成的尴尬和冷场。就像刚才在外面那场对话,阴阳怪气的是韦亦悦,给出回应的是我,你完全不用给他台阶下。” “总不能让场子就那么尬在那儿啊,多难受!” 施也说:“我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难受,因为我没做错什么。或许韦亦悦很窘迫很难受,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更没有关系。那是他逞一时口舌之快造成的结果,是他该承受的。而且,你递了台阶过去,他也没接,反倒把你自己也卷入我们的谈话之中,他不接你台阶的时候,你是不是更无奈?如果我刚才也没接你的台阶,尴尬就转移到你身上了。假设他性格再尖锐一点,他还会把从我这里受到的委屈转移给你,你反倒引火烧身。” “所以我跑了。”郎月慈呼出一口气。 “下次可以再早一点跑。当你察觉到气氛不对,下意识要缓和的时候,告诉自己先停一下,把想说话这个欲望转换成站起来离开这个动作。远离战场,保护自己。”施也说道,“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当你把自己的能量过多地放在周围的人和环境上时,你留给自己的能量就不足了。自身能量不足就会累,人在累的时候,会更容易接收到来自外界的负反馈,面对负反馈的时候你又会想要调和,自身能量就会更低,你就会更累。然后你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那你呢?刚才我听见了,你不是也给小昭台阶了吗?这对你不是消耗?” “这是我要负责的事情啊。”施也看着郎月慈,认真说道,“我和韦亦悦的对话间接促成了后面他和徐圣昭的对话,徐圣昭会那么做,既是向我表态示好,也是维护我。而他们俩的对话之中又提到了我,所以当时那个对话发展成了三个人的关系。我发起结束对话的意愿,徐圣昭顺势结束了对话,我们俩决定退出群聊了,就剩下韦亦悦一个人,那就不存在对话这个概念了。” “退出群聊。”郎月慈笑了起来,“你也太会找形容词了。” 这一次,施也看到了郎月慈眼角的弧度,这也是两天来他展露出来的,第一个非社交性微笑。施也意识到郎月慈的问题不小,而且他也听得出来,刚才郎月慈那个提问,是一种寻求帮助的信号。但此时此刻,在还不足够了解的情况下,施也不会贸然提出郎月慈真正的问题。好在郎月慈还能被逗笑,他心里还有些东西能牵住他,帮他维持着正常的社交。 临近午饭时李隆和马博回到了市局。赶时间吃完午饭,大家就一起进入会议室进行案情分析。最先开口的是李隆,他和马博一起到了大安市,在当地同事的协助下,完整复现了杜君衡在案发前后的行动轨迹,并再次与杜君衡在当地的朋友孙勤学进行了谈话。 按照孙勤学的说法,在案发前一周,杜君衡主动联系了他,让他帮忙联系中医。因为孙勤学退休前是在当地的中医院工作,所以当即答应下来,还让杜君衡把王淑的病历发给他。孙勤学把王淑的病历拿给自己熟识的朋友看过,结论基本一致,王淑的病情基本已经是没有治疗意义,这个时候中医和西医唯一能做的就是缓解痛苦。杜君衡还是不甘心,说打算去找孙勤学面谈。可以说这场会面是杜君衡主动促成的。 见面之后杜君衡看上去悲伤憔悴,中午孙勤学陪着他跟医生朋友见面吃饭。孙勤学家里还有个九十多岁的老母亲瘫痪在床,不适合招待人,所以吃完午饭之后二人就找了个地方喝茶。期间孙勤学一直在劝杜君衡,杜君衡的情绪一直很低落。直到到了晚饭时间,杜君衡说饿了,于是二人去了一个小餐馆吃饭,也就是杜君衡和人发生冲突的地方。吃饭时杜君衡的情绪更加失落,说到王淑的病,甚至还伤心地哭了出来。 至于与陌生人的冲突,在孙勤学看来,是很意外的。孙勤学说自己认识的杜君衡是个特别礼貌克制的人,二人是高中同学,认识了大半辈子,他几乎就没见过杜君衡跟别人红过脸,更别说当街争吵。当时有人走进餐馆坐在了杜君衡身后的位置,可能是因为冬天穿得多,餐厅桌子之间的间距又小,对方挤到了杜君衡,杜君衡当时就拍案而起,骂人家不长眼。 “可能?”施也抓住了李隆转述中用的词汇。 李隆点头:“对。孙勤学原话用的就是‘可能’。我也向他求证过,他说他坐在杜君衡对面,从他的角度,他没看到杜君衡被撞到。而且对方被骂了之后也是一脸莫名其妙,还说了一句‘我根本就没碰到你’。这句话在监控中也有所体现。” “孙勤学对这件事有什么表示吗?”施也追问。 李隆回答说:“他当时的语气很委婉,但以我的经验来分析,他其实是知道杜君衡不占理。只是冲突发生的当下,他选择了朋友,而不是事实。询问过程我录像了,施教授您一会儿可以看。” “好。你继续说。”施也点头。 “冲突发生之后,孙勤学和店员都来劝架,店员还给另一桌的客人换了位置。之后,按照孙勤学的说法是,杜君衡可能也觉得丢脸,很快就结账离开了。”李隆低头又看了下自己的笔记本,找到重点之后接着说道,“孙勤学在这里说,他当时对杜君衡说了一句诸如‘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类似的问话。具体可能措辞有误差,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然后杜君衡说他老婆都要死了,就不允许他难过一会儿吗。孙勤学说没见过杜君衡这样的状态,很担心他,所以陪着他回了招待所,俩人后来在招待所点了烤串外卖,这个时候杜君衡的情绪应该是稳定了不少,俩人吃完之后孙勤学说自己可能血压高了,当时感觉晕乎乎的不舒服。杜君衡就让他别折腾了,在招待所睡一宿。他就同意了。我和小马后来又去了医院和孙勤学的家,确认他确实有高血压史。” 施也说:“我记得当地传回来的第一份笔录里表明,杜君衡和孙勤学当晚只点了烤串但是没点酒。而且孙勤学自己也承认当晚二人滴酒未沾?” “是的。”李隆点头,“孙勤学确诊高血压之后就戒了酒,杜君衡更是从年轻的时候就很少喝酒,所以一起吃饭不喝酒对他们来说是正常的。” 施也又提问:“孙勤学有询问过杜君衡为什么住招待所吗?” 李隆回答:“他没正式问,只是在进到房间里的时候说了句怎么选这么个地方,杜君衡说能睡人就行了。我和小马把那招待所周围转了一遍,可以说那个招待所很普通,也可以说它很特殊。普通是因为同类型的很多,特殊则是因为在那个招待所后面有条小巷,从巷子钻出去后走一小段路就是高速辅路,顺着辅路往西大约两公里就能上高速了。今天我们就是从那条路回来的,从上了高速开始计时,开到王淑家,一共用时68分钟,这是在工作日白天的路况下。如果是深夜,一个小时之内就能开到。所以,施教授说的没错,理论上,杜君衡确实有可能趁夜往返容新和大安完成作案而不被人发现。” 这个结论其实是意料之中的,前一天在施也提出这个可能性的时候,在马博认了自己确有疏忽的时候,大家心里都已经心知肚明,如果不能排除杜君衡当晚趁夜往返的可能,他就是本案嫌疑最大的嫌疑人。 在李隆说完之后,马博接过话来,说道:“我已经联系了交管那边,让他们尽快协助,把对应时间段高速路的监控和收费站的监控都整理出来,同时也让大安那边的同事帮着走访调查当地的租车公司。一会儿会议结束之后我再去跟通讯公司联系一下,调取案发前杜君衡的手机信号。案发时他手机信号确实一直不在本地,但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不排除他会提前去往大安踩点的可能性,这个我会继续跟进,一有消息就跟大家同步。” 这次案情分析会时郎月慈还是坐在了施也的身边。两个人挨得不算近,但就在身边的变化还是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施也原本就承担着“观察郎月慈”的任务。 会议刚开始没多久,郎月慈就开始垂着头,他把两只手都放在桌子下,起先只是偶尔的变换双手的位置,接着,是单手反复用力抓握,而现在,已经发展成了两只手互相用力揉捏。同时,也因为就在身侧,郎月慈的不安与压抑着的呼吸声也被施也捕捉到。 施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用远离郎月慈一侧的手操作起来。很快,电话铃声响起。 “抱歉。”施也把手机拿到桌面上,“学院领导给我打电话,可能是有什么事,这个电话我得接一下,要不咱们暂停一会儿?” “行。施教授您先忙,我们等您。”李隆立刻说道。 施也再次说了抱歉,拿着手机起身走出了会议室,紧接着郎月慈也走了出来,他路过施也的时候丝毫没有停顿,直接刷卡离开了办案中心。施也想了想,没有跟出去,只是走到了楼道里靠窗的位置。很快,郎月慈再次出现在施也的视线之中——他上了自己的车。 车的尾灯一直没有亮起。过了大约十分钟,就在施也觉得自己再不回去实在说不过去的时候,郎月慈打开了车门。虽然下车的动作有些踉跄,但好歹是站住了。关好车门后,郎月慈扶着车门又重重地呼吸了两次,而后向着办公区走来。施也仍旧举着手机,只是借着来回踱步的姿态远离了窗口。直到用余光看到郎月慈重新进入办案中心,施也才放下心来。他等郎月慈回到会议室后才假装挂断电话,匆匆回去。 “实在抱歉耽误大家时间了。”施也落座的同时说道,“我这学期还在教课,刚才学院领导和教务跟我确认课程情况。” “已经解决了吗?”李隆问道。 施也点头:“嗯,解决了。明早我要给学生们上课,得中午才能回来。如果有进展你们就先讨论处理着,我回来之后再跟进。” 李隆道:“施教授放心,我们不会打扰您给学生上课,我们这边如果发现什么会同步到系统里,您能直接看到。” “多谢。”施也点头,“那咱们继续?我把昨天在案发现场的发现以及我的想法跟大家同步一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2、第 12 章 会议过半时,成云霞走了进来,她刚刚结束另一个会议,连警服都没来得及脱就赶了过来。没过多久,法医高韵也拿着报告赶来。 前一天施也提出的模拟实验,已经有了确切的结果。简单来说,那本书是自由落体的概率极低。也就是说,现场并不完全是“随机”,最起码这本书的存在,是有意为之。众人不免把目光投向施也,施也淡然道:“我确信自己跟死者不认识也没有任何潜在关联,不是找我寻仇报复。不过既然是刻意为之,要么就是针对犯罪心理学,要么就是针对我。只是现在证据太少,我给不了确切的答案。” 成云霞已经快速看过刚才的会议笔记,说道:“施教授目前在这里还是安全的,虽然寻仇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小郎,你这段时间就跟着施教授提供保护吧。” “好。”郎月慈轻轻点了头。 “昨天郎警官在现场帮了我不少,让他跟着保护我那是浪费警力了。” “你们俩在一起也一样能讨论案情。”成云霞道,“这不耽误。” 施也于是没再推辞,说道:“那好吧。那就辛苦郎警官了。” “没事。”郎月慈轻声回答。 高韵接着又把另一份报告拿了出来,说:“昨天从现场带回来的那一组瓷器,我从上面提取到了属于死者和死者前夫杜君衡的几组指纹。我又找了鉴定专家,给出的答案是这是现代工厂流水线批量制品,没什么特殊的。不过专家还是给指了个方向,说这个胎质和釉彩大概率指向景德镇,从花纹样式和包装盒风格来看,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了。我们又加急给这套餐具包装盒做了个分析,根据油墨和纸张综合分析,包装盒的印刷应该是在距现在28年。” “那可够老的。”李隆思索着说,“一套普通的餐具,死者这么当宝贝似的放了二十多年,肯定是有原因的。” “还有杜君衡。”施也补充道,“除去指纹以外,杜君衡和王淑的关系也是我一直比较在意的。无论是死者的邻居还是妹妹,都说过杜君衡和王淑关系一直不错。他们离婚是在两年前,而王淑确诊癌症也是在两年前。对比一下时间就能知道,他们离婚是在王淑确诊癌症之后。夫妻一方确诊重大疾病之后离婚其实并不少见,都有各自的原因。但这里面存在着隐瞒行为,即杜君衡在第一次接受询问时说的理由是夫妻感情不和,这与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相悖。死者的妹妹王澈也说过,她不理解为什么死者和杜君衡要离婚。” “为钱吗?伴侣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王淑不想把财产留给杜君衡?或者夫妻二人达成某种共识,比如财产都留给王澈?”徐圣昭提出假设。 施也:“遗嘱公证比离婚更省事。而且如果是达成这种共识,杜君衡其实没有搬离死者家的必要。离婚不离家更方便他照顾患病的王淑。” 徐圣昭:“哦对。他们家那个厨房,明显王淑不是经常做饭的人。这个我看王澈也提到过。二人从结婚起就是杜君衡负责家务,王淑几乎不进厨房。离婚之后这两年杜君衡也经常隔三差五就到王淑家里给她做饭。” 施也接着说道:“昨天我跟死者邻居的谈话中有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邻居家重新装修是去年的事情,出警记录上显示的是因为噪音施工引起的争吵。但死者邻居反复提起的却并不是闹到报警的那次,而是后续因为安装可视门铃。死者和杜君衡多次找到过对门邻居,对她安装可视门铃的行为表达抗议,甚至还出现过贴胶条、破坏摄像头等行为。后面邻居一直没有再报警,还配合拆掉了门口的摄像头,是因为体谅王淑身患癌症,身体和心理都遭受重大创伤。当然,这是她矫饰过的说辞。” 张尚翔眨了眨眼:“啊?那她这是……什么意思?” 施也:“癌症晚期,不久于人世。忍两年等人没了就好了。” “呃……”张尚翔咽了下口水,说,“话糙理不糙,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施也:“假设王淑和杜君衡当初没有阻拦,我们就能通过对门安装的可视门铃提取到有用的监控视频。那么这个案子可以说非常容易就能侦破。但就是因为他们二人的干扰,导致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在目前我们不能完全排除杜君衡作案嫌疑的情况下,干扰安装摄像头这个行为,或许不是巧合。” 徐圣昭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那岂不是一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杜君衡就有计划杀害王淑了吗?” 施也轻轻点头,说:“其实我一直有一种推断,可能说出来你们会接受不了。” “您说吧。”成云霞道,“现在任何的推论和方向我们都得试一试。” “这个案子的初步定性是入室抢劫强|奸杀人。但极有可能,这个案子不是入室,不是抢劫,不是强|奸,只是杀人。”施也接着又说道,“当然,如果你们觉得我说的完全没有道理,可以忽略。”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少顷,成云霞开口,说了句一锤定音的话:“全部推翻重来。重点调查死者的前夫杜君衡。但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要打草惊蛇。目前手头所有证据和线索,包括谈话询问等资料在明天中午之前全部整理成电子版上传系统,以供大家随时查阅。” 散会之后各自整理手头资料,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了施也和郎月慈二人。郎月慈靠在椅背上盯着眼前的文件,一直没有动,就连呼吸都很轻,仿佛已经入定一般。 施也转头看向他,问道:“想什么呢?” “在想以前实习的时候跟过一个案子。”郎月慈回答。 “我还以为你在发呆呢。” “没有。就是累了。减少动作降低消耗,看起来就像发呆了。”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看向施也说道,“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王淑杀死了她自己?” 施也干脆侧了身,一手撑着头,看向郎月慈:“你没有用‘自杀’这个词,是因为尸检结果不支持自杀。但尸检结果只能详细描述死者的尸体情况,却无法告知我们死者的心理。对吗?” “你不是说平常不分析人吗?怎么这会儿分析起我的措辞来了?” “因为你在说案子。” 郎月慈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轻声道:“我实习的时候出的第一个现场是在菜市场,案子挺简单。现在菜市场好多肉摊都有个专门的操作台,要么是在侧面,要么是在背面。可那会儿不是这样。案发那个菜市场所有肉摊都是开放的,肉拿出来就直接就当着顾客的面在台子上切。那天我和当时带我的师父接到报案,去到现场,那个切肉的案板上全是血。是人血。报案的是肉摊的摊主,他说有顾客来买肉,挑好了之后让他切,结果他刀落下的一瞬间,顾客把自己的胳膊放到了案板上。伤者当时已经送去了医院,那个摊主也吓傻了,不停地问我们他是不是砍人了。主观上他没有伤害人的意愿,但实际上,他确实完成了砍人这个动作。” “你确实是累了。”施也说道,“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事情,你说了这么一大段,明显大脑已经处理不了复杂问题和情绪了。你该歇歇了。” “你这还是在分析我。”郎月慈说。 “因为你在说案子啊!”施也有些哭笑不得,“咱俩这对话是要陷入循环了吗?要不你去洗把脸醒醒神?” 郎月慈摇头,沉默片刻,他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而后坐直了身子,说道:“我是想说,王淑如果自己选择了死亡,那么现场和她身上极少的挣扎痕迹就有了解释。” “像你说的案子似的,她把自己送到了刀下。” “对。”郎月慈看着施也,“如果是这样,真的就该发挥你的专业了。” “我看不了死者。心理学不是万能的。” “你能看活人。”郎月慈紧接着又补充,“我是说,你能看嫌疑人。” 后面这句补充太欲盖弥彰了。施也站起身来:“现在谁都不看,下班。” “啊?” “成支不是安排你负责我的出行吗?那就劳烦你送我去车站,我今晚回去,明天上完课回来。晚饭大概是没时间一起吃了,明天中午吧。明天中午你来车站接我,我回来后请你吃午饭。” “哦,好。” 施也订的是晚上七点的车票,其实时间上来得及。他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梳理案情,以及获得关于郎月慈的资料。 在候车室也不方便看案件信息。施也于是发了条消息,很快,一通电话就打了过来。 施也戴上耳机,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接通电话:“岑教授,不打扰您吧?” “当然不打扰,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岑羡道。 施也斟酌了一下,说道:“岑教授,您帮郎月慈转达这个案子给我,不止因为案发现场有我的书,还因为是他,对不对?” “是。他……状态不太好。我想着你要是能跟他见个面,或许能帮到他。”岑羡说道,“两年前我受邀去代州省警校讲课,正好就在容新,那时候他刚受伤转岗,我想着看看他,就跟他约了见面。我没有你专业,但毕竟带了这么多年学生了,还是看出了些端倪,他心理出了问题。” “这么长时间了吗?” “是。而且是我发现到现在两年了,实际或许更早。那次我跟小郎见面,发现他的手一直在抖,我以为是受伤导致的,问他有没有看医生,他误以为我说的是心理医生,当时立刻否认,并且抵触情绪非常强烈。小施教授,你没有在一线干过,有些事情可能不了解。他们那些直面生死的警察,其实有不少心理都有问题。你知道我家那小子也在一线,他算是意志够坚定了,之前也还是有过一段很难受的经历。有些人能自我排解,有些人排解不了。但不管能不能好,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绝对不会选择心理疏导的。每个基层队伍都有指导员,每个市局级别以上的机关都有政委和专门的心理咨询机构。但按照目前的规则和体制来说,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经常被突破。所以,内部的心理咨询几乎成为了摆设,而外部的咨询又很难帮到他们。更重要的是,一旦被发现、被确诊,面临的是病假、转岗和边缘化。能在一线干下去的,多少心中都有那么点儿热血和坚持,甚至有些人是拿工作当救命稻草的。原本大众对心理学的认识就不够,觉得自己病了又因为羞耻和不甘不愿去寻求帮助,所以,这些问题就都被掩藏起来。” “那您后来有关注过他的情况吗?” “这两年一直有联系,他每次都说挺好的,而且中途我们见过一次,他那个时候手不抖了,还跟我说自己有在看一些书,了解了不少,能面对自己的情况,说觉得自己有在变好。”岑羡的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无奈,“但是学生骗不了老师啊,就他那个状态,手不抖可能是真的,但情绪变好肯定是撒谎。他上学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激情,可后来,他就跟一潭死水一样。那个变化太明显了,我不可能看不出来。那孩子自尊心高,又敏感,而且说到底都这么大的人了,他自己做了选择,我也不好再干预什么。其实也想过其他方法,但他自己不愿意的话,外人说什么都没用。” “他这个情况,您跟洪院说过吗?”施也又问。 “没有,我跟谁都没说过。今天如果不是你问,我也不会说的。小施教授,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确实是存了让你帮他的心思,但也确实是因为他们现在这个案子。郎月慈他的办案能力没得说,他说觉得有问题,那很大概率就是真的有问题。其实那天给你打电话之前,我还给家里俩孩子打了个电话,同样的情况描述了一遍,他们说没有详细情况给不出判断,但让我相信办案人员的第一直觉,所谓第一直觉,其实更像是符合逻辑但尚未形成完成逻辑链的细节线索。以他们办案的经验,第一直觉有问题的,后续基本全都被证明了。所以我才联系了你。” 施也对这个倒是没有太在意,他说道:“您放心,这个我明白的。您是想让我以工作的名义接近他,这样一来他能放松警惕,二来,以我的性格,发现问题了我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哪怕是以朋友的角度陪他聊聊天,也多少能管点儿用。” “是这么个道理。郎月慈是个非常不愿意麻烦别人的人,所以他极少向外寻求帮助,但如果他身边很近的位置就有机会,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岑羡呼出一口气,接着说道,“抱歉啊施教授,给你打电话这件事,我确实是存了私心。” 施也:“您别这么说。其实学校让我过来协助,主要也是因为死者身边的那本书。毕竟是跟我本人有关系的。那本书如果是意外最好,但如果真的意有所指,就存在挑衅警方的可能。这个案子的结果,对我本人,对公大,对当地警方还有部里都很重要,我们都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岑羡:“是这么个道理。案子的事情有保密规则,如果需要我帮忙也不会是你直接联系我。所以,是小郎那边有什么问题吗?他的情况很严重?” “我缺少信息,给不了判断,所以才给您打电话的。我想知道,以您对他的了解,他情绪出问题的原因可能是什么?” “晨西毒案。”岑羡给出了非常确定的答案。 “我略有耳闻,是个大案。有人还把晨西村称为第二个博社村。晨西村就在容新,他是因为晨西案?” “对。这个案子光抓捕就持续了半年多,前后出动警力三千余名,整个办案过程中牺牲25人,其中有19个人死于抓捕现场的一次爆炸。郎月慈带队第一批进入现场,只有他一个人活了。如果他只是领队可能还好,但这19个人,全是他的队员,其中还有他的徒弟。”岑羡轻轻叹息,“我拿到的也只是公开资料,具体细节我不清楚,只是那之后他就调岗到了市局刑侦支队。我见他的时候距离晨西毒案已经过去快一年,他也伤愈出院到市局上班了。说实在的,即便是再神经粗的人,带队出去结果只有自己回来,一时也肯定很难接受。更别说像小郎这样心思细腻重感情的人了。” 当初洪刚说只活了郎月慈一个人,施也确实有猜想很惨烈,但他也确实没料到是19死1生的情况,更没想到还是这样亲近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郎月慈现在的反应就更说得通了。施也平复了下心情,说道:“我明白了。现在我们都还在追查案子,不过我会抽空跟他聊聊的。” “麻烦你了。这本不是你分内工作的。” “随手的事,不麻烦。” 二人又随意聊了两句日常,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施也放下手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这既不是“随手的事”,也不是之前洪刚说的“小事”。按照这两天看到的情况来推测,郎月慈的问题很严重,尤其是今天开会时,他的焦躁不安和那些揉捏抓握的动作,极有可能是已经出现了躯体化。只是不能确定他现在是抑郁还是焦虑,是两者都有,还是更严重的,在晨西毒案面对重大创伤之后,患上了ptsd。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3、第 13 章 次日,接近中午时,郎月慈在车站接到了施也。今天施也穿了一身黑,要不是郎月慈认识那件全系统几乎都一样的“最潮单品”,他险些就要错过施也了。 “你也有执勤内胆啊?”郎月慈接过施也手中的电脑包。 “好歹我也有衔啊!下了课直接来的,没换衣服,就套了一件。”施也低声说,“制服混穿了,违规,别学。” “我们内胆里穿什么的都有,没督察的时候没事。而且我们这儿的督察也管不到你。”郎月慈又看了眼施也,问,“冷吗?裹得这么严实?” “不冷。就是不想露出里面的衣服。”施也笑了笑,“谁没事穿警服外面遛达啊!一会儿先回酒店,我换身衣服咱们再吃饭去。” “行。听你的。” 路上施也接了学生的电话,有个文件需要他签字确认,所以到了酒店后施也邀请郎月慈上楼坐等。流程上的事情,时间不由施也来决定。郎月慈表示理解,于是跟着上了楼。 施也一直在接电话,刷卡打开房门后给郎月慈指了下沙发,郎月慈点了头,放轻脚步走到沙发上安静坐好。施也锁好门,把手机放到桌上,一边继续电话沟通,一边脱掉了执勤内胆。他松了领带,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郎月慈抬眸打量了一番,白色衬衫是天然的反光板,衬得施也的五官更加立体。原本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无框眼镜因为反射了屏幕的光变得有些明显了,并不突兀,只是让他看起来更严谨更认真。 郎月慈的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这样看上去严肃的人,此刻反倒让他有了更想走近些的冲动。 电话沟通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挂断电话完成工作,施也关上电脑,说:“抱歉,让你干坐了这么长时间。” 郎月慈摇头,提问说:“老师可以解答我一个问题吗?” “当然。”施也看向郎月慈道,“这是我的荣幸。” 郎月慈:“老师之前说过,如果你穿上警服就没人跟你同桌吃饭了,是因为白衬衫,对吗?” 施也笑了声,向后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说:“对啊。白衬衫在学校里不少,我同事基本都是,有些进修的研究生班的学生也是。但在地方上还是少数。而且我这个年纪,正常途径根本不可能。你看咱俩一样大,你才是三督,我这个太离谱了。” “因为是教授?” “也不全是,你可以理解为我被强抢了。”施也无奈一笑,解释道,“我在前单位只教了三个学期的课,寒假的时候被博导推荐参与了一个案子,案子过程中领导忽悠我,说给我个特聘专家身份,方便我查阅档案。那时候我哪知道那些弯弯绕啊?就答应了,这一答应不要紧,等案子结束之后我就直接被借调去公大上课了。后来又办了六起部督案件,领导告诉我给我转正授衔,他们还怕我不愿意,在规则范围内把我的待遇直接拉满了。其实借调这么多年,前单位也不想我回去,把我踢出去正好能腾出个编制给新人。我被架在那儿了,基本没得选。我初授是一督,前年刚提上来。” “初授一督,那确实合理。” 施也玩笑道:“我这算是一步到位,这辈子估计都没有升级的愉悦感了。别人退休的时候一堆不同的肩章,那是履历。我就这一个,完全没有成就感。” “延迟退休了,你还得三十多年才退休呢,肯定会有的。” “不要提!千万不要提!我现在就想退休!三十年可怎么熬啊!”施也站了起来,“等我一会儿,我换个衣服。” “好。” 施也很快换了衣服出来,他坐到另一边的沙发上,问:“昨天休息得好吗?还累吗?” “不累了。都睡了一觉要是还累,那体力也太差了。”郎月慈把刚才拎上来的袋子推到施也面前,“给你带的。本地特色小零食,晚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我真得请你吃饭了。”施也看了眼表,“中午有多长时间?” 郎月慈回答:“看你,我的任务是确保你的安全,所以我的时间也由你来决定。” “找个餐厅吧,吃完饭再回市局。” 吃过午饭俩人才回到市局,没过多久,马博就送来了最新进展,收费站的监控拍到了案发当晚疑似杜君衡驾车通过的影像。现在正在搜索车牌注册信息,并优化视频人像,准备进行比对,很快就能有结果。 张尚翔兴奋地说道:“那如果确认了,这案子是不是就能破了?!” “往返不代表作案。现有证据钉不死他。”郎月慈从桶里拿了块巧克力扔给张尚翔,“不过确实是一大进展,他得解释清楚他往返两地是干什么的。” 张尚翔接住巧克力,说:“郎哥,我怎么觉得你在训狗呢?我说得不全对,你否定了我,但又给我糖吃。” “不吃啊?不吃还我。” “我吃!”张尚翔立刻把巧克力放进嘴里。 郎月慈笑了下,又拿了一块巧克力,递到施也面前:“来一块?” “谢了。” 施也的指尖擦过手心,一阵酥麻的感觉顺着郎月慈的手臂蹿到了后背。郎月慈缓缓收回手,咽了下口水,端起杯子起身走向饮水机。 与此同时,施也的电话也响了起来。他没离开办公室,直接按了接听键。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施也的表情明显柔和了下来,通话持续了将近五分钟。挂断后施也在自己的电脑上操作了一番,然后把屏幕转向郎月慈,说:“新进展。” 屏幕上是一张案发现场的模拟照片,不同的是,照片里没有尸体,而原本散落在现场的书则在书架上摆放得整整齐齐。 听到有新进展,张尚翔和徐圣昭也都凑上来,和郎月慈一起看那张照片。郎月慈几乎是只看了一眼,就看懂了施也要表达什么,他向施也投去惊讶的目光,施也轻轻点头。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这个……什么意思?”张尚翔看向施也,“施教授,我笨,您要不给我个提示?” “问问你郎哥。”施也道。 张尚翔和徐圣昭又同时看向郎月慈。郎月慈说:“这个书架是定制的。” “所以?”徐圣昭问。 “死者身下的那本书,原本就不在书架上。” 张尚翔还是没懂。郎月慈于是继续解释道:“死者家的这个书柜比标准常见的书柜薄,同时每一层层板之间的高度也不一样,是可调节的。我第一次到现场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书柜别扭,当时没想到,现在看应该是空书架层板分隔不平均的原因。你们看这张复原图,散落在地上的书全部放回到书架上,每一层书的上面几乎紧贴着上一层的层板底部,这意味着,没有空间再去放别的书了。这是一个严丝合缝到放不下再多一本书的定制书柜。” “啊?谁会这么买书啊?这强迫症到什么程度了?”徐圣昭顿了顿,又道,“不对,如果严丝合缝到这种程度,那照片里地上那本书……施教授……?” “对。那本书很有可能就是指向我。”施也平静说道,“不止是那本书,包括唯独没有散落在尸体旁,又恰好在死者头部附近的那一排侦探小说。都有指向意义。” “我的妈耶!”徐圣昭吸了口气,“这还是凶杀案吗?这怎么跟恐怖小说似的?!” 在人像比对的结果确认视频截图就是杜君衡之后,李隆立刻以案情有进展,有细节需要了解为由,传唤杜君衡到市局配合调查。韦亦悦跟着出了外勤,回来后难掩兴奋地说:“一来就给他上了极刑!这回稳了!” “你早晚死在你这张嘴上!”徐圣昭说道,“穿着警服说这种话,你是真不怕督查!” 韦亦悦难掩骄傲地说:“那成支和李副一起审,可不就是上极刑吗?哪个嫌疑人能逃得过咱们市局审讯龙凤组合啊!” 施也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出去透透气?”郎月慈低声询问。 施也想了想,点头。二人于是去往办公楼后面的训练区。 市局规模不小,训练区还有一个标准操场。郎月慈带着施也走在操场上,都走出了小半圈,他还没有说话。还是施也先开了口:“叫我出来又不说话,是没组织好语言?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不想你跟韦亦悦再对上。” “因为什么?因为上极刑?”施也笑了声,说,“一会儿他就得被打脸,我就不欺负他了,要不然小孩儿真得被气哭了。” “你……”郎月慈无奈,“还真是不留情面。我能问问原因吗?” “杜君衡知道咱们证据不足。第一次询问他的视频我仔细看过了,他的逻辑性非常好,而且防御性也很高。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审讯的时候咱们在探嫌疑人的心理防线,聪明的嫌疑人也会探警方的底线。你手里掌握了多少证据,能推出什么样的结论,对应着你会用什么样的态度。人是很难克服本能反应的。面对嫌疑人,警方天生带着优越感,越是经验丰富的警察,越能看穿嫌疑人,也就越能直击嫌疑人的痛处和弱点。但如果嫌疑人并不展露他的弱点和诉求,常规的审讯手法就失去了作用。而那优越感也会成为反被嫌疑人拿捏的部分。” “是人都会有弱点和诉求。”郎月慈说。 “没错。问题是你能不能抓得住。咱们现在连作案动机都找不到。如果换做是我的话,那我就熬着。传唤而已,常规12个小时,最多24个小时,熬过24小时,等不得不释放的时候,那就能证明警方确实没掌握足够的证据。” “他都快七十了,熬得住吗?” “如果他真是凶手,他还有不为人知的诉求,那他肯定能熬得住。”施也叹道,“不要小瞧人的意志力。” 郎月慈:“你也别太小瞧我们的意志力。” “当然不会。我还盼着赶紧破案呢。死者身下压着我的书,我心里膈应啊!赶紧破案赶紧找到原因,我好给学校一个交代,赶紧把这篇翻过去。” 郎月慈道:“我还以为你不在意。” “在意归在意,案子归案子。这本书不一定就是重点,所以我也是在找人复原现场确认之后才给你看的那张复原图。” “你什么时候找人做的?” “我晚上回到酒店可不是躺平睡大觉的,我都在看案子。” 郎月慈垂了头,轻声道:“你比我敬业。” 施也捕捉到了郎月慈的情绪,他放缓了语气,道:“说实话,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你的水平比你们队里那个马博强不少。这个案子如果你来办,估计都用不到我来协助就能查出来。是你在藏拙?还是有别的什么隐情?” “你是专家,要不你分析分析我?”郎月慈以提问来回答。 施也摇头:“我说了,我不分析身边人。” 郎月慈几乎没有停顿就直接说道:“我让你分析。” 施也向前迈了一步,转身拦住郎月慈,迫使二人面对面。在郎月慈停住脚,不得不抬头与自己对视之后,施也才开口:“这不是你让不让的事情。心理分析是专业严肃的,我不会拿它来开玩笑,更不会在还没有足够了解的情况下随随便便就给出不负责任的推论和评价,这对我自己不负责任,对被我分析的人同样也是不负责任。因为我很清楚,我的一句话,有时候就有可能影响一个人的决策,甚至是人生轨迹。如果你让我分析你,那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郎月慈终于直视了施也,不过他没做过多的表情,只是又挂上了那非常标志的社交微笑,说:“难道是需要我坐到嫌疑人的约束椅上吗?” “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场景。”施也退了一步,转身继续向前走,重新找到了切入点,“就以你的记忆力和逻辑分析能力来说,市局不是你的顶点,只是你的跳板,你的职业未来不在这儿,而且你的直系领导也清楚这件事,所以无论你意愿如何,你都不会完全融入支队这个集体。” “你……还是分析我了。” “我是在分析环境。”施也说道,“不让你参与案子,却让你跟我接触,无论主动还是被动,都是在给你扩充人脉;看上去你只是支队的一个普通队员,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知道你,并且明显对你寄予厚望。傻子看不出来你有情况。” 郎月慈道:“那我身边傻子够多的。” 施也笑着看向郎月慈:“这不就是你的目的吗?身边傻子多一点,你就没那么引人注意了。” 郎月慈轻轻点头,说:“确实。不过我是真挺意外的,我以为你这样的人,会对这些事完全没感觉。”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天才。学霸。” 施也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天才、学霸这样的词汇,也是用来形容人的?人是社会性的动物,我要在社会中生存,自然得会做人。我是不喜欢那些,但不代表我不懂。” “你真的打破了我很多刻板印象。”郎月慈望向施也。 “我既不是古板学究,也不社恐不怕人,看上去特别像是个活人,对吧?” “对。”郎月慈点头。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我了。”施也反倒有些无奈,“我不止要破除大家对心理学的误解,还得破除大家对好学生的刻板印象。” “施教授任务艰巨!”郎月慈玩笑道。 施也连连摆手,撇着嘴说:“我并不想肩负这么艰巨的任务啊!” 看着眼前人灵动的表情,郎月慈被感染着,笑出了声。这是第二次,施也看到了他发自内心的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4、第 14 章 二人没再多说案情,只是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在天色擦黑时,施也很明显能感觉到,郎月慈被自己调动起来了。有一种活力冲破了躯体的桎梏,映射在了郎月慈的眼底。虽然很微弱,但这已经是种极好的苗头了。 施也没着急下班回酒店,毕竟他还是抱着期望,如果这次询问真的能有突破,那这个案子就有了实质性进展,他想第一时间知道结果。天色完全变暗,气温也降了下来,郎月慈主动叫了停,和施也一起回到了办公室。 当时间到达晚上九点时,期待中的好消息依旧没有传来。成云霞让大家不用跟着熬,除了值班的以外都回去休息,施也则向她要了录像,说要回去看。 送施也回酒店的路上,郎月慈说:“刚才成支告诉我,整个询问过程杜君衡就只说了几句话,即便这样,录像也能有用?” “当然。未经特殊训练的普通人,是做不到在五个小时内一动不动的。只要有动作,就能分析。” “五个小时的视频,要全部看完得到凌晨了,你休息时间够吗?要不然我明天晚点儿来接你?” 施也:“不用。照常就好。我明早不跑步就可以多睡一个小时。” “那好吧。那你明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什么都行,就是,可能需要一杯咖啡,冰咖啡最好。” “没问题。” 晚上回到家,郎月慈打开系统继续查看案卷。按照成云霞的要求,以前所有的推理全都要推翻,所有的物证资料全部按照分类而非逻辑链上传,这就是打乱打散,把人的思维从固有角度抽离出来。而也因为这样,郎月慈很快发现了新的问题。他迫不及待地拨通了成云霞的电话。 “成支,我们发现死者时,死者是穿着内衣的。痕检在这个内衣里提取到了属于杜君衡的指纹。” 成云霞道:“这个我今天问了,杜君衡的解释是,他们在离婚后还有接触。” “但是案发是周六凌晨,之前的询问中杜君衡说死者习惯每周五洗衣服。案发现场的阳台上也挂着衣服,其中有死者的内衣。也就是说,有很大可能,死者死时身上穿的那件内衣是新换上的。凌晨两点,死者单独在家,在睡衣里面还穿了内衣,这件事本就不合理,如果死者穿的是新的,上面发现杜君衡的指纹就更不合理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我这就去现场,把死者所有内衣都拿来检验看有没有指纹残留。” “成支,我——” “时候不早了,你得注意身体,别熬夜,早点休息。” 郎月慈终究是没再多说,挂断了电话。他放下手机,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在心里默默自诘:“我这是干什么呢?难道因为看到施也的敬业,自己也被影响了吗?明明早就下定决心不参与不卷入不付出的。” 这一夜,郎月慈几乎未眠。 次日到达酒店,看到施也仍旧是精力充沛的时候,郎月慈心里更是有种难言的复杂:羡慕、期盼、怅然,又止不住地想要追随。 “昨晚熬夜了?”开口询问的反倒是施也。 郎月慈道:“发现了个新的线索,告诉成支了。不知道有没有结果。” “然后在等结果的时候就睡不着了?” “算是吧。”郎月慈回答,“心里搁不住事,怕半夜有什么突破,一直没睡实。你呢?视频全都看完了?” “看完了。杜君衡挺有意思。” 郎月慈没想到施也会给出这样的评价,他愣了愣,才道:“具体说说?” “你这语气可真像审讯的。”施也玩笑了一句,侧头观察着郎月慈的反应,没让他开口,接着说道,“以前没少审犯人吧?” “好歹是干了十多年了,多少有点儿职业病。” “那这次呢?不打算亲自去跟杜君衡聊聊?” “我说了不算。”郎月慈回答。 语气中那一丝极细微的不甘被施也捕捉到,他挑了下眉,道:“其实有机会我也想跟他聊聊。昨晚的询问,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每句话都有保留,他在撒谎。用真话编织假话。” “讲故事?”郎月慈很快明白了施也的意思。 “对。就是讲故事。” 郎月慈看了眼表,说:“不知道能不能给他延到24小时。” “12小时和24小时没什么太大意义,他目前不会招的。” 郎月慈把昨晚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施也,然后问道:“有这个证据呢?他也不会承认?” 施也放下咖啡,说:“他会说,因为王淑身体不好,他照顾王淑,帮着收衣服,衣服上有指纹很正常,家里很多地方都有他的指纹。” 郎月慈追问:“那如果其他内衣上并没有检出他的指纹呢?” “不知道,不清楚,不解释。”施也说道,“因为他只要在家生活过,家里任何地方有他指纹都能说得通,甚至死者身上有他指纹都合理。疑罪从无,最关键的凶器上没有他的指纹,形不成完整的证据链,这些都没用。” “真够狡猾的。”郎月慈有些无奈,“昨天的笔录我看了,承认往返,但不承认去过案发现场,明明就是不合理,但就是拿他没辙。” “现在还不是着急生气的时候。”施也说道,“再下一步,如果我们找到了他去过案发现场的证据,他会承认他去过,但他不会承认杀人。” “那他干什么去了?深夜探望病重的前妻?” “或许他会承认跟死者发生过性关系,但是杀人,他是不会认的。” 郎月慈深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够了。跟我们绕圈子好玩吗?” “当然不好玩。如果他真是凶手,他心里肯定承受着极大的压力。但是他还背负着更大更深的事情,让他咬紧牙关也要坚持住。只有我们探到了他内心深处最重要也是最根本的诉求,他才会招供。” “他就不怕我们糊弄着结案?” “因为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糊弄结不了案。而且,他肯定还有后手。”施也仰头把咖啡喝完,然后瘪着嘴说,“嘶,这咖啡好苦。” “我拿糖浆了,你没放?” “苦点儿好,喝完了清醒。就睡了三个小时,需要强刺激才能精神。” 郎月慈的心被莫名揪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胸口,说:“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熬的。” “没事,又不是天天都这样。而且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享福的。” 很快到了市局,刚上到二层,迎面就撞见了成云霞,成云霞看到他们,有些无奈,说道:“到时间了只能先放人,不过已经找人盯着他了。昨晚小郎提到的,痕检那边加班加点在操作,目前没有发现其他指纹。昨晚我去现场把物证带回来之后就又询问了杜君衡,他给我绕圈子,告诉我说家里到处都有他指纹,这很正常。对了,询问的录像我整理好已经上传了,麻烦施教授有空看一看。” “好。”施也点头回应。 成云霞离开后,郎月慈看向施也,说道:“还真让你说准了。” “这种时候我倒希望我说不准。”施也无奈地耸了下肩膀,“走吧,继续奋战。” 这几天施也一直坐在郎月慈的办公桌旁边。郎月慈的办公桌在办公室的角落,背面是墙,左手边是窗户,施也就坐在桌子和窗中间的过道上,也不影响其他人通行。今天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原本放在过道上的椅子不见了,郎月慈在办公室里看了一圈,才发现那把折叠椅被收起来放在了墙边。虽然心里在吐槽这种小伎俩,但他没有表露,去墙边把折叠椅拎回来放好。 “施教授别坐!”张尚翔刚好走进屋内,他来不及跑过来,就直接喊了出来。 施也的动作停在一半,郎月慈下意识地伸手托了一下他的手臂,让他站直,同时看向张尚翔道:“你这一嗓子再给人吓出个好歹来。” 张尚翔推着把办公椅走到二人身边,说:“坐这个吧。那椅子坏了。” 郎月慈:“坏了?昨天下班时候还好好的。” 张尚翔抬起手放到嘴边,小声说道:“这不是昨晚成支和李副没审出来嘛,后来马哥也去了,还是没审出来,心里都堵着呢。昨晚你们走了之后昭姐和韦亦悦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说不对付了,吵了两句。” 郎月慈问:“吵到抡椅子动手?” “倒是没有那么暴力。就是韦亦悦过来关窗户的时候被椅子绊了一下,他一生气就抬脚那么一踹,然后就给踹歪了。”张尚翔把椅子推到施也身边,“施教授坐这个吧,这个有轮子,就算再用力也只能踹跑,不至于散架。” 施也淡淡一笑,说:“这是有只铁脚啊,幸好昨晚我不在,我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怕是遭不住小孩的铁脚。” “我看他敢动手!”郎月慈沉了声,“再闹脾气也该有个度。” 张尚翔连忙说道:“不会的,肯定不会的。昨天成支已经说过他了,他也认错了。” 施也坐到新的椅子上,说:“行了,反正昨晚我不在,今天这椅子也没摔到我,这转椅可比那折叠椅舒服,挺好的。” 郎月慈坐到自己椅子上,从桶里拿出巧克力递给张尚翔,问:“他人呢?” 张尚翔回答:“今天他轮休。他都连上10天了,成支让他歇了。” “别看脾气不好,该上的班是一点没落下。”施也拍了拍郎月慈的肩膀,“真生气了?不至于的啊!” “没有。”郎月慈轻轻摇头,他把登上系统的平板递给施也,“用我这个看录像吧,这个拿着方便一点儿。” “谢了。”施也接过平板。 快速浏览了一下最新的文件夹,就在施也准备点开视频的时候,技术室上传的物证中有一张照片吸引了施也的注意力,他思索片刻,放下平板问郎月慈技术室什么时候上班。在得知他们一直有人值班,随时可以去之后,施也就坐电梯上了五楼。 跟刑侦的人来人往不同,在五层办公的人很少,更多的是各种机器。施也很快找到了高韵所在的办公室。见到施也,高韵起身迎接:“施教授有事打个电话我下去就行。” “这事还真得我亲自过来。”施也说,“高主任,我刚才看系统里的照片,有一个物证我有点儿感兴趣,能看看实物吗?” “可以。我带您去物证科。”高韵没多话,很配合地带着施也去到物证科,按照施也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他想要的物证。 “这个您可以在这儿看,如果要拿走的话就得走个手续。”高韵说道。 “明白,我就先看一眼,如果需要的话我去找成支,不会为难你们的。”施也戴上手套,从物证袋里把那个造型奇特的挂件拿了出来。他仔细检查过之后问道,“这是在哪发现的?” “死者身上戴着的,所以上面血迹比较多。这种贴身的物证我们一般都不处理,尽量保持原状。” “她戴在脖子上的?” “对。尸检之前我亲手摘下来的。”高韵问,“这有什么说法吗?” “我还不确定,所以来看看。”施也把挂坠放回到物证袋里还给高韵,“多谢高主任,我回去再想想。” “客气了,您随时招呼就行。” 从检验科出来,施也并没有坐电梯,而是走到楼梯间拨通了一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施也回到办公室,跟郎月慈说想再去看看现场。郎月慈答应,叫上张尚翔一起出发。 张尚翔拿了钥匙主动去开车,施也先上了副驾,于是郎月慈就坐到了后排。从市局到案发现场不堵车的情况下得开四十分钟,路上无聊,张尚翔主动跟施也聊了起来。张尚翔很聪明,这种能得到顶级院校专家教授一对一辅导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在回答完审讯过程中的心里博弈之后,施也说道:“犯罪心理学是犯罪学和心理学的交叉学科,听着感觉高大上,是因为之前这个概念不普及。但其实你现在回头去看,早年间那些经典的,写进课本的审讯案例,还有前辈们口口相传的经验和方法,很多都与犯罪心理学的理论是不谋而合的。在现实中,永远是实践大于理论。这些东西,即便你不知道理论,能在真实案件中跟着师父们实践也是一样的。” 张尚翔道:“我师父还说让我多跟您学呢,说实践重要,理论更重要。” “你师父在后面坐着,这么当面拍马屁?” “郎哥不是我师父。”张尚翔解释说,“我师父是李副,他是副支队长嘛,工作很多,而且他有单独办公室,有时候照顾不到,所以才给我安排在了郎哥对面。郎哥不带徒弟,也没人跟我争,我就缠着郎哥了。反正我心里早就把郎哥当二师父了,就是他不让我叫。” “你觉得那好听吗?跟二师兄似的。”郎月慈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呀,郎哥你没睡啊?”张尚翔笑着说道。 “就你这嗓门,想睡也睡不着。而且不止你想偷师,我也想。” “别说得那么严肃,我们这叫交流经验。我跟你们也能学到不少,我从你们这儿偷师,然后再回去教学生。咱们互帮互助。”施也回过头去看,郎月慈靠在后座上,一直没睁开眼,脸色也不太好。 “郎哥就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其实他人很好的,我们问什么他都说,根本不藏私,完全就是把我们都当徒弟那样倾囊相授。是吧郎哥?” 郎月慈轻笑一声,道:“你说是就是,不用拍我马屁,我又不吃这套。” 张尚翔通过后视镜瞄了一眼,降低了自己的音量,接着说道:“施教授不了解,可我们心里都清楚。郎哥之前受了好严重的伤,身体一直没恢复好,所以才不带徒弟的。其实不止我们一队,其他同事也都很喜欢郎哥的。哦对,除了韦亦悦。” “你啊!”郎月慈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抬手拍了拍驾驶座的靠背,“你别跟韦亦悦较劲,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他就一小屁孩,还没长大呢。” 张尚翔撇嘴:“他是小孩儿?他比我还大两岁呢!郎哥你多疼疼我吧!我才是队里最小的好不好?” “好。你最小,你是小孩儿。”郎月慈无奈一笑,“多给你两块巧克力好不好?听话,别跟韦亦悦起冲突,没必要。”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5、第 15 章 到达现场之后三人很快就投入工作状态,没再闲聊。 施也先在客厅绕了一圈,之后就去了另一间卧室。 上一次来的时候,重点都放在了客厅和主卧上,次卧只是粗略看过,施也怕遗漏了什么,于是这次的重点就放在了次卧里。 次卧有一张单人床,床旁放着书桌,剩下就是放置杂物的柜子。 这套房两个卧室的门正好相对,施也在次卧,郎月慈则进了主卧,站在主卧的窗边。张尚翔走到中间,停顿片刻,还是走向了郎月慈。 “郎哥,你要是还不舒服就回车上吧,我在这儿陪着施教授也是一样的。”张尚翔说着把矿泉水送到郎月慈手中。 郎月慈接过水,轻轻摇头:“没事。都说了我也要偷师的。” “我从车上拿了个小凳子上来,就放在门口了,你要累了就去坐。” “好。谢谢。”郎月慈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就在这时,楼下响起了连续不断的鸣笛声。 “小区里鸣笛,这什么素质啊!”张尚翔吐槽道。 郎月慈顺着窗口看下去,说:“老小区都这样。占了固定车位还不留电话,车主肯定生气。看着吧,一会儿还得骂起来。” 张尚翔:“占人车位的不理亏吗?” 郎月慈说:“这种老小区在设计之初根本没规划车位,现在挤出这些地方肯定不够所有人用的,狼多肉少的时候,能抢下肉的,钱和关系哪个都少不了。有车位等于有关系,再加上自己是被占车位的,肯定横。再看那个抢了车位的,车上出入证写着什么?” 张尚翔探出头去仔细看了看:“什么……办事处?反光,看不太清。” 郎月慈:“奔驰s级,车上摆着某某办事处的出入证。这也是个有关系还不差钱的,在外边儿大概是狐假虎威不守规矩惯了。这车主也是个不好惹的。” 张尚翔仍是不解:“它什么办事处也不能占人车位啊?这不怕举报到单位吗?” “车主绝对不是那个办事处的人。”郎月慈拍着张尚翔的肩膀说道,“你下了班穿警服吗?假设现在市局不是电子出入证,还是这种纸质的,你敢把出入证放车上招摇过市吗?” “那肯定不敢啊!咱们有纪律的。” “真在里面的,是真不敢张扬。越是这种张牙舞爪的,就越不是在系统内的。车上那出入证不是真的出入时候用的,是炫耀的资本,是告诉别人,他有资格出入那地方。”郎月慈指了指窗外,“狐假虎威的外来龙,碰上个混不吝的地头蛇,你猜谁赢?” 果然,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了争吵声。 张尚翔向郎月慈竖了个大拇指:“郎哥牛啊!不过我真看不出来谁能赢。” “平常的话……说不准。”郎月慈看向张尚翔,“但是我知道今天他们谁都赢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穿着警服呢。” “我?我下去管吵架?” “再仔细看看。”郎月慈指向楼下,“那个车位的车主开的什么车?那车位上有什么?” “电车,好像还是纯电的。” “他那款车有哨兵模式。后面那充电桩看见了吗?上面有监控摄像头。去吧。” “哨兵……监控……我懂了!诶不行啊单人不出警……”张尚翔迈出的脚顿了顿,又说,“我这就联系派出所!” 张尚翔跑出去的同时,施也也已经站在了次卧的门口,他看向郎月慈,说:“不仅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我也学到了。” “学到了什么?电车有哨兵模式?还是猜谁打架能赢?” “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就是在进行行为分析,从特定行为中推断动机以及人格特质。我们也叫心理侧写,用来分析动机,缩小嫌疑人范围,并预测可能存在的下一步行动。”施也说道,“就像我刚才在车上说的,即便没有犯罪心理学的理论和定义,办案人员也仍然能够通过经验总结出来。这是个非常好的例子,我回去可以把它整理出来当做案例讲给学生们吗?” “很荣幸能成为施教授课堂上的正面案例。”郎月慈靠在窗台上,“那么,成为案例,有没有什么好处给我?” “你想要什么好处?请你吃饭?” 郎月慈略一停顿便说了出来:“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施也并没有觉得意外,他走到郎月慈的身边,回答说:“没想着瞒你。不过在我告诉你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 “你还站得住吗?” “……”郎月慈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挺着的背也终于松了下来。 施也把手伸到郎月慈面前:“我想找的东西没找到,目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走吧,扶你下楼,咱们回车上说。” 郎月慈没有迈步,也没去扶着施也递过来的手。他双手撑在膝上,弯着腰缓了大概五分钟,接着又完全蹲了下去。施也见状也跟着蹲下,映入眼帘的就是郎月慈惨白得毫无血色的一张脸。 “你这是……” 郎月慈摆了摆手,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整个人蜷缩起来。 “别这样窝着,不舒服更要透气了。” 话音刚落,郎月慈就晃了一下,施也连忙张开双臂撑住了他。 “我扶你起来。”施也稳稳托住郎月慈,撑着他站起来走到了门口,帮他坐到了门口的小凳子上。 就这样歇了十分钟,郎月慈终于抬起头来,他缓缓起身,呼出几口浊气,之后才站直了身子,说道:“还行,能自己走下去。” 施也一直站在他对面,此时郎月慈的脸仍旧是惨白的。即便是知道他还在强撑,施也也没有拆穿,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道:“下楼时候我走你前面,你要真晕了就摔我身上,好歹能给你个缓冲。” 郎月慈迈开脚步,说:“倒也没那么严重。而且你太金贵了,我可不敢拿你当肉垫。这要是给你压坏了,我真赔不起。” “我可不比你金贵什么。还能开玩笑,看来还没难受到坚持不住的地步。”施也这样说着,但还是在下楼的时候走在了郎月慈身前。 上车后郎月慈的脸色比刚才又缓和了些,施也看向他,问道:“低血糖?贫血?还是心脏不舒服?” “虚。”郎月慈靠在头枕上,轻声道,“前几年受伤之后一直没太养好,一累就容易这样。说不上哪难受,就是没力气。” “伤得很重?” “差点儿死了。”郎月慈道,“我在医院住了小半年。” “那是够严重的。”施也说,“队里不给你安排太繁重的工作,不让你跟案子,也是怕你累着?” “算是吧。所以韦亦悦对我有意见也是有原因的。” 施也有些无语:“我又不是张尚翔,不用在我面前给韦亦悦找理由。” 郎月慈微微侧头看向施也,道:“省厅办公室主任是韦亦悦的亲叔叔。翔子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单纯干净的孩子,他父母都是普通职工,没关系没背景没人脉。他一个一腔正义热血,立誓要当好警察的年轻人,又是刚从学校出来,就别让他卷进这种关系里了。而且韦亦悦今年底差不多就要调去省厅了,以后没那么多交集。就算有,到时候翔子也成熟了,自然就知道该怎么面对。” 施也摇头:“一腔正义热血要当好警察和身边有个关系户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张尚翔确实还很年轻,但他毕竟已经正式参与工作了,这本就是他该面对的事情。韦亦悦走后再来新人,难道就不可能还是个关系户吗?你能护他到什么时候?” “能护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然后就把自己弄得这么累。”施也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郎月慈,“不是低血糖也吃吧,甜的能促进大脑分泌多巴胺。从你桌上拿的,物归原主。” “谢了。”郎月慈接过,撕开包装,把巧克力放进嘴里,“我交代完了,该你了。” 施也看向郎月慈,认真地说道:“以前有一个案子,嫌疑人流窜四省十三城,无差别杀人,作案共计17起,案件跨度长达十年。在第17个案子案发之后,全国各地再没有上报同类型案件,嫌疑人就此消失,至今没有归案。这个案子正式名为‘九零三案’,但坊间包括内部很多人都以‘万字案’代称。你听说过吗?” “有耳闻。但没仔细了解过。”郎月慈此时状态不好,以至于他在回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施也想要说什么,他坐直了身体,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案子是万字案?” “不一定。这也是我在找的东西。”施也说,“那个案子之所以被称为万字案,是因为每一个案发现场都出现过佛教的万字符,同时现场还会有一个造型很独特的挂坠。今天早上我在看物证照片时看到了死者脖子上的挂坠,跟以前万字案遗留在现场的挂坠形状一样,但刚才我在现场找了,没看到有万字符。” 郎月慈道:“那个挂坠我记得,长得是挺奇特的。” 施也接着说:“以往万字案现场发现的挂坠,专家说是藏传佛教的一种法器,名叫金刚橛。我今天来现场,一是想看看有没有万字符,二也是想排除一下万字案的可能。如果死者是有信仰的,这个有可能就是巧合。” “没有。”郎月慈摇头,“死者家里没有任何与信仰相关的东西,别说藏传佛教了,连门神和福字都不贴。如果死者身上戴的那个是金刚橛,那确实有可能指向万字案。你上报了吗?” 施也道:“旧案重提是很严肃的事,是否并案也是需要慎重考虑的。目前只有一个金刚橛,这还远远不够。不过我今早发现之后就给领导打了电话,明天我得回去当面向更大的领导汇报,之后具体怎么做得听领导的,所以我暂时还没有跟其他人说。” 郎月慈喝了口水,说:“那其实你也不该跟我说的。” “如果真的是相关案件,肯定也不会瞒着你们。我只是不想那么早就给大家都加上压力,万一不是,反倒容易成了误导。” “你倒不怕误导我。”郎月慈低声说道。 因为这本就是清零计划中的一个案件,而你本来就是要参与清零计划的。施也心想。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所以他换了说辞:“你比他们都理智。” 郎月慈表情有些愕然:“你这话我可不敢接。” 施也笑了下,说:“逗你的。其实是因为你之前根本没怎么参与这个案子,反倒是最无关紧要的,就算是确认了并案,你也不会承受那么大压力。” 郎月慈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该谢谢你。” “反正已经告诉你了,你要真怪我那我就接受。不过不管你打算怎么应对,这会儿你的身体状况大概都不允许。”施也说道,“你脸色还是不好,我不打扰你了,你歇会儿吧。” “嗯。”郎月慈又靠回到头枕上,缓缓闭了眼,没过多久,他又轻声道,“你不用下车,外面凉。” 已经开了春,这会儿又是中午,在外面站会儿也冷不到哪里去。而且施也一个智商正常的成年人,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冻着。但即便这样,郎月慈还是无意识,又或者是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这是他已经成为本能的礼貌和周到。 施也看向郎月慈,用眼神描摹着他的五官,也在用思绪勾画着他的心理。 此时看上去有些虚弱的郎月慈,心里反倒是平静的。他没有任何外化的躯体征兆,他只是疲惫,或许这疲惫与他的情绪有关,但此刻,不是短暂出现的强关联。因为施也清楚,那天会议室里无法控制的手抖和压抑的颤抖的呼吸才是短暂的强关联——或者,换个词——发作。 对于郎月慈,施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此刻,他反倒希望自己的判断不对。 郎月慈的欲言又止,试探着发出的求救信号,那些因为无法弥补过去遗憾而不自觉投射到现在的感情和行为,全都被施也完整地捕捉到。 郎月慈是个敏感的人,创伤之后这三年,他放不下过去,惧怕开始新的生活,用主动或被动的方式,在自苦中度过。他把自己困在了三年前,困在了晨西村。 强大的意志力让郎月慈没有倒下,甚至还能冲破感情的漩涡挣扎着求生。但越是这样,他就越痛苦。因为理智在压抑着感情,他甚至无法彻底完成“崩溃”这个行为。修补于他已经没有意义,可他此刻无法完全“打碎”,又何谈“重塑”? 如果郎月慈没有任何求救的欲望,已经达到自洽,施也自然也不会多做什么,回去跟洪刚直接报告,说郎月慈状态不好,不适合参与清零计划,建议接受专业的治疗。可现在明显情况更复杂。 郎月慈的心理状态像一个悖论,他极度破碎,却又极度坚韧,就这样互相拉扯着,反倒形成了一种平衡。但这内部的平衡却极容易从外部打破,施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便是接到了对方抛来的求助信号,施也也不能随便应答。因为抛出信号的是求生本能,但在这本能外面,包裹着层层叠叠的自尊、道德、是非、羞耻和理智。就算施也接住了,当郎月慈的理智回笼,他还是会把自己关回去,而且,是更严密地控制。到时候他会撤退,会回避,会抗拒,不止是施也,就连其他人都再也无法探进去提供帮助。 二人从此形同陌路倒并不是最严重的后果,人与人之间本就是共行一段然后分道扬镳。施也怕的是,从此再没有人能帮到郎月慈,他的余生将一直生活在这样的晦暗潮湿之中,直到心中那点儿热血彻底湮灭。又或者,他会用另一种方式回到晨西村,完成他自认为是解脱的行为。 施也一直说心理学不是万能的,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但他仍是满心热忱想要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支持和帮助。他不愿看到一名优秀警察这样颓败认输,更不愿看到一个仍旧还有希望的人就这样殒落。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6、第 16 章 张尚翔联系当地派出所,从车主那里拿到了近半年的监控视频,等他办好手续回到车上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上车前看到郎月慈在闭目休息,张尚翔还特意放轻了动作。结果他刚上车,郎月慈就出了声:“你再不回来我都打算先带施教授去吃饭了。” “郎哥你没睡着啊?”张尚翔嘿嘿一笑,说,“这车主大哥太絮叨了,从见到我开始嘴就没停过,我都插不进去话。” 郎月慈搓了搓脸,说道:“找地儿吃饭,要饿晕了。” “好嘞!”张尚翔立刻启动了车辆,“去哪吃?郎哥和施教授有想法吗?” “我什么都行,不挑。”施也说道。 郎月慈想了想,说了个餐厅的名字。 很快到了餐厅,张尚翔让他们先下车,自己去找停车位。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又还没到,现在这个时候餐厅里人很少,郎月慈让服务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落了座。 施也翻看着菜单,问:“你爱吃鱼?” “翔子爱吃。”郎月慈又补充说,“你也爱吃,对吧?” “咱俩一共才吃过几次饭?这你都看得出来?” “不是看出来的,是你说过。”郎月慈道,“这家烤鱼能做双拼,翔子吃辣的,你吃酱香还是番茄?” “番茄吧。”施也回答。 郎月慈很快找服务员点好菜,等服务员离开后,他才接着说道:“接你来的那天晚上,咱俩吃饭点菜的时候聊过这个话题。” “你记性好到连这种事情都能记住?就随口一句话而已。” “所以有时候我也很无奈。我总觉得我的大脑不会筛选,不管不顾的,什么都记。”郎月慈看向施也,问道,“专家,我这种情况,大脑会不会超负荷?” 施也无奈道:“我不是医生,更不是研究大脑的科学家。” “那我换个问题,催眠能帮我筛选记忆吗?” 施也的嘴唇刚碰到杯子,幸好还没来得及把水喝进去,不然他这个时候大概会被呛到。他看向郎月慈,说:“你是拿我当神棍了吗?” “那倒没有,就是一直对催眠挺好奇的。” “催眠不是那种我说句话打个响指你就被我控制了的魔法。催眠的成功率并不高,而且既不能帮人筛选记忆,也不能真的治病,甚至,催眠还有可能唤起被大脑保护性掩盖起来的某些记忆。”施也喝了水,放下杯子,说道,“说穿了,催眠就是更高强度的心理暗示。那些自控力很强,防御心很重,或者理性远大于感性的人都很难被催眠。怎么,你想试试?” 郎月慈摇头:“还是算了。再给我弄成什么都不记得的傻子。” “都说了我不是神棍,心理学也不是玄学。”施也哭笑不得,“你这会儿是身体缓过来了,大脑又开始活跃了是吗?” 郎月慈这次倒是认真了:“确实身体缓过来了。所以跟你开开玩笑,让你不用替我担心。” 施也道:“大脑活跃过来,也不用跟我兜圈子,省下那点儿精力继续分析案子吧。放心,我不会去跟岑教授告状的。你找岑教授是因为案子,岑教授给我打电话也是因为案子,等案子完结我给她发个消息告诉她结果,也就到此为止了。” 郎月慈呼出一口气,说:“还是跟聪明人说话省事。谢了。” “更省事的方法是有话直说。不客气。”施也照着他的语气回答道。 这带着点儿揶揄的调侃反倒让郎月慈心里有些松动,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这样玩笑过了。这久违的轻松和自在竟然会在此时此地,被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重现出来,郎月慈不由自主地望向施也,笑了出来。 张尚翔到餐厅时看到俩人聊得正开心,他走到桌旁说道:“郎哥不厚道啊!不要背着我偷师!” “没偷师,聊别的呢。”郎月慈让张尚翔坐在了里面靠窗的位置,“录像传回去了?” “嗯。刚才直接让派出所的同事传回去的,李副说已经接收了,储存卡在我这儿,一会儿带回去再备份。”张尚翔回答完之后又看向施也,“施教授,真的没偷偷给郎哥传授什么独门秘籍吗?” 施也玩笑道:“我想给他拐回北京去,让专家研究研究他大脑结构。” “啊?” 施也说:“他记性太好了,我羡慕嫉妒恨。” 张尚翔愣了下,意识到施也是在开玩笑,也放松了精神,说道:“郎哥的记忆力确实是出了名的好。去年底局里网络出了问题,文档死活加载不出来,结果又赶上领导要听汇报,那个汇报文稿里很多数据和细节,照着读都不一定能读准。领导来的时候网还没好,我们都慌了,结果郎哥就直接云淡风轻地……诶对,就现在这个表情,特别淡定地上去直接汇报了。所有东西都在他脑子里,关键是,那个文稿不是他汇总的,他只是在我们内部会的时候看了一遍。” “没那么夸张,有备选方案的。”郎月慈道。 “有什么备选方案!郎哥你可别谦虚了!”张尚翔对着施也说道,“施教授您不知道,当时完成汇报回到办公室里,原本应该负责汇报的昭姐嚎啕大哭,劝都劝不住。从那之后昭姐就彻底沦为郎哥的小迷妹了,说郎哥是她的救命恩人。” 郎月慈摇头:“别瞎说。真有备选方案。那个时候用旧版的ppt模糊掉数据讲一遍,先把汇报糊弄过去就行。当时领导都知道网坏了,ppt终稿也早就给办公室发过去了,领导不傻,当然知道那文稿不可能是汇报人自己单独完成的,遇上这种突发情况不会太苛责。小昭哭是因为她自己心态崩了,第一次重要汇报,她本来压力就大,不敢糊弄领导。” 张尚翔嘟囔道:“那禁毒支队想糊弄过去,不是还被领导批评说数据都记不清,离开电脑和网络就干不了活了吗?” “那是因为禁毒去年没完成kpi,借机敲打呢,你个傻孩子!”郎月慈给张尚翔倒了水推到他面前,“歇着吧。这都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夸的事,让施教授看笑话。” 施也道:“这可不是看笑话,我是真的羡慕。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记忆力和反应力,当初就不会为了考试发愁了。” “老师也会为考试发愁?”张尚翔问。 “当老师之前我也是学生啊!哪个学生没为考试发过愁。”施也道,“而且我现在更愁,以前是发愁自己不知道老师想要什么样的答案。现在是发愁学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那老师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想要脱离教材以外的,自己的思考。理论概念死记硬背,只要智商没问题谁都能行。但怎么把理论和实际结合起来在实际中应用,那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终目的。我不想我的学生毕业之后到了单位,拿着理论定义生搬硬套,被前辈同事说上学上傻了。就像刚才在现场,你只需要轻轻一点拨就能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且你能随机应变,人手不够就去联系安排,同时能想着把视频先传回去让人分析,懂得利用时间,更高效地解决问题。这就是聪明的,如果我的学生都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哎呀……施教授别夸了,我脸都红了。”张尚翔捂着脸,“这不是说郎哥呢嘛?怎么变成夸我了?” “你做得好,当然就值得夸,自信一点儿,别觉得自己不配。”施也说,“追求优秀的同时也要正视自己的优秀。” 张尚翔连连摇头:“不行啊,别人一夸我我就心虚,我就总觉得我不配。而且支队都是比我优秀的人啊!我真不行。” 施也想了想,说:”问你个问题,你相信我的实力,相信我说的话吗?” “当然相信啊!”张尚翔立刻回答。 “那我夸你,你也应该相信。” 张尚翔喃喃道:“啊……啊?怎么感觉又对又不对的……” “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一员。”施也加重了语气,说道,“你已经在这里了。” 看张尚翔还是迷茫,施也继续说道:“你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我夸你聪明,你就是真的聪明。如果你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无论我夸你聪明还是说你傻,都不会影响你对自己的判断。类似的道理,你已经是刑侦支队的一员了,你顺利通过了这个系统里的遴选规则,那你就是厉害的。你或许不是最顶尖的,但你也足够优秀。你觉得支队里都是很优秀的人,你能跟他们成为同事,那你也一样优秀。” 张尚翔:“可我真的觉得自己还差得远,我甚至以为录取错了。” “系统有纠错途径。可就像我说的,你已经在这里了,证明已经达到这样的水平了。要么就是你足够牛,要么就是这个水平和目前的环境也不过尔尔。如果你足够厉害,你就值得被表扬夸赞。如果是环境一般,那你更不需要觉得自己不配了。” “哇……还能这么想啊……” “当然可以。所以以后别人再夸你,嘴上当然要保持谦卑,客套一番,但心里可以完全毫无顾虑地接受。不用焦虑,也不用觉得自己不配。” 张尚翔揉着脸,看向施也的眼神里闪着光:“施教授好厉害啊!我瞬间就不焦虑了!” 拄着头旁听完这一整段对话的郎月慈抬手拍了下张尚翔的手臂:“赶紧的,敬施教授一杯。这比你学多少理论都管用。” “对对对!”张尚翔连忙拿起水壶给施也的杯子里倒满水,“现在不能喝酒,我以水代酒,谢谢施教授的指导。” “少学点儿这套糟粕吧!还指望着你们整顿酒桌文化呢。”施也玩笑着端起杯,“在学校是师生,出来工作就都是同事,不用那么客气。” 郎月慈也拿起杯子示意了一下,说:“恭喜施教授成功收获一枚小迷弟。” “别闹!”施也笑道。 吃完饭后依旧是张尚翔开车,因为施也明天要回北京面见领导汇报,定了今晚的车票,所以张尚翔先把施也送回了酒店。 施也婉拒了他们要送自己去车站的请求,说让他们盯着案子,自己打车就行了,反正也不退房不带行李,没有送行的必要。 等看着施也进了酒店,张尚翔重新开动车辆,说:“郎哥,我送你回家吧。” 郎月慈没拒绝。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强撑着,体力精力实在跟不上,就算回到市局也什么都干不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有些尴尬,张尚翔于是挑起了话题:“不愧是教授啊,郎哥你说,他怎么就能看出来我心里焦虑呢!太神了!” 是啊,施也能看出张尚翔的焦虑,能看出市局这些人际关系,那他……看不出自己的问题吗?郎月慈撑着头看向车外,心想,他一遍遍地在自己面前重复说不分析身边人,这个原则,难道只是针对自己?他是真的没看出来,还是说,他不想看出来? “被他说两句心里就舒服了?”郎月慈问道。 “是真的好多了。”张尚翔说,“跟施教授在一起很开心,也很舒心,就好像……嗯……我说不好,反正就是觉得他是个好人,在他身边待着就让人觉得舒服,就不自觉地想亲近他,信任他。郎哥你也是吧?施教授来这几天,除了今天你不舒服以外,其他时候都比以前精神不少。” “我什么时候不精神了?” “你以前老在办公室里发呆。感觉听不到我们说话似的。” 郎月慈轻轻摇头:“我都听着呢,就是不参与而已。办公室里有个祖宗,小昭又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脾气,你还时不时上去添把火,我再掺和进去,咱们屋里没法待了。” “我一直都听你的话躲着嘛,但是有时候韦亦悦说话实在太难听了。” “他啊……”郎月慈想起施也的话,斟酌片刻,抬起手关了车内的行车记录仪,之后才说,“他上面有人,你别跟他较劲。” “他真有背景?省厅那个韦主任真是他亲戚啊?” “嗯,那是他亲叔叔。” “我就说嘛!”张尚翔撇了嘴,“我就说你反复提醒我让我躲着他肯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郎哥对我好。你放心吧,我有分寸的,我不会跟他起太大的冲突。不过前提是他别太过分,他要是真的太过,我也不会一直忍下去。他现在在支队没什么资历,实际上也压不了我一头。难不成他真能越级搬出韦主任来?还是韦主任真的能为了他就指挥咱们局里领导?你上午刚教过我的,越是在那个系统里的,就越不敢放肆地用自己的权力。多少人盯着呢!”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郎月慈淡淡一笑。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张尚翔侧头看了一眼,这会儿郎月慈状态还好,现在俩人之间的气氛也挺和谐。他就大着胆子开了口:“郎哥,我还有个问题,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可以当我没问。” “问吧。” “我知道当初成支原本是想让你带我的,后来是你拒绝带徒弟,才换成李副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我当初还因为你不想带我内耗了好久,我以为你是没看上我,觉得我没天赋没前途。”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了发动机的声音。等开过第二个路口,快要到郎月慈家小区时,他才出了声,只是这声音中带了无法掩盖的苦涩:“我以前带的徒弟牺牲了。人家都是师父挡在徒弟身前,可我是把人带出去,结果却自己回来了。就我这样的,还带什么徒弟?” 张尚翔意识到,郎月慈说的是晨西毒案,他知道自己碰到了不该碰的禁区,故作轻松又小心翼翼地说道:“没事的郎哥,我命硬,我不怕的!” 郎月慈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嘴角,安慰道:“行,你命硬。那就是我怕你克我。” “郎哥……” “没事。”郎月慈接着说道,“现在这样也挺好。李副原本就是刑侦出身,专业对口,经验也丰富,你跟着他能学得更多。至于其他的,我本来也没藏私,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师父不师父的,就一个称呼而已。”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7、第 17 章 次日,施也先是在洪刚的陪同下去向领导汇报情况,又要了晨西毒案的详细卷宗,然后才坐高铁回到容新。 他没让人来接,自己打车去了市局。进了办公室却没看到郎月慈,张尚翔主动解释道:“郎哥请病假了。他有灵活病假,随时可以休息。” 施也亲眼看见过郎月慈身体不舒服时候的样子,他知道那做不得伪。没多思考,施也拿出手机给郎月慈发了信息:【听说你请病假了,身体还不舒服吗?】 手机没收到回复,耳边却有了不和谐的声音。 “一等功就是牛啊!平常踩点上下班,一个不开心就请病假,不出现场不加班不值班。这日子过得就是舒坦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刑侦支队成养老支队呢。”不用抬头就知道,这是韦亦悦。 施也放下手机,弯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道:“韦亦悦,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很平静的一句话,却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听到这话的徐圣昭不由得缩了下脖子,而后把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埋在办公桌上,尽量把自己融为背景板。她的办公桌就在韦亦悦的侧面,刚好处在能被施也目光“扫射”的范围内,甚至由于位置原因,她几乎是正面面对施也,连个缓冲都没有。 当然,施也这一句话吓到的不止是韦亦悦,就连没被点名,又在施也身后的张尚翔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后背。 “我……那我没说错嘛!他不就是踩点上下班,还不……”韦亦悦侧过身看向施也,下意识地反驳,不过他这句话终究是没能说完。不仅没说完,在施也的注视之下,韦亦悦的气势越来越弱,而整个办公室内也已经安静到了极致。 死一般的沉寂蔓延开来,没有人敢出声解围,甚至所有人都像被定住一样,连动都不敢动。至于当事人韦亦悦,他的汗毛都已经立起来了。他不是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服软,但支队其他人对他一直都是包容的,这样的惯性让他觉得顶了嘴也没什么。但此刻,对上施也不容置疑的目光,他才意识到,这次大概没有人来救他了。 施也已经收起了惯常的温柔随和,眼神犀利如刀锋,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韦亦悦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赤身裸|体,甚至,已经褪去了皮囊。 施也好像是在看自己,又好像已经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被看穿”原来是这样可怖的感觉,韦亦悦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此刻只有一个感觉,绝望,绝望地等待着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风暴。 施也的语气仍旧很平静,声音也并不大,此刻却是掷地有声:“我印象中‘纪律严明’这四个字并没有从警察誓词里删除。而你们这栋大楼,进门的标语里也还有这四个字。服从命令听指挥是纪律部队最基本的素质要求。郎月慈打了报告,组织批准了他的病假申请,一切合情合规。至于你刚才言语里提到的一等功,那更是经过组织批准认定的。你刚才的话,以及这段时间我所见的所作所为,在我看来,是在质疑组织的决定,不服从组织的安排,也是在破坏组织的纪律。” 韦亦悦咽了下口水,没敢出声。 屋内再次安静了下来,就这样足足过了五分钟,在韦亦悦已经被施也盯得濒临崩溃的时候,马博说了话:“施教授,小韦就是嘴快,您别介意。” “我当然不会介意。”施也看向马博,“我是受省厅邀请来贵支队协助办案的。案子结束我就走,贵支队的梯队建设与我无关。我不关心你们支队内部的人际关系,更不会成为有心人手里的刀。” 说完这句话,施也又把目光转回到韦亦悦身上:“如果你真的对队里成员有不满,完全可以走内部渠道投诉建议,没有必要当着我一个外人的面阴阳怪气。你的话说给谁听,落在谁的耳朵里,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别人也不是耳聋眼瞎。拉帮结派搞小团体是极其幼稚的行为,我是真没想到,这种我学生都不会做的,自以为是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会发生在一个单列市的市局支队里。”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李隆走进来:“都在呢?诶施教授回来啦?!太好了我正好有件事想请教您,关于那个书柜的复原,您现在方便吗?” 很明显,李隆是来解围的。 施也知道自己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剩下的话再说出来就是越权,他也没那个多管闲事的心思,于是转向李隆,回答道:“当然方便。去您办公室吧,正好我也带回来了别的东西要给您和成支看。” 等施也走出办公室,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走出办公室后李隆拉着施也说:“您别生气,这韦亦悦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 “生气倒不至于。”施也说道,“他有没有把门的其实跟我也没多大关系。如果他是无意的那最好,要是故意的,那真得留心意识形态问题了。再怎么说也不能拿一等功出来说事。郎月慈的一等功是半条命换来的,背后还有晨西毒案那样的大案,这种事不能不严肃。” “确实。您说的对,过后我会批评他。” 施也道:“我越俎代庖了。” “没有没有,这真没有。确实是韦亦悦太离谱了。”李隆把施也带进办公室,“成支马上回来,咱们先说说那个复原图?” “好。” 办公室内,徐圣昭坐了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的妈呀……我汗都下来了。真难想象,我要是施教授的学生,上一节课我得脱层皮。” 马博走到韦亦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本是想给他安慰,没想到韦亦悦还没回过神来,被拍得险些跳起来,接着就捂住胸口趴到了桌上。 徐圣昭起身去接了杯温水放到韦亦悦桌上:“这下长记性了吧!你说你,平常也就算了,你跟施教授顶嘴,想也知道没你好果子吃。” 韦亦悦低声嘟囔道:“我怎么知道他那么向着郎哥啊……” 徐圣昭:“他就算不向着郎哥,你也不该当他面说那种话。关起门来再怎么闹都是咱们队内的事,家丑不能外扬,这点儿道理你不懂?更何况那天他都点过你了,你还不老实,现在挨了骂,我是不是得说你一句活该?” “你……!” “小昭说得没错。”马博轻轻推了下韦亦悦的头,“他说来这里协助调查,你就真以为是协助,不把他放在眼里?郎哥在施教授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了,他们俩一个公大教授,一个公大学生,即便在学校时候没有交集,四舍五入的也是师生关系。你看到的是联考里还有公大毕业的考不过省警院的,但你没看到的是每年省厅给部直院校多少名额,你更没看到的是每年各地往公大送多少脱产进修的学生。你就敢保证他永远不会成为你顶头上司的老师?他不跟你计较那是站在他的角度没必要,你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但没必要不代表没能力。还有,你没听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吗?那已经不是在说你一个人了,是说咱们整个支队。他是省厅请来的,案子结束之后省厅不可能不管不问,人家到时候跟省厅领导坐下来聊天,万一在说完案子之后顺便说一两句支队的情况,到时候你觉得谁脸上挂不住?谁最后遭殃?!” “嘶……”徐圣昭深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马哥,施教授应该不会多说吧?” “那我可真说不准。我看不懂他。” 后面这段对话没被张尚翔录下来,在家歇病假的郎月慈自然也无从知晓。此时的他正半靠在床上看张尚翔发来的“现场转播”。 “小慈,来吃点水果吧。” “嗯。妈您别忙了。”郎月慈把手机扣在床上,准备起身。 “坐着坐着,别起来。”梅茹把一盘切好的水果放到郎月慈手中,“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没什么,同事发来的视频。” 梅茹给郎月慈拉了下盖在腿上的薄被:“一直没怎么听你提起现在的同事,没什么问题吧?” “都挺好的,同事们都照顾我。” 梅茹小心翼翼地伸了手,最终却只轻轻拍了拍郎月慈被盖住的腿,她说:“小慈,其实今早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在担心的同时,又有那么一点开心。妈还年轻,还能照顾你,你不用觉得麻烦。” 早起时郎月慈身体依旧不舒服,甚至比前一天还要难受。撑着洗漱完之后,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去上班,于是就请了假。 原本是想再歇一歇就起床的,但止不住的眩晕和无处不在的疼痛让他无法挪动,甚至虚弱得连抬手都费劲。 黎嬴和武宁出差要下周才能回来,所以,即便郎月慈心中不愿,最终还是给母亲打去了电话。 “妈,别这么说。”郎月慈靠在床头,轻声回道。 “原本以为熬过冬天你就会好些,怎么开了春还会这么难受?”梅茹心疼不已,“要不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去也就是那么回事。查不出来具体毛病的就都是后遗症。”郎月慈糊弄道,“我就是这段时间累着了,休息一天就好了。” “你工作别玩命——” 郎月慈打断道:“妈,我不会调岗的。” “我……我没那意思。”梅茹连忙解释道,“妈真没那个意思。妈知道你喜欢现在的工作,也知道你不会放弃。小慈,你放心,当年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妈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干扰你的工作。” 郎月慈看着母亲的神情,轻叹一声,说:“过去的事情,不提了。” “别叹气,会把好运气叹走的。”梅茹向前凑了凑,这次终于是触碰到了郎月慈。她抬起手轻轻抚过郎月慈的额头和眉眼:“小慈。多笑笑,像刚才那样就很好。” “嗯。”郎月慈没忍住皱了下眉,低声道,“帮我倒杯水吧,我吃药。” “好。”梅茹收回手,“我去给你拿,坐着别动啊!” 看着郎月慈把药服下,梅茹说道:“这止疼药都快吃成常规药了,身体怎么受得了。” “也没有每天都吃。”郎月慈主动握住了母亲的手,“妈,您放心,我真的只是这几天累着了。最近有个案子,省厅特意从北京请了专家过来协助,就这个阵仗,我想偷懒也不可能。” “你才不会偷懒呢。”梅茹终于露出了笑容,“别看你人现在在家里,心肯定早就飞到案子上了。也是怪这个天气,要是不阴天,你也不会这么难受。” “老天爷又背锅了。”郎月慈扯了个安慰的微笑,“好了妈,我歇会儿,您也别忙了。” “嗯,我不打扰你。你歇着吧,我就在客厅,有事你叫我。” 母亲离开卧室后,郎月慈重新拿起手机,又把那视频看了一遍,接着点开另一个对话框,回复道:【嗯,今天不太舒服。抱歉没能给你同步案情。】 施也:【不用抱歉,我回来再跟进也是一样的。你一个人吗?需不需要帮忙?】 【谢谢,不用,家人在。】 【那你好好休息~】 关闭对话,郎月慈又打开了另一个软件,观心的账号发布了新的科普内容。 “今天再讲一讲躯体化……” 一篇千余字的科普文章,最后仍旧是以熟悉的句子结尾。郎月慈认真读完,又翻看起了评论区。 有粉丝在评论区说“今天在观老师这里确诊了躯体化”后面配了个狗头emoji。 观心回复了那一条:“通过表情包来推断,这位朋友应该是在开玩笑。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要借这条评论补充一下。有以上我提到的症状,不代表就是躯体化;被确诊了躯体化,也不代表以上症状都会有。科普只是科普,不要过度对号入座,如果感觉身体不适,或怀疑自己可能出现躯体化的征兆,请线下就医,寻求专业医生的帮助。” 发评论的贴主跟着回复了一条:“观老师说的没错,我是开玩笑的!狗头保命~我确实是已经确诊了躯体化,有诊断证明!大家听观老师的话!觉得不舒服要去看病啊!” 郎月慈继续翻看下去,一条条的都是在说确诊躯体化以及那些博文里没提到的症状。怎么现在有病的这么多……郎月慈揉了揉酸胀的额头,放下了手机。 身体上的疼痛逐渐被药物缓解,郎月慈也在附带的镇静作用下渐渐睡去。梦中光怪陆离,场景模糊失真,睡梦之中的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于是疯狂逃离,逃离那些向他袭来的过往记忆。 脚下一沉,身体不由自主地抽动,而后睁开眼。 在确认周围环境之后,郎月慈缓了会儿神,才慢慢坐起来。床头的时钟安静地跳动着,郎月慈打开灯,不确认般又看了一眼。 【03:58】 从下午睡到了晚上,倒是难得地睡足了,只是醒来的时间略显尴尬。 床头灯的底座上贴了张便利贴,是母亲的字—— “看你睡得熟,就不吵你了。给你包了饺子冻在冰箱里,醒来饿了自己煮吧。照顾好自己。” 知道自己的手机从来不静音,怕铃声吵醒自己,所以母亲才用原始的手写字条的方式留下话。可是母亲越是这样小心翼翼,郎月慈心里就越难受。明明谁都没有错,明明都是在为对方好,也都能明白彼此的心意,却最终变得客气生疏。 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当时钟上显示的数字勉强可以归为“早起”的时候,郎月慈才有了动作。起床洗漱完,走去厨房,先给自己做了杯咖啡,然后从冷冻层里拿出饺子。 饺子刚刚下锅,工作手机独特的通知音就响了起来,郎月慈拿过手机点开消息,是马博发来的: 【视频中查到杜君衡曾在案发当日凌晨2:21进入单元门,2:48离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8、第 18 章 清晨五点半,施也醒来时就看到了郎月慈发来的信息:【老时间,我去接你】 施也按时下楼,果然在停车场看到了熟悉的车。他走到驾驶室旁,郎月慈则几乎是同时摇下了车窗。 施也道:“早啊,你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开车?” “不用。上车吧。”郎月慈道。 “行。”施也很快上车,接过了郎月慈给他带的早饭。 “他们找到证据了。”郎月慈看施也系好安全带后,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同时说道,“那天带回来的视频里看到了杜君衡的身影,凌晨两点多,但是只拍到了他进出单元门。推测死亡时间内只有他经过这个摄像头,但是这个摄像头有盲区,拍不到另一侧的出入情况。” “目前什么打算?”施也问。 “请他来配合调查,还是询问。证据不足没办法批捕,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去他家的路上了。”郎月慈用余光看了眼施也,说道,“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谢谢你。” “昨天?”施也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你说韦亦悦啊?嗐,我就是不想被人拉进那种关系里,我敲打一下,他们要懂事就该收敛了。” “他们?”郎月慈很快抓住了重点。 施也立刻回道:“别装傻啊!你这个当事人不可能看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 “那我就装回傻,你给我讲讲呗。” “真让我说?” “当然。反正车上就咱俩,出你嘴进我耳,没第三个人知道。”郎月慈说着还抬起手,把车内的行车记录仪关掉。 “靠!”施也无奈笑道,“你不怕被查啊?” 郎月慈说:“这是我自己的车。” “那你关什么?” “彻底避免外泄的可能。” “行。你都做到这份儿上了,我再不说就真不给你面子了。”施也呼出一口气,道,“韦亦悦这么不分场合地跳脚是他情商不高,但也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授意。你们办公室有聪明人,拿韦亦悦当枪使,只要不干出杀人放火这种绝对违反纪律的事情,他就是安全的。” “你还没说是谁呢。” “马博。”施也说完这个名字之后侧头看向郎月慈,“这下满意了?” 郎月慈笑了声,说:“让专家确认一下,我心里就踏实了。” “你又来了。”施也无奈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就看有没有人往那个方向想了。” 郎月慈说:“你在没了解到之前的背景之下就能猜出来,眼力这么好,也难怪昨天发飙之后把他们都震住了。” “纠正一下,我没发飙。我只是一直盯着他看而已,很简单的沉默策略,审讯时候都会用,是他自己心理承受能力不行。” “好。是他心理承受能力不行。”郎月慈敛了笑容,倒是认真解释了起来,“马博其实也不算是对我真的有意见,他只是不平衡了。我从分局调来的时候,禁毒那边去找领导要过人,说我专业对口,禁毒副支又空了多半年,怎么算都轮不到刑侦。据说当时挺热闹的,不过我那会儿还在医院,具体也不是特别清楚。” “你是先提级再平调了?” “对。”郎月慈惊讶,“你连这都能猜到?” “这不难猜。”施也回答。 市局的职级和职务相对应,能提出让郎月慈到支队当副手,而且对应位置空缺半年以上,是空岗等人,一定是手续都走完了。所以郎月慈现在的职级保守估计是副处,搞不好还更高。一个拥有与副支队长同样待遇的人却在刑侦做着普通侦查员的工作,连个职务都没有,也难怪那么多人都别扭。 依靠功勋上调市局,拥有了很明确的晋升途径,同时又是做本职工作,这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确实是最佳选择。 市局为了留下郎月慈这么谋划,但郎月慈完全没接……如果这就是洪刚口中的“操作失败”,那倒确实是出乎意料了。 施也接着道:“那你可比马博高了不少。他心气高,但能力没跟上。你作为高配版的他出现,他一下就受不了了。” “差不多吧。不过他没真的怎么样我,也就是顺势而为,在韦亦悦开始跳脚的时候没制止。要说他真恨我恨到哪里去,倒也真不至于。” “顺势而为的可不止马博一个人啊!”施也说道,“两个有关系的人打架,谁都不好得罪,那就谁都不得罪。要是其中一个逆来顺受又老实本分更好,这样不会闹太大。至于最后什么结果,那就看谁后台硬了。” 这次,郎月慈沉默着没有回答。 施也说道:“没别的意思,只是人还是要自私一点。你的背景是能力和功勋,别把自己放得太低了,这样你会难受。” 郎月慈问:“你没跟别人说吧?” 施也抬手指了下行车记录仪:“出我嘴入你耳,它都听不到。” “谢谢。”郎月慈轻声说。 “别再退了。”施也看向郎月慈,“再退就触及底线了。韦亦悦不懂收敛,你的忍耐换不来任何回报,最后不止你难受,是所有人都没有好结果。韦亦悦没有,纵着他的人也不会有,而你,把自己委屈得要死,也不会有人念着你的好。” “嗯。”郎月慈给出回应,又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没想到你这么通透,又这么刚硬。” 施也回答:“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直’是公正合理,这身警服本来就是用来维护‘直’的。苦衷不是用来打破规则的借口,姑息纵容只会滋养罪恶。” “这好像不是心理学的内容吧?”郎月慈问。 “我又不是只会心理学。”施也淡淡一笑,“这下好了,是不把我当学究书呆子了,直接把我当教科书了。请问郎警官,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个跟你一样的活人?” “我努努力。”郎月慈回应了施也的玩笑,“不过你也得努努力,不要每件事都反应得那么快,你那个超过我们普通人类反应速度的大脑,很难不让人把你当成电脑。” 施也立刻说道:“你那个超过普通人类记忆水平的海马体,也很难不让人把你当成移动硬盘。” “我……”郎月慈笑了起来,“你看,我没你反应快,说不过你。” 已经是上班时间了,但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郎月慈并没有觉得意外,反倒是施也主动询问:“是我耽误你了?还是?” “平常也差不多,反正都知道我身体不好,我在办公室就干后勤工作。贴贴照片、打印资料,顺便再打扫卫生。这样也挺好,利于我休养生息。” 这话说得太言不由衷了,施也当然不会信,但他也没有挑破的打算,只是坐到椅子上,又从手机上调出了那张“金刚橛”的照片。 郎月慈擦完桌子扔掉纸巾,坐到施也旁边,问:“还在怀疑是万字案?” “没有万字,但有金刚橛。这东西在现场出现得太突兀了。” 郎月慈:“到时候问问呗。” 施也摇头:“这个案子都不一定能拿到他的口供,更别说万字案了。” “你这话可太扫兴了。”郎月慈无奈道,“你昨天不是去面见领导了吗?领导怎么说?” “领导哪能直接告诉我啊?现在难受的变成我了,要么找到万字确认这就是万字案,要么完全排除这个案子和万字案的关联。总之都是我的任务。” “就算找不到万字,也不能完全排除,除非证据链完整无误,让杜君衡表明这就是个巧合。”郎月慈喝了口水,接着说道,“但是,能不能拿到杜君衡的口供是一回事,就算拿到了,他关于这个金刚橛的口供是否为真又是一回事。假设他真的就是当年万字案的凶手,他完全可以只承认这一次的。如果承认了连环案件,在判刑上对他不利。” “你说这话也挺扫兴的。”施也耸了耸肩,“现在你们的任务差不多完成了,我的任务才刚开始。” “也不错啊。你能——”郎月慈把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及时切断。 “能什么?”施也抬了头,不解地看向郎月慈。 “能完整地深入一个案子,能更好地把这个案子转化为案例讲给学生。” “这倒是。”施也说。 郎月慈拿起桌上的解压玩具揉捏起来。能什么?能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 一股莫名的慌张从郎月慈的心头冒出: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在郎月慈还没有想明白自己这个想法到底意味着什么的时候,队员们陆续回到了办公室。不用过多询问,看表情就知道,在杜君衡家里没找到什么重要线索,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询问过程,看能不能找到杜君衡的破绽。 非嫌疑人不进审讯室,好在询问室也有摄像头,施也提出要旁观的要求很快就被满足。实时监控被接进会议室的屏幕,施也拿着笔记本一边观察杜君衡,一边仔细记录着。 最开始跟着一起观看的只有郎月慈,不过很快,队里其他人都陆续走进了会议室。 这次负责询问的仍然是成云霞和李隆,杜君衡的表现与上一次基本相似。在李隆问他案发时间他去死者家做什么时,杜君衡给出的答案正像施也预料的那样。他承认了自己去过王淑家,并且承认了他与王淑发生过关系,但他否认了杀人。 “这话谁信啊!”韦亦悦愤愤说道。 显然,他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这样的说辞,根本不足以说服办案人员,甚至,连杜君衡自己都不相信。 看到这里,施也反倒放下了手中的笔。郎月慈不解地看向施也,施也轻轻摇头,低声道:“还是继续找证据吧。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他不会再开口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之内,杜君衡果然没再开口,用沉默应对所有提问。 第一场询问结束时,愤怒和无力感充斥了整个会议室。施也揉了揉眉间,而后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即便敏感如郎月慈,这次也没抓住施也的情绪,他下意识地跟上去,却得到了施也疑惑的目光:“我上厕所,你……也上?” 郎月慈没想到这个答案,他此时已经跟着施也走到了卫生间门口,勉强停住脚后才说:“我没事,我以为你有事。那个……你先去吧,我等你。” 施也很快从卫生间出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道:“以为我生气了?还是以为我受挫了?” “没看出来你的情绪,所以才跟出来。” 施也无奈一笑,说:“我没那么情绪化,而且我一般不挂脸。” “所以我才没看出来。” “既然出来了,那就陪我走走吧。”施也向郎月慈发出邀请。 “好。” 俩人下了楼,在楼后的操场上慢慢走着。郎月慈主动说:“好像每次你分析完之后都会累?” “因为精神高度集中。”施也解释说,“我需要看的不止是话语内容,实际上,对话的内容反倒是最不重要的。就像刚才那个环境里,其实我们都知道杜君衡不太好攻克,甚至心里都有了预判,他极大概率不会交代。对你们来说,你们看的是询问技巧,看的是审讯的问题,思考的是如果把自己放在那个环境里,自己该如何应对,如何提问。但对我来说,我还需要看杜君衡的反应,他的动作、眼神,说话的声音、每句话之间的停顿、语言节奏等等。动作只有一瞬,一句话也就两三秒,我需要在这个过程中尽可能多地获取更多信息。视频可以反复拉动进度条来分析,可以一次只看他的手,下一次只看他的眼睛,再下一次只分析他的语言节奏。但这种实时监控,我只能调动我全部的注意力来观察。” 郎月慈:“你在生活中不分析周围人,也是这个原因?” “对。虽然有些东西已经成为了肌肉记忆,可能在生活里会无意识地带出来,但我不会继续分析下去。如果那样我会非常累的。” “确实辛苦你了,你这纯粹是脑力劳动。”郎月慈询问,“那这个案子,关于接下来的询问和审讯你有什么想法吗?” “拿他当个人。”施也说,“我有一种感觉,他的诉求与原始欲望无关,也与本能冲动无关。到现在这个时候他还在扛着,却并没有表露出分毫挑衅警方的意图,要么是他足够镇定,要么就是他真的没有想挑衅警方。” 郎月慈道:“如果论迹不论心的话,他已经做出了挑衅警方的行为。” 施也:“论迹不论心是你们的行为准则,也是法律准绳。但我是研究人的,我肯定要去探究更深层次的东西。” “并不冲突。探寻作案动机也是破案的一部分,而且是关键的一部分。现在我们都没找到作案动机,自然不能完整复盘他的逻辑以及行为。所以,我们还是需要你的帮助。”郎月慈难得主动地向施也投去了注视的目光。 “不要把宝押在我身上。”施也笑了下,“我可不参与审讯。” “但你可以给点儿建议。” “建议会有,但不是现在,让我缓缓再说。” “或者,你可能,缓不了了。”郎月慈看向前方,低声说,“如果我没猜错,成支是来找你的。” “……”施也放缓了脚步,说,“后面那位,是袁副局,没错吧?” “我就不打扰领导们说话了。” “你……”施也扭头,看到了郎月慈投来的带着些揶揄的笑。虽然不至于完全没想到,但此时看到郎月慈这样的表情,还是让施也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郎月慈的防线会更高更坚固,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能跟自己初步建立起信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9、第 19 章 袁和庆跟施也“借一步说话”,郎月慈则知趣地退到了另一边。从他所在的角度只能看到施也的侧脸,不知道二人在说什么,施也一直没有太大表情,不卑不亢,甚至郎月慈都能想象到他说话时平缓的语气。 如果让郎月慈用一个词来形容施也的话,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词就是“恰到好处”。身高、身材、相貌、气质,甚至是说话的语音语调,一切都是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多的攻击性,又不会给人软弱好拿捏的错觉。 在郎月慈看来,施也就像是水,利万物而不争。就那么温柔地存在着,同时内里也在积聚着力量,那力量不是用来颠覆,而是用来稳定。稳定自己,也稳定靠近他的所有人。 成云霞陪同了一会儿,很快就走到了郎月慈身边。“这几天跟施教授相处得怎么样?”她问。 “挺好的。”郎月慈回答。 “那天韦亦悦和施教授的事,我后来听说了。施教授有什么态度吗?” “没什么大事。”郎月慈说,“他是来协助办案的,这些人际关系的事跟他没关系。他肯开口教训,那还是把韦亦悦当学生了,他还愿意教。当面教育总比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转头跟领导直接反馈要好。” “这倒是。韦亦悦也是太没轻没重了,我会说他的。” “我前天跟施教授聊了几句,他应该是知道省厅的韦主任的。可韦亦悦的表现又是完全不认识施教授,证明他们一家子里面信息都不对称。侄子而已,又不是亲儿子,差不多就行了。” 成云霞轻轻点头,道:“我明白了。不管怎么说,都是委屈你了。但现在毕竟韦亦悦是咱们的人,直接跟施教授对上,咱们怎么都得表个态。” “如果施教授真的认识韦主任,还这么直接地跟韦亦悦对上,无非两种情况,要么他跟韦主任本来就不对付,要么就是卖给韦主任人情,替他教育孩子。反正不管哪种,跟咱们都没关系。” “你觉得是哪种?”成云霞问。 “我真不知道。他是心理学专家,一眼就能看穿嫌疑人有没有撒谎。只有他去分析别人的份,我怎么可能看得懂他?” “我也是真看不懂他。”成云霞轻轻叹了一声,“这么年轻,说话做事这么滴水不漏,太可怕了。” “毕竟是当老师的,公大更特殊,警务化高校,又是部直单位,内部运转和体系管理都更复杂。他本身没有警务经验,却能在那个环境里得到认可,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年轻归年轻,能力绝对够。” “你对他评价还挺高。”成云霞道。 “我哪配评价人家啊,你可别调侃我了。”郎月慈看向成云霞,“霞姐,你给我交个底吧,袁副局这是什么意思?” 成云霞说:“施教授刚帮助部里办了起大案,在大领导面前都说得上话,死者身边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意思,必须得查清楚。既然上面让施教授来协助,就是表明了态度,这件事得有个说法。案子要破,那本书的指向性也得明确。” 郎月慈:“如果真有指向性,让他跟嫌疑人沟通,或许能有用?” “是这个意思。”成云霞接着说,“对了,你知道施教授还有别的身份吗?” “什么别的身份?” “他是十二局的调研员。”成云霞看向郎月慈,“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不过我之前去接他的时候见他穿过警服,级别挺高。这有关系吗?” 成云霞解释道:“他这次外派是以公大教授身份,理论上没资格直接参与审讯。今天袁副局跟省厅总队那边联系,想走个特批流程,这才知道施教授还是调研员。他有这个身份就好办了,调研员可以深度参与办案,特殊情况下可以直接参与审讯。不过因为他是从公大走的手续,所以又向十二局打了报告。十二局那边的批复回来,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带了个信息,说施教授是测谎师,如果有需要,可以依照案情以及嫌疑人情况合理运用测谎技术。袁副局这不就动了心思嘛。现在案子卡着,杜君衡的那个态度你也看见了,除非有决定性证据,否则他肯定死扛到底。在这种情况下,测谎没准还这能带来突破。杜君衡如果能同意测谎最好,如果不同意,就让施教授直接参与审讯。无论哪一种,他都要提前准备。” “小郎,来一下。”袁和庆的招呼打断了郎月慈和成云霞的对话,郎月慈立刻快步走到二人身边。 袁和庆抬起手拍了拍郎月慈的肩膀:“这几天跟施教授合作得不错,继续保持,一定好好配合施教授的工作,尽快把案子处理好。” “好的领导。”郎月慈回答。 “今天你们回去好好准备,手续方面我来办,这都好说。时间协调上,辛苦施教授了。” 施也不卑不亢地回道:“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这样安排其实最合适,还要多谢袁副局了。” “那你们忙着,我去安排一下。”袁和庆又拍了拍郎月慈的肩膀,而后叫了成云霞一起离开。 等二人走远,郎月慈捂着自己的肩,吐槽道:“劲儿真大!” 施也笑了下:“你这么不禁打?” “他断掌,打人可疼了。”郎月慈问道,“你俩说什么了?我要准备什么?” “下午还会再问杜君衡两轮,如果能突破最好,突破不了的话就监视居住,再补充侦查一天,再不行就准备让我参与审讯。袁副局的意思是还想让我准备测谎。测谎需要人协助,我向袁副局推荐了你。” “我?我都很久没参与审讯了。”郎月慈自嘲又无奈地说了一句。 “测谎询问跟审讯不一样。我需要一个能跟上我节奏的人在我完成测谎之后继续攻破嫌疑人。” “我可不一定跟得上。” 施也:“在测谎上,你能无条件相信我吗?” “能。”郎月慈没多想就答应了。 施也粲然一笑:“这就够了。如果真的需要测谎,我会教你怎么配合。” 虽说听墙角不太好,但这次真的是意外。走到办公室门口,即便不想听,韦亦悦的声音还是传到了二人耳中。 “预审那边那么多经验丰富的,成支和李副也很厉害,他们都不行,教授就能行?他才见过多少犯人?你这么玩命拍他马屁干什么?看他跟你郎哥关系好?还是想蹭关系去公大进修?” “你说话别太难听。”说话的是张尚翔,“我没有否认预审的能力,更没有说施教授就一定能问出来,可毕竟他在这儿,就是一个机会。有这样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万一呢?” “万一呢?”韦亦悦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又冠冕堂皇地说,“你是不是傻?这案子是咱们的,咱们这么多人都审不出来,让他审出来了,你觉得脸上有光吗?” 张尚翔直接反驳了回去:“脸上有光重要还是尽快破案重要?!我才不要做那驴粪蛋表面光的事!” “你骂谁呢?”韦亦悦明显急了。 “谁捡骂我骂谁!”张尚翔回道,“你也就这点儿能耐了!有本事你当着施教授的面问他啊!” “你以为我不敢?!切!测谎要是有用,当年杜培武案就不会发生!”韦亦悦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想要结束话题,正好与站在门口的施也四目相对。 要说起来,韦亦悦的工位也确实太“正”了。 韦亦悦、马博和徐圣昭的工位是一组,马博背对门口,徐圣昭在侧面,只有韦亦悦是正对大门的。刚才他说话时一直看着张尚翔的方向,侧对门口,自然是没看到已经站在门外的施也和郎月慈。 狠话说完了才发现“当事人”就在门口,韦亦悦一时不知该作何应对。 施也走进办公室,同时说道:“当年杜培武案,除了测谎数据有偏差以外,还有刑讯逼供的原因。这个案子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绝不止是犯罪心理学和测谎。杜培武案是从上到下系统性的枉法,是公检法全系统执法人员对法律的漠视共同促成的。这个案子是所有身穿警服的人都不该忘记也不能忘记的,需要引以为戒的反面案例。我实在没想到,盖棺定论这么多年,重提杜培武案不是用来引以为戒,而是用来攻讦。” 原本成云霞在施也说话的同时就已经进了办公室,但这一番话却让她没有办法打断,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施也说得都是对的,更何况,施也的表达已经很委婉了。如果刚才韦亦悦的话被领导们听见,那绝对不止是这样平静的反驳了。 看施也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成云霞才出了声,严厉地把韦亦悦叫到自己办公室。 原本办公室里的气氛就在冰点,不久后隔壁传来的声音则直接把气氛砸到了“零下”。长达十分钟的训斥声终于告一段落,虽然隔着墙并不能完全听清成云霞的话,但语气和音量也足以证明,她是真的生气了。 挨了骂的韦亦悦并没有回一队的办公室,而是直接跑下了楼。 办公室内的沉寂终究还是需要有人打破,在安静了十多分钟之后,马博出了声:“施教授,预审那边还没有突破。关于审讯杜君衡,您有什么想法吗?” 施也回答:“在审讯这方面,你们的经验比我丰富,我没什么想法。只是有一点小小的建议,在审讯的时候把他当人,而不是嫌疑人,或许能有所帮助。” 马博听得半懂不懂的,但又不敢再问。 郎月慈适时解释:“跟他聊聊别的,不要一上来就问案子。” 马博:“可是询问只有12小时。” “我当然知道在询问阶段能突破嫌疑人是最好的,可惜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按照我们的预想来发展的。”施也看向马博,说,“但是你们也有正常的办案流程。与案件高度相关的人,即便证据不足,也可以走手续延长至24小时。24小时仍然不够的,释放后可以监视居住。如果他要跑,自然就有理由抓他。拘传有24小时,最多可达48小时。在这段时间内搜查他的家作为补充侦查,或许还能有进展。” “李副已经去办搜查证了。”马博回答。 “就是的。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没必要提前这么多就给自己上压力,过度焦虑有时候会影响判断。”施也站起来平视着马博,拉近了跟他的距离,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所有人都会犯错,及时纠正就好了,如果一直沉浸在已经被纠正过的错误里,很有可能会导致现在或者未来的错误。任何判断和选择都会受到当下环境的影响,所以难免会有偏差,这没关系的。” 马博轻轻点头:“我明白。谢谢施教授。” “客气了。” 恰好这时候李隆到了办公室,叫了张尚翔一起,准备再去跟杜君衡聊聊。 施也顺势提出想去旁观,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自然得到允准。 询问持续到了中午,郎月慈敲开观察室的门时,施也还在认真地做着笔记。 “有事?”施也没去看郎月慈,直接问道。 “方便暂停吗?省厅来了领导,说要见你。” 施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无奈,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跟着郎月慈走出观察室。 “去哪见?”施也问。 “就在我们办公室。” 施也轻哼一声,说:“闲的。” “你知道是谁?” “有孩子告状,自然有家长来找老师。” “真可怕。”郎月慈忍不住说道,“等案子完了我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下?” “案子不完也可以,咱俩之前也没少聊。”施也深呼吸了一下,“现在先等我先解决完眼前这个,跟这些人说话不能分心。” 郎月慈看得出,施也是真不喜欢跟领导打交道。想想也是,一门心思专注学业的学霸多少都有些“轴”,如果不钻研不执着,没有求真求实的精神,是没办法在科研领域取得成就的。即便是像施也说的,他不社恐会做人,那也不是真正能够长袖善舞的,他只是理解、尊重,并且能够运用这套规则,而不是游刃有余甚至享受其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0、第 20 章 施也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其他人都站了一排,只有副局长袁和庆与另一位领导坐着。郎月慈跟着进来,很自然地停在门口,跟同事们一起站着旁观。 “打扰施教授工作了。”袁和庆率先起身走向施也,“施教授,这位是省厅办公室的韦主任。” 韦主任没动,施也也并没有要跟他问好握手的意思,只是点了个头致意:“我出了学校很少穿警服,韦主任见谅。” 韦主任道:“施教授客气了。久闻施教授大名,没想到您来市局办案,我都没安排接待,实在是疏忽了,您别见怪。” 施也走到郎月慈办公桌旁,拉了他的椅子直接坐下来,丝毫没客气,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省厅发的邀请函。韦主任不知道我来吗?那看来您还真是日理万机啊。” “前段时间工作忙,好多事情没顾得上。”韦主任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微妙了起来,他道,“这是下面人安排的,我也是刚知道您来了。这不就赶紧来看看,您在市局这边工作上有什么要求,有哪些做得不到位的,您尽管提,我们尽力满足。” 施也看了眼旁边的袁和庆,说道:“生活上我没要求,而且袁副局的安排很妥帖,车接车送,三餐住宿都很方便。工作上,市局的领导和同事都很好相处,刑侦支队在案子上更是很专业,我也跟他们学了不少。至于其他的……”施也故意拉长了停顿间隔,“我是老师,教学生是我的工作之一。面对学生的小脾气,我自然有办法处理。” “那是。那是。”韦主任连连点头。 “韦主任,你的来意我清楚,我的态度你也很早就接收到了。”施也随意地翘起二郎腿,“在我的专业领域之中,我看的是能力与人品。在我的专业领域之外,我尊重一切规则。在规则之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能理解,规则有规则的限制,人有人的途径,法理与人情,道德与秩序,无论您相信相辅相成,还是认定此消彼长,这都无可厚非。” 韦主任听出了施也的话外音,态度明显有了转变:“施教授这是哪里的话,我这次来只是关切一下您在这边的工作生活情况。” “一切正常。多谢关心。”施也挂上礼貌地微笑,“韦主任是利用午休时间来的吧?要不在食堂吃顿工作餐?袁副局,方便吗?” “不麻烦!”韦主任立刻摆手,“不麻烦,我吃过了。” “这样啊,那您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我就去吃饭了,我还没吃呢,负责审讯的刑侦同事也还饿着。虽然一切以案子为先,但身体更重要,您说是不是?” 韦主任憋得脸都红了,他连忙起身:“是我疏忽了,实在抱歉。那我今天就不打扰您工作了。” “慢走。”施也说完后就安静地盯着韦主任。 话已经说到这种程度,韦主任也不好再多话,好在袁和庆是能看懂眼色的,很快把场面圆了过去,带着韦主任离开了办公室。 等他们离开,施也缓和了态度,说:“成支,让李副他们也先休息会儿吧,他们那个方向不行,杜君衡没有什么交代的倾向,反而抵抗欲望强烈了。” “行,听您的。”成云霞说,“您先吃饭吧,刚才小郎把饭打回来了。” “多谢。” 郎月慈从墙边放着的保温箱里把饭盒拿出来放到施也面前。施也拿消毒纸巾擦了手,向郎月慈投去了一个感谢的笑,又挪到旁边自己的椅子边坐下:“谢了啊,我是真饿了。” “你真厉害。”郎月慈拉过自己的椅子,给施也腾出更多吃饭的地方,“我们袁副局对韦主任都不敢这么直接撅。” “因为他管不到我。”施也压低了声音,“而且他还有求于我。” “嗯?” 施也打开饭盒,看到里面都是自己偏爱的口味,不由得叹了一声:“你也太细心了。” “顺手的事。” 施也快速扒拉了两口饭,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说:“他女儿想考公大的硕士。” “找到你了?” “去年就找到我了,还是绕的我博导的关系,也不知道他从哪走通的。”施也说。 郎月慈吐槽:“真够鸡贼的。这不就是拿捏师门关系吗?” “聪明啊!”施也看向郎月慈,“他确实就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和我导师都不是那种人。我后来直接给了他回复,我不管招生,成绩够就录,录来了我就教。成绩不够我也没资格捞。” “实际呢?” “我确实没资格捞。我能决定的只有博士面试。而且那些也是双向选择的,我看上的学生人家不一定想跟我呢。” 郎月慈轻轻点头:“所以你刚才又跟他强调了一遍。” “我来你们这儿是省厅邀请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我去年拒了他,他这次在接待上给了我个下马威,结果现在觉得他侄子把我得罪狠了又来找补。”施也发出一声轻蔑的笑,“都说办公室主任是人精,这位我是真没看出来。” “这话我可不敢说,人家级别高。” “没事,我敢说。”施也笑着说道。 这次直接对话,施也的态度也已经非常明确了,韦主任想从施也这里下手走关系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他能从别人那里走通关系把自己女儿塞进公大,施也自然是会“尊重”。 与此同时,施也借着这次对话,也明确了自己的立场和底线。他对韦主任的态度其实是一种很明确的信号,这一下,别说是队内,在场的市局领导也已经看明白了,施也绝对不是个能轻易受委屈的。 说到底,如果不是今天韦主任来的时候就存了压人一头的心思,非得当着队里那么多人的面跟施也对话,施也其实并不会选择直接跟他硬刚到底。 自己的侄子因为施也受了委屈,原本不至于让韦主任亲自过来,毕竟他也并不希望把关系走得那么明,但能附带着跟施也面对面说话,倒是值得让他“抽空”来一趟。 不过即便是副局长作陪,施也也没有留情面,不仅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还指出对方耽误工作影响破案进度。 这话支队长不敢说,袁副局也不好直说,但施也没有顾虑,毕竟二人没有直接上下级关系,而且就算有,也是施也更占上风。 上午李隆带着张尚翔询问杜君衡的时候,成云霞带着其他人一起又去了杜君衡家中搜查,当然,这不包括郎月慈。 之前被几句话就安慰好了的马博对施也的态度也已经和缓亲近了不少,看施也吃完了饭,他主动走到郎月慈桌边,说道:“施教授,我们在杜君衡家里没发现什么,不过照片能拍的都拍了,还有现场录像,已经都同步好了。您如果不忙的话可以帮忙看一看。” 施也很爽快地回答:“好。我这就看。” 郎月慈也打开了电脑,随口问道:“杜君衡家里书多吗?” “书?还挺多的。有专门的一个书房,书柜上桌上地上都摆着书。”马博看向二人,“书有什么问题?” 郎月慈扭头看向施也,俩人眼神交汇,心中想到的是同一件事。 施也接话道:“这俩人挺逗,离婚分家产把书也分了。” “我去!”徐圣昭三两步走到郎月慈办公桌前,“我就说哪里不对劲!死者一个语文老师,家里的书那么严丝合缝。而杜君衡家里的书却铺天盖地的!是不是把死者家里的书都挪到杜君衡家里了啊?!施教授您是不是这个意思?” 施也道:“没证据,别随便做结论。” “可是为什么啊?”张尚翔不解道,“这杜君衡为什么要把死者的书都挪到自己家?又把案发现场弄成那样刻意的样子?” 郎月慈说:“不要试图理解嫌疑人的逻辑,有些嫌疑人的逻辑跟正常人不一样,你要理解了,你就跟他们差不多了。” 施也补充:“比如变态心理。” “这个我知道!上学时候学过!”张尚翔的目光越过办公桌看向对面的二人,“施教授和郎哥这么快就有默契了啊!你们这一句接一句的,竟然能接得上对方的话。” 施也说:“时间可以培养默契,但不是默契的唯一构建条件。高效沟通和认知共鸣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培养足够的默契。” 张尚翔连连点头:“施教授说得对!有些人在一个办公室里共事两年多也不一定能建立默契,主要还是看人!” 有了刚才饭前那一出,韦亦悦已经看懂了局势,这会儿足够安静老实,即便张尚翔这样说,他都没有反驳。郎月慈指了下张尚翔,示意他别说了,接着从桶里抓了块巧克力扔过去:“吃你的糖吧!” “我也要!”徐圣昭伸了手,“郎哥不许偏心!” 郎月慈于是又抓了两块巧克力,一块递给了徐圣昭,另一块则送到了马博手边。马博有些意外,原本放在桌边的手反倒不知该做什么动作了。郎月慈直接把巧克力放到了马博手中,说:“忙了一上午,吃点儿甜的补充体力。” “谢谢郎哥。”马博接下了巧克力。 “如果问不出来的话,什么时候放了杜君衡?”施也询问马博。 马博回答:“今晚九点前。” 施也说:“这样吧,下午你们随便安排,询问的录像留好,我今晚分析,趁释放之前我先去他家看看。让郎警官陪我就行。” 上午郎月慈没有一起去现场,肯定是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现在施也要求郎月慈陪同自己,也是名正言顺。 于公,施也不能单独搜查,必须得带一个人,而且之前成云霞说过让郎月慈陪同保护,所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同时,万字案的事情领导还没给明确答复,现在只有郎月慈知道,如果杜君衡家里发现与万字案有关的线索,郎月慈在既合理又省事。 于私,施也还肩负着观察郎月慈的任务。他也想看一看,同样是第一次到达现场,郎月慈的“敏感”到底到了什么程度。 等站在桌边的马博和徐圣昭各自回到工位之后,施也把手伸到了郎月慈面前。郎月慈看了眼他,又拿了块巧克力放到他手中,同时说道:“就在你面前,自己拿呗。” “默契呢?!你这真是让我打脸。”施也又伸了下手,“我要平板,看现场录像。” “……”郎月慈默默拉开抽屉,把平板放到了施也手上。 就坐在二人对面的张尚翔把这个对话完整看在眼里,他很故意地扭过头,却仍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看笑话了!”郎月慈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圆形的物品扔到张尚翔桌上,“这个给你,赶紧把你桌上那张破纸扔了,都包浆了!” 张尚翔看了看那东西,笑道:“谢谢郎哥!” “翔子那纸杯垫终于被郎哥制裁了。”徐圣昭玩笑道。 施也抬起头来,正好看见张尚翔把一张正方形的纸往垃圾桶里扔。 “等等!”施也叫停了张尚翔,他指着那张纸问,“这个……是什么情况?” “这个?就废纸啊。” “懒到家了。”郎月慈无奈道,“拿张破a4纸叠起来当杯垫,你看那纸,湿了干,干了又湿的,都脆成什么样了!” 张尚翔嘿嘿一笑,说:“我这是用节约用纸。” “你就诡辩吧!你那明明是懒!”徐圣昭吐槽。 “湿了,干了,又湿了……”施也喃喃道。 郎月慈看向施也,问:“你说什么呢?” 施也猛地起身:“我去趟法医室!” “湿了?干了?”张尚翔看着手里那张纸,茫然道,“湿了之后不就是会干吗?” 郎月慈凝神思考片刻,起身从张尚翔手中拿过那张“包浆”的纸,反复揉搓起来。少顷,他恍然道:“我的天啊……” “郎哥你又说什么呢?你别吓我啊!” “没事。”郎月慈把那张纸放到桌上,目光自然地落在了桌上摊开的资料上。案发现场的照片重叠交错,突然之间,郎月慈被一张尸体的照片吸引了注意力。 敲开高韵的办公室,施也这次连寒暄都没有了,直接说道:“高主任,能帮个忙吗?” “当然,您说。” “有个专业问题需要痕检老师来帮我解答一下。” 高韵很快叫来痕检科的同事,那是一名年近六十的老技术员,办案经验非常丰富。 施也向他提问道:“一张纸上前后两次被血迹污染,目前的技术能鉴别出来吗?” 技术员思索片刻,说:“要看具体情况。如果是一个人的血,dna分不出来。如果血液浸染时间太长,或者两次间隔太短,rna降解也够呛能给出结果。” “纸张纤维分析呢?”施也追问。 “理论可行。第一次血液浸染会导致纸张纤维的吸收性、膨胀和形变发生变化。第二次血液浸染可能在这些已经改变的纤维上产生不同的效果。但这跟环境、纸张成分和样本情况都有关系,我不敢保证能测出来。” “那本书。”施也看向高韵,“死者身下的那本书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被刻意摆放在案发现场的,我拿到那本书的时候上面的血迹已经干透了,染血最多的那一页的纸张触感与其前后相邻页有差距。我想确认有没有二次染血的可能。” 高韵道:“没问题,我们这就做分析。如果能确认有二次浸染,施教授您还想检测什么?您如果还有别的要求可以一起说,我们做出结果就直接继续分析了。” 施也顿了顿,说:“如果我想知道第一次的血液有没有特殊的轮廓形状,这是不是有点儿天方夜谭了?技术能达到吗?” “光谱。多光谱或者超光谱。再或者……”痕检员思考片刻,道,“clsm应该更有可能。激光逐点扫描可能可以区分不同层次的血迹,如果存在二次浸染,纸张纤维结构发生变化,理论上可以达到。高主任,咱们实验室的clsm这回能派上用场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1、第 21 章 施也走出法医室后迎面就看见了郎月慈,郎月慈没有解释,反而是看向他身后的高韵,说道:“高主任,帮忙做个实验。” “今天这是怎么了?案子进展这么快?”高韵离开离开办公室,带着二人往实验室走去,“要做痕迹实验还是电脑模拟?” “有假人吗?”郎月慈问。 高韵停住脚,转头看向郎月慈,在确认他不是开玩笑之后问道:“你要高仿真的?要不你问问治安那边?看他们扫黄的时候有没有收缴?” 郎月慈噎了一下,说:“那电脑模拟也行。” “模拟真人形态是不是?你找个人不就完了吗?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咱局里这么多人还找不出一个符合你条件的?”高韵说道,“有电脑跑数据那个工夫,找个人早就解决了。” “也对。那你找个跟我们这个案子死者体型差不多的就行。不用特别严格,但需要长发,最好是跟死者头发长度差不多。” 高韵想了想,指着楼道尽头说:“最里面那间模拟实验室等我。” 高韵转身去找人,郎月慈带着施也往前走,施也问道:“你要模拟什么?” “先试试看,我不敢保证。” “你还真是稳妥。”施也跟上郎月慈的脚步,一起走进了模拟实验室。 高韵很快带来了一名年轻警员,说:“她比死者高一点,一米六二,偏瘦,长发。她行吗?” “头发够长就行。”郎月慈说。 高韵让女警把盘起来的头发散开,郎月慈点了头,表示可以。她走到女警面前,说:“一会儿麻烦你了,可能会弄脏你的衣服。” “没关系的。能帮到郎哥和施教授就好。”女警回答。 “我需要你趴在地上。”郎月慈说完又看向高韵,“高主任,我不好上手,麻烦你帮她摆成死者被发现时候的姿势。” 高韵拦住准备趴下的女警,对郎月慈说道:“不好上手没关系,去那边把勘查垫拿来铺上。总不能让我们小姑娘直接趴地上。” 郎月慈和施也一起把勘查垫铺好,高韵则帮着女警趴成了死者被发现时候的姿势。最后帮她把头发整理好,几乎是1:1复原现场的尸体状态。 郎月慈让女警保持不动,自己站到了旁边的桌子上,他举起手机调出广角模式,拍了一张照片。拍完后他看了看,说道:“我记得死者脚边还有双拖鞋,高主任,拿那个泡沫砖模拟一下。” 高韵依言把泡沫砖放到女警脚边,按照现场照片所示的角度摆放好。郎月慈又拍了两张照片,然后直接蹲了下来,把手机交给在旁边扶着桌子的施也。 照片上女警的左臂展开,小臂向着上方;右侧手臂张开,小臂向下;她的头朝向左侧,头发披散着朝着右侧,而双脚则是向着左侧的,那两只拖鞋也在脚的左边。照片是完全俯拍的角度,又开了广角,在这样的视角下,女警的头发和拖鞋都成为了她整个身体的延展部分,与手臂的姿势结合起来,正好组成了一个与“卐”字极其相似的形状。 在看清照片之后,施也只觉得自己脑内“嗡”了一声,接着就是头皮发麻。 郎月慈从桌上跳下来,向女警和高韵道了谢,然后就拉着施也走到了电梯旁。 “去操场?” 施也轻轻点了头。 走出大楼,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施也才终于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呼出一口气,说道:“竟然就是死者。我想了那么多可能,甚至想过会不会是在杜君衡家里,但就没想到会是死者本身。” 郎月慈:“拍照的角度影响了整体视觉效果,我也只是灵光一现。当然不及你的灵光一现,你是怀疑那个书页,对不对?” “对。”施也说,“那一页比其他页都脆,而且纸张皱缩的痕迹也不一样。但不一定能检测得出来,我也只是在推测。” “现在这样,能确认吗?”郎月慈问。 “就这个标志意象来说是符合的。但是,我认为杜君衡不是过往案件的凶手。” “说说?” “你这语气,又跟审犯人似的。”施也调侃了一句,接着认真解释起来,“首先万字不对,以往万字案中没有拿尸体摆放标记的,全都是用死者的血写出的万字符。其次年龄不符,杜君衡岁数太大了。第一起万字案发生的时间是35年前,当时专家们推断的嫌疑人是20岁到25岁的男性,后来的十年间,根据案件的发生,嫌疑人年龄推断也符合时间发展。也就是说嫌疑人今年应该是在55到60岁,可杜君衡今年69了,就算再放宽年龄范围,也不会相差这么多。 “第三个是受害人特征,万字案的受害人几乎没有统一特征,年龄跨度从15岁到62岁,有男有女。如果硬要找到固定特征,那就是受害人体型都偏瘦。但根据案发时间和地点的人口营养状态以及经济水平来说,这是人群的普遍特征,不一定就是挑选受害人的要素。 “第四是我对于这个案子的个人分析,我认为万字案的凶手是符合变态杀人特质的,他有精神变态的可能性极高。像这种精神变态的人作案,极少选择身边亲近的人,这不符合他们的逻辑。但就我目前对杜君衡的观察和分析,他并没有流露出任何这方面的倾向。” 郎月慈认真消化了一下施也的话,说道:“最后一点没太懂。” “我换个说法。”施也立刻调整了措辞,“就目前我所看到的,万字案的嫌疑人在选择受害人的时候是无目的的,但在作案的时候是有目的的。嫌疑人选择的作案地点、时间,作案后留下的象征物以及处理现场的方式都是经过计划的。他只是在无目的地杀人,而不是在随机冲动作案。没人能知道凶手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犯案和收手都是由他来主动选择的,所以,他只要作案,就一定要尽可能地满足自己,同时避免暴露。所以在选择受害者的时候,越是随机的、无关联的,对嫌疑人来说就越安全。” 郎月慈点头:“这个我明白,所以‘杀妻’这个行为就不像是变态杀人狂会做的事情。” “对。精神变态不是疯子,他们做的事有逻辑。普通人都能知道杀妻案第一嫌疑人就是丈夫,他们更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极少会对枕边人下手。相反,他们甚至有可能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丈夫、好父亲。” 施也侧头看向郎月慈,确认他接收到了自己的意思,于是接着解释道:“连环杀手大多数是希望有观众的,当年没抓住他,现在如果真的是他重出江湖,他渴望的是更高的关注度,是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他回来了的意象。可是咱们这个案子,如果不是我知道万字案的过往,那个金刚橛根本不会被注意到,更别说那么隐秘和难以发现的万字了。另外,根据过往的经验,变态杀人狂在落网之后极少表达懊悔,他们有的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侃侃而谈,甚至会跟警方谈判。而有的会保持沉默,但这种沉默更多的是一种博弈和玩弄的心态,即表达一种‘我就不说,你奈我何’的态度。他们的沉默会导致警方的挫败感,而警方的挫败感能让这种精神变态的人感受到操纵感和控制感,从而得到心理的满足。” “杜君衡并不是后者。”郎月慈说。 施也:“没错。杜君衡的沉默让他自己都很难受。他很焦虑,压力也很大。他不是在玩弄警方,他是还没有达到目的。所以在我看来,杜君衡只是一个抗压能力比较好的,有隐藏目的没有表露出来的嫌疑人。” “可是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要往万字案上去凑呢?”郎月慈提出了疑问,“模仿作案是不是也能从心理学角度去分析?” 施也回答:“模仿作案常发生于青少年和社会身份认知有问题的人群,同时还易发生于某些集中的社会文化传播现象之后,杜君衡并不符合这些。目前我唯一能想到的,从心理学角度能够相对合理推测出来的动机是,他在寻求关注。” “可是案发在春运期间,当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压住了媒体那边。报道确实有,但都没有细节,讨论度也并不高。”郎月慈思索片刻,又补充说,“过了春节之后倒是有些自媒体发了几篇,但都是猎奇向的,舆论风向并没有偏向过往连环案件。” 施也甩了下手,说道:“或许他并不需要引起媒体的关注。只需要引起警方的关注就可以了。一本公大教授写的犯罪心理学的专业书籍,一堆侦探类小说,一个金刚橛和一具被摆成万字符的尸体。只要有一点能够引起警方的注意,他的诉求就达到了。” “你那本书……人格与犯罪那页……” “是关于反社会人格的。”施也接话,“巧合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我现在高度怀疑杜君衡与万字案有关,他要么是知情人,要么是与受害者相关,但我目前没有查到他与万字案的受害者有什么关联。” 郎月慈追问:“审讯的时候能拿这个当突破口吗?” “需要谨慎。”施也回答,“目前这些全部都是推测,没有一点证据,而且他的身份究竟是知情人还是间接受害人我们并不能明确,这两个身份对应的心理状态是不一样的,如果弄错了方向,或许适得其反。目前更重要的是王淑的死,这个案子现在只差凶器和口供了。我建议还是先从王淑这个案子切入,不要过早把万字案拽进来。如果他能承认是他杀的王淑,或许我们能从审讯中找到突破口和破绽,继而往下攻破。目前还是稳着点儿走,而且我也得跟领导汇报一下。毕竟万字案是沉寂了多年的未破案,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贸然提起,很有可能引发其他的蝴蝶效应。”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在操场上绕了两圈。施也看了眼手表,说:“时间差不多,领导应该开完会了,我打个电话。” “好。”郎月慈放慢脚步,渐渐落后于施也,跟他保持大概五步的距离。这个距离保证他听不到电话内容,但如果施也有需求,他也能第一时间追上去。 另外,这个距离也恰好能够让郎月慈仔细地观察施也的“全貌”。 施也今天穿了件蓝灰色的风衣,依旧是深色裤子和休闲鞋,风衣恰到好处的长度和腰线把他的比例勾勒得近乎完美。蓝灰色并不明亮,里面的穿搭也都是深色调。 其实施也这段时间的衣服全都是沉稳的颜色,郎月慈猜测,他是在用衣服来提升自己的年龄感。毕竟如果是第一天见面时那个穿着,说他是大学生也有人信。但或许是因为施也整个人的气质太明媚了,蓝灰色都让他穿出了别样的活力。现在看来,最能提升他年龄感的反倒是警服。毕竟无论系统内外,潜意识中都认为白衬衫等于高年资。 一通电话打了十分钟,郎月慈就在施也身后跟着走了十分钟。挂断电话后,施也转过身来,倒退着走,仍是习惯性地带着温和的笑意:“领导还有领导,还得向上汇报,我得等通知了。” 阳光洒在施也的脸上,把他的笑容映得更加温暖,晃得郎月慈完全不敢直视。感觉到了自己心脏的异常跳动,郎月慈抬起手,无意识地揉了下胸口。 “怎么了?不舒服?”施也停住脚询问道。 “痒。”郎月慈避开了施也关切的目光。 “你撒谎了。” “……”郎月慈停在原地,他放下手看着施也,“你不是不分析我吗?” “抱歉,无意识的。”施也说道,“你不舒服就直说,咱们回去就是了。我不会在明知道你不舒服的情况下还强迫你工作的。” “可能太阳晃的,刚才突然有一下感觉心悸了。”郎月慈回答,接着又说,“这句是真的,没撒谎。” 施也道:“好,这句是真的。那我们现在去杜君衡家?” “可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2、第 22 章 杜君衡住的也是两居室,家里虽然东西多,但并不显凌乱。在房间内仔细翻看过一遍之后,郎月慈询问施也是否有收获。 施也站在书房的门口,说:“正常得不正常。” “怎么说?” “我在这个家里看不到他的性格。可能有点儿抽象,让我想想怎么解释。”施也思索片刻,说,“这里像个陈列室,陈列着生活用品,却不承载任何人的生活。” 郎月慈分析:“或许是他平常总在王淑家生活?” 施也:“但也不至于这里一点没有。如果把这些东西上面制造出一些尘土做个旧,你说它是尘封了十多年也完全不违和。” 思考片刻,郎月慈说:“想到一个词。行尸走肉。” “对!这个贴切!”施也的眼睛亮亮的,“他好像活着,又并不是真的活着。” 郎月慈避开了施也的目光,说:“如果照你的说法,房子是一个人心灵和精神的投射,那杜君衡这个房子里就是荒芜。物品只是存在着,但已经很久没有被滋养过。” 施也道:“别说,你这几个词用的有点儿专业的味道了。” “我班门弄斧了。”郎月慈双臂环绕在胸前,边思考边说,“这夫妻俩真的很怪。死者明显有牵挂,而凶手却是个心已经死了的。” “夫妻俩……”施也若有所思。 郎月慈以为施也是在对死者与凶手的关系存疑,于是纠正道:“严谨地说,是曾经是夫妻的两个人。” “不。你说的没错。”施也说,“法律上他们不是夫妻,但实际上他们仍旧在以夫妻的身份与关系相处着。你之前不是怀疑死者是自己杀了自己吗?如果把夫妻看作一个人,你的说法就不荒诞了。” “共谋?!” “没错,就是共谋。否则无法解释现场那么多的矛盾。”施也一边仔细观察着书柜里的书,一边说道,“王淑是个将死之人,她选择了自己离开的方式。还记得孙勤学口供里提到的,案发前杜君衡跟他说过的话吗?” “杜君衡说‘老婆都要死了,自己很难过’那句?”郎月慈很快从记忆中挖出了这个答案。 “对。这句话既可以理解成王淑被医生下达了最后的判决,也可以说是,杜君衡知道当晚会发生什么。他的情绪失控当然有他要做不在场证明这个目的,但当时餐厅的视频我看了,他并不是完全在演。” “他会为了妻子的死而难过,但他还要杀。”郎月慈说,“如果把夫妻看作一个人,那就是……” “献祭。”施也接过话来,“让死亡更有意义,要死得其所,要达到他们的目的。”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郎月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 郎月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二人都吓了一跳。施也撑着墙缓神,而郎月慈则是蹲着接完的电话。 挂断之后,郎月慈捂着胸口,抬头看向施也。俩人对视片刻,接连笑出了声。 施也长出一口气,仍是止不住笑意:“我被吓也就算了,你自己的手机铃声都能把你吓到?” “太专心了。而且刚才说的话题也多少有点儿瘆人。” 施也走到郎月慈身边,向他伸出手:“拉你起来?” “多谢。”郎月慈拽住施也的手腕站了起来。他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说:“成支说下午的询问没有进展,但杜君衡同意了测谎,让咱们先回去。” “他竟然同意了?”这实在是出乎施也的意料。 杜君衡的状态以及现有的证据都表明他嫌疑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正常人的第一选择都不应该是同意测谎。 但无论如何,杜君衡同意测谎,意味着施也不用等待那些教条刻板的规则和审批,可以尽快进入审讯室于杜君衡对话,这对于案件、对于市局和对施也来说都是好事。 二人回到市局时,成云霞刚好带着徐圣昭刚从询问室出来。 进入办公室后,徐圣昭灌了一整杯水,接着瘫坐在椅子上,感叹道:“我把自己都给问累了,他还没反应。郎哥!救救我!” 郎月慈拿了块巧克力扔过去,同时说道:“下次直接喊巧克力会更快一点。” “那不行。”徐圣昭接住,“巧克力听不见,但是郎哥能听见。” “德性!”郎月慈笑道,“缓缓吧,别跟自己较劲。” 徐圣昭说:“我真想给他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这么大的嫌疑,他竟然同意做测谎。” 郎月慈:“开颅得去楼上找你美女姐姐,不过开颅只能看脑组织,看不了人的想法。” “哎呀郎哥!你就不能有点儿幽默感吗?!”徐圣昭看向郎月慈的方向,撑着头说道,“施教授,测谎是您亲自做吗?” “是。” “如果他没有通过测谎,我们就多了一个攻破方向,是不是这个道理?”徐圣昭继续问。 “理论上是。但破案不是靠理论就可以的。测谎的结果只有两个,而且是五五开,不能只想着理论上成功的那50%。”施也回答说,“通不通过测谎,都无法证明他是否有罪。测谎结果是不能作为证据的,想要定罪让这个案子无懈可击,还得靠你们。” “啊!好难啊!谁来给我个任意门让我穿越回去吧!”徐圣昭叹道。 办公室的电话响起,截停了徐圣昭的感慨。 平时郎月慈在办公室的时间最多,所以电话就放在他和张尚翔的桌子中间。 郎月慈伸手拿起听筒,刚说了一句“重案一队”,对面就开门见山道:“我是高韵,转告施教授,他要的结果出来了。” “多谢,我们这就过去。” 一个边界并不算是清晰的图案,但也足够证明些事情了。拿到分析图片之后,施也直接就在楼道里拨通了电话。十分钟,短暂却又漫长。 挂断电话之后,施也对等候在旁的郎月慈说:“这下我真的要开始工作了。” “确认了?” “不。杜君衡不是万字案的凶手。他在模仿作案。”施也拿出那张复原照片,“这个万字跟万字案现场留下的都不同。” “方向不一样?” “方向不一样那就是纳粹了,是写法不一样。”施也拿手指在照片上比划起来,“这张照片上的万字符,很明显是先写一个类似英文字母s的笔画,接着再横过来写一个,类似画十字。但万字案的凶手留在现场的所有万字符,都是先写右半部分,再写左半部分,所以真正的万字,中心处有明显的重叠错位。” 郎月慈看着那照片,分析着说:“已经把身体摆成了万字,还要在书页上用血写一个,是多此一举?还是双重保险?” “都有可能。”施也说道,“技术室给出的结果是第一层的万字至少是在案发前一个月就写上了,已经干透了。这个至少可以证明,书页上的万字是早就设计好了的。至于为什么要把尸体摆成那样,或许只能等杜君衡给我们解答了。” “万字写法的细节没有披露过?”郎月慈问。 “对。只有看过案卷的人和真正的凶手知道。” “位置和写法都与真正的万字案不同,模仿作案的概率很大了。可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郎月慈思索着,“我查过杜君衡和李淑的背景档案,他们俩确实有个女儿是在二十五年前去世的,但那是个意外事件,跟万字案不沾边。” “他女儿的意外有隐情吗?” “车祸。夜间超速行驶撞上护栏之后车毁人亡。目前来看没有什么隐情。” 测谎之前还有很多细节流程要准备,该有的手续也不能落下。即便测谎结果不能当做直接证据提交给检方,在规则和程序上也一定要保证正确无误。 就算再特事特办加快进度流程,在12小时,甚至是特殊情况下的24小时之内,也没办法对杜君衡完成测谎,更何况,施也这次来并没有带着测谎设备。 最终,经过与施也和成云霞谈话确认,袁和庆拍板决定,以杜君衡与案件有重大关联为由,延长传唤时间至24小时,并在传唤结束后申请刑事拘留。这样一来,就为后续调查和测谎留出了充足的时间。 传唤时间延长到明早九点,这段时间内刑侦继续对杜君衡进行询问。到传唤时间结束如果还没取得口供,转为刑拘后,施也就会让自己的学生带着测谎设备赶来。 明早施也还要远程给研究生们开组会,局里走手续也需要时间,他忙完后学生也差不多能赶来,这样都不耽误。 完成所有手续之后,施也把郎月慈叫出了办公室:“今晚你得加班了,咱俩需要磨合出一套话术来。因为就算进入了审讯阶段,我也只是辅助,需要你去提问。” “可以。” “正好让我看看你记忆力的极限在哪。”施也询问,“你方便跟我去酒店吗?今晚估计要熬夜,他们晚上如果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的话,明天就得咱俩上了。在酒店的话对我来说方便一些,不用来回折腾换衣服,上课也不用占用你们的地方。我那房间是双卧的,困了可以直接休息。” “听你的。我怎么都行。”郎月慈看了眼表,“七点多了,现在回去?要不先吃个饭?” “嗯,也行。吃饱喝足才有精力干活。” 从市局出来,开车去餐厅的路上,施也询问郎月慈之前是否参与审讯。 郎月慈回答:“很少。真正需要我们来办的案子本来就不多,而且队里有经验丰富的,轮不到我。” “但是碰上杜君衡这样的,排列组合一圈了,也没把你算进去。体谅你身体不好这个借口用在这里不合适了。” “嗯。确实。”郎月慈回答道,“领导有领导的安排,我服从就是了。” “你争取过吗?”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而且我很少参与案子,不办案只审讯,抢人家功劳,这不合适。” “不甘心,但就这么忍着,你也不怕把自己憋出个好歹来。”施也说。 郎月慈叹道:“你们学心理的太可怕了!” “这话我没少听。” “介意?” 施也平静说道:“不介意。比这个更夸张的我也听过,还有人说学心理的都有病呢,这都太正常了。有这样的想法并不稀奇,毕竟应用心理学在我国被社会广泛关注也就近二十年。心理学在国内起步不晚,但被认可得晚。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不承认心理疾病的存在,不认可心理学是一门科学,这本来就是我们要破除的迷思。” 郎月慈道:“这也是你开小号做心理科普的原因吧?” 施也侧头看向郎月慈,没有回答。 “恰好我关注的心理学博主最近ip飘到了代州,恰好在你回北京那天那位博主的ip也回到了北京;恰好刚才那段破除迷思的话那位博主写过;又恰好,那位博主的措辞风格与你书里风格很像。”郎月慈说,“没有要扒马的意思,我可以当不知道。” 施也问:“还有什么辅助论据吗?” “更新时间多为晚上和周末,一月份和八月份比平常更得稍微多一点,证明有时间相对稳定的本职工作,而且大概率有寒暑假。是吧,观心老师?” 施也笑了笑:“这马甲没人扒过,你是第一个。不过你竟然真的看过我的书。” “你的书我都看过。车站接你那天我说‘久仰’,是认真的。” “现在知道了。”施也说,“那么你的问题有了答案。有人能骗过我,你就能。” “那我真的要说声‘荣幸’了。” 郎月慈选了一家安静的餐厅,又特意选了个角落里的卡座位置,这个环境实在不像是随便吃顿饭。然而从点菜到饭菜上桌,再到二人接连吃完放了筷,郎月慈数次欲言又止。 郎月慈目光中的闪动和表情上的犹豫都被施也看在眼里,但他也什么都没说。在犹豫就证明还没准备好,只有郎月慈自己决定好迈出这一步,才能有后面的发展。 吃完饭后二人回到酒店,郎月慈还从后备箱拿了个洗漱包上楼。 “准备得这么全?” “习惯了,车上总会备着一套洗漱包和换洗衣服,以防万一。”郎月慈回答,“之前在大队时养成的习惯,赶上蹲点或者紧急追捕,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施也顺势说道:“还没听你说过之前的经历呢。” “有机会给你讲讲。” 郎月慈没有抗拒,这行为在施也看来是个很积极的信号。 刷卡打开房门,把郎月慈让进屋内,施也同时说道:“案子结束后找个时间给我讲讲你见过的嫌疑人吧,吸毒者的心理成因也是我的课题之一。” “没问题。”郎月慈很爽快地回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3、第 23 章 接待用房都是连通房的格局,一个套房和一个标间内部相连,中间的门落锁后,两边互不干扰,连卫生间都是分开的,倒确实是方便。 施也洗完澡出来后换了一身看上去就很柔软舒服的家居服,郎月慈打趣道:“你来的时候就背了一个包,是怎么装得下这么多衣服的?” “用压缩袋。”施也说,“而且我那天不是回去一趟吗?又带了几件衣服过来。” “还带得回去吗?” “装不下就寄回去。”施也顿了顿,拿过手机说道,“你提醒我了,应该让我学生给我带个箱子过来。” “你学生明天几点的票?我去接一趟?” “不用接他。我跟他说了,让他自己打车过来。”施也一边发着消息一边说道,“这孩子是真社恐,符合你对高学历人才的刻板印象。让他自己打车过来他会更轻松。” “那他是该跟你学学。以后总要面对的这些事情的。就算不适应,像你一样直接说也比躲着要好。” “我能直接说不只因为性格原因,更重要的是我有选择的权力。他还是个学生,没有话语权的。我能替他挡着就挡了,他不笨也不拙,等他摆脱学生这个身份,有了底气,慢慢就会好的。”施也很快跟学生交代好次日安排,他放下手机看向郎月慈,“我得先把下午的审讯视频看完,这会儿你也没什么要做的。你要不先去洗个澡?” 郎月慈答应了。 郎月慈出来时,施也已经开始了工作。一边是电脑,一边是手写笔记,郎月慈坐到他身边,拿起桌上最新的一张笔记看了起来。施也的字笔锋锐利,这跟他外在的形象并不相符,但好像又很符合他的内心。 短短几天,关于杜君衡的笔记就已经写了一沓,在无人关注的时候,施也并没有划水,而是认真严谨地对待这个案件。 “你可以先看这些。”施也指着桌角摆放着的一摞整理好的a4纸,“这些是我对他这个人的背景和状态的梳理以及推测,这些只是我做推论的一个基础,简单说就是划定了一个基本线。了解过这些之后能更有针对性地去分析他。这个不是必要的,你也不用全都记住,看看就行,有哪里不清楚的可以随时问我。” “看看就记住了。”郎月慈说着就拿起那些笔记。 “你什么都能记住?真就没有忘记的事情?” “记忆会被唤醒。”郎月慈回答,“你现在问我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的事情,我可能不能立刻就完整复述出来,但如果给我个引子,那我就会想起来。最开始可能只是一个物品,但根据这个物品,我很快就能把相关的那段记忆捡回来。记忆没有丢,只是被隐藏起来了。” “2003年4月5号那天晚上的晚饭吃的什么?” “啊?”郎月慈看着施也,眨了眨眼,问道,“这很重要吗?” “随便说的日子。只是测试一下你是不是那个极少数的超忆症。” 郎月慈对此有所耳闻,他说:“应该不是。我没那么厉害。那个不是传说中全球只有几十个人吗?” “是有几十个被确诊的。但没确诊的肯定还有,毕竟没人会觉得记性好是个病,有些会被误诊或者归类为谱系自闭。”施也想了想,又说,“谱系自闭的确定也是近几年才发展出来的,人群之中肯定还有不少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有病的。不想了,看资料吧。” “嗯。”郎月慈回答说,“那天晚上吃的是枣糕。” 施也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郎月慈,脸上满是惊讶和疑惑:“你?真能记得住?” “回忆起来还是用了点儿时间和技巧的。”郎月慈解释说,“03年非典,四月份那时候已经停课了。停课期间我一直住在奶奶家,4月5号是清明节,我奶奶每年到清明节都会蒸一大锅枣糕。我记忆中打破‘清明节、爷爷奶奶家和枣糕’这个搭配里没有发生在03年春天的。所以应该是吃的枣糕。” “好了,可以了,可以停了。”施也无奈道,“你再这么想下去,我都怕你把你小时候的经历全都回忆一遍。” 郎月慈笑了笑:“其实这不算是记忆,这算是推理。” “那也够吓人的。我有时候连上一顿吃的是什么都记不住。”施也道,“不过你这个不是那种自传体式记忆,超忆症记忆是精确、快速、自动。你这个需要唤起,而且掺杂了推理,所以只是记忆力好,并不算是病。这个话题结束,不要再想了,天都黑了,你这样真的很像鬼故事。” “好。不想了,我继续看资料,你继续看视频。” 郎月慈很快看完资料,接着就跟上了施也的节奏,跟他一起逐帧分析杜君衡的审讯记录,每一次施也停下来做笔记都会简单跟郎月慈讲解,而郎月慈遇到问题也会随时提问。 二人一问一答,分析对话和表情,同时设计出了审讯时候的问题与应对方法。 到凌晨三点多,二人才终于完成了准备工作。施也让郎月慈先去睡,他还要再过一遍明天要用的课件。郎月慈表示自己并不困,陪着施也完成工作。 直到施也都困得睁不开眼时,郎月慈仍旧是清醒的。简单收拾完东西回到床上,施也在坠入睡眠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是,郎月慈肯定有睡眠障碍。 清晨,闹钟响了第五次后施也才勉强坐起来。等他洗漱完走出卧室,看到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 “早。吃早饭吧。”郎月慈看他出来,立刻站起来走到水吧台旁边。 “早。”施也打了个哈欠,坐到桌边问道,“你点的外卖?我睡太死了,都没听见动静。” “我出去买的。”郎月慈很快把咖啡送到施也手边,“咖啡,双倍浓缩,足够苦。” “我的天!凌晨四点结束的,现在才七点半。你不会压根没睡吧?” “睡了。我觉少。”郎月慈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把早餐的袋子打开,“趁热吃吧。” “一起,你也别饿着。”施也从袋子里捏出一个小笼包,“一会儿我上课的时候你可以继续去休息。只要不发出声音的话,开着门也行。上课的声音最催眠了,你可以补觉。” 郎月慈轻轻摇头,无奈一笑:“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而且你不是开组会吗?又改上课了?” 施也发现,单独相处时,郎月慈明显没有那么多的社交表情,他的表情与动作更多是出自本能,是对接收到的信息的一种正常且正向的反馈。 施也摇了摇手指,说:“是研一基础课,做案例分析,得先讲。其实我不止是说自己,我是说所有老师。上课的声音是绝佳的白噪音,保证让你睡得特别香。” “行,那我一会儿试试。”郎月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局里已经确认刑拘了,你学生预计什么时候到?真的不用去接吗?” “不用接。他十点半到,打车过来大概十一点吧。正好我差不多也下课了,这样都不耽误。” 吃完早饭,施也在屋内简单活动了一下,换过衣服后就开始为上课做准备,郎月慈则继续看着昨天晚上的资料。 一晚上的时间还是太短了,虽然施也讲得很深入浅出,但要想把那些东西全都消化并熟练应用到审讯中,还是有些难度的。 施也说了“尽力就好”,不过郎月慈很清楚,如果用上测谎都没能获得进展,那么这个案子或许真的就到了绝路上。施也身上的压力一点都不小,只是他一贯的平静让外人看不出他在承受着压力。 连通门虚掩着,施也讲课的声音顺着门缝溜进房间,也钻进了郎月慈的耳朵。不知不觉间,他竟然真的睡着了。 课程结束,关掉软件,施也起身接水,在路过房间门口时看到了还在睡觉的郎月慈,他靠在门边观察了一会儿,而后把门轻轻关严,下楼去接学生了。 帮着办好入住手续,同时让前台安排好客房打扫之后,施也就带着顾载阳上了楼。 进门前已经交代好,所以顾载阳在见到郎月慈的时候并没有意外,礼貌地打了招呼。 “刚才看你睡着就没叫你。”施也给顾载阳拿了瓶矿泉水,同时对郎月慈说道,“我说了吧,上课的声音能助眠。” “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郎月慈抱歉不已,“你辛苦一上午,结果我睡了一上午,实在不应该。” “没什么不应该的。困了就睡,这是正常生理现象。要不是今早有课,我肯定也会补觉的。”施也转而看向顾载阳,“三个小时的睡眠真的不够,小顾同学,一会儿我要是脑子慢了,你得顶上啊!” 顾载阳有些局促:“老师……我、我还什么都不会呢。” “你要会我还不叫你来呢。”施也笑了声,走到顾载阳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出来时候你师哥师姐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都想跟来,还说您偏心我,以前都没带他们出过案子。” 施也后退一步,端起杯子抿了口咖啡,轻轻摇头:“我估计你得延毕了。” “啊?!”顾载阳明显慌张了起来。 施也:“来,说一下群体性谎言的特征与破除方法。” “群体性谎言是指……啊……!我又被骗了!”顾载阳反应了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颈,又有些委屈,“他们怎么又骗我啊!老师,您是不是得管管啊!” “你猜这是谁开的头呢?”施也难掩笑意,“你每一位师哥师姐在第一年都跟我上过案子,只是参与的方式不同,用的技法也不同。他们之前有做过画像的,有做过情绪反馈的,有旁观过软审讯的。你是赶巧了,有机会用测谎。” 这还是郎月慈第一次见到施也跟学生相处时候的状态,很明显,这个情境下的施也更加愉悦,也更轻松自在。 跟顾载阳简单说了几句之后,三人就一起出发了。路上施也介绍案情,顾载阳很认真地记录着。 眼看市局就在眼前,顾载阳搓着手说:“我紧张……老师,我一会儿怎么称呼那些前辈啊?” “有职务的叫职务,没职务的他们会告诉你怎么称呼的,记不住就都叫老师,如果有回答不了的问题就推给我。”施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把他们都当馒头就行。” 郎月慈笑了声:“原来在教授眼中,我们连碳基生物都算不上。” “我可没这意思啊,你别歪曲理解。”施也接话。 郎月慈说:“没关系。馒头挺好的,白白胖胖的,还是碳水,能提供能量。” 顾载阳笑了起来:“郎哥真幽默。” “逗逗你。”郎月慈打了转向灯把车开进市局大院,“不用紧张,大家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不会为难你。而且今天你过来是协助调查,跟你老师的身份一样,就算你还是个学生,也没人会轻视你。” “谢谢郎哥。” “客气了。”郎月慈把车停稳,熄了火,“下车吧。施教授今天可以震慑一下他们了。” “你快别闹了。”施也玩笑着回答他。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一层大厅人来人往,但三个人周围却诡异地形成了真空地带。 郎月慈挡住电梯门让二人先进去,而后调侃道:“我今天也体验一把领导的待遇。” 施也有些无奈:“我就说吧,我要穿成这样去食堂吃饭,周围绝对是空的。” 顾载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也没开口询问,只是全神贯注地与自己内心的紧张在做对抗。 三人走进一队的办公室后,所有人都接连站起身。施也像往常对话一样,把顾载阳介绍给大家,接着就询问起最新进展。 马博说:“昨晚我们按照要求询问杜君衡,他自愿签署了测谎的知情同意。同时我们也遵循领导的要求,没安排夜间审讯,就等着您来了。” “有多长时间?”施也问。 马博看了眼表,回答:“刑拘刚开始两个小时。领导说您不用有时间压力,按照您的节奏来就行。” “多谢。那我先去跟成支打个招呼。对了,这场审讯我跟郎警官配合,”施也看向郎月慈,“你先带小顾去做准备吧。” “没问题。”郎月慈应了下来。 等施也离开后,韦亦悦拉住顾载阳,低声询问:“小顾,你老师……他穿白衬衫?他到底什么级别啊?” 顾载阳不明白韦亦悦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根据事实回答说:“我老师有正高职称,而且学校的老师差不多都穿白衬衫。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韦亦悦连连摆手。 郎月慈轻轻拍了下顾载阳的手臂:“走吧,我带你去审讯室。” “好。谢谢郎哥!” 徐圣昭坐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捂着嘴强忍着,最终还是在跟张尚翔四目相对时没能忍住,趴在桌上笑了起来。 张尚翔也是忍得极为艰难,回到座位上之后一直扭头看向窗户。 韦亦悦又恼又气:“你们都知道?”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徐圣昭撑住自己的脸,用虎口挡在嘴前,强忍笑意,“我发誓我不知道!但是吧……这事它也合理。教授,博导,这放在普通高校里,正高职称也不是谁都能拿下的,对吧?施教授那个是灰衔,咱之前也有过外聘专家带着职称来的,直接就给了一督。你要从这个角度来看,它也没什么毛病,毕竟人家有能力啊!专家教授放弃外面的高薪工作被咱们收编,光跟人家谈情怀可不够,待遇肯定要给的。合理,这很合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4、第 24 章 已经有警员把杜君衡带到了审讯室内。很快,郎月慈先进入房间并再次向杜君衡宣读知情同意,确认杜君衡是自愿接受测谎,并让他签字之后,郎月慈就离开了审讯室。 透过观察室的单向玻璃,施也对杜君衡进行了一次简单的评估,过了五分钟后,施也脱下了自己的常服外套,摘掉领带,换上了风衣,而后带着顾载阳进入了审讯室。 根据施也的要求,杜君衡并没有被锁在约束椅上,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普通软包座椅。 “杜君衡,你好。”施也走到杜君衡身边,向他伸出手,“我是公安部技术侦查局一级调研员,测谎师,我叫施也。” 杜君衡抬起头来看向施也,伸出了手。简单握手之后,施也收回手站在原地继续说道:“刚才市局的同事已经向你宣读过了知情同意,我需要再向你确认一下,你很清楚我们接下来要进行测谎,对吗?” 杜君衡点头:“是。我知道。” “好的。”施也退到侧面,“这是我的助手顾载阳,一会儿他会协助你穿戴好测谎设备,不过在测谎正式开始之前他就会离开这个房间。正式测谎的时候,只有咱们两个人。当然,审讯室里会有录像,这只是防止事后出现争执,也是取证的环节之一。希望你能理解。” 杜君衡继续点头。 “如你所见,这套东西有点儿复杂,所以在我助手准备的时候,咱们俩先简单聊聊。”施也示意顾载阳继续整理设备,而后从审讯桌上拿起夹着白纸的写字板,坐到摆放在杜君衡斜前方的一把软包椅上,他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杜君衡的视线中,而后翘起二郎腿当做支撑,把写字板轻轻放在腿上,“放心,这不是老虎凳,也不是电刑,我们现在可不搞刑讯逼供那一套。” 杜君衡嘴角弯起一个弧度,说:“我知道。” 施也接着说道:“近些年警方在不停精进自己的技术,我刚才跟你说过,我是技术侦查局的调研员,我的工作之一就是作为测谎师参与到案件中。测谎并不是一个非常有针对性的事情。就在此时此刻,我还有别的同事在别的地方给其他嫌疑人或者证人进行测谎。 “我刚才看到的资料显示目前你已经是被刑拘了,不过刑拘并不意味着被逮捕,更不意味着你就有罪。警方是没有资格判定一个人是否有罪的,刑拘只是警方侦查过程中发现你可能与案情有密切的联系,这并不是审判。在我参与的很多案件中,有不少人是刑拘但是最终被确认无罪的。 “你前妻的案件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个新年我相信你过得也不怎么好。在这段时间里,警方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搜寻证据,也反复请你协助调查,你的配合度一直挺高。今天这场测谎的目的就是一个辅助确认,如果你通过了测谎,那我就会把这个结果告诉负责侦查的同事们,让他们别再盯着你了,这不是个杀妻案,这或许是流窜作案,或者别的什么随机作案,让他们去找真正杀害你前妻的凶手。” 在施也说话的过程中,杜君衡一直在认真倾听,但在这段话结束时,他却并没有接话的意思。 “是不是还有点儿紧张?”施也询问。 “嗯。” “没关系,紧张也是正常生理现象。超过99%的人坐在这间屋子里,坐到你那个位置上,都是会紧张的,即便是什么都没做过的人也一样,因为这个环境和测谎这件事本身就会造成紧张。不过紧张并不会对结果有太大影响。” 施也给出了安慰,在看到杜君衡的表情和缓之后,他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作为测谎师已经工作了五年,进行过数百次的测谎了,在这之前,我拥有犯罪心理学博士学位,并接受了为期半年的集训,授课的都是国内最顶尖的专家,再加上现在这里有全国最先进的测谎设备,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如果你确实与命案无关,测谎会给出正确的答案。今天在这个房间内,只有两种情况下你不会通过测谎,一种是你忽略、违反或者是无法理解并我的指令,另一种就是你确实撒谎了。” 观察室内,张尚翔凑到郎月慈耳边低声说:“郎哥,施教授这是在干什么?背履历?” “介绍资历是测谎之前的必需步骤。”郎月慈淡淡一笑,说,“这一长串履历出来,第一印象就是他很专业,很有资历。这可不是闲聊,这都是专业的话术,这是抬高自己,打压对方的信心。当然,他也不是抬高,他确实有这些履历。” “这就开始了?” “从他进入审讯室那一刻时就已经开始了。” 徐圣昭凑上来询问:“测谎真的这么厉害?!” 郎月慈回答:“没能通过测谎的原因有很多,他这么说还是在给杜君衡施压。这也是接在他那一长串履历后面的。他都这么专业,履历这么牛了,所以没通过测谎肯定不是他和测谎仪的问题,是嫌疑人撒谎了。这是正常的思维惯性。” “真的诶,我刚才真的信了。”徐圣昭感叹,“施教授这也太牛了。他把我绕进去了,而且我完全看不出他在说谎。郎哥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不出来。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郎月慈承认道,“昨天我跟他对了半宿的话术,还模拟了一次完整的测谎过程。你们这些问题都是我昨晚问过的。” “那你是不是能给我们当解说了?!”徐圣昭立刻把椅子拉得离郎月慈更近了些,“我洗耳恭听!” 审讯室内,施也直视着杜君衡,带着温和的笑容:“很少有人做过测谎,你之前也没做过吧?” “没有。” 施也:“要不要跟我说说你认为的测谎是什么流程?” 杜君衡想了想,回答:“就是你问我有没有作案,然后看你电脑上那些数据有没有波动。” “嗯,很符合普遍认知。”施也留了较长的停顿,而后眼角的弧度更弯了些,“不过真实情况并不是这样,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次杜君衡没有给出语言上的回答。 施也继续说:“杜君衡,从我的角度来说,如果你真的杀害了王淑,同意接受测谎并不是个很明智的决定。所以,我还会给你选择的机会,无论何时,即便你真正戴上这些设备,即便我们已经开始测谎,你都有权利随时叫停。无论你是真的撒谎了,还是觉得这个场景和这样的对话给你很大压力,你不想再继续了,都可以随时打断,我会立刻停止询问。这是我给你的保证,也是法律给我的要求。拒绝测谎或者中途退出测谎都不会增加你的嫌疑,也不会因此而被认定是凶手。关于这些,你都清楚吗?” “我明白。”杜君衡再次点头。 施也于是继续推进流程:“我现在先跟你介绍一下整体流程。首先,在正式开始测谎之前,我需要确认你的身体情况和心理状态,同时确认你的自愿性。 “在确认无误后,我会跟你聊一聊你的经历以及关于案子的简单情况。在这之后,你会有五到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你可以申请喝水、上厕所,或者起来走一走活动一下。 “在这个休息时间结束之后,我们会进入准备阶段,在这个阶段,我会告诉你我要问的问题。然后做几轮模拟测谎,来确保你完全理解并知道该怎么回答。接着,我会让我的助手帮你戴上这些设备,在设备运行的情况下再进行一轮预测谎。在你确认可以开始之后,我们才会真正进入测谎阶段。 “测谎会重复进行三遍以确保数据的准确性。在完成测谎之后,就是我的工作了,我需要分析并给出结果,这个过程大概需要半个小时。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与你面谈并告诉你真实结果。” 杜君衡疑惑:“你会告诉我你要问的问题?” “是的。我会告诉你。所有问题都是封闭性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可以了。”施也稍稍挑了下眉,“是不是跟你以为的很不一样?” “嗯,不一样。” “今天之后你就能了解真实的测谎了。”施也把写字板上面夹着的签字笔拿在手上,“现在我要进行第一步,先向你确认一下你是否知情且自愿。” 杜君衡:“是的,我知情,并且自愿接受测谎。” “你是否明确知道你可以随时叫停测谎?” “我明确知道。” 施也在表格上打了勾,接着提问:“你昨晚有睡觉吗?是否超过六个小时?” “睡了。有没有超过六个小时我不清楚,但我现在不困。” 施也如实记录下来,接着提问:“你平常是否有抽烟、喝酒或服用违禁药物?” “都没有。” 施也连续勾划了几笔,接着又说:“下一个问题,你是否有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或其他慢性疾病?” “没有。” “好。”施也很快把这一页表格上所有内容快速过了一遍,在全部得到答案后,他看向杜君衡说,“如果在过程中你出现任何身体不适的情况,也一定要及时提出来。” “我知道。”杜君衡回答。 “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进入第一阶段,先简单聊一聊。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对这个案子的了解也不是很多,我也没有向其他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过多询问,因为我不想对你有一个先入为主的看法。所以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我希望你能积极地给我回应,不止是点头摇头、是或不是这种简单的反馈,我希望你能跟我讲述一些事情。我不会去评判你的讲述有没有用,也不会要求你一定有逻辑顺序,完全可以想到哪就说到哪。在这个过程中,你可以选择我的助手在不在场,这完全由你来决定。” 杜君衡侧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顾载阳,安静片刻,他说:“我更想一对一。” “可以。”施也于是示意顾载阳离开。 在顾载阳关上审讯室的门之后,杜君衡有一个很轻微的沉肩的动作,眼见这个动作,施也心中的疑问更多了,到这里就已经建立了初步信任?这比预想得早太多,而且也不符合常理。 顾载阳进入观察室后立刻被拉到了第一排,挨着郎月慈的身边坐下。 郎月慈说:“这下不用我解说了,有专业的。” 顾载阳连连摆手:“我不行,我真不专业,我刚博一,还什么都不懂呢。” “你好歹是入门了,我们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张尚翔拍着顾载阳的肩膀说道,“诶对了,施教授真是部里的调研员?我还以为他会介绍公大履历呢。” 顾载阳解释:“是,老师确实是调研员。教师的身份在测谎上不对口,所以他没说。在给嫌疑人测谎时,树立自我权威性不需要额外附加,只需要专注在测谎领域就可以。我老师身上的标签很多,不是所有人都能了解清楚那些身份和头衔的含义,说得多了有可能会让人觉得是水名头,反倒会降低权威性。” 这会儿观察室里已经挤了不少人。 施也来了之后既没有穿过警服,也没提过他调研员的身份,只说自己是公大老师,即便是韦亦悦都快“贴脸开大”了,他也没想着拿自己的级别身份来压人一头,只是就事论事,用符合自己教师身份的语气和态度来给出回应。 现在知道了施也的多重身份,大家自然而然地低声议论起来。顾载阳的如实回答以及周遭窃窃私语的声音都让韦亦悦如坐针毡。 “郎哥?”顾载阳不知前情,有些惶恐地低声问道,“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错。”郎月慈安慰道,“我们这儿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调研员来协助办案了,所以大家才觉得惊讶。而且施教授这么年轻,大家这是感慨你老师很厉害呢。” “我老师确实厉害。”顾载阳难掩骄傲。 审讯室内,施也一直在引导杜君衡谈论王淑。从二人的婚姻,聊到了中年失独,最终聊到了王淑的病,以及他们在法律上已经结束的婚姻。 杜君衡说:“最开始我是不同意离婚的。她生了病,身边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于情于理我都不该扔下她。可是她以死相逼,如果我不同意离婚,她就不吃药不治疗,甚至有一次,她还动了刀。我实在是怕了,所以同意了。” 施也问道:“她有说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吗?” 杜君衡摇头:“她没说。离婚之后的那半年,我确实没再见过她。但后来她开始靶向治疗,需要人照顾,她妹妹联系了我,我才重新回到她身边。我们的关系也缓和了,但她却没打算复婚。我不想因为这事跟她争吵惹她生气,就顺着她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5、第 25 章 谈话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施也的笔记也已经记满了整整六页。他翻开新的一页,调整了一下坐姿,说:“现在我们该聊聊案发前后的事情了。很抱歉还需要你回忆这段痛苦的经历。” 杜君衡摇头。 施也放缓了语气,提问:“跟我讲讲当天都发生了什么,好吗?” 杜君衡说:“我是5号去的大安,跟老孙约的是6号。6号那天我们全天都在一起,晚上老孙跟我回了旅店。他不到十点就睡了,我睡不着,就刷手机。旅店隔音很差,晚上隔壁的动静听得很清楚,我就有点儿难受,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我看老孙睡得熟,就偷偷溜出来,开车回了家。那会儿王淑还没睡,看见我回去还吓了一跳,问我发生什么了。我说我想她了,然后我们俩就……当然,她身体已经很差了,我不可能太过分,没怎么动她就说难受,来不了。我就喂她吃了药,把她哄睡,然后就走了。”? “为什么还要走?”施也问。 “我出来得急,手机都没拿,而且我也不想让老孙知道这事。我回去之后看老孙还睡着,心里才踏实。后来在大安又待了两天才回家。” “你名下有车,也会开车,为什么还要在大安租车?从容新到大安,走高速很快就能到。” “我不喜欢开车,尤其不喜欢开长途,繁繁出事后,我就很少再开长途了。在大安租车是因为市内开车比较方便,综合算下来也比打车便宜。” 杜君衡的女儿杜若繁在十多年前因车祸去世,父亲在女儿去世之后选择避开女儿的死因,这确实是个合理的解释。 施也问:“那天晚上你们见面之后,你有再联系她吗?” “我给她发了消息,但是她没回。” “没有打电话?” “没有。”杜君衡摇头,“她原本就睡眠不好,病了之后就更怕声响,手机的铃声会吵到她,所以我们之间都是我发消息,她打电话。那天临走时候她状态还不错,我们约好了等我从大安回来就搬回家照顾她。结果我刚回家,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施也没有再追问,他停了笔,看向杜君衡,说道:“我接下来的问题是与测谎有关的,所以我需要你认真思考之后再给出答案。在你过去的人生中,你有想过要杀人吗?” 杜君衡:“没有,我没想过。” 施也继续问:“做个假设,如果你打算杀死一个人,你计划用什么方法?” “用……药吧?”杜君衡回答。 “还有别的吗?” “绳子?或者推下楼?” 这明显是询问的语气,然而施也并没有给出回复,只是沉默地看着杜君衡。 安静了一会儿,杜君衡继续说:“闷死或者捂死?” 施也轻轻点头,说:“当然,要杀人的方式有很多,可以自己动手,也可以雇凶,可以用药,也可以用武器。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也没有唯一答案。我的提问只是为了确认,你能清楚明白我之后测谎中会提到的‘杀人’的正确含义。” 施也把翻开的笔记纸归拢整齐,然后看向杜君衡,说:“谈话部分到此结束了。现在你有十分钟的时间休息,有任何生理上的要求都可以提,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喝水、上厕所,多做几次深呼吸。等我们再见面时,就要进入预测谎阶段了。当然,你仍然有权利随时终止测谎。” 施也回到观察室,郎月慈给他递了水和巧克力,而顾载阳则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能量棒。 施也接过后道了谢,说:“有什么问题吗?我现在可以先简单回答几个。” “你歇歇吧。我刚才让他们把想问的问题都记下来了,等结束之后一起问。”郎月慈回手指了下身后,“这么多人呢,十分钟可解答不完。” “歇是歇不了的。”施也把目光投到审讯室内,同时对顾载阳说道,“一会儿你跟我进去,按照我告诉你的做就行。注意听我的指令和措辞。” “好。” 杜君衡被带着去了卫生间,回来后他又要了一杯水,再之后就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低垂着头。 顾载阳低声询问:“老师,一会儿您打算用什么方法?” “我已经设计好了问题,做dlt,你在这边可以初步记录一下反应时间,做个rtt,等测谎结束之后咱们汇总。”施也微微侧头,接着说,“有视频记录,还能验证你的rtt做得如何。” 顾载阳深吸了一口气。 “逗你的!”施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视频辅助就用不着你做反应时间测试了,你主要的目的是学习,看我怎么提问,同时思考我为什么要这么提问就行了。” “老师!这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行了不闹你了。”施也抻了抻手臂,“一会儿跟我进去之后注意不要正面面对杜君衡,在我跟他对话的时候也不要贸然插话,专心做记录就行。” “没问题!老师放心!”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施也带着顾载阳走进了审讯室。 这次施也坐到了审讯桌前,他说:“我坐在这里是因为需要看着电脑,如果你觉得这样的位置让你不舒服的话,我助手可以帮你调整。” “没关系。”杜君衡回答。 “好的。那我们就进入正题了。”施也说道,“现在我先向你完整介绍一下流程和问题。我今天使用的方法是故意撒谎测试,顾名思义,我需要你在某些问题上撒谎。在测谎的过程中,我一共会问九个问题,其中有一些普通问题,也有一些跟案情相关的,还有一些需要你撒谎的。我接下来就会把九个问题全部告诉你,并且告诉你哪些是需要撒谎的问题。举个例子,我会问你,你这一生从未撒过谎,对吗?当你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你需要撒谎,也就是回答‘是’。这样你能理解吗?” 杜君衡点头:“我理解。” “在测谎的过程中,你会听到三个以‘你这一生’为开头的问题,分别是,你这一生从未撒过谎吗?你这一生从未对人发过脾气吗?以及,你这一生从未迟到过对吗?当你听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我需要你撒谎。”施也这段话说得很清晰又很缓慢,在从杜君衡的脸上看到犹豫时,他接着说道,“我知道这个听起来挺绕的,没关系,我们先试一下。你这一生从未撒过谎,是吗?” 杜君衡想了想,回答:“是。” “很好。”施也继续提问,“你这一生从未对人发过脾气,是吗?” “是。” “你这一生从未迟到过,是吗?” “是。” “非常好。”施也向杜君衡投去了鼓励的目光,“就是这个意思。一会儿正式测谎的时候,你也会听到这三个问题,你只需要记住,‘你这一生’这个提示词之后跟着的问题需要撒谎就可以了。” 杜君衡问:“我如果回答错了呢?” “没关系,同样的测谎我们会进行三轮。如果你在这些问题上错了超过两次,我们会暂停,等你调整好之后重新开始。而且咱们会进行多次的练习,直到你确认完全理解之后再正式开始。至于与案情相关的问题,我需要你如实作答,这些问题分别是,你杀害了王淑,是吗?”施也在提出问题后看向杜君衡,示意他作答。 “不是。” “你所叙述的案发当晚的行动有所隐瞒,是吗?” “不是。” “以及,当晚你与王淑发生了性关系,是吗?” “是。” “很好。”施也再次给出了肯定,“这些就是一会儿你会听到的所有与案情相关的问题。” 确认杜君衡已经完全理解并接受之后,施也继续开口:“最后就是一些非常基本的常识问题,这些也是不需要撒谎的。我会询问你的姓名是杜君衡吗?,你要回答——” “是。” “你现在是坐在椅子上吗?” “是。” “这里的门是关着的吗?” “是。” “很好。”施也看向杜君衡,认真地说道,“这就是一会儿我会问你的全部问题了。所有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除去以‘你这一生’为开头的问题之外,其他问题你都需要如实回答,这样你能理解吗?” 杜君衡缓缓点头:“我应该是懂了。” “那我们现在完整模拟一遍?” “好。” 施也重新把目光放到电脑屏幕上,开始了提问:“你知道我只会提问之前告诉过你的问题,是吗?” “是。” “这里的门是关着的吗?” “是。” “你这一生从未对人发过脾气,是吗?” “是。” “你杀害了王淑吗?” “不是。” “你的姓名是杜君衡吗?” “是。” ”你这一生从未撒过谎,是吗?” “是。” “案发当晚你与王淑发生了性关系吗?” “是。” “你现在是坐在椅子上吗?” “是。” “你这一生从未迟到过,是吗?” “是。” “你所叙述的案发当晚的行动有所隐瞒,是吗?” “不是。” “非常好。”施也说道,“这就是之后我要问的所有问题了。不过在正式测谎的时候,问题之间会有一定的间隔,但总时长不会超过十分钟。” “就这样?”杜君衡仍是难以置信。 施也点头:“对,就这样。是不是跟你想象中的测谎完全不同?” “跟我想象中的测谎也完全不同啊!”观察室内,张尚翔低声说道,“就那几个故意撒谎的问题,我觉得我都绕不过来。为什么要这样啊?” 郎月慈回答:“要有撒谎时候的基线,也要有说真话时候的基线。那些问题被称作对比问题,目的就是看被测谎者在撒谎时候的数据。非开放性提问的准确性也更高,据说这是新的方法,刚有测谎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提问的。” “我今天真的长见识了。”张尚翔说,“施教授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但我怎么就觉得压力大呢?” “这会儿压力最大的是杜君衡。”郎月慈透过单面玻璃看向施也,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但此时的气质完全不同了。郎月慈觉得,如果他坐在杜君衡的位置上,此刻绝对已经无所遁形。 审讯室内,顾载阳已经开始操作,把测谎设备逐一戴在杜君衡的身上。在确认佩戴牢固,又简单进行了测试确定设备运行正常之后,他就回到了观察室内。 另一边的测谎即将开始,因为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要问的问题,而测谎数据并没有实时同步过来,所以此时观察室里倒没有那么全神贯注了。 徐圣昭向顾载阳提问,顾载阳很快就从佩戴设备开始介绍起来:“手臂上的是测量血压的,手指上的金属电极片是皮电传导设备,可以检测手指上的汗液分泌情况。胸前的绑带是测量呼吸频率以及幅度的。” “刚才你还让他盯着一个点看?”徐圣昭继续提问。 “是为了让他集中注意力。因为视觉范围内的物体变化也会让人产生不同的反应,让他盯着一点看,能尽可能避免误差。” 张尚翔又问:“刚才进去之前你跟施教授说的那些字母是什么意思?” “dlt和rtt吗?那个是测试方法。dlt就是直接撒谎测试,rtt是反应时间测试,都是英文单词的缩写。直接撒谎测试就是老师现在正在给杜君衡做的。一般是有三组问题,分别是无关问题,对比问题和关联问题。无关问题和对比问题提供两种模式下的基线,这样才能更好的衡量测谎对象在关键问题上是否撒谎。直接撒谎测试现在用得比较多,因为这个相对来说更简单更省事。反应时间测试其实也好理解,刚才在让杜君衡回答对比问题的时候,他的反应速度明显比无关问题要慢,因为撒谎是需要思考的。测试每一个问题从问题结束到开口作答之间的时间间隔是能看出区别的。但是这个实际上并不准确,影响因素也非常多。有些经过训练的,或者是有撒谎习惯甚至说谎成瘾者没办法用这个反应时间来判断。” 张尚翔:“那把对比问题告诉被测谎者,不会让他心里有准备,从而造成误判吗?” 顾载阳摇头:“戴上那个设备,跟测谎师面对面的时候,那种压力是常人很难克服的,心理准备和大脑反应之间还不能完全等同。” “这倒是。”徐圣昭在旁发出感叹,“别说杜君衡了,我都紧张得手冒汗。” “你是紧张测谎结果吧?”郎月慈调侃道。 “郎哥!看破不说破!”徐圣昭看了眼表,“我的天啊,问题间隔要这么久吗?” 顾载阳回答:“按照要求,问题之间需要至少15秒的间隔,要确保数据回到正常基线或以下才能开始下一个问题。又因为超过十分钟后血压测试的准确性会大大降低,所以整个过程基本会在十分钟内完成。” “前面聊了快两个小时,真正测谎就只有十分钟啊?”韦亦悦很小声地嘟囔着。 顾载阳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只认为韦亦悦是在提问,于是很认真地回答:“从老师跟杜君衡的对话开始时,测谎就已经开始了。前面的谈话都是有目的性的,跟测谎师的谈话与跟办案人员的谈话不同,这是测谎师的身份所带来的。测谎师要求被测谎人尽可能多地表达与叙述,在这个过程中,有些没有跟办案人员说的事情有可能会被引导出来。因为测谎师在与被测谎者谈话的同时也在建立信任,这里面运用了很多从心理学出发的话术设计。同时,测谎师虽然是警方的,但在被测谎者的角度却是有可能证明自己清白的人。所以,测谎师处在一种很微妙的,提供帮助的位置上,这也是老师在进去之前脱掉警服的原因。” “换衣服也是设计好的?”张尚翔由衷发出感慨,“我的天啊!原来施教授每个动作都是有原因的!那以后跟他说话我得好好观察一下!” “老师平时不会刻意设计的。” “平常不会。”郎月慈的声音跟顾载阳的叠在了一起,结果就是谁的话都没听清楚。 顾载阳疑惑着看向郎月慈,郎月慈说:“没事。我说施教授平时不会折磨自己的。” 顾载阳连连点头:“对。我老师说过,生活中他不分析人,也不会想那么多。要不然太累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6、第 26 章 同样的测谎流程重复了三遍,在最后一遍结束之后,顾载阳进入审讯室,帮着把设备全部摘掉整理好。 施也又跟杜君衡聊了几句,确认他的情绪稳定之后,就一同离开了审讯室。 郎月慈走出观察室,施也见到他后轻轻摇了下头,说:“没通过。” “你刚才不是说需要时间整理数据吗?” “骗他的,给他点儿时间缓冲。这就已经快三个小时了,让他歇歇,一会儿再跟他聊。”施也给了郎月慈一个安慰般的微笑,“一会儿就是你的主场了。” “放心吧,怎么也得对得起你昨晚的授课。”郎月慈看了眼表,“饿不饿?要不先去吃点儿东西?” “审完再吃吧,我怕我脑子不转。”施也靠近郎月慈,低声说,“我去你车上歇会儿行吗?” “当然。”郎月慈立刻回答,“我车没锁,你直接去就行。” “多谢。” 郎月慈回到办公室拿了钥匙又跑下楼,帮着顾载阳把箱子放在后备箱,把车启动。 打开车窗后,郎月慈就带着顾载阳离开了车,到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坐,让施也安静休息。 “你老师平时作息很规律吧?”郎月慈主动发起了谈话。 “嗯,老师很少熬夜。”顾载阳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是进组的时候听师姐说过。好像是老师以前病过一次,虽然好了,但是熬夜和过度劳累就会再诱发。师姐说她也没见过,现在我们办公室只有大师兄在研二那年见过一次,到现在都四年了。我们的组训里有一条就是晚上十点之后禁止联系导师。” “还有这样的组训?” 顾载阳:“其实是闹着玩的。老师人很好,平常组里都是闹来闹去的。那条组训最开始是大师兄他们在老师养病期间写的,后来保留下来是因为老师发现有了这条之后大家熬夜写论文的概率明显降低了,所以才一直没删。老师一直都希望我们劳逸结合,上个月他还让师兄盯着我,一天不许我学习,只让我玩。我刚来还不适应,老师和师哥师姐们总是逗我。” 郎月慈:“你老师很厉害,跟着他肯定能学不少东西。他性格也好,感觉你们在一起平时都特别欢乐。” “是。我很喜欢我们组的氛围。”顾载阳看向郎月慈,“对了,老师说郎哥也是公大毕业的,是我的学长。” “可别这么叫,我是本科的,跟你们高材生没法比。” “本科公大才更厉害呢。”顾载阳说,“而且要论高材生,那得是我老师那样的。” “看出来了,你是小迷弟。” “是。我真的很崇拜老师,他太厉害了。”顾载阳接着又说,“当然,郎哥你也厉害。能跟得上老师节奏的人可不多。” 郎月慈有些意外:“嗯?怎么恭维上我了?不用这样。” 顾载阳很认真地说:“真的。老师的思维广度很广,专注力又很高。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是走一步看五步算十步,而且是以点带面,能把相关事情的十步全都推导出来。我大师兄说他跟老师玩博弈卡牌游戏,他还在算下一步怎么走,老师已经算出不同玩法的搭配以及对应的胜率了。” “那不是永远赢不了了吗?” “能赢。用概率。”顾载阳笑了起来,“我老师手气不行,玩那种先手必赢的游戏,我们猜拳或者扔骰子决定先后手,基本都能赢。” “记住了。”郎月慈玩笑道,“以后如果想赢他,就跟他石头剪刀布。” “郎哥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那肯定的,你都叫我一声学长了,我当然不会出卖你。”郎月慈玩笑道,“咱们是一头的,都是学生,面对老师的时候,学生们肯定互帮互助。” “郎哥你人真好!”顾载阳说。 郎月慈笑了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张尚翔找到他们,说想再了解测谎的事情,郎月慈就让他们一起回去,自己在这里等施也。 没过一会儿,副驾一侧的车窗被放了下来,见施也招了手,郎月慈才走上前去。 “休息好了吗?” “上车来说。” 两个人的声音叠在一起,郎月慈没多停留,绕到驾驶室上车关了门。 “谢谢,我休息好了。”施也在他关门的同时说道。 “不到一刻钟。” “我也不能真的睡上几个小时补觉啊!”施也捏了捏眉间,“刚才就是脑子里思绪太多,有点儿乱,所以找个安静的地方梳理一下。借你的车一用,需要付租金吗?” “谈钱就生分了,下次我去北京的时候请顿饭就行了。” “那是肯定的。”施也回答。 话出口的那一刻郎月慈就意识到自己正在越过“同事”的界限,在得到施也肯定的回答之后就更有些惶恐不安,于是拉回话题:“所以你现在梳理好了思绪吗?” “杜君衡肯定是说谎了,但我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并不在意测谎的结果。”施也解释说,“我在跟他建立关系的过程中提到了不止一次,选择对我说谎是很愚蠢的行为。我之前见过的嫌疑人或者证人,即便是真的无辜,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有反应,或是紧张不安,或是担心,或者完全自信,唯独他给我的反应是独一无二的。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郎月慈认真琢磨了一下这句话,而后摇头:“我没太理解。能翻译成中文吗?” 施也失笑,解释道:“用人话说就是,他知道他在做一件蠢事,并且不抗拒甚至完全接受自己就是在做蠢事。” 郎月慈尝试解读:“他知道他撒谎了,也知道在撒谎的情况下接受测谎很蠢,他接受测谎并不是想挑战警方或者测谎技术,也不是抱有侥幸心理,他明确知道自己逃不过,但还是接受了。我理解的对吗?” “完全正确。”施也点头,“我今天回去还得把测谎的视频完整看一遍,或许能发现一些其他问题。不过目前看来,我的推断是,他的诉求已经呼之欲出了。” 郎月慈:“他的诉求不会就是你吧?” “……”施也咽了下口水,缓缓说道,“虽然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但你这个措辞真的让我不知道该怎么接。” “抱歉,我没——” “开玩笑的,别紧张。”施也确认了下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准备准备吧。” 回到办公室后,施也脱下风衣,露出了里面的制服衬衫。 白色的衬衫塞在裤子里,因为行走挪动而在腰部产生了堆叠,但整体还是利落的。 施也对着窗低头整理着领带,春日阳光穿透他的衬衫,勾勒出了衬衣里的腰身。郎月慈落后两步走进办公室,看见这样的场景,心头又是一阵酥痒。 施也系好领带,转身看到郎月慈,便冲他笑了一下:“我只带了常服来。” “没事,你穿什么都行。”郎月慈挪开眼,走到桌边拿过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现在审吗?” 施也点头。 两个人一起进入审讯室,这次是以“测谎之后告知结果并谈话”的名目,施也不负责审讯,只能在旁做引导询问。 进入审讯室后,施也率先发起话题:“你休息得怎么样?能进行谈话吗?” “能。”杜君衡平静回答。 “这位是郎警官,他刚才在测谎之前给你宣读过知情同意,你还记得吗?” “记得。” “我叫他来是因为我们已经结束了测谎的部分,按照规定我不能单独与你谈话,但我确实需要与你沟通一下测谎结果。”施也和郎月慈接连在审讯桌后落座。 在坐定之后,施也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近七十却仍旧身姿挺拔的男人,说道:“杜君衡,你没有通过测谎。所以现在,我们需要聊一聊真正的事实了。” 与以往见过的嫌疑人不同,杜君衡在非常认真且专注地打量着施也。他的视线从施也的眼睛往下挪,在脖子处停留片刻,而后继续向下,在他右胸前停留了更长的时间,眼部肌肉有轻微收紧的痕迹。 很明显,这是在观察并辨认施也的警衔以及胸章。紧接着,他又重新直视了施也,说:“警官年轻有为。” 施也问他:“认识警衔?” “蓝色和白色还是分得清楚的。”杜君衡的肩膀有了起伏,那是深呼吸带来的,他说,“我没撒谎。” 施也:“你有权利质疑测谎结果,事实上就像我说的,测谎结果不能作为直接证据提交检方。这也是我现在在这里的原因。杜君衡,此时此刻我们的对话仍然不是正规审讯,还属于测谎流程内的一环。我需要如实告知你测谎结果,并基于你对测谎结果的反应给出最终结论。” “你的结论是你的工作,并不是我的义务。”以往杜君衡展现出来的状态或是沉默或是配合,总归都是礼貌且不卑不亢的。但这句话却明显有些尖锐。 郎月慈用笔戳了两下桌面,冷声道:“注意你的态度。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的义务。” 施也把手抬起来放到桌面上,做了个很明显的安抚的姿势,打断了郎月慈的进一步发难,对着杜君衡说道:“我再重复一遍我刚才的话,杜君衡,这不是审讯,我是来帮你的。我也相信你的勇气和毅力,你愿意接受测谎,这对你来说是很不容易的。虽然现在的结果并不如我们所愿,但我仍然愿意相信你,我希望找到根源。” 这是之前两个人商量好的配合模式,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刚柔并济地进行谈话。 果然,杜君衡对施也的抗拒并不多,很容易就被带进谈话之中,听到施也的表述,他轻声呢喃着问出疑惑:“根源?” “你没有通过测谎的根源。”施也看向杜君衡,表情认真地说道,“我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我见过很多各式各样的罪犯,而你的行为模式与心理状况与变态杀人相去甚远。我可以断言,无论是我或是外部专家来给你做心理测试,最终结果都会指向你并没有心理和精神疾病。换句话说,你拥有正常人的思维逻辑和符合大众道德水准的规范行为。既然这样,你没有通过测谎,就一定是有原因的。” 在听完这段话之后,杜君衡没有出声,一直保持着沉默。 在审讯中其实常用沉默策略,但这个方法对于杜君衡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比负责审讯的警察们更沉得住气。 即便占据着“地利”,之前的审讯人员也没能撬开杜君衡的嘴。此时杜君衡的沉默也早在施也的预料之中,因为有过预演,他们俩人心中实际上都并不焦虑。 郎月慈一直在用签字笔敲击着桌面,在过了将近五分钟后,他敲击的频率明显降低,当观察到杜君衡细微的动作变化之后,施也向郎月慈发出了信号,郎月慈于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把笔放在了桌上。 这一下,审讯室中安静得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了。这样近乎极致的安静又持续了五分钟,杜君衡终于再次抬起头来。 对上施也那双如深潭一般的双眸时,杜君衡的表情有一瞬极短的凝滞,虽然他很快挪开了眼,但这变化还是被施也抓住了。 施也立刻开口:“凶案之后法医尸检的次数是根据案情需要来决定的,有时候为了确定死亡原因和寻找证据,我们的法医同事不得不反复在尸体上进行操作。即便是技术再高超的法医,也没办法在多次解剖之后完全复原死者未被解剖时候的状态。从刑警的角度来说,这是为了破案,是为了找寻真相。但每一具尸体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曾经活过,曾经爱过人也曾经被人爱过,很多家属都不愿直面解剖后的死者,理论上死人是无知无觉的,但活着的人很难接受他们的挚爱在死后还承受这些,因为死亡也是需要尊重的,死者也是需要尊严的。如果侦破受阻,谁也不能保证是否需要二次甚至三次尸检。王淑现在还在法医室的冰柜里躺着,尸体需要低温保存,但解剖不能在冷冻环境下进行。” 郎月慈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得有些不耐烦,他再次拿起笔戳着桌面,说道:“杜君衡,你在家做饭吧?” 杜君衡的胸腔出现了明显的起伏动作,眉头也蹙了起来。 “冰箱里的肉冻了化,化了再冻,肯定不如新鲜的,是不是?” “这可不是个很恰当的比喻。”施也打断了郎月慈。 郎月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好吧,我听专家的。” 杜君衡看向郎月慈的眼神中带了很明显的怒意。 “我没专家那么委婉,我说的是不是实话你自己其实很清楚。杜君衡,我审过上百个嫌疑人了,经我手送进监狱的没有不恨我的,我也不在乎那些嫌疑人和罪犯怎么看我,我唯一在乎的就是事实真相。受害者不能白死,犯罪的必须受到惩罚。你可以恨我讨厌我,如果最后证明你无罪,你想让我怎么跟你道歉都行。但此时此刻,我不会跟你搞什么怀柔政策,也不会温声细语地哄你。”郎月慈用笔敲了两下审讯桌前面的挡板,“这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凶杀案,你也不是个心思缜密的凶手。现在你没能通过测谎,这就更证明你无法从这里走出去了。刚才专家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目前还是测谎的收尾阶段,这不是审讯。如果你不配合专家,等真的到了审讯阶段,那就不是现在这个风格了。你现在听个冻肉就受不了,那到时候我可说得出更难听的话,你想想你承受得住吗?” 在听完郎月慈的这段话之后,杜君衡再次选择了沉默。施也把自己面前的笔记翻过一页,接着把笔竖着摆放在自己和郎月慈中间。郎月慈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准备配合施也换用第二套策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7、第 27 章 施也把自己面前的笔记翻过一页,用夹子固定好,同时说道:“杜君衡,我们来回顾一下刚才测谎的过程。” 这是一个陈述句,而非征求意见,所以施也并没有留给杜君衡回答的时间,直接继续话题:“非常明确的一点是,你在刚才的测谎中说了谎,这也就证明,你与王淑的死有很大关联。在你用沉默来应对数轮询问和审讯时,之前你见过或是没见过的这些刑警们也并不是只指望着你的口供,他们在全力调查,寻找证据。 “在结束测谎之后的这半个小时里,我看了很多他们整理出来的资料,当这些证据和资料全都放在我面前时,我对你有了个更深入的了解。杜君衡,其实你一直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工作上,数十年没有出现过错漏,你的同事,无论是前辈后辈对你的评价都很高。生活中,即便是跟你起过冲突的邻居也很客观地承认你的善良和友好。你的亲朋好友,王淑的家人朋友,全都对你称赞有加。纵观你与王淑近四十年的婚姻生活,你们就像模范夫妻一样。这世界上再优秀的演员也不可能在生活中四十年如一日地扮演恩爱,所以我从不怀疑你对王淑的感情。 “以前我跟不少嫌疑人聊过,杀妻案的凶手很多都是自负、自私又自大,或是控制欲极强,或是存在人格障碍。那些杀妻的人往往都会在我们面前矫饰自己的感情,但他们的话漏洞百出。他们不了解自己的妻子,也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妻子,甚至他们连妻子的生日和喜好都不清楚。不过此时此刻,你我心中都很清楚,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了解王淑,并且一如既往地爱着王淑,你确实撒谎了,但却不是因为要捏造你与王淑的过往与感情,你只是在另一件事上撒了谎。” 在施也说“在另一件事上撒了谎”这句话的时候,杜君衡轻轻点了下头。这是一个极好的信号,杜君衡没有否认施也之前对他的“肯定”,而且已经被带入了预设的逻辑之中,他的点头不仅肯定了施也对他的肯定,也肯定了施也最关键的一个认定——撒谎。 施也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所以现在你该告诉我真相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没能通过测谎。” “我不知道。” 郎月慈说道:“杜君衡,刚才专家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我们为了这个案子做了大量的调查,关于你的工作和生活,关于你的朋友和同事,我们问到的所有人都说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我们才会疑惑,才会耐着性子询问你,我们是真的想知道原因。零口供结案对我们来说是轻松的,但对你来说却正好相反。零口供定罪意味着你没有自首情节,没有积极认罪的行为,这些都将成为检方给你顶格定罪的依据,这种情况下,即便是优秀的刑辩律师也很难帮你减刑。你咬死不说,最后为难的是你自己。要知道,‘不配合’这三个字,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信任度降低。即便之后你想说了,或许你的话也没那么重要了。” 零口供结案其实并不轻松,反而是最难的一种方式。而且因为凶器至今没有找到,最关键的物证无法形成完整证据链,对于这个案子来说,拿到杜君衡的口供才是破案的关键。郎月慈这样的说辞,自然是在诈杜君衡。 又是一阵沉默,施也和郎月慈一直盯着杜君衡,而杜君衡则盯着审讯桌前的一个点,不看他们,也没有任何挪动和要交代的迹象。 观察室内,预审支队专门负责重案预审的大队负责人和骨干也在旁观这场非正式审讯。这样反复多次的沉默对峙在他们的工作中也是不常见的,就连最骨干的预审队员此时也有些焦急,再这样对峙下去,对审讯一方其实是不利的。虽然他们都相信施也的专业度,但此时也还是难免心里打起了鼓。 终于,在又沉默了将近五分钟后,郎月慈先开了口:“聊聊王淑吧。我们走访过你的邻居朋友,王淑的朋友和亲人,所有人对你和王淑的感情都是交口称赞,他们说你们是模范夫妻。王淑生病后,你一如既往地照顾她,即便那个时候法律上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你还是为她的病往来奔走。我们第一次找你问话的时候,你的伤心和难过也都是真实存在的。我从不怀疑你是一个好丈夫。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我转移了财产。我把她的钱都拿走了,她发现了。” “嗯。”郎月慈轻轻点头,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同一时间,在观察室里的队员们都开始埋头翻看卷宗,这在调查之中是尚未被完全发掘出来的内容。 杜君衡接着说道:“你们应该在我家里找到了吧,我家衣柜里面的抽屉柜的最下层放着好几张存单,那些都是我转移出来的钱。” “确实有存单!”张尚翔说,“我负责整理的文件类信息,存单信息已经跟银行核对过,是杜君衡名下的,存取记录和监控视频都已经调出来了,就是还没梳理完。” 重案预审大队的队长陈奥奇盯着单面观察玻璃,低声说:“小郎可别被带跑了。” “他不会的。”成云霞非常笃定地回答。 张尚翔疑惑:“两位领导这是说什么呢?” “不能追着这个问,这是嫌疑人早就想好的应对策略。”陈奥奇插着手分析起来,“相对于咱们来说,嫌疑人是开了上帝视角的,他明确知道自己干过什么。所以不管什么原因,在他同意测谎的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侥幸通过测谎他会怎么办,以及,如果他确实没能通过测谎,他要用什么招数来应对。没通过测谎看似是被动,但实际上他还是握着主动权的。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知道咱们想知道什么,他现在说的任何话,只要跟杀人无关的,就都是他的套路,如果追着他的话题问下去,就是给了他时间重新树立自己的心理防线以及调整心理状态,这样只会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反复拉扯绕圈子。” 审讯室内,面对着杜君衡的“坦白”,郎月慈表现得十分平静,在听闻杜君衡的话之后,他说:“不要试图跟我绕圈子,我跟你说过了,我审过上百个嫌疑人,你这点儿套路蒙不了我。我说的是,你今天没有通过测谎。” 杜君衡看向施也,说:“我就是转移财产了。” 相比于负责侦查的郎月慈来说,施也这个已经明确“不参与正式审讯工作”的测谎员对杜君衡来说压迫感更小,信任感更高。杜君衡看向施也的动作已经明确了他心中的偏向。不过施也并没有给出杜君衡预期中的反应。 “杜君衡。”郎月慈叫了他的名字,让他看向自己,而后说道,“在今天的测谎中没有关于你转移财产的问题,这不是你没有通过测谎的原因。” 听到郎月慈这样的话,杜君衡再次看向施也。 施也这次开了口:“在那三个关于王淑的问题中,你全都撒谎了。” 杜君衡立刻否认:“我没有。” “杜君衡。”郎月慈再次打断杜君衡的狡辩,他说,“我们坦诚一点吧。从王淑的尸体被发现到今天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这两个月,我们调查走访了很多人,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我们手里掌握的东西,一定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今天在你接受测谎之前,我可以很笃定地说,我们完全了解王淑这一生的轨迹,以及她的性格与人品。她是一名老师,一辈子跟学生打交道。或许是职业习惯,又或许是性格使然,她有时候是很霸道的。她一直都是说一不二,她的脾气性格甚至连她妹妹都很难接受。在青年时期,甚至是在各自成家之后,王淑和王澈也常常争吵。王澈甚至曾经大骂她姐姐是混蛋,不干人事,这些都是留存在亲朋们记忆中,经过交叉认证确认无误的。可以说,这些年来,真正能够全面包容王淑的,只有你。你们俩结婚四十年,王淑的性格不是一天形成的,她生病之后脾气变得更坏了,跟邻居反复争吵,这些事你也是知情。所以……” 徐圣昭皱了眉:“我去,郎哥这话茬不对啊!怎么往死者身上引了。” “郎哥在说违心的话。”顾载阳说,“郎哥的肢体动作表明他对自己说的话一点都不认同,他只是在假设推理,用受害者有罪论引导并缓解杜君衡的负罪感,让他交代。” “难怪。”徐圣昭松了口气,点头说,“我就说郎哥不该是这么武断片面的人。” 审讯室内,杜君衡已经对刚才郎月慈的话做出了回应:“她是脾气不好,但她是个好人,我不会伤害她。” 施也调整了一下坐姿,看向杜君衡,开口询问道:“是意外吗?” “什么?”杜君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施也并未对杜君衡的心理波动给出安抚,而是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追问:“案发当晚你抱着期待回到家,见到病中的王淑,你们有过愉快的交谈,但后续……是意外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杜君衡回答。但此刻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弱,即便是不懂心理学的人,也能看出他的心虚和慌张。 “你说你们发生了关系。她已经到了癌症晚期,这样激烈的运动对她来说是种负担。”施也继续说,“你说她在过程中就喊了停,你会因此而不尽兴吗?” “我没有。” 郎月慈立刻追问:“不尽兴之后你们发生了争吵?” “没有。”杜君衡仍旧否认。 施也:“你说你喂她吃了药哄她入睡。你一直照顾她,你知道她需要多少药量才能镇痛入睡,在那种情况下,给她多准备一两粒药,王淑应该也不会怀疑,甚至都不会发现吧?” “我没有!” 郎月慈接话:“等药效发作的时候你们起了争执?” “没有!我说没有!不是这样!” 郎月慈和施也配合得十分默契,两个人交替的问话让杜君衡有些招架不住。 “那就不是意外。”施也看向杜君衡,语速加快,“你早有预谋要杀害王淑?觉得她是拖累了?” 杜君衡仍在否认:“不是!我没有伤害她!我不会伤害她!” 施也:“但你在这个问题上撒谎了。你就是伤害了她。” “我没有撒谎!我没有伤害她!” 施也全然不理会杜君衡的否认,持续输出:“她已经是个癌症晚期的患者了,你为什么还要让她痛苦?” “我没有让她痛苦!” 施也:“所以你喂她吃了药?吃了安眠药就不会痛苦了吗?你太天真了!” “我不是!” 在刚才提问的同时,施也在桌下轻轻碰了下郎月慈递出了信号。郎月慈立刻接住,在杜君衡否认的话音刚落时就脱口而出:“你知道癌症晚期的病人在遭受怎样的剧痛吗?你爱她吗?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向她寻求性生活?你明明是个很好的人,为什么在面对王淑的时候变得这样自私和凉薄?” “我当然知道她很痛!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杜君衡的怒气明显上了一个层次。 郎月慈沉声道:“我是凭借事实说话。你撒了谎,你在现场留下了痕迹。” “那是我的家!我留下痕迹又怎么了?” 郎月慈继续说道:“你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你让她在遭受病痛折磨的时候还遭受了剧烈的刀割伤痛!” “你以为我愿意吗?!她太痛苦了!” “你明明可以选择用药的。”施也抢在郎月慈之前开口,“测谎之前我问过你,你更倾向用药而不是用刀。” “是她逼我的!” 郎月慈立刻追问:“她逼你拿刀杀了她?你当我们警察傻吗?” “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知道真相!” 施也:“那你告诉我真相!” 二人一连串的逼问以这样一句话作为结束。 审讯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慌张的杜君衡在急促地喘息着。而观察室内,所有人都被这层层递进的问话震住了。 一层叠一层的逻辑推论,把杜君衡能够狡辩的空间挤压得所剩无几。杜君衡失去了控制节奏的能力,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一次次被动的,出于惯性的否认之中,杜君衡变得慌乱,而他的精力和意志力也在被急速消耗。 “漂亮!”陈奥奇不由得拊掌。 聊到这种程度,杜君衡的心理防线已经崩溃了。陈奥奇常年负责重大刑事案件的预审工作,即便是不从心理学上来分析,从他的工作经验之中也能总结出来相似的结论。 陈奥奇转头看向身边的成云霞,说:“成支,案子结之前,给我腾点儿时间,我可得跟施教授好好请教一番。” “这我说了可不算,你找领导去。”成云霞回答。 “先说好啊,领导要是不同意的话,你得把小郎借给我一天,这你能决定吧?” “等真的撂了再说吧。”成云霞道,“这只是有意向而已,毕竟还没真的交代。” 这个案子拖得时间太长,而成云霞又一直是个谨慎的人,陈奥奇跟刑侦支队合作了很多年,对成云霞也非常了解。这样的反应已经算是答应,所以陈奥奇没再多说,招呼自己的队员打起精神来。一旦杜君衡被攻破,他们还要负责后续的审讯来配合完善证据链和案件移交工作。 杜君衡眼神放空,表情呆滞,直到他因为慌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逐渐恢复平静,他才舔了舔干涩的唇,用嘶哑的声音说道:“给我杯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8、第 28 章 当二人拿着纸杯回到审讯室的时候,杜君衡的情绪已经发生了变化。 看上去他是平静了下来,但施也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释然。这个表情与此时的情形太不相符,以至于施也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自己看错了。 但转念之间他就意识到,对于杜君衡来说,此时能说出真相,才真的是释然。他原本就不想抵抗到底,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契机,现在,契机到了,台阶铺好了,杜君衡接下来说的,应该就是真相了。 坐回到审讯桌后,谈话开始由郎月慈主导。 “来聊聊吧。”郎月慈说。 杜君衡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起来。 施也靠在椅背上,淡淡说道:“我以警察身份与你见面发生的每一次谈话都会被录音录像。而除了测谎以外的所有谈话,也都需要其他侦查员陪同。所以,你已经错过了单独与我对话的最后机会。” “你怎么知道我想跟你单独对话?” “这就没意思了。”郎月慈接过话来,“施教授是目前国内顶尖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你在他面前根本无处遁形,就你这点儿我都能看出来的想法还想瞒过他,简直是痴人说梦。” “倒也没这么夸张。”施也说道,“看人看心,自然也要结合事实。杜君衡,你在等我向你发问,这件事咱们现在屋内的三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但现在,我选择不问。你没有通过测谎,自然也就失去了谈判的筹码,现在筹码在我们的手上,你把该说的都说了,我要看你的表现再来选择是否申请与你单独对话。” 郎月慈没有给杜君衡留空余,接着说:“其实我们很认可你的聪明,毕竟你成功地把施教授引到了这里,但后续你面对施教授的做法实在是让我觉得迷惑。甚至让我怀疑,之前这样缜密的设计究竟是不是你来做的。” “是我!”杜君衡不假思索地回答。 “理由呢?”郎月慈看向杜君衡,认真询问。 “我不敢相信。”杜君衡的眼神中带着不甘,“两个月!两个月你们什么都没查出来!这让我怎么相信?!” “部分合理,但不是全部合理。”郎月慈一针见血地说道,“在你看来,案子两个月没有进展,你质疑我们,这是合理的。但这两个月施教授并没有参与,他是刚刚才被请来的,所以你看见他应该是欣喜,而不是质疑。是思绪乱了吗?” 杜君衡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头。 原本郎月慈还想继续说,却被施也以手势阻止。很短暂的沉默之后,杜君衡抬起眼皮看向施也,说:“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不涉及个人隐私的问题我会回答。”施也说。 “你不是公安大学的教授吗?” “目前还是。”施也顿了顿,接着解释说,“有些内部规定是外人无法了解的。杜君衡,即便是你对我撒了谎,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认为你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仍然相信你的行为是事出有因,所以我不会糊弄你。接下来我告诉你的话,你可以去找任何一名警察去核实。关于你在意并且询问的事情,真相是,如果我今天顶着的是‘公大’胸章,我连坐在你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施也有两枚胸章,在学校上课时,他警服上戴着的是“公大”,要适应场合;而因为他同时兼任十二局的调研员,所以在外出办案时,他都会佩戴“公安部”的胸章。 在第一次与施也见面的时候,杜君衡就很仔细地观察过他的胸章,而这个动作也被施也捕捉到了。 听完施也这句话,杜君衡紧闭的双唇有了松动。 施也趁热打铁说道:“我看过你的履历,你退休之前是国企员工,你也有职级和对应的待遇,内部资料和保密原则,你就算没经历过,也肯定听说过的。我们内部的级别和职称有很多不公开的,而你能从公开渠道查到的,只是我们允许被公开的内容。再说简单一点,我只能以公安大学教授的身份出版书籍,不能以十二局调研员的身份私自在外公开谈论任何关于我所接触的案件和嫌疑人的情况。而在参与办案中则是完全反过来,我只能以调研员身份进入案件侦办过程,而不能以教学身份出现在除学校以外的任何场所。” 不用再解释什么,郎月慈就已经明白施也的意思,也明白了杜君衡的犹豫和沉默。他再次用笔敲了两下桌面,吸引了杜君衡的注意,说道:“杜君衡,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不要继续你的揣测和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告诉我们,案发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君衡端起纸杯,把里面的水一饮而尽,用颤抖苦涩的声音说道:“她太痛苦了。” “我这话可能会让你感到不适,我先道歉。”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说,“她的痛苦其实可以由她自己来解决,医学上有姑息疗法,本地也有临终关怀医院,甚至,她手中有足够的药物可以自主选择。她的痛苦不能成为你伤害她的理由。” 杜君衡缓缓摇头:“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她已经睡沉了。” “你给她下药了?”郎月慈追问。 “是。”杜君衡回答,“镇痛药和安眠药,都是超剂量的,她走的时候不疼,甚至都没过多挣扎。” 施也询问:“能告诉我原因吗?你为什么这么做?为了解决她的痛苦,你要赔上你的后半生,这值得吗?” “不。”杜君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怅然的微笑,“我的后半生早就已经赔进去了。从繁繁离开我们之后,我们俩就都已经死了。” 施也:“关于这件事,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抱歉一场意外车祸吗?那与你没关系。”杜君衡揉搓着自己的双手,垂了头。 “聊聊杜若繁?”郎月慈问。 杜君衡摇头:“繁繁的车祸确实是意外,没有任何隐情,你们不用把重心放在她身上。” “杜若繁喜欢紫色吗?”施也提问。 杜君衡愣了下,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施也。 施也接着说:“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就该明确告诉我你的诉求,别让我猜。今天这场对话极有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面对面谈话,如果你不抓住机会,或许就真的没有了。” 杜君衡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正如他此时内心的纠结一样。 施也继续着他的攻心:“我看过所有物证照片,王淑身上的所有细节我都已经了解清楚了。我想,我应该没有错过什么线索。杜君衡,话从我嘴里说出来和从你嘴里说出来,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你真的了解所有细节吗?” “你精心布置了现场,让王淑把我的书压在身下,书架上也只留了那些侦探类的小说。这些我都看见了,郎警官和他的同事们也都看见了。你没有通过测谎,但测谎之前我们聊了那么多,我对你也有了判断和了解。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在此时坦白,因为我是此时此刻甚至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你能接触到的,最远离本地公安机构的人,也是最有可能帮到你的人。你的案子事实清楚明确,到本地市局的层面就已经可以了,到省厅也就顶了天,想做成全国性的大案根本没可能。我能推测出你的行为逻辑和意图,但推测始终只是推测,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施也抬起手指了下天花板的角落,“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录下来,虽然我们的对话不能被检方采纳作为证据,但你说了,我听了,监控录下来了,这些就是存在的。任何内部人员,只要关注你的案件,查看这个案子的卷宗资料,就都能看到这段录像,也都能看到你说过什么。现在和三十年前不一样了。” “我……”杜君衡抿了下唇,安静片刻之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繁繁小时候喜欢白色,长大后才喜欢的紫色。” “为什么转变了?”郎月慈问。 “以前我喜欢蓝色,但结婚之后,跟淑儿在一起久了,我也喜欢白色了。”杜君衡沉浸在回忆之中,开始讲述,“淑儿很喜欢白色,你们知道杜若花吗?杜若花是白色的,淑儿很喜欢。正好我姓杜,淑儿怀孕之后就说要给孩子起名叫杜若。那时候我还跟她开玩笑,说她怕不是因为我姓杜才嫁给我的,她说这只能证明我们俩命中注定。女儿出生之后,王澈和我丈母娘来帮忙照顾月子,说起孩子名字,她们都说淑儿太自私,根本就不征求我的意见,孩子是两个人的,怎么能她一个人说了算。淑儿被说得不开心,月子里还哭了两次,我怕她伤了身,又不想跟丈母娘争吵,于是就两边哄着,给女儿起了名字叫杜若繁,杜若花繁,茁壮茂盛,这样所有人都开心。” 施也问:“那你开心吗?” “当然,那是我和淑儿的女儿,我当然开心。”杜君衡看向施也,淡淡一笑,“你没结婚吧?” 施也没有回答,杜君衡也没在意,继续讲述。 杜若繁很乖巧听话,成绩也一直很好,根本不用父母操心。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上了大学,仍然是学校里的优秀风云人物,她参加学生会,组织社团活动,认识了很多同学朋友,生活非常丰富。 到大二那一年,某个周末,杜若繁带着她朋友一起回家吃饭,那是她上大学之后认识的,非常亲密的朋友,杜君衡和王淑也早就见过那个孩子。女孩子和闺蜜在一起,回到家里睡同一个卧室,这在父母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直到那个周末,他们在给女儿和朋友送去水果时,从未关严的房门缝隙中看到了两个女孩子在亲吻。 在杜若繁哭求着说让爸妈别生气,这事是自己主动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站了出来,勇敢又坦诚地表示,她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杜君衡和王淑都不是古板的人,他们原本就挺喜欢那个女孩子,只是一时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那个女孩子很懂事,在杜君衡和王淑还没有完全接受的时候,她再没有上过门,她仍旧和杜若繁保持着联系,每次相约外出后都会把杜若繁安全送到家,目送着她上楼后才离开。 明明她也还是个学生,明明她在本地才是举目无亲的。 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在一个下着雪的傍晚,当女孩送杜若繁到楼下时,王淑给杜若繁发了消息,让她带她朋友上来吃饭。 下雪路上不好走,天气冷了容易感冒,这些都只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女孩乖巧礼貌地进门问好,还帮着杜君衡一起做了晚饭。那一晚,杜君衡和王淑知道了那女孩的情况。 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上面六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生在那样的家庭,她自己半工半读,靠着自己的努力,跳出了落后的村子,成为了一名大学生。 大学的学费用的是助学贷款,生活费是自己打工挣的,没花家里的一分钱。这样坚韧的性格和这样的人生经历,让杜君衡和王淑彻底放下了心中的那些成见。 那晚王淑给杜若繁的房间里换上了双人床品,女孩看到后敲开了他们的卧室门,跪地给她们磕了头,叫了爸妈。 王淑把女孩拉起来,只叮嘱了一件事,让她们在外面不要暴露关系,这是为了她们好,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女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从此,在远离家乡的异乡,女孩有了新的家。 被父母默许了关系,女孩更加有了动力。她更努力地打工攒钱,更认真地学习,大三那年就各处实习,到大四上学期的时候已经与本地的一家著名企业签了合同,毕业就正式入职。 临毕业之前,杜若繁保研成功。 杜君衡和王淑拿了钱,让她们出去玩一圈。女孩带着杜若繁去了自己的家乡,当然,并不是回家看亲人,她说过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她逃离那个家,就绝对不会再回去,以后杜若繁的父母就是她的父母。不过抛开那样重男轻女的风俗以外,当地的自然风光还是值得一看的。 两个人旅行归来,女孩带回了两套餐具,那不是什么贵重的瓷器,她跟杜君衡和王淑说,她家乡风俗,结婚时候的陪嫁里要有整套餐具。 旅行回来之后就是毕业典礼,她们在杜君衡和王淑的陪伴下一起毕业。然而,等待她们的,并不是美好的未来。 八月末的一天,已经入职公司的女孩被派出差,在回酒店的途中失踪。 同事在当地报了警,一天后,在距离酒店只有五百米的一处破旧出租屋内发现了女孩的尸体。按照女孩入职时填写的紧急联系人信息,警方给杜若繁打去了电话。 杜若繁连夜开车赶去事发地,在高速上撞上了护栏,当场车毁人亡。 杜君衡和王淑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女儿。 杜君衡用拇指擦了擦眼角,说:“有时候我在想,繁繁跟着去了或许也是好的。她们俩那么好,那孩子去了,繁繁恐怕要好多年都走不出来。她是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她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生离死别啊!” 看施也一直沉默着,郎月慈于是主动开了口:“所以是那个女孩喜欢紫色,对吗?” “不。是因为她叫周紫。” 听到这个名字,施也心中一震。原来是这样的关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29、第 29 章 二十五年前,万字案的最后一个受害者,名叫周紫,时年21岁。 施也翻开卷宗,拿出两张照片来,接着站起身走到杜君衡面前,把照片放到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这就是你的目的。”他说。 尸体被摆放成的万字以及沾了血的金刚橛并排展示在眼前,杜君衡只看了一眼就别过头去。 施也道:“金刚橛和万字符,王淑身下的我的书,书柜上唯一没被弄乱的侦探小说,还有法医学和痕迹学教材。卧室衣柜里的紫色衣服,家里被反复摩挲过的那套瓷器。放在你家里的很多书籍,甚至你们的离婚和保险受益人,一切都在为今天做准备。杜君衡,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杜君衡避开了桌上的两张照片,看向施也:“是不是如果我不这么做,你们就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案子?二十五年!我们等了二十五年啊!南医大的案子破了,白银案也破了,为什么偏偏这个案子破不了?!” 施也收回两张照片,语调平缓:“我单独挑出这两张照片给你看,不是因为你设计的好,而是因为我知道这个案子的细节。你没有放弃的事情,我们也没有放弃。周紫的案件是连环杀人案中的一个,这一整个连环杀人案,跨越四省十三城,牵扯了十七条人命,有十七个家庭在等待着我们给出真相。你忘不了,跟你一样的剩下十六个家庭的成员也忘不了,办案的警察忘不了,我们整个系统都忘不了。我很遗憾王淑没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但我由衷地希望你能等到。” 杜君衡盯着施也,眼中逐渐噙出了泪,接着,就是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施也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放在桌板上,轻轻拍了两下杜君衡的肩膀,而后离开了审讯室。 一直旁观审讯的陈奥奇带着队员直接迎上来。 施也之前见过他,于是跟他点头示意,说道:“陈队长辛苦,让杜君衡缓一缓,他会招供的。后面你们审讯的时候不用刻意去提及刚才我们谈话的内容,关于他所说的那个旧案,部里有别的安排,不用把重心放在那上面。你们按照正常审讯流程走就行,他会配合的。” 陈奥奇立刻应下:“好。多谢施教授。” 施也颔首:“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还有,后续他可能会要求郎月慈继续审讯,你们商量着来,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待陈奥奇和队员一起进入审讯室后,施也就准备迈开脚步离开。 就在此时,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里还放着一颗巧克力。施也的目光顺着那只手向上,很快触碰到了郎月慈的双眸。 “甜的,管用。”郎月慈说。 “什么?” 郎月慈把手又往前伸了伸:“吃吧,吃完你心里能好受点儿。” “……”施也迟疑了一下,拿过那颗巧克力。 正打算再说什么,从观察室里鱼贯而出的一队人就打乱了施也的思绪。 先是顾载阳走到他身边给他递水;接着是张尚翔和徐圣昭凑上来不停地感慨二人的默契;再然后,就是领导们来总结式发言。 一路回到办公室,郎月慈终于抓住了一个空隙,用“专家还没吃饭”这个理由把施也从人群中解救出来。施也顺势推脱说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补觉,最终成功从办公室逃离,和顾载阳一起被郎月慈护送着上了车。 “回酒店吗?”郎月慈系好安全带后询问。在得到肯定回复之后,他就把车驶离了市局。 很快到达酒店,郎月慈借口还有话要跟施也说,让顾载阳先上了楼。施也不明所以,但还是默许了他的安排,坐在副驾座位上没有动。 帮着顾载阳拿下行李,关好后备箱之后,郎月慈重新坐上了驾驶位。他把从后备箱拿出来的矿泉水递给施也,说:“陈队很有经验,一直负责重案队的预审工作,你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施也接过水道谢,却并没有拧开,他看向郎月慈,说,“有话直说吧,现在没别人,不用兜圈子。” 郎月慈的微表情出卖了他的犹豫,其实他掩饰得足够好,只是因为施也是专业的,而且此时施也以为郎月慈是想自我剖白,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然而,郎月慈出口的话却并非如施也预想的那样。他说:“我不问那些需要保密的事情,就是想跟你说,现实中就是有很多案子会让人唏嘘,会让人感叹一声阴差阳错。” “你这是在……安慰我?”施也有些不敢确认自己的判断。 “看你被杜君衡的话影响了情绪。当然,如果我看错了,就当我没说。”郎月慈抿了下唇,带了几分自嘲的语气,“我班门弄斧了,你别笑话我。” 施也确实被杜君衡的故事和遭遇影响了,因为他比其他人看得更多,知道得更多。他知道旧案重启,知道清零计划,也知道万字案在清零计划的重案排序之中非常靠前,可以说,只要清零计划正式启动,万字案的优先级就是最高的。 这次的清零计划并不保密,甚至会扩大宣传,不仅为了内宣外稳,更是起到震慑作用。 以杜君衡和王淑对这个案子的关注程度,他们有很大概率会看到相关新闻。而随着更深入的调查,通过周紫的紧急联系人信息一定会调查到杜若繁,杜若繁已经去世,那么她仍在世的父母也一定会被询问到。 如果再等一等,或许杜君衡不必走到这一步。 但施也心中也清楚,这只是从他自己的视角来看。对于杜君衡和王淑来说,尘封二十五年的命案一直没有被提及,身患癌症不久于人世的王淑注定是等不到她想要的结局。他们不知道命案重启,不知道警方没有放弃追查。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王淑选择用自己的命换来关注,杜君衡选择用自己的余生来赌一次警方的重视和重启调查,这是他们的孤注一掷,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共同选择。 杜君衡说自从女儿离世之后他和王淑也已经“死”了,现在这样的结局,对活着的和已经离去的,或许都是最好的。 面对这样的际遇,有正常情感的人类都会感慨唏嘘,施也当然 也会。但他并没有被影响到情绪崩溃,这不是冷血,而是理智。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后悔遗憾都无用。杜君衡确实杀了人,他理应接受惩罚,而这也是他的选择。 车内安静得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片刻之后,施也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笑声,说道:“你没看错。谢谢你的安慰,还有你的巧克力,我很受用。” “你……没生气吧?” “当然没有。只是有些没想到,没想到你会这么周到。”施也拧开手中的矿泉水瓶,浅浅抿了一口,“饿了,你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吧。说了好几天了,一直都没兑现。” “叫上小顾?” “他还要整理记录,我跟他说一声,一会儿给他打包回来就行。”施也说着就拿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郎月慈干脆把车熄了火,等施也给顾载阳安排好后续的工作放下手机,他才说道:“也别折腾了,隔壁锥子楼下面有一家餐厅还不错。” “行,听你的。不过说好了,今天别跟我抢,这顿我请。” 步行五分钟就到了餐厅,服务员上前开门迎接,二人选定了一个安静的位置落座开始点菜。确认菜品之后服务员离开,施也则拆开消毒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说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有情绪波动?” “你跟杜君衡说没有人忘记万字案,而且你在看到可能存在关联之后可以直接联系领导,领导也很及时给了反馈,还有就是在杜君衡提到周紫的名字的时候你很意外。这些都证明你一直知道并关注着万字案,你的领导也是。我猜,如果再等一等,或许不用杜君衡杀人,你们也会找到他的。” 郎月慈给施也的杯中倒了茶水,接着说,“其实最开始也就是瞎想,但后来你离开审讯室时候的情绪还挺明显的。” “有多明显?”施也仿佛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听故事一般追问。 “……”郎月慈眨了眨眼,回答,“别人没看出来,但我能感觉得出来。” “你心里应该有很多好奇吧?”施也问。 郎月慈这时倒是坦诚,他说:“说不好奇是假的,但也没有非常急迫想要探究的意思。我只是有猜测,是不是上面已经决定让你负责调查万字案了?” 施也略一斟酌措辞,说道:“如果严谨一点儿说,目前还没有。但宽泛地说,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手头确实有万字案的卷宗,领导也确实有意让我参与到万字案的相关工作中。” 郎月慈很快给出了总结:“那就是一个已经提上日程但尚未确认具体启动日期的项目?” “可以这么说。”施也认可了这种说辞,接着说道,“其实最开始在我意识到杜君衡有所求,而他的目标或许是我的时候,我还没有想得那么深,只是觉得他有冤屈,或许需要犯罪心理学的介入,才会留下我那本书当做指向。不过查了这么几天,又跟他聊了这么长时间,其实我挺能理解他的选择的。” “你不觉得遗憾吗?如果他知道重启万字案的调查,或许就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了。”郎月慈问。 施也摇头:“每一个人的选择都是站在个人视角的。杜君衡无从得知我们准备重启调查,而王淑又已经病入膏肓,说难听一点,就算知道万字案重启,王淑很大概率也等不到。而且以他们夫妻二人对警方的态度,他们信不信也是另一回事。或许在另一种假设中,杜君衡不会杀人,不会触犯法律,也不会面对未来的监狱生活。但那就一定是他想要的吗?两个女儿死了,相伴半生的妻子也离开了,他一个人苦守着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结局,或许这也不是他所追求的。如果他等得起,他不会同意王淑这样的选择。” 郎月慈:“但他最起码有的选。” “现在这一步,也是他的选择。”施也重重呼出一口气,说,“我觉得他更在意的是为他两个女儿做点儿什么。无论警方做了什么,无论案子最后破没破,他又能不能看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至少他有付出。他把自己的余生赔给女儿,这是他主动选择的。” “我不太理解。”郎月慈轻轻摇头。 施也说:“刚才在说杜若繁和周紫的故事时,有一个细节他刻意回避没有提及。杜君衡和王淑对杜若繁的爱和照顾是非常周到的,当年事发的时候杜若繁才21岁,就算她18岁拿驾照一天都没耽误,她的驾龄也就三年,而且上大学的时候肯定不是天天开车,每个周末能摸到车,开车练一练,已经算是极端理想的情况了。杜君衡会开车,并且驾龄已经很长了。设想一下,自己挚爱的女儿正在遭遇生离死别这样的巨大悲痛,一个非常疼爱女儿的父亲,会放心让这样情绪崩溃,驾驶技术又不算娴熟的女儿独自一人开夜路上高速吗?” 郎月慈想了想,说:“可能他有事情耽搁了?” 施也:“当然,什么可能都有,甚至有可能是杜若繁当时根本没跟父母说。但杜若繁遭遇意外去世之后,对于一个会开车的父亲来说,他会觉得自己本来有能力避免这场意外。如果杜若繁没跟他说,他也不会去怨女儿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只会怨还活着的自己,会找各种理由把错归因到自己身上,这是他性格使然。” 郎月慈思索着说道:“你的意思是,杜君衡今天的行为是在为当年没能送女儿去认尸,没能避免可能避免的意外而赎罪?” 施也肯定道:“是。关于这一点,后续的审讯之中你可以问问他。这不会影响他的审讯结果。一旦杜君衡冷静下来,这些事情他都会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毕竟他还寄希望于你把周紫的案子放在心上。” “我?”这下郎月慈是真的感到意外。 施也说:“在你说你唯一在乎的就是事实真相时,杜君衡对你的态度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郎月慈微张着嘴,脸上的惊讶无法矫饰。 施也笑了笑,接着说:“你说话的时候我可不是在放空。” “你……你一会儿多吃点儿。你这样也太累了。” “还行。杜君衡不算难攻克,累倒是不累,就是对于这个结果和背后的故事有点儿意外。” 饭菜上桌之后,俩人就没再说审讯和案子,随便说着些日常,一顿饭很快就吃完。施也打包了两道新菜带回去给顾载阳,郎月慈也没再拉着施也多说,让他早些回去休息。 回到酒店后施也一边整理资料,一边拨通了领导的电话。案情确认与万字案没有直接关联,这个情况要及时同步给领导。 另一边,刚刚坐上驾驶室的郎月慈也接到了自己领导的电话,成云霞叫他回市局。就像施也推测的那样,杜君衡要求郎月慈参与审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0、第 30 章 长达四个小时的审讯,杜君衡算得上是知无不言了。 他承认杀害了王淑,也交代了自己藏匿凶器的地点。他与王淑早有预谋,所以杜君衡把手机留在大安也并不影响他的行动。 案发当晚杜君衡故意在大安的餐厅给服务员留下印象,拉着老朋友孙勤学一起吃夜宵,把安眠药混在他的降压药中让他吃下,让孙勤学在睡梦中替杜君衡完成了不在场证明。 开车赶回家时,王淑已经服下了过量的安眠药,在等待药效发作的过程中,俩人一起布置了现场,同时杜君衡使用安全套和手指与王淑一起伪造了性生活的痕迹。 两个人进行了最后的亲吻和拥抱,在王淑陷入沉睡之后,杜君衡完成现场布置与伪装,之后用刀割开了王淑的脖子。 二十五年前周紫被歹徒杀害,腹部被捅了三刀之后又被割喉。杜君衡实在没有办法对王淑下这样的重手,所以在王淑昏迷之后,他放弃了完全复现,又怕警方不能发现关联,选择了用王淑的身体摆出万字。 阴差阳错,血迹浸透,险些抹去了早就写在书页上的万字;但王淑尸体的位置和状态,又帮助警方更快确认了杜君衡“模仿者”的身份。 按照杜君衡的交代,在周紫和杜若繁离世之后这些年,他们夫妻二人一直在关注着警方的公开信息。 三年前一篇宣传稿中曾经提及过施也和犯罪心理学,而公开出版的书籍上的作者介绍则让夫妻二人对施也留下了印象。 施也在书中提及的变态杀人狂案例,曾隐晦地提到国内曾发生过的连环杀人案。虽然模糊了很多细节,但作为当事人家属,杜君衡和王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周紫的案子。 二十五年过去,仍有人在提及这个案子,哪怕是作为资料参考,对于杜君衡和王淑来说,也还是一种不小的希望。 所以,当王淑被确诊癌症,当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又没有看到警方的行动的时候,她选择了以命相搏,而杜君衡也选择了配合,他们赌了最后一把,这次,他们成功吸引了施也的注意力。 审讯时郎月慈问起杜若繁事发当晚的细节,杜君衡懊悔着诉说,那晚他出去应酬喝了酒,而王淑不会开车。 杜若繁当晚是在家接到的消息,虽然杜君衡当时意识还算清醒,但杜若繁拒绝了他开车去送的要求,说让他们在家等消息,等杜君衡酒醒了再过去,之后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杜君衡和王淑千叮咛万嘱咐让杜若繁小心开车别着急,在杜若繁开车离开之后不久杜君衡就已经酒醒了,就在他放心不下,决定带着王淑一起开车去追杜若繁的时候,他们接到了交警的电话。 从那之后,杜君衡再没参与过应酬,也再没喝过酒。 审讯临近结束时,郎月慈提问:“如果施教授没能如你所愿来到这里,没能给你机会讲出这些故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承认杀人,然后在法庭上翻供。”杜君衡若有似无地笑了,“我知道这个方法对你们有影响,但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幸好,幸好我成功了,没走到那一步,没给你们制造更大的麻烦。” “翻供行为会影响后续量刑的。”与郎月慈一起负责审讯的陈奥奇说。 “无所谓。”杜君衡看向郎月慈,询问他,“你说你只在乎真相,现在属于淑儿的真相你已经知道了,那属于周紫的真相,你在乎吗?” 郎月慈脱口而出:“在乎。” 不过一瞬,杜君衡已老泪纵横,他用双手捂住脸,呜咽着说:“求求你们,给周紫一个真相……” 杜君衡对自己杀人的事情供认不讳,后面的审讯就没有什么难点,甚至也不太用重案队参与其中,陈奥奇带领的重案预审大队就完全可以胜任后续的工作。 侦查阶段结束,重案队的工作也就接近尾声,而施也的协助调查同样可以告一段落。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回北京的,但袁副局亲自到酒店挽留,施也实在不好驳了对方的面子,于是又多停留两天,周六跟重案队的同事们一起吃顿饭,周日再和顾载阳一起离开。 虽然这顿饭并不被称作“庆功宴”,但实际含义是一样的。 排除韦亦悦不合时宜的阴阳怪气以外,这顿饭吃得还算是宾主尽欢。 席间顾载阳看出端倪,悄悄询问施也,施也并没有有说得太仔细,只是告诉顾载阳,一个人在某个环境中,注定是要经历一些事情的。 施也和顾载阳毕竟是外来的,他们吃完这顿饭之后就离开,但郎月慈却要日日与这些人相处。如果郎月慈自己不选择反抗,现在他们再怎么打抱不平也没有用。 每个人有自己的际遇和选择,正如杜君衡一样,做了选择,就要面对不同选择带来的结果。 顾载阳低声说:“郎哥这样的性格都会被排挤,那以后我到了工作单位,会不会被人折磨死啊?”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性格,有人喜欢自然就会有人不喜欢。而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活法,你看着觉得委屈的事情,或许当事人并不觉得委屈,又或者这些委屈对他产生不了影响。”施也给顾载阳杯中倒了水,“人是独立且千变万化的,每个人在不同时期的心理状态也可能天差地别。” “所以这才是心理学的魅力,我知道的。”顾载阳接过施也递来的水杯,“我还有很多东西要跟老师学,老师别嫌弃我笨就行。” “我不怕笨的。而且你也不笨。”施也低声对顾载阳说,“饭桌上好好观察,看看这些人的状态,其实挺好玩的。” “这个是作业吗?” “不是。” “那行。只要不是作业,我还是挺有兴趣的。” “德性!”施也笑着摇了摇头,“你多吃点儿,别不好意思,他们有事都冲着我说,没人管你。” 顾载阳嘿嘿一笑,说:“有老师真好!” 饭后仍旧是郎月慈送施也和顾载阳回酒店。路上随意闲聊,气氛还算和谐融洽。到了酒店楼下,施也让顾载阳先上楼去休息。 等顾载阳下车走远之后,施也解开安全带,说:“外面空气不错,别在车里憋着了。” 郎月慈于是跟着下了车。 二人绕到车前,施也停下脚步,侧身看向郎月慈,开口说的却是:“你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郎月慈愣了下,有些手足无措。 施也双手放在冲锋衣的口袋里,安静地等待着。郎月慈站在原地,几次微微张开嘴,旋即又抿嘴不言,这样标准的欲言又止的神态施也自然能看得懂。 柔风轻轻扫过二人之间,带走了相对无言的尴尬,却带不走举措不定的踟蹰。 其实不止郎月慈在犹豫,施也心中同样在纠结,是否要挑破戳穿,是否要主动提出帮助,对于郎月慈目前的状态,自己是否该主动,这都是施也在思考的。 几分钟过去,见郎月慈仍在犹豫,施也轻轻摇头,说:“我上去了。” “……”郎月慈哽了一下,似乎是想叫住施也,但仍旧没能开口。 转身迈步的动作一气呵成,施也没给郎月慈留下挽留的余地。 看着施也的背影,郎月慈轻轻呼出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却又带着遗憾和懊悔。 然而,走出几步的施也却放慢了脚步,逐渐停了下来。他转过身,见郎月慈并没有上车离开,还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于是迈开步又走回到郎月慈面前。 “怎么——”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专家给你。”施也说。 郎月慈在一瞬间慌张起来,他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说:“什么专家?” 施也:“我知道你有话要说,我也早就看懂了你求救的眼神。你几次三番旁敲侧击让我分析你,就算我不是学心理学的,也能听得出来你的意思。我没给你回应,是因为我不愿意揭人伤疤。我不知道你的诱因是什么,唐突戳破你的伪装,或许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我不敢轻举妄动。” “那你现在怎么又说了?”郎月慈的声音已经发涩。 施也道:“我是想过回去之后找个机会发消息跟你说,但文字容易造成误读,语音你又不一定听,转文字最后的结果也是一样,任何通过工具的沟通都不如当面来得直接。你的情绪问题不能再拖了,分析案情的时候你会被触发产生躯体反应,这已经影响到了工作,我想你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你或许都没办法维持正常的社会活动了。人的情绪和精神就像皮筋一样,虽然可以自我调节,但并不是无限的,绷到极限再不放松,皮筋会断,人也会崩溃。” 郎月慈闭了眼,蓦地转过身去,用手撑住车框,紧接着,又把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 “帮帮我”这简单的三个字在郎月慈心头压了太久,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距离施也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郎月慈知道他应该抓住机会,也明白此时是多好的一个时机,可哪怕施也刚刚给了他台阶,这三个字还是哽在喉咙处,怎么都说不出来。 施也离开又折返,一股脑地戳破了郎月慈的伪装,直接把他心头这块巨石给挪开了。 被长久挤压的情绪倏然得到释放,被竭力隐瞒的事实被剖开摆在明面上。郎月慈就像被埋在废墟中的伤者,已经适应了长久的压抑,甚至已经与挤压共存。如今骤然减压,复杂的情绪兜头袭来,如毒素再灌注般涌向全身每一处毛细血管。 他感觉自己既痛苦又轻松,既稳定又漂浮。这感觉太复杂,以至于他根本无力抵抗,更无法做出任何掩饰。 施也向前蹭了一小步,抬起手轻轻拍抚在郎月慈的后背上:“抱歉,还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郎月慈缓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哑着嗓子回答说:“没有勾起伤心事,我只是……如释重负,却又找不到方法让自己的心落地。” “还是我太唐突了。”施也收回手,重新放回口袋里。 “没有,是我该谢谢你。” “听完我接下里的话,你再决定要不要谢我吧。”施也看向郎月慈,坦白道,“现在犯罪学学院的院长是洪刚,是你以前的老师。我来之前,他找我聊过,除了案子以外,他还拜托我观察你。还有岑教授,后来她也跟我说过,想让我看看你的情况。我一直没跟你说,是怕你有压力,也怕你会在我面前演,伪装成岁月静好的样子,我想这个技能你应该很拿手吧?” 郎月慈无奈一笑:“对别人或许能演,但对你,我演了你也能看得出来。” 看着郎月慈那劫后余生般的表情,施也近乎本能地咽了下口水,仿佛只有这样的生理动作才能平复情绪。他不知道这情绪的来源,更没意识到此时自己的心已经被牵住了。 安静片刻,施也说:“现在跟你说这个,是因为我要回去了,我得复命。案子的事情再复杂也总能梳理清楚,也能汇报明白。但你的事情……我还是想征求你的意见,你想让我怎么跟那些关心你的人说?” “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好,我明白了。”施也点头。 “谢谢。即便你是带着目的来靠近我的,我也还是要谢谢你。”郎月慈搓了搓自己的脸,呼出一口浊气,接着说道,“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这样就足够了。”施也给了郎月慈一个安慰的微笑,“寻求帮助并不可耻,更不懦弱。事实正相反,那是勇敢的表现。无论你是找我,还是找别的专家,又或者你选择自己调整,这都没关系。你已经有了寻求帮助的迹象,也已经对我表达出来了,这已经非常勇敢了。这是最艰难的一步,你已经迈出来了。” 郎月慈平复了心情,再次向施也道谢。 施也摇头,说:“你该谢的是你自己。明天周日,你在家休息吧,不用来送我。明早我要去趟省厅,然后直接回去,省厅会有人来接我。” “好。那……”郎月慈伸出手,“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施也握住郎月慈的手,给了他同样的答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1、第 31 章 案子结束后,施也回到北京,生活作息也恢复正常。 杜君衡的案子虽然与当年的万字案并非同一件,但毕竟是有了相关性,也因此,万字案的优先性又高了不少,没用施也找理由打报告,万字案的的全部卷宗就已经送到了他的案头。十七个案子,上千页纸的资料,这是一个极大的工程。 除此之外,他还利用休息时间反复研究杜君衡的审讯视频和自己的测谎过程,以此来反思并总结经验。 另一边,在施也走后,郎月慈与陈奥奇一起又对杜君衡进行了几次审讯,把所有细节证据都坐实,也算是难得地忙碌了一阵。 清明假期时郎月慈要执勤,于是跟母亲商量,决定错峰出行,在清明之后的那个周末给父亲扫墓。 郎月慈的父亲郎恒也是一名缉毒警,死后追授烈士,葬在了本地的烈士陵园。每年局里组织给烈士扫墓,郎月慈都会参加,但集体活动与个人活动不冲突,每年清明和父亲的忌日,他都会陪母亲来到陵园。 当年郎恒在追击毒贩时被杀红了眼的毒贩连捅八刀,在昏迷状态时,他仍然死死抱住嫌疑人的腿,这也给后来赶来支援的战友提供了最大的方便。他们赶来时,嫌疑人仍然没能挣脱,很快就被制服。 赶来救郎恒的同事拼命呼喊拉拽,五六个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的手掰开,一直到救护车把他拉去医院,他的上半身仍然保持着抱紧锁死的姿势。 以这样姿势被送上手术台,医生已经拼尽全力,却还是没能把郎恒从死神手里夺回来。 医生护士以及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先后努力,最终让郎恒在追悼会上以相对体面的方式与亲朋告别。 那一年,郎月慈10岁。那是能完全明白什么是生与死的年纪,却也是没有足够能力来面对生死的年纪。 母亲的痛苦,祖父母的悲恸,父亲同事们的惋惜和怜悯,以及弥漫在告别厅里的决绝和仇恨,都给年幼的郎月慈带去不小的冲击。 在年幼的郎月慈心中,父亲虽然很少回家,但只要回家就总是和蔼的。父亲口中的“抓坏人”是很轻描淡写的,平静得就像母亲口中“教学生”一样。但告别厅里那掺杂着恨意的悲伤和被规矩束缚住的隐忍让年幼的郎月慈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警察的情感是这样的复杂。 后来,当郎月慈也直面生死,拿到那份有期徒刑十五年的判决书时,他才终于感同身受,那样的恨意,是极难消解的。 十九名队友牺牲,主犯判了死缓,从犯判了无期,而炮制了爆炸案的歹徒,却只判了十五年。都说生死面前人人平等,可怎么平等?如何对等?! 手里的枪不能用来伸张正义,只能空膛对天,鸣枪致敬,发出送别战友的悲鸣。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不痛? “小慈,你要去看看你的战友吗?”梅茹的声音把郎月慈从情绪之中拽出。他轻轻摇头,说:“前几天跟着同事们一起来看过了,今天就不去了。” “哦,这样啊。”梅茹轻声道,“那咱们就回去吧,你身体不好,这陵园里阴气重,别久留。” “您知道我不信这个。而且这可是烈士陵园,不用怕的。”郎月慈从母亲手里接过扫墓的工具,给母亲让了路,“走吧。”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走回停车场。郎月慈把工具放到后备箱,稍做整理之后就上了车。 “小慈,先别开车,妈想跟你聊聊。”梅茹说道。 “刚才不是还说这地方阴气重吗?”郎月慈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辆,“回家说吧,我今天不上班。您系好安全带。” “行、行。”梅茹连连点头,“回家也行,听你安排。” “您歇着吧。要是晕车就把天窗打开透透气。”郎月慈说着就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他把车载广播打开,调到了音乐频道,这是母亲爱听的,他一直都记得。 一路上母子二人谁都没说话。 眼前景色飞驰而过,当梅茹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开到了郎月慈家附近。 梅茹的心提了起来,这些年来,除了郎月慈身体需要照顾的时候,梅茹几乎不曾登门,而郎月慈更是极少主动带母亲回自己家。 梅茹还没开口询问,郎月慈就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意图,他打了转向灯并线,同时说道:“回了您那儿,黎叔在家,您也还是有顾虑。我家没人,咱们娘俩说什么都行。” “你安排就行,我都听你的。”梅茹立刻回答。 郎月慈的家里很干净,也很冷清,几乎没有生活的气息。到家时候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梅茹说给郎月慈做顿饭,但打开冰箱,却只看见几瓶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拌饭酱,还有几颗孤零零的鸡蛋。 “单位有食堂,平常都在食堂解决,家里的食材都是应急的。”郎月慈解释完,把梅茹拉到客厅让她坐在沙发上,“中午点外卖吧,附近有家拌饭挺好吃的。” “那都是料理包,不健康。”梅茹说。 “偶尔一两顿没事。”郎月慈说,“今天起得早,又折腾一上午,别再忙叨做饭了,您坐着吧,我下单了。” 梅茹没有再坚持,坐到了沙发上。 外卖送到还有些时间,郎月慈给母亲接了水放到手边,同样也坐到了沙发上。 “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郎月慈说。 梅茹把水杯放到茶几上,双手揉搓片刻,开口说道:“你黎叔告诉我,说当年你调岗跟我没关系,但我还是欠你一个道歉。” “妈,这事真的跟您没关系,您不用道歉。” “不管我有没有影响你最终调岗,我毕竟是去找过领导了,就算没影响领导的决定,也还是会影响领导对你的看法。你都这么大了,我那样不管不顾的还去找领导,是我不懂事。” “您别这么说。”郎月慈耐心解释道,“我爸当年的直系领导已经退休了,您找他影响不了什么,至于您去办公室,那更没什么影响。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同事每天的工作就是处理这些事情,就算他们真能跟决定调岗的领导说上话,也什么都影响不了。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话。 “我爸是在禁毒岗上牺牲的,我也确实是在办案的时候受的伤,我当初就是顶着烈士子女的照顾加分上了公大又回了原籍,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白纸黑字写在政策条款里的,这不是走关系攀人情。 “您放心,警局的同事比其他人更明白一门双烈士有多痛,外人看的是荣誉,自己人看的是流血和牺牲。您那话是狠了点儿,但您说出那话,大家也都能理解。后来领导找我谈话,您以为他们不怕吗?他们也怕啊,万一我当时真的光荣了,咱家就真的一门双烈士了,您想想,我爸的那些老同事老领导,还有我的同事领导,他们估计连面对您的勇气都没有。” “别说这话咒自己。”梅茹垂头抹泪,“小慈,如果你也没了,妈在这世上就没有血缘亲人了,我是真的害怕。” “我知道。”郎月慈抬起手拍了拍母亲的背,“妈,您的心情,您的想法我都明白。我从来没怪过您。您看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我领导照顾我,这两年几乎连现场都不出。” “可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说到底还是我耽误了你。” “妈,您什么都没耽误。我调去刑侦是早就决定了的。”郎月慈握住母亲的手,耐心地讲述,“那年初局长就找我谈过话了,当时市局要抽调各分局骨干,我在第一批名单上。我如果留在分局,基本也就到头了,只能升待遇,不能升职级。市局有这样的机会给下来,局长是愿意托我一把让我往上走走的,就算是同样待遇职级,到了市局我接触的人和环境也不一样,机会总比留在分局多。那时候原本计划就是让我去刑侦,我在禁毒待了十年,太专了,不利于日后的发展。” “那你怎么……” “我轴啊!”郎月慈笑着安慰道,“您儿子您还不了解吗?当时晨西村那个案子已经起了头,我那会儿要是直接走了,那不就是撂挑子吗?我干不出那事,而且我也想着有始有终。所以就跟领导商量,让我办完那个案子。当然,领导也给了截止日期,到了那年底,不管案子结没结,我都得调去市局。所以您看,那年底我还在医院躺着的时候,我的关系就已经到了市局。这事就是早就定好的,我受不受伤,案子破不破,对我的调岗都没有影响。” “不是禁毒支队还争取过你吗?” “禁毒支队是对口,他们肯定会去争取。但是……”郎月慈往母亲身边凑了凑,说,“妈,要调我到市局刑侦历练是省厅的决定,市局禁毒留我那是市局想截胡。您说,这种情况下我听谁的?我为了在市局过几年众星捧月的日子,假装听不懂省厅领导的安排?是不是得不偿失了?” “你怎么不早说啊!”梅茹轻轻拍着郎月慈的手背。 “我到了市局这两年,省厅一直没什么动静,我也不知道是我这历练还不够,还是省厅又有什么别的安排了。还没成的事情,我说了好像是我没事瞎琢磨妄想攀高枝似的。”郎月慈说,“不过刚结束的那个案子,倒是让我看出点儿苗头来。再加上您今天说想聊聊,我也就跟您交个底。调岗这事跟您没关系,您把心搁肚子里。” 外卖送到时,母子俩也把话都说开了。一起吃过午饭没多久,黎笙就来接梅茹回家了。 站在窗口看着黎笙周到地把母亲护送到副驾的身影,郎月慈心中一暖。这些年母亲被照顾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父亲牺牲之后没多久,黎笙就已经出现在了梅茹的生活中,郎月慈其实一直都知道,但梅茹顾虑很多,一直没有跟郎月慈提过,还总是避着他,梅茹怕郎月慈心中有隔阂,可郎月慈却盼望着母亲能再找到新的伴侣。 母亲过得有多苦,他是实实在在看在眼里的,他不希望母亲一直活在“烈士遗孀”的名头下,守着一张照片活成新时代的“贞洁烈女”,他希望母亲开心,希望母亲的生活能不那么艰难。所以郎月慈“意外”撞破了母亲和黎笙的约会,也算是间接促成了母亲的再婚。 这些年黎笙对母亲的疼爱从未改变,他的爱屋及乌,让郎月慈在父亲去世之后也得到了不少的父爱。这也是他能任性选择公大的原因之一。假设自己真的有什么意外,在黎笙的陪伴下,母亲也不至于太过孤独。 目送着黎笙的车远去,郎月慈松了口气,他缓步回到沙发上,拿起手边的书认真读了起来。 傍晚时分,郎月慈的私人手机响起了提示铃声。他打开微信,发现是施也发来的消息。 【在忙吗?】 【不忙,可以通话。】郎月慈回复。 消息刚发出去,屏幕上就直接弹出了施也的语音请求,郎月慈按下接通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今天没上班?”施也问。 郎月慈回答:“没有,周末休息。找我有事?” “我在看杜君衡的案卷。有几处细节想跟你确认一下,你手边有案卷或者审讯视频吗?” “没,不过我记得住,你问吧。” 施也的声音中带了笑意:“你这个记性啊!我真是佩服。那就拜托你当一下移动硬盘,调取一下存储信息了。在测谎之前,在我跟杜君衡建立信任的过程中,从你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你认为杜君衡是什么时候就接受了我的身份?” 郎月慈回忆片刻,说:“应该是小顾离开之后。他说自己倾向于跟你一对一交流,我觉得是那个时候。”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施也说道,“我今天把视频反复看了好几遍,发现我竟然错过了他释放的交代信号。他根本不是测谎结果出来之后才有了交代的意识,他是看见我就想说了。” “这么早?可他后面不还是对你有过敌意吗?” “对,那是因为我没能读懂他的意思,他开始怀疑我的能力了。”施也语气中带了明显的遗憾,“测谎还是太着急了,应该再多了解一下嫌疑人的情况再进行。” 郎月慈说:“这不怪你。这个案子整个侦破过程到处都是漏洞,我们补材料和补充侦查到现在都没完全结束。这案子……其实挺失水准的,这个主要责任在我们。” “要是真追责,那主要责任也是在他们,你之前都没参与侦破,跟你有什么关系?”施也合上桌前的案卷,摸出蓝牙耳机戴好,接着说道,“你不抢功,也别揽责。这个案子最终结果是好的,队里局里总结反思那都是关起门的事情,对外而言,案子破了就行,而且杜君衡不是当年的连环凶手,只是模仿作案,这案子影响并不大。” “你总是往好的方向看。”郎月慈道。 “总得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不是?”施也拿着手机起身,走到沙发边,“正事聊完,如果不介意的话,说点儿私人话题?” “什么?” “你今天情绪欠佳,如果需要倾听者,我可以暂时充当一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2、第 32 章 能被施也看穿,这是郎月慈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只是一通电话,短短几句对话,连面都没有见到,就能被听出来情绪,这还是出乎郎月慈的意料了。 沉默片刻,郎月慈回答:“嗯,等我戴个耳机。” 郎月慈起身去拿了耳机,又把自己窝在沙发里,调整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这才开口:“你们学心理的真可怕,听声音就能听出来。” “其实我挺想说一句‘多谢夸奖’的,但这话太欠揍了。”施也的声音经过耳机听筒传入,感觉就在耳边呢喃一样。他带着明显的笑意,那笑是温暖和煦的,没有一丝嘲讽讥诮的意味。 他说:“不拉仇恨,也不逗你了。其实不是我们学心理的可怕到这种程度,是你根本就没隐藏。” “也对。”郎月慈把手机放到一旁,“反正我情绪的问题你都知道了,我确实在接电话的时候就没想着跟你演。” “那聊聊?” “嗯。”郎月慈轻轻应声,又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说道:“我今天和我妈去陵园给我爸扫墓了。” “抱歉,我又戳穿你的伤心事了。” “没有。我爸牺牲二十多年了,我的情绪也不是因为我爸。”郎月慈轻轻呼出一口气,“你之前说过,洪老师和岑老师都找过你,我想他们应该会跟你提过我受伤的那个案子吧?” “晨西毒案?” “是。”郎月慈给了肯定的回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了下去。 晨西案的级别很高,到最后收网的时候,是省厅禁毒总队直接领导的。那时候郎月慈是大队长,他和副队被安排各带一个行动队,郎月慈负责晨西村村庙,副队则是带人去往另一个关键地点。郎月慈所带的队伍一共20人,分成4个行动小组,由他统领。 行动开始之后,郎月慈被安排带领队员进入村庙祠堂。 最开始的包围潜入都很顺利,村庙中没有人,很快,他们就摸到了后院的一间祠堂内。祠堂中摆放着佛像,在佛像后身有一个由石墙隔出来的密室。 这是前期摸排的情报中没有出现的。郎月慈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立刻汇报。 接到“小心探入”的指令之后,郎月慈安排自己的徒弟守门,独自进入密室。然后,爆炸就发生了。 郎月慈说道:“后面的事情我都是听人转述的,可以确认的是,密室是炸药的触发机关。换言之,是我的操作导致了爆炸。而我,因为密室的构造,反而活了下来。” “你的每一个行动都跟领导汇报了吗?”施也问。 “汇报了。”郎月慈回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的行动是领导允许的,如果真的追责,那也是领导的判断失误,我是执行者,也是受害人。这话我听过很多遍了,当时做决策的领导、分局局长、我的副队和活着的队员,包括后来局里给我安排的心理咨询师,所有人都跟我说,这不是我的错。最起码,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前期摸排信息不全,那个村庙祠堂是罪犯给我们设下的一个陷阱,我不踩,也有别人会踩,这些道理我都懂,这些话我也听过很多遍了。” “嗯。”施也温柔的应和落在郎月慈的耳边,让郎月慈几乎没有犹豫就接着说了下去。 “上周清明节局里安排扫墓致敬,今天我跟我妈去的也是烈士陵园,但是这两次,我都没去看我的队员。更准确一点说,从我身体康复,能独立行动之后,我就应该去看他们,但这两年,好几次都到了陵园,我却绕开了。这两年我妈问了我好几次,有没有去看过我那些同事,今天她又问我有没有去看过那些同事的家人,我也糊弄过去了。我爸是烈士,以前逢年过节的时候,我爸以前的同事都会来家里送东西帮忙。不管是出于安排还是出于真心,我知道那是领导和同事的心意,也是应该做的,但我没做到。他们活着的时候,谁家有点儿什么事,我都能帮就帮。可他们不在了,我却没能完成我应尽的义务。” 施也等了一会儿,确认郎月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才开了口:“你是只想找个人听你说话,还是想接收一些思考角度?” “想听听你的看法。”郎月慈稍作停顿,又补充说,“没关系,说什么都行,我不介意。” 施也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口水润了喉,快速整理好思绪后说道:“回避是一种自我保护,目前看来,这对你是有帮助的。回避触碰那些可能引起你情绪波动的诱因,对你维持日常工作状态有利,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是。”郎月慈回答。 施也:“既然回避很正常,那么你也不用因为自己的回避而感到愧疚。先说扫墓这种形式,从唯物主义的观点来看,扫墓和祭奠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墓碑上的雕刻是为了铭记,只要你还记得他们,在你与他们的关系之中,墓碑的存在就没有实在意义,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载体。还记得王淑家里的那套餐具吗?那不是墓碑,却也能成为记忆和怀念的载体。 “对于个人而言,扫墓是一种寄托表达;对于更大的集体来说,扫墓是通过仪式感来加强集体凝聚力。这些行动最终的目的都是铭记。既然你还记得你曾经的同伴,那么用什么样的形式来追忆怀念他们都是可以的。对你来说,扫墓和记忆并不是非要挂上钩,所以你不去扫墓,并不意味着你忘记,也就不意味着你需要为此而愧疚。” 这确实是之前郎月慈没有想过的角度。 施也接着说:“至于你说你没有去看望那些牺牲同事的家属……我这个角度或许有些冒犯,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试着类比一下之前的你。你没有怪罪过你父亲曾经的同事,你同事的家属也不会怪罪你。以己度人可以是个中性词,在你还无法说服自己直面过去的时候,用这个方法来自洽也是一种选择。” 郎月慈说:“我以为你会劝我放下。” “那你是不是也太小瞧我的专业了?”施也谨慎地用玩笑来应对。 郎月慈果然笑了起来:“也对。如果专业人士还给出那种‘放下过去才能拥抱生活’的建议,那我真的要对心理学抱持着怀疑态度了。” “倒也不用上升到整个学科,毕竟说话的都是人。学没学过,学得如何,那是人的问题,跟学科没关系。” “看出来你对心理学的热忱了。跟你说这几句,确实还挺有用的。”郎月慈换了话题,“不过你怎么今天还在看案卷?加班?” “自我敦促吧。”施也说,“今天没什么事,上午看文献看累了,下午就拿出案卷来换换脑子。对了,我平常作息都很规律,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 “我可请不起你来给我做心理咨询。”郎月慈说。 “我又不挂牌当咨询师。” 郎月慈顺势调侃道:“你的粉丝说了,以观心老师写在简介里的履历,再结合你ip地址那个地方的物价水平,你挂牌咨询起步就是1000一小时,如果有足够的咨询时长还会更贵。” “纠正一点,心理咨询大部分都是以50分钟为单位的。”施也笑着说道。 郎月慈:“也就是说,你每分钟挣得更多?” “如果系统内的咨询疏导时长能抵算的话,我确实差不多能达到这个价位水平了。”施也没否认,“不过对于你嘛,这是友情的一部分。” “我还以为是工作的一部分。” “要是工作的一部分就真得谈钱了。内部心理疏导属于我的额外工作,会有津贴的。” 郎月慈:“真的啊?那我能问问有多少钱吗?” “不告诉你。不要窥探我的工资,这是秘密。” 这是明显的玩笑口吻,谁也没当真,也都没觉得冒犯。 通话持续了一个小时,郎月慈以“超时要补钱”的玩笑结束了对话,临挂断前,施也再次告诉郎月慈可以随时找自己,这不是客套寒暄,而是真的给予他这样的权利。 没有案子的时候,办公室还有许多琐碎工作。周一开完例会回到办公室,郎月慈在完成手头工作之后又翻看起杜君衡案的资料。 施也提到的“错过信号”让郎月慈上了心,他快速浏览过一遍视频,思考片刻后就离开了办公室,叫上陈奥奇一起去往看守所。 路上陈奥奇询问,郎月慈只说想再跟杜君衡聊聊。陈奥奇说:“你也挺逗的,你想跟他聊,不带着队里的小孩儿,却带着我。” 郎月慈说:“我又不是去上课,我还指望着咱们预审大神给我一些专业的判断和结论呢。” “你快别臊我了。”陈奥奇说,“你跟施教授那场审讯看得我下巴都要掉了。你俩那个配合,说是合作了几十年都有人信。每一句都踩在点上,而且那么多的交替询问,俩人竟然没打架没冲突。成支和李副都配合不了这么默契。小郎,你要不给我交个底,你跟施教授是不是早就认识?还是说你以前不止在禁毒大队?是不是还干过预审?” “都不是。”郎月慈轻轻摇头,“我跟施教授就是这次才认识的,至于你说的默契,测谎前那个晚上,我俩几乎通宵对了一宿的话术。我说的全都是施教授教我的,他设计了四五套方案,所以你看到的默契和厉害,那都是施教授一个人的功劳。就他那个教学方法,换个傻子来死记硬背都能跟他配合好。” “这是个神人!这真是个神人!”陈奥奇说,“诶,你跟施教授还有联系没?你要不帮我走走关系,把我徒弟送去他那儿进修一下?” “我走不了关系。公大有进修班,让你徒弟自己考去。”郎月慈已经把车开进了看守所的办公区内,“省厅韦主任知道吧?” “知道啊,那会儿不是还被施教授给撅得脸上没挂住吗?” “韦主任找关系要把自己女儿塞给施教授当学生,结果你看见了吧?” “哇哦!”陈奥奇夸得拍起了手,“有个性!好有个性!我喜欢!” “我可不想重蹈韦主任的覆辙。”郎月慈把车熄火,“下车吧,先干活。” 走完手续之后,很快看守所的警员就把杜君衡带到了会面室。 杜君衡的精神还好,只是明显苍老了。他已经不用再撑着那一口气,这样的状态倒也是合理的。 “你们还需要我提供什么资料?”杜君衡主动开口。 郎月慈说:“我们已经在固定证据整材料了,只是这个过程还需要时间,所以你还会在看守所多待一阵了。今天来找你,也不全是为了案子,是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 “聊聊你在见到施教授之后的心路历程。“郎月慈直接抛出了疑问,“在你同意测谎的时候,你并不知道是哪位测谎师会来进行操作,如果不是施教授,你会怎么做?” “无所谓,不管是谁都可以。反正我也通不过测谎。”杜君衡这话并没有自嘲,而是在陈述事实。 “既然知道还要做。就是为了让外面的或者是更高层的人介入这个案子?” “是。”杜君衡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理由了,所以直接就承认了。 郎月慈又说:“既然见到了施教授,你已经算是达到目的了,为什么不当时就直接说了呢?” “流程总要走完。而且,是我功课没做到位。我看到他的胸章,以为他不在学校了。” “他当时挂着的是公安部的胸章,这难道不比他教授的身份更值得你信任?” “那是你们觉得。”杜君衡轻笑道,“去年底到今年初有什么大案,牵扯到了什么级别的人,你们比我清楚。我害怕他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的那个泥,这也合理吧?公大是警校,是公安部直属,但毕竟不是公安部内部。它的本质还是学校。施教授能在自己的书里提到那个旧案,证明他是知道的,也有了解。就算公大老师没有那么厉害的手腕,没有那么多的权力,对我来说,也比官官相护深不见底的系统更可信。或许是因为淑儿也是老师吧,我知道老师的自由和界限,也知道这个职业能造就什么样性格的人。但我看到他公安部的胸章,以为他不再当老师了,自然对他就有了防范。” “这你倒是放心。你说的那个大案,他也参与其中出了力。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郎月慈说。 “那他站队吗?是现在这位领导的亲信?”杜君衡问。 “别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郎月慈说,“除了派系以外,还有真相。我今天来找你聊这些,是因为施教授到现在还没放下你的案子,这周末他还在利用自己工作以外的时间看你的案卷。你没放弃的事情,施教授也没放弃。” “他……真的?”杜君衡如死水一般的眼眸骤然被点亮。 “我没必要骗你。”郎月慈道出实情,“其实,你也算是幸运。因为施教授在部里也有职务和工作,所以他才能见你,也才能有机会把万字案继续下去。” 杜君衡轻轻摇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依旧不后悔。毕竟,现在他在利用周末的时间来研究万字案,而不是别的案件了。除非当年万字案的凶手无缘无故出来自首,否则,以淑儿的身体状况,她肯定等不到了。所以我不后悔,我们都不后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3、第 33 章 离开看守所后,陈奥奇从郎月慈手中拿过车钥匙,说由他开车回市局。 “什么意思?”郎月慈问。 “就是理解你的意图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别的意图呢?” 陈奥奇拍着郎月慈的肩膀说:“放心吧,这个案子这么复杂,我们肯定会事无巨细地整理汇报。杜君衡之前又有不配合调查的情况,再加上惊动了部里的调研员来进行测谎,这个卷宗得整理挺长时间的。把证据细节都核对清楚再交给检方,这是我们预审的正常工作流程。至于时间……合理范围内保证证据确凿,不追求效率。” “这可都是你自己说的。”郎月慈笑道。 “那是当然,是我说的。”临上车前,陈奥奇又补充说,“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杜君衡判不了死立执,最多也就是死缓。他有很大概率能活着等到他想看到的真相。” 前提是,真的能查出真相。郎月慈在心中无声说道。 这天郎月慈一上午都不在办公室,稍一询问就能知道他去提审了杜君衡。不出所料,回到办公室的时候,郎月慈又听到了不和谐的声音。他心里实在厌烦,干脆离开办公室去了训练场。 之前的那通电话给了郎月慈一个非常合理的理由,明显提高了他和施也联系的频率,有时郎月慈会用文字或照片分享自己工作中的见闻,施也也会跟他吐槽一些学校里的事。 不止是郎月慈主动联系,施也同样会告诉郎月慈自己的行程以及方便通话的时间。 郎月慈坐在训练场旁边的看台上,拿出私人手机,点开了那个因为频繁聊天而自动置顶的头像。 巧合的是,对话框刷新,弹出了一条新的消息,是杜君衡案相关新闻的链接。 紧接着就是施也发来的吐槽:【我临走前跟省厅打过招呼,这个案子需要保密,这又是哪来的二百五啊……】 郎月慈点开链接,发现发帖人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本地生活博主。从博文内容来看,发帖人明显不知道案件详情,文中写得真真假假,但却明确提到了“金刚橛”,并以此为引子把案情引向宗教玄学。郎月慈叹了一声,回复:【我跟领导汇报一下。你忙吗?】 【摸鱼中,可以通话~】 郎月慈于是拨通了电话。 “原来教授上班也会摸鱼。”郎月慈打趣道。 “教授也是人啊!”施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刚一摸鱼就刷到了那条微博,赶紧发给你了。” “你怎么会关注容新的博主?” “我没关注,是大数据算法推到我首页的。”施也说,“那个号是不是算本地大v了?有备案好查吧?” “嗯,好查。我已经转给网监那边,让他们先删帖再约谈。” “行,那我就不管了。”施也看了眼表,接着说,“这个时间?你在外面?” “操场上坐着透透气。” “办公室人际关系难搞了?”施也很自然地问道。 郎月慈吸了一口气,不可置信地说:“你开天眼了?” 施也说:“不巧见过你被韦亦悦烦到的样子,听你这语气像。不想说就不说,没有逼你的意思。” 郎月慈想了想,开口:“我上午去看守所见了杜君衡,他说看见你的胸章之后以为你不在学校了,所以没能完全放下对你的戒备,这也是他在整个过程中态度反复的原因。我跟他说你还没放弃当年的万字案,他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也不知道我这么做对不对,毕竟案件重启没那么容易,我怕我会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和希望。” “没关系。”施也回答,“这原本就是杜君衡的最后一搏,给他些希望总是好的。” “嗯。”郎月慈轻声回答。 “你去提审杜君衡,是不是没带着你办公室的人?”施也提问。 “是。我和陈队去的。” 安静片刻,施也说:“韦亦悦是害怕了。” 郎月慈疑惑:“害怕?怕什么?” “他见识到了你的能力,害怕一头沉睡的狮子即将睁开眼。” 郎月慈失笑:“他怕我吃了他?我可没那爱好。” “人嘛,很多时候都是以己度人的。他是那个性格,所以怕你也是跟他一样的性格。最开始没能相处好,到现在想要缓和关系他拉不下脸来,也怕你不愿意接受,只能尴尬地当个鸵鸟,埋头重复着以前的状态。”施也轻轻笑了声,“面子不能当饭吃,但能把人逼得没饭吃,人啊,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你的意思是,他是因为觉得现在跟我示好丢脸,所以选择继续阴阳怪气我?这不是有病吗?”郎月慈吐槽道。 施也补充说:“而且,就算你给他台阶他也不会下的。所以不要费力气了,也不要因为他的行为和言语影响你的心情。你都说了,他年底差不多就要调走,那就让他这么尬着吧。” “这孩子,也太别扭了。”郎月慈轻轻摇头,旋即道,“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吧,教授在摸鱼干什么?” “写科普文章。之前的存稿发得差不多了,趁着不忙的时候多写点儿。” “还是工作啊!”郎月慈抬起头看了看天,似是下定决心,而后故作轻松地说,“我还以为这个月会看到ptsd的科普。” 在听到这句话后,施也正在打字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手机屏幕,仿佛要透过那头像看向手机另一侧的人一样。 “那也太明显太有针对性了。”施也的声音带着很难察觉的笑意,他拿起手机走到窗边,“你有我联系方式,你要真需要帮助,直接联系我就好了,不用看科普。” “私下联系还是会耽误你时间的。”郎月慈说。 施也认真回答:“并不影响什么。而且与耽误时间相比,我更不希望看见你因为读到了科普而放弃寻求帮助。科普只是科普,不能代替治疗。” 这话施也在科普文章中不止一次提到过。郎月慈知道这是施也的态度,他略想了想,说:“这都过去一个月了,咱俩这么聊着,你也从来没劝我去看病,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你又不是生活受限的残障人士,手机上挂个号一分钟都用不了,你要真的想去医院看病,自己就能去。如果你不愿意去,谁劝都没用。而且我已经戳破过一次了,当时那个情境下我有理由,但现在,我没理由再这么做。大家都是成年人,点到为止的礼仪我还是懂的。” “你这么陪我聊天难道不能治病?” “不能。”这一次,施也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不负责治病,更不会用专业技能对待朋友。如果你把我当做咨询师,那么我们的对话就要终止了。心理咨询师是不可以与来访者做朋友的,这违背了职业伦理。所以现在选择权在你,如果你把我当专业人士,那就该挂断电话了。” 通话没有被结束,但郎月慈也没有说话。 沉默许久后,郎月慈轻声道:“还是当朋友吧。不过你得小心,当我朋友可能会有危险,我的朋友没几个活着的了。” 施也松了口气,说:“我还是比较相信首都的治安的,而且你的影响力应该没这么远。很荣幸我能成为你为数不多的,还活着的朋友之一。” 郎月慈倏然一笑:“你倒是不忌讳。” 听到那熟悉的笑声,施也的心落了地,虽然他还没明白自己的心为什么提起来,但落了地总归是好的。他说:“你说这话都不忌讳,我听着更没什么忌讳的了。” 郎月慈的工作电话响起,二人只能匆匆结束这次私人通话。 挂断电话后施也仍旧站在窗前,他把刚才自己的情绪反复剥离分析,最终得到了一个答案:在郎月慈沉默的那五分钟内,自己的内心是害怕的。 他害怕郎月慈挂断电话,害怕郎月慈把自己当做心理咨询师。他对郎月慈抱有希望,对与郎月慈建立关系抱有期待。 厘清了自己的情绪,回到办公桌前面对电脑,施也却仍旧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继续写文章。情绪的来源可以被梳理清楚,但情绪本身却不能立刻被抚平。 知道此时自己静不下来,施也干脆合上电脑,换了衣服往学校操场走去。 成云霞打电话把郎月慈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主要是对于他刚才转发过去的那条微博给出回应。 杜君衡案从案发到侦破结束,警方的宣传部门与本地各大小媒体都打好了招呼。但现在是自媒体时代,控得了官方媒体,管不了成千上万的个体。 这个案子最开始怀疑方向是流窜作案,这也就导致了案件的性质和寻求的渠道与此时的保密要求背道而驰。现在案情在社交平台上的讨论和发酵都是前期方向失误的结果。当然,想控制也是能控制得住,只是需要多方面配合操作。 郎月慈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对于“需要时间”这件事并没有太大异议。 成云霞说:“省厅总队直接下发命令提高保密等级,而且这次的通告也是直接由省厅发布了。小郎,你有什么看法?” “杜君衡是模仿作案,而当年真正的凶手还未归案,如果案情细节被披露被凶手看到,很可能导致凶手的重新作案。这道理我明白。” “这是常识,你肯定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成云霞给郎月慈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我说的是省厅那边对这个案子的态度。” 郎月慈知道成云霞这是担心归属问题,他接过水杯道谢,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回答说:“这案子毕竟是省厅请了施教授来,就算是发函给学校,施教授最后也还是以调研员的身份参与了案子的侦破。部里下来专家,省厅对接安排,又牵扯了未侦破的积压案件,提级也没毛病。” 成云霞:“总队那边倒是没说移交,反正案子还是咱们破的,后续这些材料也都是咱们来继续补充完成。” “总队不会强迫移交的。这案子前期判断失误,他们才不愿意要个有瑕疵的案子呢。”郎月慈轻笑一声,说,“但也是因为他们介入,所以前期这个判断失误才会被轻轻揭过。姐,你放心吧,这案子也就这样了。” “我是真不适合坐办公室,我宁可去走访调查也不愿意琢磨这些事。”成云霞揉了揉额头,“好在有你,跟你说说我心里就有底了。” “姐你这话说得严重了,还有李副在,怎么也轮不到我。而且我也不愿意琢磨这事,想多了头疼。”郎月慈无奈摇头。 “这事就先这样了,找你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韦亦悦的。”成云霞又开启了新的话题。 郎月慈眉头微皱:“我今天可没搭理他。” “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都已经做到这地步了,任谁也不可能再拿这事来指责你什么。其实正相反,我是想劝你,没必要这么委屈着自己。” “委屈谈不上,工作就是工作。”郎月慈把纸杯放到桌上,“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的话我回去了,今天去提审了杜君衡,还有文件要补。” 郎月慈不想继续谈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成云霞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对于郎月慈,她其实一直很矛盾。她相信郎月慈的能力,也清楚自己留不住郎月慈。用与不用,怎么用,这都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 她能靠着年龄和经验在他面前撑起个照顾人的“大姐”身份,却没办法真的以领导身份去安排郎月慈做什么。 郎月慈懂事,一直以来都挺配合,但配合不代表认可。所以在面对郎月慈的时候,成云霞的态度一直都很微妙。 出了支队长办公室,郎月慈拿出手机给施也发了条消息:【我长得像傻子吗?】 【啊?】施也很快回复。 【你说的对,退到触及底线,委屈的只有我自己。】 施也:【沉睡的狮子准备醒了?】 郎月慈看着屏幕上这行字,已经想象到了施也说这话时候的语气。他轻轻笑了一声,心中的憋闷在呼吸之间消散干净,于是干脆按住屏幕发了条语音过去:“如果真的要用动物来比喻,我倒觉得狮子更适合你。毕竟你姓施。” “行,我是狮子,那你就是狼,毕竟你姓郎。”施也这次也是发的语音。 郎月慈听完语音,又发了条消息过去:【你干什么呢?怎么这么喘?】 很快,一张照片弹了出来。 学校篮球场上,一群学生在打球。 施也跟着郎月慈换回了打字模式:【刚被换下场。真跟年轻人比不了,累死我了~】 郎月慈想了想,发起了语音通话。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4、第 34 章 这通电话几乎是被秒接,施也直接开口道:“沉睡的狼,为什么郁闷?” 听着施也的声音,郎月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就连原本让他郁闷的事情这会儿说出来都好像没那么严重了,他说:“有人要拿我当枪使,烦。” “以前都不烦,现在烦,是因为境况发生了变化,也是因为你心里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假设没有人拿你当枪使,你打算睁眼吗?” “靠!你会读心术吧?!太可怕了。”郎月慈踱步到楼道尽头的窗户旁,靠在窗台上看向外面,“说句实话,施教授,我觉得是你把我给叫醒了。” “我可没那么大能耐。”施也的呼吸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盘腿坐在操场的地上,回答说,“你自己不想再继续那样的日子,有没有我出现,你该醒还是要醒。要我说,拿你当枪使的人不一定是看你傻,你今天情绪有起伏,又都是因为韦亦悦的事情,这个时候的判断有可能会有误。当然,我没经历过你之前的事情,这个判断只是来自于我那几天跟你们同事的相处,有可能不准。”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但结果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们都不喜欢韦亦悦,但又都小心地规避着他和他身后的关系。因为我的调动是省厅亲自过问的,就自动把我归属到有关系的那一个队列中去,然后想着用关系制衡关系。我要有那么大能耐,我根本就不用这么忍着。”郎月慈一股脑地吐槽道。 施也发出询问:“如果不考虑韦亦悦的背景,也不考虑现在已经形成的真实情况,你打算怎么对待韦亦悦?” “呵……”郎月慈轻笑一声,语气中也带了几分极少对外表露出来的笃定和说一不二,“他要是我手下,我早就给他收拾服帖了。我管他是谁的关系?!有能耐就调走,调不走的在我手底下就得好好干活。” “看吧,沉睡的狮——哦不对,是狼——沉睡的狼要醒了。”施也说道,“既然不想忍了,那就按照你的心意去做。假设你做出了行动,让韦亦悦不再跳脚闹事,你自己会不会舒服?” “那是肯定的。”郎月慈回答。 “所以,就算成云霞真的要拿你当枪使来教训韦亦悦,你自己也是舒服的。而且你也不是被卖了还数钱的那种傻子,卖成云霞一个面子,收拾一下韦亦悦,对你来说并不吃亏。成云霞并不是那种非常长袖善舞的领导,她对你和韦亦悦现在这样的关系,是有放任的行为,但也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能力也就这样了,她平衡不了。你们重案一队,真正能管得住韦亦悦的只有你。虽然你之前不表现,但整个队的主心骨还是在你身上。” “你别逗了。我都快当透明人了。”郎月慈说。 施也点破了关键:“如果你真的是透明人,韦亦悦压根就不会跳脚。他是既敏感又不敏感,这个队里听谁的,谁说话算数,谁能在关键时候力挽狂澜,他看得非常清楚,要不然他不会那么反反复复地折腾。如果你带徒弟,如果他是你徒弟,他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即便你不教,不管着他,他也会表现得懂事听话上进,因为他知道跟着你能有前途,也能过得舒心顺畅。” 郎月慈无意识地揉搓着自己的手,问:“你把人看得这么透彻,还会相信别人吗?” 施也靠在篮球场边的护栏上,抬头看着天,说:“就是因为看得透,才会相信别人。我知道人性的底线,也看得出真心和假意,所以在遇到真诚的人的时候,才更能知道对方的珍贵,也才会更加珍惜。” 这话让郎月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没有说话,施也似乎也没有什么开启话题的欲望,两个人对着手机沉默着。 最终还是施也主动,以要准备晚上的课程为由,结束了这次通话。 挂断电话之后,施也并没有立即起身离开,他把手机放到口袋里,直接躺平在了篮球场旁边的休息区。 场上的比赛也已经告一段落,学生三三两两地走下场,施也的“大弟子”秦青乾走到他身边,说:“老师,您去了趟容新,怎么跟被夺舍了似的?” “说什么胡话呢?”施也躺在地上没有动。 “那案子小顾都跟我们说了,不算太难。怎么您回来之后还一直放不下?打球都打得不专心。” “案子不难,但是人心很难读懂。”施也伸出手,“拉我起来。” 秦青乾拽住施也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人心和人性,总是能让人唏嘘。”施也说,“杜君衡和王淑为了毫无血缘关系的周紫赔上了一生,而周紫的亲生父母和姐姐弟弟,甚至都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忘了?!”秦青乾惊诧道。 “办案记录上写着,当年警方给周紫的六个姐姐和她父母都打了电话,他们互相推诿,说自己工作忙,说自己家里有事,都说让别人去看。最后电话又打回给她父母,在知道破案后尸体会交还家属安葬之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为什么啊?!好歹是自己的孩子啊!” “在他们那个地方,没结婚的女儿,又是自己跑出去上学,横死在外,是不能埋进祖坟的。”施也从秦青乾手中接过篮球,用力往地上砸了一下,说,“不止是周紫,周家那几个年纪更大的女儿,全都被他们的父母变相抛弃了。周紫这名字听着还可以吧?但实际上她上面六个姐姐分别叫红橙黄绿青蓝,我查了资料,那几个女孩,有四个去了外地改了名字,有两个留在当地嫁了人,后来也跟丈夫离开了家乡,现在散在全国各地,互相之间都很少有联系。这一家七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这是什么情况,你能猜得到吧?” “……”秦青乾看着篮球被高高弹起又快速落下,他伸手接住,说,“老师我能骂人吗?” “接受人性的多样,也接受不同人的不同认知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同选择。”施也拍了拍秦青乾的手臂,“想骂留在心里骂,不要表现出来,也不要把这种情绪带进案子里,情绪影响判断。” “我知道。”秦青乾点了头,接着说,“老师,如果以后您要查周紫的案子,我能参与吗?” “刚说完,不要把情绪带进案子里。案子没有大小,也不分高低,受害人的身世背景悲惨与否,只能留到结案之后感慨唏嘘,可以成为日后分析的案例,但不能成为推动办案的核心动力。如果你是单纯因为同情和感慨就想加入周紫的案子,这很容易左右你对案情的把控和对证据的判断。”施也弯腰从地上捡起水瓶,接着说,“而且,就算我能参与进这个案子,也肯定不能带学生进入核心。这是积案也是大案,核心人员都是精挑细选的。还有,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有资格带学生参与进去,你也等不到了。” “哎呀!您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怎么算没开,没准以后我还得叫你一声秦主任呢。”施也轻推了下秦青乾,“走吧,回去洗个澡去,晚上研一基础课,别忘了跟我一起。” “嗯,我记得。”秦青乾拿起放在旁边的衣服和包,正准备跟上施也的步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站在原地,跺了下脚,说:“不对啊老师!刚才不是在说您的状态吗?怎么话题变了?!” “所以你这声‘老师’叫得不亏。”施也把手举过头顶摆了摆,“赶紧洗澡去吧!” 次日,郎月慈依旧是踩点进入办公室。 他刚把巧克力放到桌上,张尚翔就凑了上来,主动帮忙把巧克力全都放进桶里:“郎哥,你这桶巧克力差不多都是我们吃的了,下次你别买了,我买吧。” “要是不想让你们吃,我都不会放在这里。几块巧克力就别算了,又不是买不起。”郎月慈扒拉了两下,从袋子里拿出一块夹心的扔向徐圣昭,同时说道:“小昭,你的最爱。” “谢谢郎哥!”徐圣昭双手接住,笑吟吟地说,“郎哥最好了!” 郎月慈调侃道:“只有给吃的时候最好,是吧?” “那不能够!郎哥什么时候都好!”徐圣昭抱着桌上的文件走到郎月慈桌边,“郎哥,这是你要的资料,我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了。” “多谢。改天请你吃饭。” “不用请客。”徐圣昭放下文件,把手伸到盛放巧克力的桶里,“有这个就行了。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我现在是又手短又嘴短。” “几块巧克力就能让你死心塌地的?你也太好糊弄了。” “那是郎哥人格魅力高!光有巧克力可不行。” “德性!”郎月慈笑嗔了一句,把手放到文件上,“这个,谢了。” “真别客气,郎哥,你难得让我帮忙,我高兴着呢!资料你慢慢看,还差什么跟我说,我随时待命!” 张尚翔把郎月慈带来的巧克力都放进了桶里,塞得满满当当。他接着收拾包装袋,说:“郎哥最近是不是有好事啊?感觉你比之前精神多了。” “对,我也先问。”徐圣昭凑上来,“郎哥是不是谈恋爱了?” “肤浅!”郎月慈无奈摇头,“谁说谈恋爱就能让人精神?没看隔壁二队那小丫头,谈个恋爱魂都被抽走了。” “那是她恋爱脑晚期。”徐圣昭撇了下嘴,“别提了,还没分呢,怎么说都不听,就这么一头扎进去了。” “所以啊,谈恋爱可不一定让人精神。”郎月慈一边擦着桌上的浮土一边说道,“没谈恋爱。只是因为天气暖和了。冬天的时候我总是难受。” “也对。”张尚翔轻轻点头,“别说郎哥你这身体了,没受过伤的人到了冬天都会有各种不舒服。天气冷,大家都想在暖气屋子里窝着。” “也就舒服这俩月。这都四月底了,等到了六月份热起来就又难受了。”郎月慈坐到椅子上说,“春秋最舒服,但太短了,不是一秒入夏,就是瞬间入冬,都没个过渡。” “科技赶紧发展,到时候咱众筹给郎哥弄个恒温罩子。”徐圣昭拍着张尚翔,“我出一期款,你追不追?” “追!多少钱都行!要能有这种好东西,肯定得给郎哥用上。” 郎月慈连连摆手:“我谢谢你们两位祖宗!别拿我开涮了,赶紧干活去吧!” “今天没什么活儿。其实这个月都不——” “闭嘴!”郎月慈抬手指了下徐圣昭,“不许说,把话咽回去。” 徐圣昭立刻收声,抬起手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颊:“呸呸呸!我什么都没说!” 就在此时,郎月慈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安静两秒,确认是与指挥中心沟通的内线电话在响后,徐圣昭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喃喃道:“不会这么寸吧?” “市局刑侦重案一队,请讲。”郎月慈拿起电话。 ………… “好的,这就安排。”挂断电话,郎月慈又接通与隔壁办公室的内线,按下免提,直接说道,“成支,新东区命案,分尸,死者为未成年女性,分局报来的,已上传系统。” “知道了。小昭通知技术室,马博和李隆各开一辆车,五分钟后出发,小郎看家做准备。”成云霞立刻做出了安排。 “我这嘴啊!”徐圣昭一边往工位上走一边懊恼道。 马博把搭在椅背上的执勤服穿上,同时说:“这下长记性了吧!别总说自己信奉科学,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去叫你美女姐姐出现场了。” “知……道……了……” “郎哥,辛苦你留家里做准备了。”马博临出门时向郎月慈打了招呼。 之前从未有过的寒暄让郎月慈有些意外,不过他还是很快给了回应,让他们放心去出现场了。 等送走了队员们,郎月慈像以前一样,打开电脑登录系统,开始梳理案件的细节。 未成年人命案自动升级为市局侦办,基层单位在向上报告时就已经同步了所有资料,此时系统里已经可以看到案件的初步汇总。 郎月慈把已有资料逐一打印出来,又拿了白板来安排梳理。不久之后,最先进入现场的技术人员也传回了现场照片和初步的痕检结果。 郎月慈逐张浏览着照片,很快,现场的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5、第 35 章 现场勘查持续到了中午,郎月慈给大家准备了午饭,他自己则去会议室里提前做准备。 办公室内,吃完饭的韦亦悦踱步到郎月慈桌前,瞟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轻哼一声,开口说道:“咱们辛辛苦苦出现场,他坐在办公室里看上一个案子,怎么着?打算找出个什么错漏去打小报告吗?” “你有病吧?!”张尚翔皱着眉看向韦亦悦,“郎哥懒得搭理你,你还真就蹬鼻子上脸了!看上一个案子的案卷怎么了?别说那案子还没移交,就是移交了,也没人规定他就不能看。郎哥爱看什么就看什么,你管得着吗?!” “你狗腿给谁看呢?他又不在办公室!” 张尚翔:“郎哥在这儿我也这么说,倒是你,你敢把刚才的话当面跟他说吗?!” “都闭嘴!”李隆冷声道,“开会去!” 看到成云霞走进会议室,郎月慈把她叫到旁边,拿出刚刚打印好的现场照片,指了一下上面的一个图案。 成云霞愣了下,低声询问:“万字案?” 这次是李隆带队去的现场,成云霞因为要开会没跟去,所以现在她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个符号不常见。杜君衡那个案子也确实有现场出现万字符的消息流出。杜君衡肯定是模仿作案,但这个万字出现在这里,是凶手模仿杜君衡,还是模仿当年的万字案凶手,又或者,最坏的可能是……” “万字案凶手重出江湖。”成云霞没多犹豫,接着就说道,“我现在去找领导,你等我消息。” 模仿作案会有一定的概率引出被模仿者出来“宣示正统”,这是当初施也反复强调这个案子要保密的原因之一。前一天刚刚控制住了网上的舆论,官方蓝底白字的通告还没发布,现在就出现了形式相同的案件,这不是个好兆头。 副局长办公室内,袁和庆听完成云霞的汇报,又再次粗略看过一边案件资料,说:“这案子让小郎参与进来吧。” 成云霞有些犹豫:“如果这真的是当年的万字案,让他进来,会不会影响不好?” 袁和庆微微皱眉,无奈道:“这么多年了,你脑子里那根弦还是没接通啊!” “什么意思?”成云霞不解。 “小郎调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他是来刷履历的。” “我知道啊!可如果真是当年的万字案,这么重要的案子给他刷履历,这对队里其他人也不公平。” “你就别在我这儿演了,你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袁和庆深呼吸了一下,看向成云霞,语重心长地说,“跟你交个底吧,小郎刷履历的目的就是参与重案专案组。当年上面准备启动旧案重查的‘清零计划’,他是省厅点名的培养对象,而万字案就在这个计划之中。杜君衡的案子虽然不是万字案,但也是跟万字案有关系对吧?如果现在你们这个案子真的是万字案相关,甚至就是当年的凶手作案,这个案子就算咱们不破,等清零计划正式启动,他去了专案组,他也还是要参与进来。 “现在案子是否关联还不清楚,但这个万字符确实已经是相当明显的指向了。这样的案子咱们也兜不住,肯定要上报省厅的,如果确认关联,部里肯定会下批复,还会派人来。与其让上面下命令指派小郎参加,不如你先让他参与进来。假设咱们运气好,这案子在他还在支队的时候就破了,这是小郎的履历高光,也是刑侦和咱们整个市局的荣誉。” 成云霞恍然大悟:“我懂了!这下我真懂了!谢谢领导!” “你啊!当了这么多年支队长,怎么这些事情还是想不通!” “我真没长那脑子!”成云霞说,“谢谢领导指点,那我先去开分析会了。” 成云霞很快回到会议室主持案件分析会。 死者张玉茗,曾用名张雅,女性,17岁。身高169.2cm,体重41kg,体型偏瘦。 死亡原因是利器割开颈动脉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尸体颈部被切断超过95%,颈椎上有骨骼劈裂痕迹,创口无生活反应,可以推断为死后斩首。 根据创口形状及深度分析,可确认致死工具是沉重锐器,推测为斧子,且斩首过程凶手至少砍了两次。死亡时间推测为3天前,死者体表没有抵抗伤,阴|道有陈旧性撕裂伤,死前未发生过性行为。 “死者基本情况比较简单,通过遗留在案发现场的身份证已经找到她的亲属,后续我会安排认尸工作。”高韵介绍完尸体情况,切换了投影上的照片,准备介绍现场情况。 郎月慈抬手示意,而后问道:“给死者做过毒检吗?” 高韵:“尸检是分局那边做的,尸体刚转过来,如果他们没做那就是没有。” “做一个吧。”郎月慈用捏起装有死者手机的物证袋,“这手机上有大|麻味。” “郎哥,你确定吗?”马博看向郎月慈,“我们在现场没发现毒品痕迹。而且这孩子才17岁,还没成年。” “吸毒跟年龄无关。”郎月慈回答得很简短。 “郎哥是专业的,那我一会儿做——” 高韵的话还没说完,韦亦悦就开了口:“郎哥你都三年没干缉毒了,而且你之前嗅觉失灵过,你说你闻到了,可我们都没闻到啊,这要是查出来没有毒品可怎么办?那不是浪费资源吗?” 郎月慈盯着韦亦悦,正色道:“排查一切可能本来就是破案的正规流程,我说我闻到了,你说你没闻到,那就更应该让实验室去做检测,数据不会骗人,血检结果能证明咱们俩是谁对。实验室的资源是否浪费不由你说了算。就算最后血检证实死者没有吸毒,那也是排除了一条错误线索。我是嗅觉失灵过,但现在已经痊愈了。我给出的判断是基于我十年的禁毒经验,你提出质疑的根据只是对我的个人意见。如果你认为个人情感偏好能够凌驾于证据和真相之上,那我看这案子也没必要查了,你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直接抓了得了。” “毒检本来就是要花时间用耗材啊,我又没说错。我可不敢对你有意见,毕竟你是功勋警员。”韦亦悦这话说得太过阴阳怪气,所有人都皱起了眉。 成云霞把手中的笔记本扔在桌上,呵斥道:“韦亦悦,你出去。想好该怎么跟前辈同事相处之前,你不用参与这个案子了。” “我……” “出去!”成云霞提高了音量。 韦亦悦以前没被这么当众骂过,他涨得脸色通红,拿起面前的笔记本,不情不愿地离开了会议室。 郎月慈看着韦亦悦离开的背影,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高韵以眼神询问成云霞,在得到许可之后开口:“我这就让实验室做毒检,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成云霞点头,说道:“继续说说现场情况吧。” “高主任,我来吧。”马博接过话来。 队内不合闹到这种程度,任谁脸上都没光。马博接话之后,高韵就非常知趣地以加急去做毒检为由,离开了会议室。 高韵的离开让会议室内的气氛稍稍缓和了些,没有了那种当着外人丢脸的尴尬和局促,马博也开始介绍起来。 死者被发现死于出租屋内,报案人是房东,因为月底要收房租,给死者发了三天消息一直没有回应,上门来看,发现了尸体,于是报案。 初步推测出租屋为第一现场,门锁被破坏,窗户完好,现场有翻动痕迹,但尚不能确认是否为侵财。案发现场提取到的脚印和指纹都属于死者和房东的,没有第三人的痕迹,其他生物检材还在逐步检验之中。 房东称案发时候她与家人在一起,房东及家人的笔录都已经记录,今晚之前就会整理好上传系统。 介绍完这些之后,马博调出两张照片,接着说道:“根据痕检和法医的推测,死者是在睡梦中被割喉,算得上是一刀致命,几乎没有反抗,死亡之后才被斩首,死者的头颅与躯干部分还有很少的肌腱和皮肤连接着,推测死者在死后并没有被挪动,凶手先是割喉,等死者没了呼吸之后又补了两三下,把脑袋砍断。在现场我们发现了这两处值得注意的地方。首先是作为第一现场的卧室,死者仰面躺在床上,在她头部正上方的墙壁上有一个这样的符号。另一个就是死者的右手握着一个挂件。” 马博看向郎月慈,问道:“郎哥,关于这个,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能确定。”郎月慈回答,“我没办过万字案,甚至都没有看过万字案的卷宗,即便这个万字符和挂件真的与万字案有关,也不能由我来确认。” 成云霞接过话来:“刚才我去找过袁副局了。无论是不是万字案,未成年人命案都是大案,更何况是分尸,更是需要全力侦破的,咱们责无旁贷,是否为万字案与现在的侦破途径并不冲突。咱们先按照现有的证据去查。” 会后各自去着手调查,成云霞单独留下郎月慈,询问他关于毒检的事情。 郎月慈回答:“我确信我闻到了,而且我怀疑不止有大|麻,那个味道更像是多种毒品混合。” 成云霞点头:“本来毒检就是正常程序,就算你不提,尸检报告上没有的话高韵也会再去补充检查,这件事你没做错。至于韦亦悦,你放心,我会处理,也会给你个交代。” 郎月慈说:“处不处理,怎么处理,那都是领导的事情,跟我没关系。他不影响案件侦破,我也懒得跟他计较。” 成云霞道:“我知道你脾气好,我不会让你受欺负的。小郎,你跟姐交个底,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到底能不能跟案子?” “应该还行吧。” “咱们一上案子肯定是没日没夜的。这样吧,就从这个案子开始,我给你自由度,你根据自己身体情况来决定要不要跟着大家的节奏一起。身体能支撑的情况下就参与进来,当然也别硬撑,完全由你来决定。” “行。”郎月慈答应了下来。 晚上七点,技术支队把毒检报告上传到了系统中,在死者的毛发和血液之中检测到了麦角|酸二乙酰胺和大|麻成分,同时,在死者的衣服上检测到了甲基苯|丙胺残留。 拿到这份报告,徐圣昭发出由衷的感慨:“郎哥真神了!” “没什么神的,见得多了你也能。”郎月慈靠在椅背上看向徐圣昭的方向,目光淡淡从韦亦悦身上扫过,接着说,“我这只是缉毒警的基本素养,大|麻和冰|毒都有特殊的味道,你去禁毒支队随便抓一个人回来都能闻得出来。禁毒那边每年定期进修辨认新型毒品,还有无数次直面吸毒者和毒贩,那些味道早就刻在脑子里了。我们虽然没有缉毒犬那么灵敏的嗅觉,但闻个大|麻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是当然。”徐圣昭立刻接话,“而且郎哥当年可是蝉联了好几年技术大赛冠军的。” 郎月慈意外于徐圣昭知道这件事,毕竟那是他还没当上大队长时候的事情,那时徐圣昭还没从警。他问:“你听谁说的?” “禁毒郝支跟我说的。他说你是连续四年蒙眼辨毒的单项冠军,连成分配比都能说得出来,他总不能骗我吧?”无师自通的,徐圣昭站起身撑在桌前的挡板上,“恰好”在韦亦悦的头顶说出了这句话。 郎月慈淡淡说道:“过去的事了。毕竟我嗅觉失灵过,万一不准呢,对吧?” 拿话噎人谁都会,徐圣昭本来也不是那任人拿捏的性格,郎月慈接了话,不咸不淡地“阐述事实”,这话落在韦亦悦耳朵里倒更像是带着刺。 接收到了郎月慈“不再忍耐”的信号,徐圣昭会心一笑。其实她现在巴不得韦亦悦跳脚,这样她就更有机会骂他一顿了。 当然,韦亦悦此时是不会说话的。 郎月慈也并没有真的要挑起事端的意思,于是拿了块巧克力扔给徐圣昭:”忙你的吧,现在确认有毒品残留,调查方向就要稍微调整一下了。” “郎哥,这该怎么调整?”张尚翔接话问道。 “冰|毒的成分每一批都不一样,产地、制造人、销货途径这些都会给冰|毒成分增加特殊的水印,幸运的话,成分分析结果能直接指向冰|毒的来源,从来源顺着追查,能摸排到死者周围的社会关系。”郎月慈站起身来,“我去找禁毒那边通个气。” “小郎,”李隆叫住了郎月慈,“时间也不早了,你去禁毒那边交代完就直接下班吧,今天辛苦你了。现在这案子牵扯到毒品,后续调查你肯定得继续参与,给咱们提供信息。队里有你总归是比邀请禁毒协助办案要更方便,你养好精神咱们才能继续工作。” 郎月慈明白李隆的意思,他轻轻点了头,说:“也行。那我跟禁毒那边简单说两句。” “辛苦你了。” 收拾好东西从禁毒支队出来后,郎月慈就没有再回办公室,直接开车离开了市局。 回到家后,郎月慈直接坐到了沙发上放空。暖黄的落地灯是屋内唯一的光源,只照亮很小的一片区域,在未被照亮的沙发角落,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引得郎月慈投去目光。 【您的特别关注@观心发布了新的博文,快去看看吧!】 郎月慈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过手机解锁。他并没有点进那条推送,而是打开微信,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头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6、第 36 章 通话响起时,施也正在翻看评论。这次郎月慈没有提前发消息询问,并不符合他的性格和处事风格,或许是急事,又或者,是他的状态并不好。施也没有犹豫,按下了接通键。 接通之后手机那头却并没有说话的声音,施也“喂”了两声,只得到了一声很轻的回应。 思索片刻,施也打开电脑上的播放列表,按下了播放键。轻柔的纯音乐从蓝牙音响中缓缓流淌而出,顺着手机的收音筒传到了郎月慈的耳畔。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手机扬声器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挂电话?” “等你呢。”施也回答,“不管是打错了还是改了主意,你都会挂断。但你没挂,又不说话,不是心里纠结就是单纯想找个人陪。反正我也没事,陪你听会儿轻音乐也是放松。” “抱歉,没提前询问你。” “没关系,我晚上一般都没事。”施也道,“是想聊聊?还是你调节好了?” “我也不知道。” “你啊!”施也轻轻笑了一声,“幸好我不是咨询师,不然你沉默的这半个小时就是在浪费钱。” “那反过来说,我沉默了半个小时,又没给你钱,是不是相当于省钱了?” “诡辩!”施也调侃道,“你掉钱眼儿里了?难不成最近手头紧,打电话是想要借钱?” “那倒不至于。”郎月慈呼出一口气,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简单地跟施也复述了一遍。 听过之后,施也询问:“想让我分析一下?” “嗯。洗耳恭听。” “那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施也道,“你生气的原因是你被反驳质疑还是因为发起反驳质疑的人是韦亦悦?还是两者都有?” 郎月慈回答:“如果真要说清楚的话,这两个都不是最根本的原因。我生气是因为韦亦悦没轻没重,只因为提出观点的人是我,就不分青红皂白一概否认,拿命案当发泄情绪的手段。” 施也于是分析道:“也就是说,根源是对方的不敬业。而你后来的反驳,如果按照你的复述来说,你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任何错处。你发现疑点,寻求技术支持,这是在履行你的工作职责。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排除一切潜在可能,这本来就是办案的基本要求。韦亦悦把对你的情绪看法放在办案过程中,因为否认你从而否认你提出的一切,并对你上升到人身攻击的程度,那是他不占理,你没做错任何事。” 郎月慈说:“我知道我没做错,但其实后来想想,我也是情绪上来了,直接当面怼了他。高韵是有经验的,就算我不提,后面她发现了也会补上的。” “我知道你是不想当面起冲突。不过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奉行以德报怨,也不会劝人委曲求全。你有大局观,不代表所有人都有大局观。人际关系是相互的,韦亦悦不释放善意,你一味地纵着他,他只会更得寸进尺。把你们队里关系搞成现在这样的从来都不是你,你不必要背着不属于你的枷锁和负担,这是在用他的错误惩罚你自己。说实话,我都惊讶你能忍到现在,这要是换做是我,我早开骂了。” 郎月慈:“或许因为你一直是天之骄子吧,大家对天才的容忍度一向很高。” “你也很优秀。”施也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优秀的学生是不会在毕业多年之后还被老师念念不忘的。你的能力远在同龄人之上,甚至相比于成云霞,你比她还多了一份在人际关系上的敏感和通透,你比她更适合做领导,而且我也相信你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你有绝对的资本和能力成为碾压整个支队的存在,你没有因此而炫耀和张扬,那是你的素质,不代表你没资格。” “你夸得太过了。”郎月慈轻声说,“一个有ptsd的警察,哪有资格说自己优秀?”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郎月慈最主动也最明确地提到自己与ptsd的关联。这是一个信号,施也自然不会错过。这段时间的信任建立和话题铺设,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虽然心中为着这种进步而高兴,施也的语气却仍旧很平缓,他说:“请原谅我的职业病,不过我真的要纠正你几件事。首先,无论你的症状与ptsd的衡量标准有多吻合,你也并没有被专业的医生确诊为ptsd,所以,严格来说,你并不能以‘患有ptsd的患者’这个身份自居。 “其次,就算你确诊了ptsd,也不能证明你不优秀。一个有胃病有肝病有肾病或者其他疾病的人,只要在自己的领域有着过人的才能,都有资格说自己优秀。同样的,一个有足够的能力和敏锐的认知来侦破案件突破嫌疑人的警察,无论患有什么疾病,都仍旧是优秀的。 “第三,警察是一种职业,只要经过遴选考核正式上岗的,都可以名正言顺地被称为警察,这与这个人本身的性格和素质无关。比如韦亦悦,他性格上有缺陷,但他穿着警服,他就是警察。综上来看,你刚才那句话,是完全不成立的。” 听完这一大段话,郎月慈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声音中也带了笑意:“你们学心理的是不是都这么能说啊?感觉你这跟辩论赛上的总结陈词似的。” “我倒确实是当过四辩。不过那时候我们学院没赢过法学院,但法学院却频繁输给物理学院。所以,不要随便贴标签。对别人对自己都是。” 郎月慈心中已经轻松了不少,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说道:“施教授,有个专业问题需要请教,如果我去医院确诊了ptsd,会有什么结果?” “如果确诊,精神科医生会根据你的情况酌情使用药物。任何药物都是存在副作用的,精神科药物更是如此。而且没有用过类似药物的病人,在最开始的阶段是需要磨合并反复调整药物品种以及剂量。你应该也关注过,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或大或小,但都会对生活和工作产生一定的影响。而且如果确诊病情严重的话,也有可能会建议你停工治疗。按照现行政策,ptsd虽然不属于六类强制管控,但咱们系统内是有规定流程来处理的。” “嗯,知道,所以我不想去医院确诊。” “理解。”施也并没有对郎月慈的选择表示意外,他接着提出建议,“如果不想留档,你可以考虑一下心理咨询和专业疏导。” “系统内的也一样留档。” “如果你不想走系统内的途径,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独立的第三方机构。” “你呢?” 施也回答说:“以现在咱们两个人的关系,我是没有资格给你做心理疏导的。” “就没有别的途径和方法?” “你是赖上我了啊?!”施也玩笑了一句,旋即又认真回答道,“作为朋友,如果你觉得跟我打电话聊天这种方式能让你舒服些,我当然可以继续这样帮你。但这不是咨询和疏导。至于其他的,我确实做不了。还有一点,无论你选择了谁,什么样的方式,你都需要说实话。你说实话,咨询师才能真的帮到你。如果你能够突破自己心里的那个坎儿,能够真的‘说实话’,我或许还能再多帮你一些,否则的话,精神科医生和对症的药物才是最佳选择。” “我会好好考虑的。”郎月慈说。 这之后,谁都没再提起这个话题,两个人又随便聊了些日常,郎月慈就主动提出结束通话。 时间已经算得上是深夜,郎月慈洗漱完躺在床上,脑海中回想着施也的话,不知不觉间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难得的安眠,导致郎月慈迟到了。 接近十点时,郎月慈才匆匆走进办公室。张尚翔抢先一步出声:“谢谢郎哥!我帮你打卡了!” 早上他没按时到,张尚翔发了信息询问,因为他没及时回消息也没请假,于是张尚翔就替他找了借口,说是拜托他帮自己去交警队办事,让他来了之后别说漏了。 想起张尚翔的消息,郎月慈摇头回答:“没事。反正我迟到也不扣钱,你代打卡要是被发现了还得罚你。” “我用了你的平板。”张尚翔上前接过郎月慈的包,“交警队没为难你吧?” “嗯。没有。” “还是郎哥面子大。”张尚翔笑吟吟地说,“我明年就换本,再不这么折腾了。” 徐圣昭凑到郎月慈桌前抓了块巧克力,同时说道:“别换。咱队里就你一个a本,万一有事还指望你呢。你下次违章用我的,我平常不开车。郎哥天天开车,他那分还是留着以防万一吧。” “性别不一样,怎么用你的?”张尚翔把郎月慈按在椅子上坐好,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低声说,“今早小马哥问来着,我说你替我去销分了。我有个违停快到期了一直没去交。” “谢谢。” 几人在办公室里更新着案件的最新进展,没过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几人抬头,看见高韵站在门口。 原本门就没有关,敲门只是引起注意,高韵晃了晃手中的透明文件袋:“昨晚我们连夜把从现场带回来的其他物证都逐一进行了检测。除了死者体内检出大|麻和麦角|酸二乙酰胺,和羽绒服外的微量甲基苯|丙胺残留之外,死者的手机上也检出了大|麻残留。同时,死者衣柜里的羽绒服口袋里装着一个自封袋,从中检出了赛拉嗪。这报告你们要不要同步给禁毒那边?” “赛拉嗪?!”郎月慈立刻站起身来,“量有多大?” “量不大,只找到了一个自封袋,自封袋是空的,只是里面装过赛拉嗪。”高韵看向郎月慈,“怎么了?这个赛拉嗪不是兽药吗?” “也可以是毒品。”郎月慈简单解释了一句,又问,“冰|毒有配比了吗?” “样本量太少,做不了。” “死者身边物品上有体内并未含有的其他毒品……”郎月慈略一思索,说,“准备复勘现场吧,现场应该还会有未被发现的线索。毒品那边可以同步给郝支,后续可能需要他们配合调查。” “得嘞,我去禁毒支队了。”高韵说完就离开了门口。 “你说复勘就复勘啊……” 韦亦悦的嘟囔还没被反驳,李隆就直接招呼道:“走吧孩儿们,去现场再看看。” 张尚翔看着韦亦悦一脸吃瘪的表情,转过身捂嘴笑了起来。 郎月慈轻轻拍了下张尚翔的手臂:“行了,赶紧准备吧。” “知道了。”张尚翔询问,“郎哥要不跟我们一起去现场?” 郎月慈看向李隆,见李隆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期待,于是点了头,说:“行吧,那就一起去。” 六个人出现场,两两一车搭配得正好。原本是各自带着徒弟,但李隆在上车前把徐圣昭拽到了自己车上,让张尚翔开车带着郎月慈。 “师父你不要我了吗?”张尚翔玩笑着看向李隆。 “去去去!别闹!你郎哥刚替你扣了分,你还不回报人家一下?!小昭跟我,别抢了。” 张尚翔听话地上了驾驶室,给郎月慈当司机。车开出市局,郎月慈说:“要不一会儿我替你扣个分去?” “这可真不用,那违停本来就是我爸干的,让他自己交。”张尚翔无奈道,“我爸退休在家闲着,就总得找点儿借口跟我联系,正好今天早上跟我说违章这事,我就拿来给你当借口了。郎哥放心,今天韦亦悦没怎么犯病,小马哥盯着他呢。我估计这会儿在车上正挨训呢。说真的,这两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韦亦悦跟吃了炮仗似的,以前说他他还能收敛几天,这可倒好,直接逆反上了,越说他越来劲。” “他不想我跟案子。”郎月慈看着窗外,轻声说道,“他以前只是听说我比他师父厉害,对我无非是虚空索敌,设立了个假靶子而已。但杜君衡那个案子下来,他看见了,这下是真的心里慌了。” 张尚翔:“他慌什么啊?!你厉害又不碍着他和小马哥的事,而且你厉害能办案,咱们整个队跟着沾光,他这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 郎月慈想起之前跟施也的对话,轻笑一声,说:“可能是怕我吃了他吧。” “郎哥不吃人,我证明!”张尚翔笑着应和,“不过也怪了,师父刚才轰我干什么?他跟小昭姐有秘密?” “他结婚了,小昭单身,他们俩一辆车对小昭的影响比较小。本来每个队里但凡有个女警都得被拴对儿,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我是不介意,小昭一个单身小姑娘,能避免还是避免。” “啊……还有这一层意思啊!我完全没想到。” “你?”郎月慈调侃道,“你除了嘴上叫声姐,有把小昭当过女生吗?” “也对。”张尚翔嘿嘿一笑,“不过小昭姐平时就挺帅的,我觉得她比韦亦悦更像男人。” “这话别乱说。人家可不一定喜欢这个评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7、第 37 章 死者被发现在自己租住的出租屋内,房东发现之后就报了警,所以现场保护得算是比较好。郎月慈接过张尚翔递过来的鞋套,穿好后就走进了房间。 出租屋位于一楼,是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总共面积不到四十平,因为一层人来人往,房间隔音差,房子格局也是常年背阴不见太阳,所以租金很便宜,预算稍微充足些的,都不会选在这样的地方。 根据房东提供的情况,死者张玉茗就是因为手头不宽裕,又不想合租,所以才选择了这个房子。 房东还曾经劝她,说她年纪轻轻的小姑娘,不能一直在背阴的房子里住,带她又看了几间朝向好的合租房,但最终死者还是选择了这里。 “郎哥,你说死者非要单独住,会不会就是因为她要吸毒?”张尚翔问。 “没有足够的背景调查,不要轻易推断。你也不知道她是先染上的毒品还是先来租的房。”郎月慈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耸了耸鼻尖,走向客厅摆放的茶几旁。 “这里我们都翻过了。”韦亦悦说。 郎月慈没理他,蹲下来拉开茶几的抽屉。 木质茶几年久失修,又没有金属轨道,开关都不顺畅,郎月慈用力往外拽了几下才把抽屉拉开。抽屉里面七零八落地放着很多零碎物品,外卖送的一次性筷子和勺,各种不同品牌的纸巾,小票收据和快递单等等全都混乱地交叠在一起。 郎月慈没去看那些杂物,而是戴好手套,把一只手伸到抽屉后面摸索起来。 “没创意。”郎月慈轻声吐槽,同时甩手把贴在抽屉后面的一个自封袋扔到了茶几上。 站在旁边的几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紧接着,郎月慈掀开了茶几旁边的沙发坐垫,在沙发龙骨木条的夹层里又翻出一个自封袋。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厨房抽油烟机烟道包管内、已经松动的地板下面、斗柜的抽屉夹层、甚至是悬挂窗帘的罗马杆内部藏着的十数袋不明成分的物品都被郎月慈翻了出来。 这下就连李隆都看傻了,他缓步走到郎月慈身边,说:“小郎,你指挥吧,让他们来翻。” “应该没什么了。”郎月慈摘下手套卷起来,“目测是有大|麻、冰和芬太尼类的,具体成分得交给实验室分析。这姑娘,这是上了贼船了。” “什么意思?”李隆没跟上节奏。 “她家里藏了这么多货,每种的数量却又不多,这就是个耗子窝,她上家拿她当耗子了。” “郎哥,我……没听懂。”张尚翔凑上来。 这算得上是黑话了。像现场这种□□藏得乱七八糟,各品种都有的,就是贩毒产业链的最低端,属于随时可以被抛弃的,都被称为“耗子窝”。在耗子窝里住着的,就是耗子。 即便警方接到消息或是意外查到耗子窝,这里面的“耗子”也属于一问三不知。而藏在耗子窝里的毒品,品种多数量少,绝大部分都是多渠道混杂在一起的,尤其是化学类毒品,根据成分配比调查根本查不出线索。 这些都是贩毒链条上专门留给警方的,虽然收缴了毒品,抓了“耗子”,但线索几乎等于没有,顺藤摸瓜更是不可能。 绝大多数“耗子”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意外或主动沾染上了毒品,在寻求货源的时候被“好心人”收编,从此拥有了长期稳定的货源,为了回报“恩人”,或者是掺杂着男女情爱,最终就成为了耗子。 至于引诱他们的那些人,用的都是假身份,本身也是无足轻重的,就算警方能顺着抓了他们,这些人也交代不出什么东西来,线索往往就断在了他们身上。 郎月慈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接着又分析起来:“虽然耗子窝里的东西提供不了有价值的线索,但死者体内有lsd和大|麻……翔子,给禁毒的卢副打给电话,当年第一个混合吸食的案子就是他经办的。” “好嘞!”张尚翔立刻拿出手机走到旁边。 “郎哥!提问!”徐圣昭拿着笔记本凑了上来。 郎月慈重新戴上一副新的手套,又拿了个一次性口罩戴上,一边往卧室里面走,一边说道:“lsd就是报告里提到的麦角|酸二乙酰胺。这是一种强效致幻剂,算得上是化学武器级别的剧毒,属于第一类精神药品。lsd都是稀释过后使用,一般使用起来都是一滴lsd滴到一大盆水里,然后把邮票、贴纸之类的纸品放进水里浸泡再晾干,用的时候就把这些东西含在嘴里。所以吸毒人员和毒贩给lsd起的名字就叫邮票或者贴纸、贴画。 “实际上每张邮票上可能只含有几微克甚至零点几微克,但即便这样使用者也会产生强烈的幻觉。低剂量的大|麻会让人感觉到放松和愉悦,同时增强感觉。大|麻和lsd同时使用,会产生叠加协同作用,增强幻觉体验,愉悦感增加,所以现在叠加使用的人越来越多了。” “那lsd是只能口服吗?这么剧毒的东西,万一误触了,岂不是很危险?”徐圣昭继续问。 “人体皮肤是天然的屏障,普通的触碰不会中毒也不会成瘾。”说话间郎月慈已经走进了卧室。他捏了下鼻梁上的口罩,接着说道:“闻见什么味道了吗?” 徐圣昭耸了耸鼻子:“嗯……爆米花吗?感觉甜甜的。” “焦糖味和草味。”郎月慈顺手拿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加湿器,拧开看了看,而后递给徐圣昭,“物证。带回去。” “啊……?物证?” “这个加湿器改过,是用来喷发大|麻蒸汽的。” 徐圣昭立刻从随身包里拿出物证袋,小心地接过那个加湿器。 郎月慈拉下口罩,安慰道:“放心吧,这早都散干净了。普通触碰也没关系,一会儿回去记得洗手就行了。我戴口罩是因为我鼻子敏感,闻多了会难受。” 徐圣昭屏息,把物证袋封好后才长出一口气,说道:“郎哥,你的嗅觉……” “受伤之后短暂失灵过而已。”郎月慈明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打算。 跟着走到卧室门边的李隆拍了下徐圣昭的肩膀,说道:“当年我第一次见你郎哥的时候,他就是在现场这样转了一圈,闻了一遍,那藏在犄角旮旯的毒就被他搜出来了。”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郎月慈轻轻摇头,接着扒拉着简易衣架上的几件衣服,“当年那个现场,你们李副支队长,一个人按了两个持枪毒贩,那叫一个英勇神武。” “说你呢,提我干什么?而且那个现场你追着毒贩跑出去五公里,给毒贩跑得都快犯心脏病了,还是你厉害。” “那会儿年轻啊,现在可跑不动喽。”郎月慈向后退了半步,“这几件衣服……都带回去吧,我闻着这味道乱七八糟的,可能还能查出点儿什么来。” “来了!”马博把韦亦悦推进卧室,“去装起来!” “哦……好……”韦亦悦虽然表面不情不愿,但还是一件一件把衣服摘下来放进了物证袋里。 郎月慈往窗边挪了挪,给韦亦悦让出空间。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正要打开窗户,就看见张尚翔站在窗外挥手在说着什么。 郎月慈拿出手机晃了晃,张尚翔会意,很快就发了语音过来:“我在外面窗台上看见了个痕迹,你们出来看看。” 马博陪着韦亦悦在屋内装物证,剩下的人陆续离开房间去到室外。 死者的出租屋在一层,窗台比其他楼层的宽些。在外面窗台的边缘隐约可见半枚掌纹,是手掌根部大小鱼际的位置。 李隆上前比划了一下,说道:“像是有人在这里撑着往屋内看过。” “但是只有一只手的掌纹。”郎月慈接过话来,思索着说,“如果是一只手垫在胸前……敲玻璃?” “敲玻璃!”李隆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想到了这个姿势。 “我给痕检打电话!来取指纹!”徐圣昭立刻说道。 “幸好这两天没下雨。”李隆走到郎月慈身边,跟他并肩而立,说道,“好久没看你大展神威了,还是当年的模样。” “什么就大展神威?你快别闹了。”郎月慈摇头。 “人形缉毒犬、超速读卡器、移动图书馆……这些可都是你的名头,小孩儿们不知道,我可都记得呢。”李隆轻轻撞了下郎月慈的肩膀,“当年知道你要来,我和霞姐真的高兴了好久。” “来当说客了。”这句话并非疑问,而是陈述,郎月慈直接戳破了李隆谈话的目的。 “小郎,这次你是真的想多了。”李隆说,“霞姐是真没那根弦,你让她办案子,她绝对能行,有魄力敢担责,跟她手底下干活特别痛快舒服。但你让她当领导做管理,她真的会顾此失彼的。我俩搭档也挺久的了,不是我自夸,要不是我托着她,她能得罪一堆人,手底下肯定按下葫芦浮起瓢,整天鸡飞狗跳的。当初知道你调上来,我一是开心你能有进步有提升空间,二是开心咱俩能并肩作战,三也是有私心,你在下面把队伍带得那么好,有你来帮我分担着,我也能轻松一点。” “就不怕我来抢功?”郎月慈略带揶揄地说。 “你随便抢!”李隆带着不作伪的笑意,压低了声音说,“咱敞开了说话都别藏着,就算你是来刷履历的,只要你在这儿一天,咱就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说什么抢功不抢功的?说到底不都是自己家里的事吗?霞姐其实跟我想法一样,你不用怀疑,我跟她搭班子快十年了,关于这一点肯定不会有错。霞姐没表露出来,甚至有些时候看上去还是提防着你,不想你抢功,那是因为她得端水,她是在替其他人防着你。她不偏向你,其他人看着她的态度,也就不会对你有太大的意见,不会把你架在火上烤。毕竟都知道她是个直肠子,都知道她会挂脸,喜好很明显,所以她不亲近你,看上去就是真的不亲近。可实际上她对你怎么样,你也不是个木头,对吧?” 郎月慈轻轻应了声,说:“我知道。所以我说了,我们没矛盾。” “那天你们俩聊完之后霞姐就跟我说,她估计是说错话让你误会了。”李隆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她没有要拿你当枪使,更不会撺掇你跟韦亦悦打起来。她是真的觉得你委屈,她知道你不搭理韦亦悦,多少是看着她的面子,不想让她更难做。她只是想告诉你,在韦亦悦这件事上,你不用太顾全大局,不用想着她能不能处理好又会不会影响她,重要的是你别委屈了自己。说到底,我们是领导,就算你和韦亦悦真的打起来,我们弹压不住,让大领导骂了,那也是我们作为领导该承担的责任。” “知道了。”郎月慈点了下头,旋即挂上了营业微笑,说,“你这能力,就没想过晋升?” “我接霞姐的班就行了。我这条命是霞姐救的,在她手底下托着她,我自己也开心。人嘛,得会感恩,而且我也没太大追求,现在这样挺好。” 郎月慈轻轻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还真让他说对了。” “谁?” “施教授。”郎月慈回答,“施教授之前跟我说过,霞姐有点儿自顾不暇,所以他那会儿在的时候才会抬着我同时压一压韦亦悦,这也算是帮咱们了。” “看来你跟施教授真的相处得不错嘛!”李隆接着说道,“我跟这些高知教授打交道犯怵,既然这样,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什么?” “万字符和金刚橛。”李隆抬手指了下屋内,“这两个意象太明确了,想忽略都难。如果真是万字案,让施教授先给咱们透点儿资料案卷什么的,总比等审批手续要好。而且,照这情势看,他挺受重视的,这案子没准他会参与,他能跟大领导直接对话,让他提前知道也好。” “那我现在跟他说?” “嗯,说吧。领导同意的。” 郎月慈没再多话,拿出手机给施也发了消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8、第 38 章 痕检到达现场的时候,郎月慈也正好结束了与施也的通话。恰好张尚翔完成工作走到郎月慈身边,他给郎月慈递了瓶矿泉水:“什么事啊这么开心?中彩票了?” “啊?”后知后觉,郎月慈这才意识到,即便是在给施也打电话说工作的事情,他的脸上都是带着笑的。好像无论说什么,只要听到那人的声音,他的心情就已经变好了。 “难得见你笑成这样,郎哥,到底什么好事?”张尚翔笑得颇为暧昧,“不会真的谈恋爱了吧?女朋友打的?” “八卦死你得了!”郎月慈抬手轻拍了下张尚翔的后脑勺,“我看你比我高兴,你也谈恋爱了?” “我不止发现了那个掌纹,我还发现了鞋印!就在窗根下的草丛里,我这算不算发现重要线索?” “算。当然算。”郎月慈道,“你进步神速,值得夸奖!” 张尚翔嘿嘿一笑,说:“跟着郎哥这么久,当然得有点儿进步才行啊!对了,我刚才问痕检老师了,指纹还算清楚,鞋印也比较规整,回去入库比对,估计今天就能出结果。如果这真是万字案,那会不会……就这么让我给破了?” “室内没有痕迹,证据链不完整。”郎月慈正了神色,接着说道,“其实挺想鼓励你一下,但是,你这个想法还是太乐观了。万字案的凶手潜逃二十多年没被抓到,就这么让你撞上的概率实在太小了。办的案子越多,越不相信巧合。” “也对。”张尚翔倒是没被这泼凉水的行为给刺激到,他抻了抻手臂,说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有指纹和鞋印,再加上在现场找出的那些毒,怎么都算是有进展。只要有进展就是好的,哪怕是错的方向,咱们也是缩小范围了。” “嗯。你心态挺好。” “那必须的!你和师父都教过我,咱们办案人员自己得能稳得住。”张尚翔喝了口水,不无感慨地说,“昨天来的时候我在小区里看了看。这小区虽然是老破小,但地理位置确实好,而且是重点学校的学区房,住户很多都是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从人口构成来说,这样的小区安全性挺高的,没想到就出了这么个案子。” 郎月慈:“人口构成只是一部分因素,小区的硬件配套设施也很重要。这小区监控有死角,门岗形同虚设,唯一的优点就是学区房,就这样的条件,光靠住户素质是挡不住外来侵害的。” “这倒是。”张尚翔垂了头,“其实我到现在都不愿意相信死者是吸毒人员。十七岁的女生,单独一个人在外地租房生活,染了毒品,还横死在出租屋里。你看她这窗户的位置,她站在卧室里就能看到旁边学校的操场。一墙之隔,相似的年纪,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郎哥,你说,她站在屋里看着跟她一样的同龄人还在学校里读书玩耍的时候,心里会有什么想法?” ………… 熟悉的声音划破记忆的屏障迎面扑来,郎月慈猛地怔住,眼前出现了那个年轻的面庞,用同样年轻的声音和心痛的语气说道:“一墙之隔,两种人生。师父,我真的心疼这孩子啊!” 郎月慈无法自控地抬起手,眼前的年轻人迭声喊着“师父”,身形却越来越模糊。 下一秒,眼前的景象皱缩又在瞬间展开。漆黑一片的房间内,只有手电照亮前方不远处的路。 郎月慈举着手电小心往前走着,身后人压低了声音说道:“师父,我觉得这不对劲啊!之前没说有这密室啊!” “等指挥。”郎月慈叮嘱完后按住通讯器,向指挥员汇报情况。 很快,耳机中传来命令。郎月慈回复完“收到”,从身边年轻人手中接过手电,说:“你守门,我自己进去就行。” “不行师父,太危险,我陪你一起。” “服从命令。”郎月慈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守住门,有情况及时联系。” “是!师父你注意安全!” “小蒙……”郎月慈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似乎不安于胸膛这一寸地方,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 “郎哥!郎哥!郎哥你怎么了?!” 耳畔的呼唤逐渐清晰,眼前的景象也不再晦暗扭曲。 “郎哥!你别吓我!郎哥你回答我!听得见我说话吗?!”张尚翔慌张的声音中甚至带了哭腔。 回过神来的时候,郎月慈已经跪坐在了地上。他身体蜷缩着,一只手撑地,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衣服,喉咙也因为刚才的剧烈呼吸而灼烧般疼痛。 “小郎!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李隆也已经跑到了他们身边。 郎月慈的双眼逐渐对焦,他缓缓抬起头来,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用尽全力才挤出两个字:“没事。” “要不去医院吧?!”徐圣昭在旁边焦急地说道。 郎月慈摇头,松开了放在胸口的手,说:“没事,是后遗症。” “谁家后遗症是心脏疼还喘不过气来啊!”李隆蹲到郎月慈面前,“你别逞强!” “真没逞强……”郎月慈虚弱地把手搭在他手上,“扶我一把。” “你!”李隆重重叹了一口气,还是用力给了支撑。 两个人努力了几次,最终郎月慈成功站了起来。 “能走吗?”李隆问。 “能走也别走了。”张尚翔走到郎月慈身前,半蹲着说道,“师父来帮忙,我把郎哥背回到车上去。” 身边人七手八脚地把郎月慈扶到张尚翔背上,李隆则在旁边护着,二人一起把郎月慈护送回了车上。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就连韦亦悦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郎哥这身体……是真不好啊……怎么突然就倒下了……?” “废话!你被炸一次试试!”徐圣昭瞪了韦亦悦一眼,“平常你说点儿废话就算了,现在郎哥都这样了,你要再说出什么屁话来,我真会抽你!” “不是……我、我没那意思……” 马博轻轻拍了下徐圣昭,道:“别急。有李副在,郎哥如果状态不好,李副肯定会送他去医院的。” 回到车上后,郎月慈已经彻底从刚才那段闪回中恢复过来,此刻他全身无力,冷汗不仅打透了里面的衣服,就连外面的执勤服都已经洇湿。 郎月慈攒足了力气,才勉强抬起手,拍了下张尚翔正在给自己擦汗的手臂,用很轻的声音说道:“别担心,就是一下岔了气。” “没见过谁岔气能岔成这样的!”李隆靠在车边说道,“不行,你得给我去医院检查!” “不去。”郎月慈用力说道,“我歇歇就好了。” “你说了不算!翔子,送他去医院。” “师父,就听郎哥的吧。”张尚翔却拦住了李隆,他说,“郎哥病了这么久,他肯定清楚自己的状态。您看郎哥现在跟刚才明显不一样,他现在就是虚脱了。要不这样,我现在送郎哥回家,路上我观察着,如果郎哥还是不好,反正方向盘在我手里,我直接开去医院他也没力气跟我反抗。” 李隆仔细看了看郎月慈的状态,点头道:“也行吧。不过你务必把他照顾好,如果去了医院的话记得告诉我。” “放心师父!我有分寸!”张尚翔脱下自己的执勤服盖在郎月慈身上,把副驾一侧的车门关好,拉着李隆到了车尾。 “怎么了?”李隆问。 张尚翔压低了声音:“师父,您跟郎哥认识得早,他以前是不是认识名字里带‘méng’字的人?不管哪个字,反正是这个发音。” 李隆回忆片刻,回答说:“他以前的徒弟!姓蒙,好像叫蒙颂超!怎么?他……” “刚才他特别难受的时候,我好像听他叫了声‘小蒙’。”张尚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师父,郎哥这不是身体上的事,最起码不全是。他这是心里勾着的,去医院没用。” 李隆立刻明白了张尚翔的意思,他叮嘱道:“别说,跟谁都别说,也别问他,知道吗?” “我知道。您放心,我就送郎哥回家,别的什么都不问。” “嗯,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跟我联系。” 张尚翔上车时,郎月慈闭着眼歪靠在座椅上,脸色仍旧很苍白,但好在呼吸已经平复了。他轻轻叫了声,说:“郎哥,安全带。” “嗯。”郎月慈应了声,没有睁眼,抬手拽下了安全带。 张尚翔立刻伸手接了过来,帮着把安全带扣好,然后平稳启动了车辆。 从案发现场到郎月慈家开车只需要十分钟,张尚翔提着心,每到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都会侧头观察一下,郎月慈倒是一直很安静,呼吸也很平稳,没有表露出任何不适。 张尚翔直接把车开到了郎月慈家楼下,他停好车后才叫醒郎月慈,这次没有听从郎月慈的安排,而是坚持扶着他上楼。 “郎哥,喝杯温水缓一缓。”张尚翔虽然是第一次登门,但刑警的肌肉记忆已经让他在进门时就快速扫过屋内的环境和物品了。 扶着郎月慈先在沙发上坐稳,他很快就准确地找到了饮水机和水杯,接来了这杯水。 郎月慈轻声道了谢,喝了小半杯水,之后就没再动。 “郎哥,要去卧室吗?”张尚翔把水杯从郎月慈手中挪开放到茶几上,同时询问。 郎月慈轻轻摇头,仍旧是虚弱无力的:“我坐会儿就行,今天谢谢你了。” “哎呀郎哥你可别跟我客气了。”张尚翔把沙发上叠着的毯子抖开,轻轻盖在郎月慈身上,“刚才出了那么多汗,还是得保暖。你再歇一歇,有力气了再去洗澡,不然容易晕倒。” “比你师父都唠叨。”郎月慈若有似无地扯了个笑,“放心,我肯定等缓过来再洗澡。你不用陪我,回去吧。” 郎月慈的态度很明确了,张尚翔知趣地没有多留,很快告辞离开。 防盗门关闭,带着周围的空气震动片刻,旋即,屋内重回安静,或者说,是死寂。 郎月慈安静地盯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就这样过了许久,当时针和分针变成一条直线,将圆形表盘切割成左右两个半圆时,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拿出手机,郎月慈拨通了一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屏幕上显示着“对方手机可能不在身边”,郎月慈仍旧不肯放弃。 终于,铃声戛然而止,不是自动挂断,而是被接通。 “抱歉刚才在给学生答疑。怎么了?案件有进展?”施也的声音一如往常。 郎月慈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喉头仿佛有无形的东西坠着,让他发不出声音,只剩下哽咽。 施也戴上耳机,周遭环境音全部被降噪功能抹去,只剩下颤抖和呜咽通过听筒准确无误地传递过来。他立刻加快脚步,直接去了停车场,用最快速度钻进自己车里。 “对不起……我打扰你工作了……”郎月慈的声音是干涩的,像是用力挤压过。 “我下课了,不打扰。你等了很久了吧?” “……”这下郎月慈的声音更加干涩了,“你怎么……” “刚才你跟我说案子的时候是两点多,我跟你说我三点有课,而你又知道我一节课三小时,这通电话在六点整打进来,再加上你现在的状态……”施也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我倒希望我自己猜错了。” 仍旧是哽咽着喘息,郎月慈实在不想在施也面前表现得这么狼狈懦弱。施也却像是能听到心声一般,在郎月慈极力隐忍的颤抖中抽空说了话:“今天还打算用自己的忍耐力挣钱?” 郎月慈喉头一哽,紧接着,更多的呜咽从紧闭的双唇中泻出。 “行了,别忍着了,反正就咱们俩人,想哭想喊想发泄都可以,我不嫌弃。”施也说。 “我……”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今天下午,触发闪回了……” 翻看教案的手骤然一顿,施也把手中的东西全都放到副驾座椅上,柔声问道:“现在很累吧?” 施也没有问原因,也没有询问闪回的细节,无论是出于职业惯性还是真的朋友的关心,这一句最普通的关切,对郎月慈来说,胜过千言万语的安慰。 “嗯,很累。”郎月慈回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39、第 39 章 提到了闪回,再谈起往事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施也起先有心阻止,但郎月慈的状态尚可,再加上是他主动提起,施也于是也就安静地做一名倾听者了。 三年前那场爆炸把郎月慈送进医院,在icu的时候,他根本醒不过来,意识也非常混沌。 等各项体征逐步稳定下来,他的清醒时间也开始逐渐增加。从最开始断断续续的一个小时,到完整连续的两个小时,再到后来能够清醒大半天,能够正常与人沟通,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三个月。虽然他自认身体在恢复,但一直没有被获准离开icu。 icu的探望有固定时间,也限制人数,那时所有探病的人都顾忌着他的身体,没人跟他说现场到底有多惨烈,但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期。因为来看望他的,除了家人,只有当时他的副队,还有副队带领的另一些同事。跟他进入第一现场的人,没有一个来看望过他。 一人重伤尚可以理解,但所有人,十九个人,全都伤到不能下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那个缠着他,每天恨不得要叫他八百遍“师父”的小徒弟一次都没出现过,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母亲、继父、姐姐和姐夫每天轮流探病,几乎占满了所有探视时间。副队和其他队员偶尔来探望,也都是匆匆来去。 郎月慈知道他们的好意,但随着身体逐渐康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不可能再瞒下去。 得到可以挪出icu的消息,副队蒋乐闻带着东西来探望,说顺便帮他挪病房。 在单人病房安顿好后,郎月慈半靠在床上,看着还不肯坐下来的蒋乐闻,轻笑一声,说:“挪个病房而已,哪就用你特意跑一趟了?赶紧坐下歇会儿吧。” 蒋乐闻于是拿了个橘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仔细地剥着皮,说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呗,我还指望你给我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呢。” “我走了你接任,这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你用不着担心。”郎月慈说。 蒋乐闻低着头,认真地撕着橘瓣上白色的筋,嘿嘿一笑,说:“郎队躺在医院里,这耳朵和眼睛可没被困在这里,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领导早就找我谈过话了。”郎月慈垂头看着蒋乐闻的动作,说,“行了,用不着那么细致,我现在能正常吃饭了。” “那不行。我这献殷勤的机会可是越来越少了,你让我过过瘾。”蒋乐闻继续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郎月慈看着他,道:“你都说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没被困在这里,那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实话了?” 蒋乐闻的指尖微微颤抖,没掌握好力度,手指抠进橘瓣中,掐出了汁水。他从床头桌上抽出纸巾擦了手,仍旧低着头,说: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这瓣橘子我吃了啊!” “都不在了,是不是?”郎月慈轻声问道。 “什么不在了?你说什么呢?”蒋乐闻掰开橘子,把刚才被自己掐过的那瓣橘子放到了嘴里,“欸这橘子挺甜的,老大你吃。”说着就把剩下的橘子递到了郎月慈手边。 “蒋乐闻,抬头看着我。”郎月慈没去接橘子,而是沉了声,又重复一遍,“如果你还拿我当老大,当领导,就抬起头来说话。” 蒋乐闻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只是肩膀逐渐不受控地抖动起来。沉默片刻,他把橘子塞到郎月慈手中。 郎月慈默默地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轻声道:“嗯,是挺甜的,小蒙肯定爱吃。等我出院了就去看看他,给他带点儿。” 蒋乐闻再也忍耐不住,握着郎月慈的手,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我就说不让他们瞒着你……根本瞒不住……”蒋乐闻抽噎着,“对不起,老大,我没保护好他们……” 郎月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蒋乐闻的头:“这话该是我说,我带出去的人,没把他们带回来。”? “不是的老大!这不赖你!如果不是你进了那间密室,你也没命了啊!好歹是活了一个,幸好你还在……”蒋乐闻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却发现郎月慈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崩溃,甚至泪水也都只是盈在眼眶中,并没有真的落下。 蒋乐闻坐到床上,紧紧拉着郎月慈的手:“郎哥,你哭吧,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郎月慈只是深呼吸了一下,轻轻摇了头:“我早有准备。他们的后事,还有家里的抚恤……” “领导们都安排了。抚恤都已经到位,我一家一家去送的。” “辛苦你了。这本该是我的工作。” “不是……郎哥,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 “评定呢?” “都是烈士,集体功已经报上去了,肯定能批。郎哥,求求你,你别忍着,好不好?”蒋乐闻焦急又紧张,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了。 郎月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了个笑:“这橘子真挺好吃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你替我买点儿放到小蒙墓前吧,那个小馋猫,可不能短了他的。” “哥!”蒋乐闻向前凑了凑,直接把郎月慈抱住。 蒋乐闻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很明显,郎月慈只是故意不去深究。但此时,蒋乐闻这样的动作,和超乎寻常的情绪崩溃,让郎月慈不得不直面现实。他意识到,真实的情况或许远超他自己做的心理建设。 还没待郎月慈开口问,蒋乐闻就已经抽泣着把话说了出来:“我会多买点儿的,省得别人跟他抢……” 郎月慈愣住了,在意识到蒋乐闻的意思之后,那勉力维持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夺眶而出,他闭了眼,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十九个人,因为爆炸太过惨烈,且共同处于第一爆炸现场,距离炸点太近,部分尸身破碎难以区分,最终共享了一块烈士墓碑。 那天下午,蒋乐闻怀着自责又释然的情绪,与郎月慈抱头痛哭。无论是当时知道的,还是过后听说的,所有人都认为,那天郎月慈面对了真相,也有了看上去“正常”的情绪反馈,这样就没有大事了。 但只有郎月慈自己知道,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触发闪回,是他真正噩梦的开始。 这次,郎月慈没有回避,把这个过程完整地讲述给了施也。 听完郎月慈的讲述,施也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理论上,这个时候不适合追忆过去,有可能会触发连续闪回。” “但你没阻拦我。”郎月慈说。 “嗯。因为这是你主动的,也因为我知道,你的意志力很强。” “就当是夸奖了。” “当然是夸奖。”施也揉了揉眉心,接着说,“跟我讲完这些,你的情绪有没有好一点?” “想听实话吗?” 施也先是一愣,旋即带了几分笑意,说道:“明白了。情绪并没有变好,只是累得不想说话了。” “对。很累。从一开始就很累。但我还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我想说出来,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你之前说过,坦承是建立沟通的第一步,我不相信别人,但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施也:“当然。你愿意说,我自然会听。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但……”郎月慈停顿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说道,“我能要一份你的课表吗?这样以后就不会在你上课的时候打扰你了。” “可以。”施也很快操作手机把自己的日程截屏发送过去,同时说道,“如果真有急事,连续打三个电话,我会想办法给你回应。” “我可以等。”郎月慈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因为高敏感,所以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又因为有极强的意志力,所以连理论上很难自控的生理和心理反应都能硬生生拖住。 施也很想问郎月慈一句,他有没有真的为自己活过,有没有过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情感和态度,只遵从本心地做过事说过话。 当然,他没有问出口,也无需问出来。 “看着日程,听我说。”施也用这句话拽住了自己情绪和思绪的发散,“我这学期两个校区来回跑,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在城里,所以我在城里的时间比较多。除了标注研一的课程以外,其他都是组会性质的,我不会开免打扰。至于本科的课程,每周就一个半天,没有特殊情况我基本是上完课就回,本科课后答疑的时间会长些,其他如果有讲座或者大课都是临时安排的,我会再告诉你。” “真是老师风格,这话听着跟训学生似的。”郎月慈把截图看过一遍,虽然他能记得住,但还是点了保存,放到了相册中,“我存下了,尽量不在老师忙的时候打扰。” “你啊……”施也无奈一笑,“累了就别逞强开玩笑了,你找个舒服的地方歇着。” “别——” “我不挂电话。”施也精准预判了郎月慈的想法,他直接说道,“累了可以不说话,陪我下班,我再不走一会儿就得堵在路上了。倒也不用觉得耽误我下班了,反正六点下班和六点半下班,路上都是差不多。” “好。”郎月慈低低应了,旋即又说,“想起你说过,晚高峰就是停车场了。” “还好,今天是逆着高峰回城,不会太夸张,估计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不夸张?你是要跨城吗?” “如果我住在东边的话,一个小时我还在四环上堵着呢。”施也问道,“对了,你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那你帮我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施也说着启动了车子,“我准备开车了,你要听音乐吗?” “是你开车,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你记性那么好,这句话应该能记得住。”施也这句话说得很突兀,但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连上蓝牙,很快选好音乐,把车开出了学校停车场。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施也的声音叠在这音乐之上,并不恼人,反而有种晚间广播的温馨。 听施也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段时间的工作,也听他吐槽路上横冲直撞的违章车辆,郎月慈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车上,跟着他一起下班回家一样。 开了四十多分钟,施也提问道:“你帮我想好了吗?晚上吃什么?” “你回家还要现做吗?” “我平常一个人住,懒得做就点外卖。”施也说。 郎月慈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已经晚了半个小时了,你饿了吧?要不吃点儿简单的?” “什么晚了半个小时?” “你平常七点钟吃晚饭,你说的。” 施也险些被口水噎到,他清了下喉咙,说:“吃饭而已,没那么严格,我身体挺健康的,晚半个小时不至于就饿晕过去。” 郎月慈:“要不吃面条吧?这个方便省事。” “行。那就吃面。”施也接着说道,“家里还有方便面,回去就煮,三分钟就能吃上。你呢?要不要一起吃面?” 郎月慈没想到施也会这样说,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可别多想。” 郎月慈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连带着声音都温柔了起来:“我也去煮包泡面吧,确实是该吃饭了。” 有意无意的,郎月慈等着施也进了家门才起身去厨房。 两个人,两座城,连通着电话,在同一时间,“共享”了晚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碗方便面,但对于郎月慈来说,却是难得的,从外部接收到的不会让他感觉到压力的温暖。 这通电话从六点持续到了十点半,直到郎月慈说累了想要洗澡休息才挂断。 摘下耳机的同时,施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好在晚上没有安排什么别的工作,节奏没有被打乱。施也原本打算起身去收拾一番,眼神随意扫过桌面,这才发现,在刚才通话的过程中,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进行了记录和分析。 看着纸上记录着的郎月慈的状态,施也愣了许久,他一向自恃冷静和理智,这种把自己陷入双重关系和复杂的伦理困境的行为,他曾自认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事实摆在了眼前。手中的这张纸,此刻就是自己的“罪证”。 施也摘掉眼镜,闭目凝神片刻,而后把那张纸扔进了碎纸机中。 越界。这是施也能想到的,最符合自己当下状态的词。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模糊边界,从不认为自己会对一个存在明显创伤的人产生深层次的情感羁绊,他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走进某种情感结构之中。 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施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勒令自己停下来,他告诉自己,既然方向错了,停下来就是纠正的第一步。 洗过澡后,施也坐在桌前,把刚才那场近似于“非正式咨询”的谈话仔细复盘了一遍,在确认自己并没有踩到伦理红线,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些。他冷静片刻,再次翻开了桌前的“九零三·系列杀人分尸案”的卷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0、第 40 章 次日清晨,郎月慈依旧准时到达了办公室。看到他出现,就连韦亦悦都吓了一跳。 几人轮番上前关切,郎月慈给他们一人拿了两块巧克力,随口扯谎:“真的没事,就是后遗症。当时那一下没缓过来,睡一觉就好了。” “郎哥你昨天真的吓死我了。”张尚翔说。 “再给你一块糖,压压惊。”郎月慈把巧克力扔到张尚翔桌上,接着转移了话题,“昨天有什么新进展吗?” “有!”张尚翔立刻回答,“窗户上的指纹已经确认来源,昨晚调了天眼,视侦那边出了结果,面容比对上了,但是那人最后一次露面就是案发之后那个白天,之后要么是真的没出屋,要么就是有意躲着摄像头走。” “电话呢?”郎月慈追问。 “运营商那边说他实名注册的手机号一直关机,怀疑是有备用号。”徐圣昭回答,“实名制之后这些人总还是有办法拿到虚拟号或者未实名的流量卡之类的。总之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些人?吸毒人员?”郎月慈抓住了徐圣昭措辞上的差异。 “嗯,对。吸毒人员,留过档。”徐圣昭说着把那人的信息档案递给了郎月慈。 郎月慈看了眼那张照片,确认自己之前并不认识,于是简单扫了一遍资料,就把档案还给了徐圣昭:“查查他之前是因为什么留的档,找辖区派出所和分局禁毒大队配合调取资料。我看他还在社区禁毒期,确认之后可以让派出所和社区工作站用随机抽检的理由找他。” “好!我这就去联系!”徐圣昭立刻照做。 虽然理论上郎月慈不是她的领导,但这样明确带着指挥性的安排工作却并不让人反感。简单明了,带着绝对自信的笃定,让徐圣昭终于得以窥见,成云霞口中那个“曾经是个好领导”的郎月慈,到底是怎样的风采。 徐圣昭转身出门,恰好与禁毒支队的副支队长卢恺擦肩而过,卢恺回应了徐圣昭的问好,接着问道:“干什么去啊?” 徐圣昭停下脚步回答道:“郎哥让我去跟辖区联系找嫌疑人。” “那个吴愿是吗?” “对,就是他。” “行了,先别去了。”卢恺抬手招呼了一下徐圣昭,接着走进办公室,对郎月慈说道,“正要跟你们说呢,这个吴愿身上拴着饵,你们先别动他。” “多沉的饵?”郎月慈问。 “最少半年的。” 郎月慈轻轻撇了下嘴,说道:“能不能提前收竿?我们这可是未成年命案,还是分尸,级别很高的。” 卢恺依旧是笑盈盈的:“我这不就是先过来跟你们打个招呼嘛,我们老大已经去找领导请示了,看能不能先诱一下。” 郎月慈招手示意徐圣昭先回来,说:“行吧,那就等消息吧。” “郎哥,卢副,我听不懂……”张尚翔小心翼翼地举了下手,“你们别嫌弃,我真没听懂。” 郎月慈笑了下,抬手指向卢恺,玩笑着说:“你把我们这小孩儿都弄糊涂了,你给解释。” “嘿你这人!”卢恺抬手指了下郎月慈,却并没有任何不悦,而是笑呵呵地拉了把椅子坐到他们二人桌边,开始解释起来。 不知道从谁开始的,也不知道传承了多久,这套话术是本地禁毒上到省厅下到基层全都知晓并沿用的。 “身上挂着饵”说的是已经被警方盯上并有证据确实参与贩毒的人员,他们就像是钓鱼时候用的鱼饵,顺着他们能够摸到贩毒线,甚至是追溯到制毒层面。 毒品交易需要人赃并获,这些饵就是用来完成人赃并获这个闭环的。 至于郎月慈询问的“多沉”,是指这饵背后能钓上来多大的鱼。是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散户游击队,还是成规模成组织的制贩网络。 嫌疑人身上栓了至少半年的饵,意思是只要顺着他这条线抓了,至少完成半年kpi。市局层面半年的kpi,意味着这背后起码是个贩毒网络了。这对禁毒来说是大案,付出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很巨大的,如果因为刑侦这边办案惊了嫌疑人,导致饵背后沉在水下的“大鱼”被惊动进而逃走,那么前期的付出就全都付诸流水。 当然,郎月慈说的也没错,未成年人被分尸是绝对的大案重案,如果吴愿真的背了人命,管他是多沉的饵都没用,就算不能把背后网络连根拔起,也一定会直接抓了他。 卢恺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很清楚请示的结果就是先配合刑侦行动,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尽量保证不惊动水下的鱼,所以不能让刑侦这边贸然行动,这也是他亲自跑来,并在这边办公室留下说话的原因。 卢恺跟郎月慈以前共事过,说起话来没那么生疏客套。 解释完这些名词后,卢恺又说起了以前的事。郎月慈看他跟张尚翔说的话越来越没谱,连忙打断道:“行了啊,好几年前的事你别再提了。” “我就提!”卢恺佯装故意,“我占了你便宜,我肯定得一直提,最好所有人都知道我欠你的,这样以后我怎么对你好都没人有意见。” “你是够有病的。”郎月慈无奈调侃了他一句,接着看向张尚翔,“翔子,给他轰出去,别让他叨叨了,我头疼。” “那我可不敢。”张尚翔在旁说道,“好歹人家是副支,我真不敢。” 卢恺撑着头看向郎月慈,说:“你看吧!你办公室还是有懂事的人。当初你要是到了我们支队,你就是副支,我占了你这么大的便宜,抢了你的副支,我当然得感恩戴德一下了。” “我谢谢你啊!你这不是感恩戴德,你这是把我架火上烤。”郎月慈抓了块巧克力砸向卢恺,“吃吧!糊上你的嘴!” “你知道我不爱吃甜的。”卢恺接下巧克力,转手又扔回了那桶里,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瓶保健品放到郎月慈桌上,“给你的。不是药,就算不管用也吃不坏。放办公室就行,看见就能想着吃。而且你这里还有个小孩儿能盯着你吃,挺好。” 郎月慈还没说话,张尚翔就立刻说道:“卢副放心!我肯定盯着郎哥吃!” 卢恺夸赞道:“小孩儿真乖!这可比我徒弟有心。” “小心你徒弟听见了跟你闹。” “徒弟嘛!不——”卢恺虽然看上去心直口快,但却并不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人,他意识到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对郎月慈来说不妥,立刻拐了弯,“不说这个了。说点儿正事,你今天状态怎么样?” “有事直说。”郎月慈回道。 “今早我们老大跟你们成支聊了聊,你们这个案子,其实是还不能确定吧?” “对。指纹掌纹都在户外,只能证明吴愿去过案发现场室外,并不能确认他就是嫌疑人。” “我们这边肯定是不想你们把他惊了,最好的方式就是把他钓出来。”卢恺意味深长地看向郎月慈,“你能不能找回一下你当年的技能?” “就非得是我?” “能者多劳嘛,而且重要的是,我们这边有个你当年的线人能搭线,你要出面的话,成功率能高一点。” “我就知道没好事。”郎月慈叹了一声,道,“我服从安排。” “就等你这句话了!”卢恺看了眼手表,“快了,局长一会儿要去省厅开会,他该走了,郝支和成支应该快回来了。” 话音刚落,成云霞和禁毒支队的支队长郝赫就一起走了进来。 成云霞把郎月慈叫到一旁,询问他身体情况。在郎月慈表示自己身体没问题可以胜任工作之后,郝赫就和成云霞一起带着郎月慈离开了办公室。 等卢恺也跟出去之后,韦亦悦才低声嘟囔着吐槽:“病了就休息呗,装什么敬业……” 马博几乎是在韦亦悦出声的一瞬间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他把一个文件夹扔到了桌上,压住了韦亦悦的声音,说:“成支说了这个案子你不用跟,你去找视侦,把之前这些案子的视频资料都整理归档。” “我……”韦亦悦难得地没再争辩,拿起卷宗回答,“知道了师父,我这就去。” 刑侦和禁毒配合办案的机会并不少,四位领导都相对有了默契。此时会议室内只有禁毒支队的正副支队长和郎月慈三人,郝赫把案卷交给郎月慈,说:“目前情况还是保密,你只能听着。” “明白。”郎月慈点了头。只能听着,意味着接下来所有内容都需要郎月慈用脑子记住。当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 将近半个小时后,郝赫结束了讲解,郎月慈快速梳理过一遍,确认把吴愿以及与他相关的信息全都记住之后,卢恺才拿出手机发了消息,很快,成云霞和李隆进入了会议室。 吴愿身上拴着的饵太沉,影响也太大,几个人需要设计出一套影响最小的诱捕方案。 到了成云霞的主场,她也毫不客气地率先开口:“根据我们目前手头的资料和线索来分析,我并不认为吴愿就是本案的嫌疑人。具体原因有以下几点,首先,吴愿的身体条件与法医那边给出的凶手画像并不相符。根据尸体痕迹推断,凶手的身高在175cm左右,体型偏壮。而吴愿身高不到170cm,偏瘦,且身体并不强壮。其次,案发现场没有发现鞋印,属于吴愿的鞋印全部在户外,考虑到案发现场位于一层这个条件,我倾向于吴愿是曾经在案发现场徘徊过,或许他发现了死者,又或者他目睹了凶杀过程,这也与他的进入现场时步态平稳但离开现场时候步态慌张相吻合。” “如果他离开现场的时候步态慌张,那他更不可能是凶手了。”郎月慈补充说,“这个案子的凶手在杀人的时候是绝对冷静的。” “没错。”成云霞轻轻点头,肯定了郎月慈的分析,接着说道,“不过虽然我们这么分析,还是需要找他来了解情况。郝支的意思是想让你想办法把他带出来,在不惊动大鱼的情况下,跟他聊聊这个案子。” “不可能不惊动。”郎月慈说,“吴愿目前是在社区戒毒期间,他后面那条鱼肯定知道他的情况。毒贩没那么傻,尤其是这么大的鱼,水边走过个路人都能让他们藏起来。我有些怀疑,吴愿会不会是双重饵。” 郝赫道:“我们也这么推测,但现在我们不动,对面也不动,这么耗着的情况下,其实对我们是有利的。如果他身上有毒贩放的饵,咱们不咬钩,急的就是他们。我们还能趁着这期间多搜集一些证据,毕竟我们也不是只有他这一个饵,只是目前他这个饵最成熟而已。” 沉吟片刻,郎月慈说:“我倒是有个想法,我们反钓。” “反钓?”卢恺来了兴致,“快说说,怎么反钓?” 郎月慈:“假设吴愿没作案,但他去过案发现场,他没报警意味着他明确知道自己不能报警,所以这件事他大概率跟谁都没说。但他确实在案发现场留下了痕迹,这就是个突破口。按照目前的资料来看,吴愿这人算不上什么心机深沉的,只要找个人稍微点一下他,让他心理防线崩溃,他一定会寻求庇护。他不可能找警方,本来他就是敏感身份,找警察等于自投罗网,这个时候他只有一个选择,跟他背后的人坦白。这么重要的事情,坦白肯定得当面说。现在既然有可能抓不住人赃并获,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扣人再顺藤摸瓜了。” 郝赫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而后点头说:“这倒是个方法。不过……还可以再进一步,我给你个身份,如果他能大着胆子去走将功补过这条路,人赃并获也不是不可能。” “你是早就想好了吧?”郎月慈轻笑一声,旋即又稍正了神色,“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吴愿真的没作案。如果他是杀人之后故意伪装路过现场,那么他一定会识破我们的套路。” 会议室内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成云霞说:“就这么做,如果预判错了,我来负责。” 成云霞即便是作为领导的能力再不足,在办案方面却从来不会被指摘。她对案情方向的判断和掌控拥有绝对自信,也不会推诿责任。 李隆补充道:“郝支,你得把小郎的身份做好,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可不许伤了。还有小郎也是,到时候机灵着点儿,别逞强。” 郝赫:“那小郎也是我们的宝贝,是我让给你们刑侦的好不好?!” “又来了……”郎月慈扶额道,“这事能不能不提了?” “好好好,不提了。”郝赫起身站到郎月慈身后,双手压着他的肩膀,稍稍用力,说道,“放心吧,身份一定做好。你也调整一下状态,需要什么跟我说,保证不拖你后腿。”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1、第41章 无论是化装侦察还是钓鱼执法,前期都需要做好预案和准备。 禁毒那边很快找了个合适的身份,又联系了线人配合,到了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线人发来消息,说当晚吴愿会到本地的一所ktv参加聚会。 消息送到手中,郎月慈说:“就这么顺利?别是有诈吧?” “还真就是这么顺利,这个聚会是早就定下的,是他们一条线上的小头目过生日,他就是再不愿意出门,也还是得去。”卢恺勾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怎么样?今晚行吗?” 郎月慈想了想,说:“一辆全贴膜的gl8,最好是黑色,本地车牌,装好监听。给我找身行头,再拿袋槟榔。哦对,再找个指虎。样品……随便找个邮票就行。” 卢恺立刻应下:“没问题!” “线人是谁?”郎月慈问。 “石斯。” 听见这个名字,郎月慈鼻腔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鸣,接着说道:“这货最终还是被你们招安了。” “那还是你有能耐。”卢恺摆了摆手,“你要的东西八点之前准备好。他们玩通宵,九点半咱们准时出发。” 卢恺刚离开,张尚翔就凑上来:“郎哥,今天说什么你也不能赶我走!我要长见识!” “你跟监控车。”郎月慈起身,“吃饭去,吃饱喝足好干活。” 晚上九点半,监控车从市局开出,到了位于滨河南区的一所ktv门口。 滨河南区原本是属于容南区的,后来城市规划改革,把它单独划分出来,成为一个高新科技新区,依靠着滨河区的科技发展底子,又有容南区的经济建设托底。 按说有着两个大区的“喂养”,发展应该很迅猛。然而,官方说法是“政策调整导致规划不及预期”,民间说法则是更为直白的“风水不好”。 自从滨河南区独立成区之后,这地方就没好过。各种刑事案件频发,招商引资受挫,就业情况和税收都远不及预期。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企业,虽然占了本地的政策优势,办公环境得到了很大的提升,但却没能带动周围的商业与住宅。 长达十年的改革,最终留下了一个鱼龙混杂,谁也不想要的“烂摊子”。 就算是辖区民警拼了命地防控和宣传,滨河南区的黄赌毒数据也是全市首位,甚至与它相邻的滨河区和容南区,还曾经多次发生过“借kpi”的事情。 一边是多得抓不过来,一边是没完成指标想办法抓人,两边竟然都会焦头烂额。 郎月慈在容南分局干了十年,这些事他再清楚不过了,甚至就连今天的线人石斯,也是曾经多次被滨河南区送给郎月慈的“kpi”。 这人实在是个滚刀肉,谁的话都不听,但在第一次被送到郎月慈手中之后,他竟然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不少东西。从那之后,石斯还是依旧滚刀肉,但唯独听郎月慈的。郎月慈一直想把他发展成线人,不过最终没能成行。 一家名为“夜色已深”的ktv门口,一名身穿夹克和紧身裤的瘦高男青年钻进了路边一辆黑色gl8里。 “郎哥!哎呦郎哥好久不见,您高升了!”青年开口就是谄媚至极的客套。 郎月慈斜眼看了他一眼,说:“石老板才是高升了,这么大派头,古驰都穿上了。” “郎哥您这话说的,那不是听您话吃饱饭嘛!”石斯把身上的外套拽了拽,“假的,这是假的,两百块钱。” “真的假的都跟我没关系,别贫。”郎月慈抬脚虚踹了他一下,“丑话说前边,今天这人很重要,你要是敢给我捅娄子,你知道后果。” “不敢不敢!我可真不敢!”石斯把左手五指并拢伸到太阳穴旁边,比划了个敬礼的动作,“我现在可是登记在册的!领导看我表现!” “反了。”郎月慈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手边的矿泉水瓶的瓶口位置,稍稍抬起,用瓶子把石斯的左手扒拉下来,“别散德性。我同事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你是南边过来的,有便宜的新货,替老大来探路。咱俩是过命的交情,三年前我去南边避祸,正好碰上你被人追杀,我救了你,然后咱俩就混成朋友了。咱们有钱一起赚,所以你来了这边就直接来找我了。” “行,记性不错。”郎月慈放下水瓶,扭头看向窗外,“人进去了?” “嗯,进去了。”石斯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问,“哥,这冤大头——哦不是,是吴愿——这吴愿犯了多大事啊值得你亲自下场?我看他就一小混子,真那么重要?” 郎月慈冷眼看向他:“不是都收编了吗?没人给你讲过规矩?” “瞧我这破嘴!”石斯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不该问的不问!” “走吧,你带路。”郎月慈拉开了车门。 这天下午郎月慈一直在跟禁毒支队的两位领导配合工作,而他所乘坐的gl8也是早就到了ktv附近,所以此时坐在厢式货车改装的监控车内的人,除了禁毒支队的队长郝赫以外,再没有其他人知道郎月慈到底是何装扮。 化装侦察是每个基层民警必备的技能之一,学校教过,工作后候做过,大家心里都有预期。然而,当监控中出现了线人石斯时,还是让盯着监控的同事们都颇感意外。 实时监控的屏幕内,在线人石斯旁边的人,上身穿着一个黑色外套,下面是宽松的运动裤,虽然带着鸭舌帽,但能看出头发不短。这男人轻微驼背,高低肩,走起路来一摇一摆。 虽然认人是基本技能,但张尚翔还是不敢相信,屏幕上那个看上去非常普通,扔在人堆里可能都找不见的人,就是平日里朝夕相处,后背永远挺拔板正,面容俊朗的郎月慈。 他皱着眉看向监控,不可置信地说:“这是……郎哥……?” 卢恺最终还是笑出了声:“跟你郎哥学吧,他可是个宝藏。” “我……的……天……”马博喃喃道,“别说翔子了,我都差点儿没认出来……怎么觉得身高都矮了?” 郝赫解释说:“我们前期调查没有探到这个ktv,不确定这家是不是据点。如果是的话,咱们所在的位置大概率在对方的监控之中。从下车的那一刻开始,郎月慈就已经进入了他的人设。化装侦察不能从进入目的地才开始,要从一而终地扮演,才能真的起到作用。现在的犯罪嫌疑人都越来越精明了,咱们也不能故步自封。” 石斯已经带着郎月慈进入了“夜色已深”。没有开放的公共区域以供攀谈,这是ktv的弊端,但有线人在,想跟吴愿说上话,也并非难事。 在ktv包间内守株待兔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石斯进了包间后仍然与郎月慈进行着扮演,他让郎月慈先坐等,自己去“叫些乐子来”。 郎月慈一个人在包厢里“左拥右抱”“来者不拒”的时候,石斯成功把吴愿带了进来。 “小良哥久等了!来,给你介绍个兄弟!”石斯推着吴愿走到郎月慈身边,“小良哥!这是我一弟弟!你叫他大头就行!” 郎月慈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吴愿,石斯则立刻拍着吴愿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小良哥!巨牛逼一人!你赶紧的,跟小良哥喝一杯。” 吴愿明显是不情愿,郎月慈收回搭在沙发靠背上的手,身体稍稍前倾,从面前的矮桌上拿起一杯酒,笑意盈盈地说:“石仔,你这小弟弟好像不太开心呐。” 带着明显南方口音的普通话顺着身上的监听设备传到了厢式货车内几人的耳机中,徐圣昭不由得感慨道:“我的天,这都不是口音问题了,感觉郎哥说话声音都变了,反正我是听不出来违和。” “所以我说他是宝藏。你们啊!学着吧!”郝赫说完后示意他们继续认真听下去。 “哎哟小良哥,这我可得纠正你一下了,在咱们北方,可以是小兄弟,可以是弟弟,但不能是小弟弟。”石斯笑得猥琐,很明显,那是成年人,特别是成年男性都能听懂的笑话。他扒拉了一下吴愿,拽着他走到郎月慈身边,原本挤做一团的男男女女都知趣地给让开了位置。 石斯接着说:“小良哥别生气,我这兄弟今天状态不太好。” “原来是状态不好,那你就让他爽一爽嘛,这一点点东西我还是给得起的。” “不不不!我不要!”吴愿猛地抽开手想要起身。 眼见郎月慈面露不悦,石斯立刻上前解围:“小良哥别生气。我这弟弟确实有情况。他之前不小心栽了,现在身上拴着绳呢。” “身上拴着绳的人你都敢往我面前带?”郎月慈这下对着石斯的表情也非常不悦了。 石斯连忙道:“小良哥,他只是暂时碰不了,但他能牵线啊,咱们小心一点就是了。” “我可不敢再相信那些在条子那里留下过痕迹的人。”郎月慈的不悦更加明显,“石仔,我信任你,但你如果要拿我去祭天,阿公可是不会放过你的。” “小良哥这话可太重了!”石斯的态度更加谄媚,他轰开周围的人,接着把手压在吴愿的脖子上,用力向下一拽,贴在他耳边半是威胁地咬着牙说道,“小良哥后面是宁阿公,你别给脸不要脸!” 吴愿原本就瘦小,被石斯这么连拉带拽,一个没站住直接踉跄两下,单膝跪在了郎月慈脚边。 郎月慈淡淡一笑,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是做什么哟?” 吴愿已经换了一副嘴脸,瑟缩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也谄媚起来:“我有眼不识泰山,小良哥见谅。” 郎月慈从口袋里拿出一袋槟榔,递给吴愿,问:“吃过吗?” “吃……”吴愿小眼睛一转,说,“小良哥给的,肯定比我自己吃的好。” “小朋友。”郎月慈抬起手拍了两下吴愿的头,接着低声说,“你既然听说过宁阿公的名号,自然知道轻重。同你背后的人讲,有钱一起赚,等你摘了绳子,去南边,乘我的船。” “我明白!小良哥你放心!”吴愿接过郎月慈手中的袋子,“那这个……小良哥,我现在真不敢,您高抬贵手行不行?” “怎么?槟榔你也不敢吃?”郎月慈故作惊讶地看着吴愿,旋即挪开眼神看向石斯,“石仔啊!你们这里不会连槟榔都禁吧?” 石斯赔笑道:“小良哥幽默了!” 郎月慈挑了下眉,重新靠回到沙发上,给石斯使了个眼色。石斯立刻明白,他拽起吴愿,说:“拿了东西就得办事,知道吗?” “我知道。”吴愿紧紧攥着手中的槟榔袋子,连连点头。 石斯按着吴愿给郎月慈鞠了个躬,然后护着他往门口走去。 等快走到门口时,郎月慈又适时开了口:“大头,是吧?” “诶,我是。”吴愿小心翼翼地转回身。 “那个槟榔是新鲜的。你注意一下生产日期,过期了就不要吃,要是吃坏了肚子,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 吴愿又是鞠躬又是点头,反复承诺自己会仔细看。郎月慈抬手挥了两下,石斯这才带着吴愿离开了包间。 过了大约十分钟,郎月慈和石斯一同离开ktv回到了那辆gl8上。 紧接着,监控车内郝赫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郝赫看了眼屏幕,直接开了免提。 郎月慈开门见山:“你跟分局怎么安排的?这次算谁的?” “啊?什么意思?” “一个小场子,你要是手底下松一松,算给辖区吧,下面也不容易。” “我去!你……你你你……你等会儿!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就行!”郝赫一边说一边狂拍坐在身旁的卢恺的大腿,示意他打开通讯赶紧启动第二套预案。 “不急。这是个废场子,吴愿也只是个看门狗,反钓大概率钓不上来,但现在进去应该还能抓几十个人,里面有正在散冰的。你看看要不要收网?” “你确定吗?”郝赫再次向郎月慈确认道。 郎月慈回答说:“今年开始,宁阿公那边已经不用槟榔,改用佛头指虎了,小货试用都直接藏在指虎里,可是刚才我的指虎都送到他面前了,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对槟榔反应大。吴愿如果真的有话事权,不可能不知道这消息,要么是他级别不够,要么就是他已经被踢出局了。别说反钓了,他背后那条鱼估计早就藏起来了。等半个小时,看吴愿是来找我,还是去别的地方。”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2、第 42 章 听得郎月慈这么说,郝赫也没再多犹豫,打开通讯器下了命令。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吴愿果然从ktv里走了出来,他神色慌张犹豫,不过没用多久,他就仿佛下定了决心,径直走向停在街边的那辆黑色商务车。 见他这样的行动路径,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重新戴上监听耳机。 吴愿上车后仍旧惶恐不安,郎月慈故意无视了他的情绪,说道:“上了车可就不能反悔了。” “求小良哥带我上船!”吴愿咬牙,说出了这句话。 “规矩你懂。”郎月慈拿出一个眼罩扔了过去。 “懂!我懂!”吴愿立刻接过眼罩,规规矩矩地戴在了眼睛上。 郎月慈轻轻挑了下眉,没再多说,示意石斯把吴愿带到最后排座椅上。 等石斯把吴愿拦在最后排的角落里,确认无误之后,郎月慈就示意司机开车了。 当然,目的地是市局。 很快,滨河南区分局以“接群众举报,有容留吸毒情况”为名头,直接冲入“夜色已深”ktv,当场抓获吸毒人员共39人,现场缴获各类违禁品总计720克。犯罪嫌疑人被接连带出ktv大门,分别送上了不同的押解车。 李隆在队里接应,在吴愿下车的一瞬,就给他戴上了手铐。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吴愿已经坐在了审讯室里。 换回执勤服的郎月慈已经恢复原本的挺拔姿态,他走进审讯室,跟负责审讯的陈奥奇打了个招呼,而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聊聊。” 简单的两个字,让吴愿原本就复杂的情绪更加无处安放。他看着郎月慈,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不甘与绝望。 看吴愿一直不说话,郎月慈于是主动抛出了话题:“其实是想找你问点儿别的事情,但没想到你身上挂了这么多东西,反正不管哪一个,事都不算小,你这次是进来容易出去难了。给你个机会吧,你现在自己说的都算你主动交代,你考虑考虑,打算从哪件事?” “你……你……”吴愿其实不结巴,但面对郎月慈,他此时却如一团乱麻,脑子里熬浆糊,嘴里自然也说不利落。 “干什么?是认识我还是不认识我?”郎月慈双臂环在胸前,淡淡地看向吴愿。 吴愿感觉到一股寒意缓缓窜上后背,他缩了下脖子,避开郎月慈的目光,低声说:“我没贩毒,也没吸,你给我的我都没碰。” 郎月慈看向他:“没贩毒但是知道宁阿公,没吸毒但是毛发检测阳性。” “我真没吸!那毛发检测能查半年的!我这几个月真没吸!你们不是抽血验尿了吗?!怎么还冤枉人啊?!” “我冤枉你了吗?”郎月慈拿出快检试剂盒说,“别以为换了新货我们就测不出来,你是新接触的这一类物品,但我们可不是。” 吴愿的检测报告显示,他也曾使用过与死者张玉茗一样的lsd。 “我……!” “别挣扎了。”郎月慈把试剂盒随手扔在桌上,靠在椅背上说道,“你自己想想,我刚才用了什么身份,跟你说了什么话,点了你几件事?识相的就一个一个交代,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说出来的,那就算你主动交代,这能算立功表现。要是让我们开口问,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吴愿垂头抠着自己的手。 郎月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那行吧,我问了。4月25号晚上你干什么去了?” “我没杀人!”吴愿几乎没多思考就脱口而出。 郎月慈轻笑一声:“你要是杀了人,我都不用费时间去ktv钓你。” 吴愿拼命解释着:“我真没杀人!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满床都是血啊!我吓都吓死了!我就在窗户边上看了一眼!我发誓!” “就去看一眼?”郎月慈进一步逼问,“就去看一眼窗户上会有你的指纹?就去看一眼那窗户外边的绿化里会有你来来回回的鞋印?” “我真的!我没骗人!我真没骗人!” “看见死人了不报警,你也够可以的。”陈奥奇配合着郎月慈接过话来,“说说吧,你又没杀人,跑什么?” “我没跑!我……我是害怕啊!我真害怕!她脖子都断开了!” 陈奥奇:“看得倒是挺仔细。” “我……我真没杀人!我还追她呢,怎么可能杀她啊?!”吴愿双手抓着面前的桌板,身体前倾,急切地说道。 “追她,但看见她的尸体只会自己闷头躲起来,你这是喜欢吗?”陈奥奇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怂成这样,谁能看上你啊?你跟我说说,到底为什么不报警?就因为你还在社区戒毒期间?真就觉得我们会把你当嫌疑犯抓了然后屈打成招?” “他那脑子想不了那么多。”郎月慈在吴愿开口回答之前就抢先说了话,“不报警只是因为这事说不清楚,稍微一查就知道他是把张玉茗当成耗子了。耗子窝里那么多东西,他没法说,也不敢说。” 吴愿看着郎月慈,惊恐不已:“小良哥……你到底哪条道上的?” 郎月慈掀起眼皮,懒懒地看了他一眼,说:“我没工夫跟你绕圈子,把能吐的吐干净了,跟你没关系的事自然扯不上你。你要是还耍小聪明,那有什么后果可不是我能控制的。” 吴愿瞠目结舌,半晌之后,他垂了头,开始交代。 案发当晚,吴愿确实曾去过案发现场,但正如之前推断的那样,他在到达张玉茗家窗外时,张玉茗已经被害。 吴愿每次去找死者都会在窗外先敲窗户提醒,案发当晚,吴愿敲窗没有得到回应,扒在窗台上往屋内看,被满床鲜血和近乎身首异处的尸体吓到,慌忙逃回自己家中。 根据吴愿交代的时间线来看,他发现死者的时间确实明确晚于法医推测的张玉茗的死亡时间。 在确认吴愿已经把关于命案的问题都交代清楚之后,郎月慈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原本是准备出门交接的,结果卢恺推门走进来,拍了下郎月慈示意他继续,同时加入了审讯。 郎月慈见状也只好服从命令,他用笔戳了两下桌面,提醒吴愿不要走神,说:“张玉茗的事情,后续我们会继续调查。现在该说说你了。” “我?我什么?” “别演。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没事,现在不会坐在这里。”郎月慈说,“先说说吧,为什么选她当耗子。” “不是我选的!她本来就是耗子!” 听到这话,郎月慈和卢恺心中都打起了精神。如果张玉茗不是吴愿这条线上的,那就证明她身后还有别的人。 在前期调查中,他们并没有发现张玉茗更多的社交关系,这也就意味着,有一条隐秘的并未被警方察觉的贩毒线的末端是张玉茗。 有一种可能,张玉茗是警方已知的团伙的下线,只是因为太小或者太新而未被掌握;而另一种可能,对警方来说既幸运又不幸——本地出现了新的或是一直潜藏的未被发现的贩毒团伙。 当然,这些念头都只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表露出来。 郎月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整理好了思路,掌控住了审讯的节奏:“反正她死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是!我没有撒谎!我真没撒谎!”吴愿忙不迭地说道,“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耗子了!我知道当耗子没什么好结果,她又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我就想拉她出来,可是我拉不动啊!警察叔叔,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撒谎!” 郎月慈没有动,只淡淡说道:“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我不知道她上线是谁,但我知道她在接触什么东西!这个线索可以吗?”吴愿乞求又期盼得看向郎月慈。 “说说看。”郎月慈依旧很平静。 不被嫌疑人的情绪和线索影响已经是本能了,即便现在吴愿说认识大毒枭,郎月慈和卢恺也不会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 这样的态度落在吴愿这样的人眼中,倒是有几分深不可测的意味。 吴愿抿了抿干到起皮的嘴唇,用力咽了下口水,说:“其实,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叫张玉茗,她跟我说她叫宋雅。你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她的两张身份证?” 其实并没有找到。现场只有一张身份证,而户籍信息显示,死者曾用名叫张雅,并不是宋雅。 这个“宋雅”的情况,郎月慈是第一次知道,但他仍旧没有表现出意外。 吴愿根本承受不住来自郎月慈的沉默施压,没多停顿就又说:“我没有要打听你们办案进度的意思,我只是在说我知道的情况。” “那你就好好说,现在是我们问你问题,你不要用反问句。”陈奥奇有自己的审讯技巧,也知道该在什么时候给出什么样的配合。他虽然仍旧冷着脸,但跟身边的郎月慈和卢恺相比,已经是“好说话”的形象了。 吴愿点了头,继续说:“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夜场,当时她应该是第一次用咖啡糖,几个人想趁她上劲的时候欺负她,正好我认识那些人,没让他们把她带走,算是救了她吧。” “你有这么好心?”卢恺问道。 “她太好看了!警察同志,你是不知道,她当时站在那里,我感觉全世界都暗了,只有她身上有光,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那是因为有聚光灯。”卢恺十分“不解风情”地戳破,“不用把见色起意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你要真是为了她好,就不该靠近她。” “我承认我是个烂人,但我也有追求美的资格吧?更何况……”吴愿嗤笑一声,“能去那种夜场,穿成那样跟陌生人跳舞喝酒的人,难道就真是什么好人?那天晚上她求着我带她走,是她自己愿意让我睡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郎月慈问。 吴愿无所谓地说:“两年……三年前吧?记不清了,反正挺早的了。” 郎月慈继续问:“你知道死者有两张身份证,那你看过吗?” “我当然是看过才知道的啊!当然了,我只看过两张,她还有没有别的我不知道。” “嗯。”郎月慈面色未改,很平静地继续着询问,“你知道她平常都用什么毒品吗?” “就是叶子,她说过,她老板不让她碰别的东西。” “刚还说看见她用摇头|丸呢,你撒谎能不能过过脑子!”卢恺带了几分讽刺。 咖啡糖是摇头|丸的另一种代称,因为很多摇头|丸都是棕褐色的片剂,和咖啡的颜色很像,所以会有这种代称。 吴愿明显表露出一种被冤枉之后的无力感,他辩驳道:“我是见她碰过咖啡糖,但不代表她一直用啊!反正跟她认识这几年,她很少碰咖啡糖。” 法医在死者体内确实没有检测出摇头|丸残留,摇头|丸成瘾性比大|麻要高,但如果吴愿没有撒谎,张玉茗只用过一次,确实很难达到成瘾,残留的毒品被完全代谢干净也是有可能的。 郎月慈继续问道:“刚才你说她老板不让她碰其他东西,具体说说。” “小良哥?我要是说了,算不算有立功表现?”吴愿身子向前凑了凑,“我这可是独家新闻!” 郎月慈掀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吴愿心中一凛,那眼神太过凌厉,让他一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他轻轻咳了一声,讪讪地向后,在约束椅上坐好,主动交代起来:“后来她开始用邮票了,邮票那东西,一上劲可比咖啡糖飘忽,有一次她用了邮票,找我去泄火,那天她给我折磨得啊……” “说、重、点!”卢恺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吴愿撇了撇嘴,说:“这不是那次她上头了嘛,她迷迷糊糊地跟我说,她老板在做一个什么特别牛逼的东西,说那东西做出来之后,我就得巴着她了。当时她跟我说,她趁着春节期间刚替他老板谈成了一笔上千万的生意。我就笑话她做春秋大梦,她看我不信,直接拿出手机给我看了交易金额,我数了半天,有七位数,而且交易金额还是美元。我问她谈成一单她能挣多少,她说这单提成还没出,但十几万肯定有。这么挣钱的生意,谁不想做啊?!我当时就清醒了,想问她能不能带着我做。结果她睡了,死活叫不醒,等醒来之后我再怎么问她都不说,非说是我嗑high了有幻觉。” “她一单提成十几万,还住在月租八百的房子里?”陈奥奇抓住漏洞立刻询问。 “我真没撒谎!后来我确实看见钱了。”吴愿说道,“你们别看她住的地方破,但她是真有钱,她哥哥订婚,她拎了一个箱子回家,那一箱子全是现金啊!我估计至少得有几十万。不过也是从那次开始,她就跟家里断联了,具体情况我也没问,不过就是看她能挣钱,家里人想让她贴补,她不乐意了呗。现在的小姑娘,上网看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脑子都坏了。” “没让你发表意见。”郎月慈冷声打断道,“继续,说说她老板。” “嗐,我这不是见钱眼开嘛,就缠着她让她带我见见世面。她一直不答应,后来有一天我看她又拿了不少钱回来,我是真的眼红手痒,我就找人弄了个定位软件装在她手机里,结果还真让我定位到了。产业园那边有一片还没有开发完的荒地你们知道吧?那片荒地后面是老旧厂房,基本也都废了。她就在那片厂房里上班。我确定位置之后偷摸去看过,那个地方不大,就一个小工厂,我倒是没见着她老板,不过我看出来了,那地方绝对是制毒的。” 郎月慈:“这么肯定?” “那当然!我好歹是……” “是什么啊?”郎月慈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稍稍挑了下眉,说,“好歹是跟着顺爷混的,见识过大场面,是吧?” 吴愿张了张嘴,再说话时声音有些细微地发颤:“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多多了。”郎月慈双臂环于胸前,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说道,“我不仅知道你是跟着顺爷混的,我还知道顺爷最近换了新地方和新路径,而你根本就不知道。吴愿,动动你的脑子仔细想想,当初你被点炮,真的是意外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3、第 43 章 负责审讯的三个人很默契地给吴愿留出了思考的时间。不过只是安静了片刻,吴愿就已经想明白了。他闭了眼,用力呼出一口气,似乎要把胸中的愤懑全都吐出来。 一口浊气呼出,吴愿的思路似乎也更加清晰了,他轻轻摇了头,说:“确实。我知道我被顺爷放弃了,所以这段时间我一直想让小雅带带我,所以我才在看到你之后很快就决定了跟你南下。这地方,我留不下了。”? “知道得罪谁了吗?”卢恺询问。 “我真的不知道我得罪谁了。”吴愿垂了头,说道,“我没背叛过顺爷,其实你们想也能知道吧,如果我背叛了顺爷,我肯定活不成。但现在我还活着,只是被点了炮,入了你们的眼。我当时什么都没交代,关于顺爷的事情,我一个字都没说。我被强制社区戒毒之后,顺爷还找人来看过我。其实我也知道我被你们盯上了之后顺爷肯定不会再用我,但是顺爷还让人跟我联系着,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不过你们到底怎么知道顺爷的?” 他口中的顺爷,本名郭顺,是本地人,他的出生地和生长地都是晨西村。郭顺的背后跟当年的晨西毒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此人非常狡猾,晨西毒案之后警方数次对郭顺开展调查都无功而返。 明面上,郭顺只是一个地痞流氓类的“地头蛇”,只是小打小闹,前些年偶尔卷进过一些无关痛痒的治安案件,但都不严重。 晨西毒案之前郭顺就已经脱离了毒村,而晨西毒案之后,他更是小心谨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参与了晨西毒案,但了解案情的人都清楚,他不可能是干净的。 晨西毒案几乎是本地所有缉毒警心中的一根刺,牺牲二十五人换来的是并没有全部剿灭的结果。 功绩是实实在在的,但代价也是惨痛的。尤其此时,郎月慈作为亲历者,作为那场爆炸唯一的幸存者坐在这里,卢恺实在是说不出实情。 甚至,他此时还有些后悔,刚才不应该因为郎月慈擅长跟毒贩打交道就强留他在这里继续审讯。 卢恺犹豫了片刻,没有说实话,只是冷着脸看向吴愿:“跟你说过了,让你交代不是让你提问。” 吴愿轻轻叹了一声,说:“我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我知道的就这些,这两年我跟顺爷面前说不上话,我一直在想找新的出路,但是这太难了。” 卢恺刚要开口,郎月慈却抢了先,他问道:“顺爷那边没出过邮票,你是哪弄来的?” 郎月慈所说的邮票,就是死者身边和体内发现的lsd,吴愿的尿检显示他也用过lsd,所以郎月慈才会以此来询问。 从刚才开始,郎月慈的每一个提问都出乎吴愿的意料,也出乎了卢恺的预料。 当年晨西毒案之后,郎月慈没有选择禁毒支队,虽然有遗憾,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原因,再加上郎月慈已经是刑侦支队的人了,也就没有人再跟郎月慈同步过晨西毒案的后续。 郎月慈没问过,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提,所以卢恺实在没想到,郎月慈对这几年关于晨西毒案的后续调查并不是完全不知情。甚至,他所了解的信息并不滞后。 当然,此时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既然郎月慈有信心,卢恺自然就配合着他。 听得郎月慈这样的提问,吴愿心中大概也明白,自己藏着的这点儿事根本瞒不住,于是也不再挣扎,回答说:“是小雅给我的,说让我试试。” “你不是第一次被审讯了,别让我一句一句问,你知道该交代什么。”郎月慈说道。 吴愿轻轻点了头,讲述起来。 去年吴愿被查到吸食大|麻,判定社区戒毒。贩毒的不一定吸毒,这是早就达成共识的基本认知,吴愿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亲眼见过毒品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子。他是要挣钱,但并不像活得不像个人。他要有命挣钱也有命花钱,这是他的逻辑。他知道那些在实验室里用几种元素兑在一起制出来的东西都是根本戒不掉的,所以他从来不碰化学毒品。 但是,在他被警方盯上,在他意识到自己被顺爷放弃之后,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在他的社交圈里,唯一不受顺爷控制的,有能力帮他挣钱,甚至保他活命的,就只剩下了张玉茗。因此,当张玉茗跟他暗示,接了老板的东西才能入局的时候,他也只能接下。 就在案发前三天,张玉茗把他叫到出租屋,给他了个新的东西让他尝试。吴愿知道那是剂量很强的毒品,他硬着头皮用了,跟张玉茗又翻云覆雨一番,散了劲之后二人也算是有几分温存。 就是在那时,张玉茗告诉吴愿,如果他们俩能确定下来关系,她可以拉着吴愿做大买卖。吴愿问是什么大买卖,张玉茗说她已经打通了渠道,能从厂里拿佐料出来,以后吴愿去趟外面的路,她负责供货。 吴愿毕竟是比张玉茗多混了几年,他知道张玉茗这种做法是不可能被允许的,他劝张玉茗收手,但张玉茗却嫌弃他胆小。针对这个问题,两个人没能达成共识,最后张玉茗提出,让吴愿找个人来试试就知道了,而且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东西不违法,就算被抓住了也没事。 吴愿说自己得再想想,约定了案发当天晚上再见面。这也是案发那天吴愿会到现场,而且是先敲窗发暗号的原因。 看到张玉茗被害,吴愿的第一反应就是张玉茗偷厂里的货被发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肯定也危险了。所以他在家里躲了好几天,直到不得不出门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出门到ktv来应酬。然后他就遇到了郎月慈。 郎月慈化装侦察,假托了南方一个毒贩的名头,吴愿盘算着,如果张玉茗工作的厂子是南方这个宁阿公的,那肯定不会是这种找上门来招徕示意的手段。再加上有石斯搭线担保,吴愿觉得就此跟着“小良哥”南下也不失为一种选择,或者说,是眼下他能有的唯一选择了。 从吴愿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很合理。只是他没想到,小良哥实际上是名警察。 “佐料是什么?”郎月慈问。 “我真不知道。”吴愿连连摇头,“我根本就还没接触到。这些人的套路都是一样的,我得用了他们的东西,被他们拿捏住之后才能有机会知道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这会儿倒是清醒了。”卢恺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吴愿的语气中竟然还带了几分笑意,“警察同志,我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算不算有立功表现?我能不能申请证人保护?我只用了一次那个邮票,而且我目前也没什么上瘾的感觉,我这算不算被迫的?” 三人都对吴愿的提问表示了无语,虽然面上保持着冷静克制,但内心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嘲讽。 不过很快,郎月慈就发现了问题。他略一思考,又再次向吴愿确认道:“再跟你确认一下,你看过张玉茗的身份证是吗?” “看过。两张我都看过,她说是她改过名,两张都是真的,都能用。” “身份证就不可能两张都是真的。她户籍登记信息就叫张玉茗。”郎月慈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弧度,他看向吴愿,更加游刃有余了,“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想通了一件事。你说张玉茗在认识你之前就是耗子,但她干的事,却并不是底层耗子干的。她那个耗子窝很典型,但也太过典型了,就连□□的位置都毫无创意。你说,是因为她真的是那种傻白甜的小耗子,还是因为她其实是伪装成耗子的黄鼠狼?” 吴愿盯着郎月慈,脸上逐渐流露出了复杂的情绪。 郎月慈抓准时机,继续说道:“根据身份证上显示,张玉茗今年过生日才18岁,按照你刚才说的,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你跟张玉茗发生关系时她都未满18周岁。吴愿,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强|奸未成年,稍后我们会根据你的口供来进行单独立案调查,感谢你的配合。” 吴愿愣了一瞬,在意识到郎月慈并不是在开玩笑之后,他突然暴怒,几乎要从约束椅上站起来,吼道:“你这是诱供!我看了身份证就能证明我知道她年龄了吗?再说了!那天晚上根本没流血,她根本就不是雏儿!她自己都说她早就被人睡过了!现在人死了你就要把这些事都赖我头上是吗?!” 郎月慈恍若看不见他的怒气,提高音量压住了吴愿的声音,语气仍旧很平静,只是这次多了几分不容置喙:“感谢你提供的线索,关于死者生前是否曾经遭受过其他人的强|奸,我们同样会去搜寻证据开展调查。” “你……!” “她的穿着打扮和她的行为如何,不能成为她被评判好与坏的标准。”郎月慈说道,“我不评判她,同样也不评判你,我只是在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他妈哪知道发生了什么?!” 郎月慈继续逼问:“你确定你都交代清楚了吗?我再问你一遍!顺爷为什么放弃你?如果他放弃了你,你被强制社区戒毒之后他为什么还要让人找你?” “因为……!”吴愿的话卡在喉咙处。 看着眼前这个伪装成“小良哥”出现在ktv,把他骗到市局,现在又坐在这里审讯自己的警察,吴愿终于意识到,原来对方一直保持着冷静,不是因为简单的职业素养,而是因为,他早就看穿了自己。在刚才的这几个小时,自己在他眼里,就像小丑一样。 只一瞬间,冷汗沁出额头和后颈,一股寒意顺着脊柱蔓延开来,吴愿的四肢手脚都已冰凉,心也沉到了谷底。 这一次,他是真的遇到了高手,他也是真的输了。 吴愿最终开口回答了郎月慈的问题:“顺爷给我的任务是去把小雅钓到手,最开始我以为我成功了,但后面我发现小雅没那么简单。在我看到她的两张身份证之后,我就跟她摊牌了。她告诉我,她其实早就知道我是顺爷的人,是她老板让她来钓我。我们俩交换了一下信息,才发现我们实际上都被当刀使了。顺爷和小雅背后的老板互相拆台打擂,我们俩都身不由己。我们知道上了这条船就不可能再下去,小雅说与其这样,不如我们自己干。我们俩在一起,两边糊弄着,只要能弄出货来找到下家,就不愁出路。晨西村那事之后,你们抓毒抓得更严了,无论是顺爷还是小雅背后的老板,谁都不敢真的搞出什么大动静来。本地不行,我们就去外地,小雅说她能拿到货,她拿货,我出货,这钱都是我们自己的,是无本万利的事。” “佐料是什么?”郎月慈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小雅告诉我,那东西不是毒,只是添加剂,她说那东西有个代号,叫‘白柠檬’。白色的白,吃的那个柠檬。” “再说说张玉茗的老板。”郎月慈继续提问。 “小雅没有告诉我。她没说过老板叫什么,也没说过名字,一直都只是叫老板。” 这样的结果是卢恺都没能料到的,这场审讯过程反转再反转,在他觉得差不多可以鸣金收兵的时候,又被郎月慈探出了更深层的隐情。 以前卢恺跟郎月慈短暂共事过,但并没有真的见识过他传说中的敏锐的嗅觉和极快的反应力。 这几年他总说自己抢了郎月慈的位置,一直以来对郎月慈也是不吝夸奖,这些行为实际上是来源于他对于一等功的理解和尊敬。 卢恺知道晨西案的细节,知道郎月慈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罪,他知道功勋背后是人命,也充分相信组织对于一等功的评定。在卢恺的认知中,一等功就是有能力有资格站在自己之上,实际上,不管这个一等功是谁,他都会服气。 但直到此时,参与了这场审讯,他才真正意识到郎月慈的水平和天赋,也明确看到了能力上的差距。这一次他才是真的明白,自己这个副支确实是占了很大便宜,而他也真正对郎月慈本人心服口服。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4、第 44 章 完成了对吴愿的审讯之后,郎月慈和卢恺先后走出审讯室。卢恺在楼道里拉住郎月慈,问:“你怎么猜到他跟郭顺有关系的?是以前就知道?” 郎月慈回答:“五、六年前我们抓过一批毒贩,虽然没人把郭顺咬出来,但调查过程中我们还是发现了一些比较有特点的东西。刚才吴愿把摇头|丸叫成咖啡糖,这个就是那些人默认的统一称呼,晨西村那边也是这种称呼。还有就是,在ktv的时候我让石斯带我去看了一眼吴愿他们聚会的包厢,里面有一个眼熟的,就是那次被抓的一批人中的一个。吴愿跟他们混在一起,又知道他们内部最开始用的黑话,我就诈了他一下。按时间算,那会儿吴愿还没成年,就算是能走到郭顺身边,也不可能那么核心,他有可能是郭顺留意培养的,也有可能是在得力助手都被我们抓了之后的被迫选择,具体是什么情况我就不知道了,那是你们的工作。” “得嘞!”卢恺拍了拍郎月慈的肩膀,“交给我们你放心,我早晚抓他个人赃俱获。这都后半夜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毕竟是刑侦的案子,谈不上什么辛苦。”郎月慈看了眼手表,“懒得回家了,值班室凑合一宿得了。” “诶,凑合也不能值班室凑合啊!”卢恺拿出一串钥匙送到郎月慈手里,“我今天得通宵,你去我宿舍睡。” “你还住宿舍?” “方便啊!住宿舍上班只用五分钟。行了别说了,你赶紧去吧。卫生间柜子里有一次性的洗漱用品,你拿你自己的过去也行。床单被罩也有新的,你想换就换,都随你。” “没那么讲究。”郎月慈接过钥匙,向卢恺道了谢。 办案的时候多艰苦的环境都睡过,郎月慈本来也不是那种挑剔娇气的性格,他说懒得回家,主要是确实有了困意。对于一个有睡眠障碍的人来说,有了困意如果不尽快入睡,后面再想睡觉就非常困难了。 市局的待遇一向不错,宿舍楼并不拥挤,申请就能分到,基本都是按照级别待遇安置的。 卢恺是本省人,但家在隔壁市下属的偏远县。他在本市没有购房,从上班开始就住宿舍,住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升了副支之后待遇随升,换了对应的单人宿舍。因为他的年龄和职级,再加上宿舍资源充足,直接给了他两居室,这样他以后结婚如果继续住宿舍,也就不用再换了。 卢恺为人大大咧咧,对生活条件要求不高,有了大宿舍之后都快把自己的宿舍变成队里的休息站了。 禁毒支队的队员们偶尔还会到他宿舍借住,次卧里直接摆放了两张单人床。所以他出借宿舍给郎月慈,郎月慈没多推辞就答应了,反正宿舍里床多,不去睡别人的主卧就不算太冒犯。 简单冲了个澡,郎月慈躺到床上时,很幸运的睡意还没有消散,他趁着睡意关了灯,很快就进入梦乡。 这一次是闹钟先响。按停了闹钟,又缓了缓,郎月慈才睁开眼,此时已经七点半了。 其实也才睡了不到四个小时,跟平时没太大区别。不过对郎月慈来说,累了十多个小时后的短暂睡眠,反倒比平时更能起到休息的作用。 起床之后,郎月慈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看到因为最近聊过天而被顶在最上面的那个对话框。他点进去,最后一次对话是对方发来的让他好好休息,他想了想,调出输入法打字道:【早~昨晚连夜审讯,没顾得上回你,我睡得挺好的。谢谢。】 【早~睡得好就行,工作重要~】施也很快回复了过来。 【周末还起这么早?】郎月慈又发了一条过去。 施也还没回,郎月慈无意识地下滑着屏幕,看着俩人之前的聊天记录。或许是睡得好了脑子清醒,郎月慈在看着这些绝对算得上是频繁的聊天记录时,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这样的聊天和类似于报备一样的对话,不应该发生在他和施也之间,这种频率实际上已经越界了。 施也的工作并不轻松,他要教课、要做科研、要带学生,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他要奔波在两个校区,还要研究案卷,完成他作为调研员的工作,与此同时,他还要做科普。 郎月慈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最短的语音通话也有一个小时,最长的一次甚至有五个小时,施也的耐心让郎月慈有些得寸进尺,虽然会说着“打扰你了”,但郎月慈却并没有真的认为这样的联系是种打扰。 工作电话打断了郎月慈的思绪,是卢恺打来问他起没起床。 “起了,正准备去食堂。”郎月慈一边说一边把私人手机静音收了起来。 卢恺说:“别去食堂了,我给你买了早饭,五分钟之后我们出发,吴愿已经把那个工厂的具体地址交代了出来,去看看。你们队里也跟着一起,看看有什么线索能用,到时候你们直接拿走。” “行,那我这就下去。” 按照吴愿交代出来的位置信息,几辆警车先后进入了工厂。昨晚在吴愿提到这个工厂之后,旁观审讯的禁毒支队的其他队员就已经安排人去现场突击检查,当时传回的消息是确认工厂已经人去楼空,所以留人看守,等天亮再去仔细勘查。 禁毒支队的队员先进入现场确认安全,之后就是大部队进入,进行现场勘查和痕迹提取。 人虽然离开,但设备并没有完全被搬走。禁毒支队进入工厂内部进行检查,而刑侦支队则负责外围勘查。 “小郎,来里面帮个忙。”对讲机里传来郝赫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听得到。 郎月慈看了一眼成云霞,成云霞拿出对讲机,说道:“郝支,这个季节什么水果好吃啊?” “五一的时候给你们搬两箱草莓过去,够吗?”郝赫很快回复。 成云霞接着说:“我们小郎就值两箱草莓啊?” “四箱,再给你们两箱大樱桃。” 成云霞笑了下,向郎月慈招手,示意他过去帮忙,同时说道:“频道里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 “放心,我肯定不食言。对了,你们那边完了事也可以带小孩们过来看看,这阵仗难得一见,给他们丰富一下。” “这还差不多。”成云霞回了句,然后放下对讲机,对周围人说:“想去那边就过去,学多少遍都不如现场看一遍。多了解一些缉毒那边的知识也没坏处。” “谢谢师父!”徐圣昭第一个给出了回应。 看到郎月慈后,郝赫立刻拉住他上前:“赶紧帮忙,这是什么东西?” “你又耍我,这东西你看不出来?这不就是冰吗?” “我闻着不对劲。” 进入制毒工厂之前所有人都必须佩戴防毒面具,而且在接触未知毒品时一定要注意自我保护,这都是支队的要求。 但要求与实际总归不一样,他们毕竟是直面毒品的第一线,外观、手感以及气味都是他们判断毒品的方式。 即便是有缉毒犬辅助,有试纸试剂进行定性认证,像郝赫这种跨越了技术变革期的缉毒警也还是更习惯于依赖自己,调用自己的感官来进行初步判断。毕竟他刚从警的时候面对的都还是二代毒品,而现在,已经是第四代了。 郎月慈透过防毒面具的目镜给了郝赫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又带头违反纪律。 “带回去进实验室不比我管用?”郎月慈这样说着,还是从郝赫手中接过装在物证袋里的毒品。他走到最近的窗边,摘下防毒面具,先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而后闭上眼,把物证袋放在了鼻子下,轻轻嗅了两下。 “是不是不对劲?”郝赫跟着走到郎月慈身边,把物证袋从他手中拿走。虽然说已经成为稳定成品的□□晶体并不会通过嗅闻就对人体产生不可逆的损害,但这种东西总归是毒品,操作上还是需要多注意。 郎月慈重新戴好防毒面具,想了想,说:“这么大的氨水味,应该是用氨法合成出来的。咱们这边用这个方法的本来就不多,之前收缴过一些,也都不是这个味道。” “没错。”郝赫点头,“我之前去进修的时候见过很多种不同种类的冰,也有氨法制出来的,但我不记得有这种味道。” 郎月慈不由得皱了眉:“这案子可大了。请示了没?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了?” 郝赫叹道:“你这脑子啊,也就好在你能看破不戳破。请示过了,能告诉你。那天跟你说的代号s的毒贩就是郭顺,吴愿这条线是刚挖出来不久的,本来只是想让你帮着审一下吴愿,没想到你直接看穿了他和郭顺有联系。不过你审出来的那些,还有这个毒,我们之前确实不知道。” 如果现场这些毒是之前从未在本地发现过的,而现在这里又出现了制毒工厂,那就证明本地有新的毒品制贩团伙出现了,而且这些毒品极有可能已经流入本地市场,形成一定的规模和网络,甚至有可能已经通过各种方式向周边扩散开来。 按照吴愿的交代,死者张玉茗至少从三年前开始就在工厂工作了。三年的时间,数次清扫行动都没能查到这个工厂,这可能吗? 郎月慈插着手靠在窗边,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现场环境,少顷,他说道:“张玉茗应该是给老板打工了很久,但并不是在这里工作了很久。” “同意。”郝赫说道,“这些机器和设备都很新,这个地方应该是新选择的地点。” “他们走得匆忙,但并不慌乱。这些本来应该是不会轻易被抛弃的设备反而留在了这里……”郎月慈略一思索,说,“这不是主要工厂,那个老板还有其他制毒的地方,甚至这些毒品都不一定是重点。郝支,你们有的忙了。” 郝赫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说:“是啊,一会儿我就直接去总队汇报了。” “加油吧!”郎月慈拍了拍郝赫的肩膀。 “诶你这人,我怎么听出了幸灾乐祸的意味呢?” “我可没有。你们这算是重大进展了,我们那命案还没着落呢。”郎月慈指了下自己的防毒面具,说,“我出去透口气。” 李隆和成云霞把外面查了一遍,没有什么重要发现,他们走到工厂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郎月慈出来。李隆迎上去,问:“怎么样?有发现?” “给他们送了个大案过去。”郎月慈把防毒面具摘下,揉了揉鼻子,说,“跟咱们的案子关联不大,咱们得另找线索了。” “嗯,没关系。”成云霞看向郎月慈,“昨天的审讯我看了。小郎,这样很好,一切以案子为先,别委屈着自己。” “我知道。”郎月慈轻轻点头,旋即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这案子看样子不简单,不管是不是当年的万字案,现在牵扯到了毒品,怎么都不可能立刻解决。这是个大案,挺难得的,韦亦悦那边意思意思就行了,别让他错过这案子。正好之前给我排了假期执勤,借着这个机会把他叫回来继续参与案子吧。” “刚说完你别委屈着自己。”李隆不由得皱了下眉,“案子办到一半去执勤算怎么回事?没这么办事的!” “行啦,”郎月慈摆摆手,“执勤也就一天,耽误不了什么,少我一个也没多大影响。执勤是早就安排好的,也不算是硬找理由。你们要是这会儿让他替我去,那才是闹心呢,他级别不够,下去就得巡逻,就他那小心眼,这事更没完了。我去基层执勤,有搭班的同事,时间更灵活,这边有事我再回来就是了。” 郎月慈说的是实情。 他虽然没有在管理岗位上,但他的级别和经验都是完全匹配副支的,所以在有重大节日需要有领导在现场协调指挥的时候,队里经常会让郎月慈去。毕竟他不用承担领导的行政工作,又有指挥经验和能力。 派他出去,既完成了上级派发的任务,也能保证队内工作不受影响。 李隆和成云霞自然也知道郎月慈说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这样一来,还是郎月慈受了委屈。 郎月慈知道他们的想法,挂上了个安抚的笑,说:“我是看不惯韦亦悦,但我不能因为看他不顺眼就给他使绊子。越是年轻气盛,就越得多经历事情。这种复杂的案子对谁来说都是难得,韦亦悦不是蠢孩子,他跟案子能学到东西。再说了,就这么僵着对谁都没好处,我没必要跟一个孩子斗气。感谢两位领导照顾我的情绪,我心领了。” “你啊!”成云霞拍了下郎月慈的手臂,“这事我们再商量商量,你服从安排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5、第 45 章 工厂的规模确实不大,但需要勘查的地方很多,与禁毒支队开始交接时已经是接近傍晚了。果然,案子一来,基本的饮食和睡眠都无法规律进行,郎月慈的胃已经隐隐发出了抗议。 领导们在旁边交接,郎月慈回到车上翻出个能量棒囫囵咽下去,好歹是让胃里有点儿东西。趁着暂时偷闲的这段时间,郎月慈拿出了私人手机。 【假期调休,今天是工作日~】这是早上施也发过来的消息,郎月慈没来得及回复。 到了中午时,施也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案件有进展吗?】 【有进展,但跟我们没太大关系,已经交接给禁毒支队了。】郎月慈回复。 施也这次没有秒回,郎月慈没有因此产生太大的波动。或者说,他在让自己不要有太多的波动。 频繁的聊天会增加自我暴露,自我暴露是关系发展的核心,所以频繁聊天会让人产生亲密感错觉,会让人对双方感情的评估超越实际。 同时,频繁的聊天会形成习惯性依赖,而得到的愉悦感和支持会反过来强化这种依赖,也会给人以“唯一性”,甚至激发“占有欲”。 这是观心的科普里分享过的内容。 从相识的开始,一直都是郎月慈需要施也,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施也的回复是出于礼貌也好,出于真心也罢,实际上都是额外的,也是不必要的。 郎月慈没有资格要求施也秒回,甚至他都没有资格要求施也回复他,帮助他。 他们只不过是比萍水相逢稍稍进一步的,勉强算得上是点头之交的同事而已。即便施也曾经以朋友的关系来定义,但冷静下来细想,郎月慈却不敢认这两个字。 关系是相互的,单向的索取和单向的付出,始终不能长久。 手机震动把郎月慈从思绪之中拽出来,他解锁屏幕,看到了施也的回复: 【放假喽!今天回父母家,晚上八点之后有空~】 怎么配啊?!郎月慈看着那条消息,轻轻呼出一口气,自己这样,怎么配占用他的私人时间?一个看得懂人心看得穿人性的人,怎么会愿意跟自己这样一个病得不轻的人做朋友呢? 郎月慈调出输入法,在输入框里删删改改,最终,只回了很简单的几个字:【忙。晚点说。】 忙吗?并不忙。案件没有突破进展,走访调查也没有结果。这天郎月慈是从现场直接回的家,回到家后有大把的空闲时间,但这次他选择了独处。 次日,郝赫拿着厚厚一叠文件走到重案一队办公室,他扫视一圈,疑惑道:“欸?小郎呢?今天没上班?” “郎哥去执勤了。”马博站起来走到郝赫身边,“郝支找他有事?” “执勤?!”郝赫难以置信地看向马博,又再次确认道,“是指挥中心备勤?还是去现场了?” “等会儿我看一下。”马博立刻拿出警务通手机,翻查片刻,说道,“在金融街。” 郝赫哽了一下,气极反笑,说道:“行,真行!” 成云霞这时从办公室出来:“郝支?有事啊?” 郝赫呼出一口气,终究还是没压住心头那股火,出口的话也难免刺耳:“成支,这话我其实忍了挺久的了。郎月慈这个人,如果你们不想要,我要。我可不管什么领导什么关系!这么好的一个人,搁在你刑侦这么受委屈,我看不下去!” “这话从哪说的?”成云霞拉着郝赫道,“来,跟我回办公室。” “别了。”郝赫抬手虚挡了一下,仍旧站在原地,“机关干部下基层没毛病,逢重大节日活动咱都轮过岗,这是规矩,我不挑这个理。但我今天就问问,贵支队是没人了吗?就算要抽调一线执勤,二队三队没人?就非得让郎月慈去是吗?” “这早就排好的事,而且今天这是他自己申请的。你别急嘛,我给他叫回来。”成云霞说着就拿出手机来。 “他为什么申请去执勤?我都知道,你能不懂?!成支,真没有你这么用人的。用人家的时候让人家通宵,不用人家的时候直接把他扔去外面执勤。你们的命案不办了?要不是他,你们能这么快把这案子跟毒品联系起来?能在命案现场找出那么多毒品?能这么快审出那么多线索?就那吴愿,如果不是郎月慈来审,到现在估计都不说实话。案子办到一半,把主力队员放出去执勤,你可真够行的!我跟你说,这案子跟毒有关系,你要是不用郎月慈,我用!我去找局长走手续借调!” “我错了,我这就叫他回来,行不?”成云霞又拽了一下郝赫,仍旧是挂着笑,哄道,“哪来这么大气性?!赶紧的,跟我进办公室说。” 两个支队长说话,别人自然不敢多嘴,都只是安静埋头做着手里的事。 回到办公室后,成云霞关上门,给郝赫倒了杯水,说:“行了,消消气。我已经给小郎发消息让他回来了。” “成支!哎呦!霞姐!我的好姐姐,你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用人啊?!”郝赫看向成云霞。 “执勤这事真的是小郎自己提的。”成云霞抬手指了下与隔壁重案办公室相邻的墙,而后压低了声音说,“就是因为这案子现在涉毒了,我才顺水推舟让小郎先去干点儿别的事情。” “啊?这有逻辑吗?” 成云霞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把水杯又往郝赫手边推了下,接着说道:“你看他桌上那一大桶巧克力了吗?” “知道啊,这不是一直就有吗?” 成云霞轻轻叹了一声,说:“蒙颂超,他那徒弟,生前最爱吃巧克力。从小郎到了支队正式上班那天起,他桌上的巧克力就没空过。那会儿大家都还不熟悉,以他的资历,他到支队之后也用不着讨好谁维护什么关系。他自己很少吃甜的,那些糖大部分都被别人吃了。巧克力没多少钱,谁都买得起,也都不缺他这一口。我跟他提过,可那巧克力还是一桶接一桶的买,你说能是为什么?” “他……还没过去吗?”郝赫也跟着放低了声音,似有怀疑,又有担忧。 “十九条人命啊!这事对你们来说都跟扎在心里的一根刺似的,当初那个判决下来,你们关起门来骂了多久?后来你们又盯着郭顺盯了多久?他可是亲历者,扎在他心里的那不是一根刺,那是一把刀。我就问你,假设你现在带队出去,你徒弟伤着了,你全须全尾的,你心里能好受?” “那肯定不能,当师父的肯定冲在前面啊!”郝赫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了出来。接着,思绪跟上,他已经意识到了成云霞要说什么。 成云霞说:“他徒弟不是伤着了,是没了。那十九个人都没了,炸得连遗体都找不全。他是听指挥行动这没错,但现场有炸弹他没发现,所有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着,他是带队的那个,更是触发了炸弹的那个,心再大的人也不可能一点阴影都没有。” 郝赫端起水杯来喝了口水:“可他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啊!” 成云霞语重心长地说:“我真不骗你,这次执勤是他自己提的。之前因为他跟韦亦悦闹得不愉快,我让韦亦悦不要再跟这个案子。这案子现在发展成这样,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小郎说不想让韦亦悦错过,所以他铺了个台阶,我就顺势让韦亦悦重新参与进来。还有就是,现场带回的毒品检测结果今天出来,你来找他也是这事吧?我就是想让你缓一缓,看看这个报告。如果这些毒品跟晨西案没关系,小郎继续回来办案,你该怎么用怎么用,我绝无二话。但如果这些毒品跟晨西案有关系,小郝,算姐求你,先别让他接触,行不行?” “真有这么严重吗?”郝赫询问。 “如果不严重,他早就是你的副支了,根本轮不到我。”成云霞靠在椅背上,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我呢,确实不太会当领导,但我也没有笨到看不清人看不清形势的地步。韦亦悦就算背景再硬,也漫不过实打实的功绩去。我说话直,你别嫌难听,要单纯论功绩,小郎压你一头都没问题。” “这不是难听,这是事实。”郝赫笑了下,“其实他要是到我手底下我还真不能像现在这么自在,也就你这有两个一等功的能镇得住。” 成云霞摆了摆手:“我跟你说实话,我也压不住他。他听我指挥纯粹是他想听,他要是不乐意,直接撂挑子不干活,我也真没辙。我手底下这俩啊,一个是傻得让人无语,一个是聪明得让人害怕。傻的那个自以为聪明老挑事,聪明的那个看穿了之后装傻不想管。你都当爹了,知道看孩子自以为是撒谎的时候有多无语吧?” 郝赫伸出手指挠了挠太阳穴,撇嘴道:“你这么一说倒也是。” 成云霞由衷说道:“郎月慈是个极好的孩子,无论从天赋还是能力,是我带过的这么多人里最优秀的。这样的人,咱们市局留不住。实际上你心里也清楚,你们空岗等人等了半年,最后截胡的不是我,是上面。现在这案子,上面基本上就是指定了让他参与进来,所以我不仅不会踢开他,我还得护着他。我们查的是命案,你们查的是毒案,有交叉的部分,如果郎月慈能帮你们,我全力支持。可如果遇到了那些有可能是他不想面对的事情,我也请你帮帮我,照顾一下他。” 郝赫轻轻点了头,说:“没问题。霞姐你放心。” “不气了吧?”成云霞说,“你也老大不小了,稳重点儿吧。你说咱俩要是当着那么多人真吵起来,那不还是让那个小孩们看热闹吗?” “我错了!我检讨!”郝赫立刻说道。 “那说正事?” “好。”郝赫把刚才进屋时就放在桌上的文件夹推到成云霞面前,“霞姐,你们这案子只是个引子,我们查到的东西,是新的。” “省内吗?”成云霞问。 “全国范围内首次。”郝赫敲了两下文件夹,说道,“虽然晶体性状和味道很像氨法制出来的冰,但实验室给出来的结果表明这不是冰,而是一种从来没有发现过的化学合成物。总队已经帮我们协调联系后续调查了。除了这个以外,我们还在现场发现了赛拉嗪,这个赛拉嗪极有可能就是死者曾经跟吴愿提到过的那种佐料。” “白柠檬?” 郝赫:“严谨地说,白柠檬到底是不是赛拉嗪的绰号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极大可能就是。” 成云霞偏头想了想,说:“你问过霁州那边吗?他们不是刚破了一个大案?” “还没有。但据我所知,霁州和云曲联合办的那个案子,不是新型混合物,只是冰,叫绿水鬼。绿水鬼是纯度奇高,所以危害大。咱们查到的这个新的是合成阿片类,更像是芬太尼,但实验室推断,效力远超过芬太尼。”郝赫看向成云霞,询问道,“所以,姐,这事要告诉小郎吗?” “你有什么想法?”成云霞反问。 “我想告诉他。哪怕这次的毒真的跟晨西村有关联,会让他难受,我也想告诉他。我怕我不告诉他,他会更难受,我觉得他比任何人都更想亲手抓住晨西案的余孽。”郝赫说完又轻轻摇了头,“其实这都是咱们俩猜的,他什么都没说过。” “是啊,都是猜的,咱们又没有专家教授那种读心的能力,就只能猜。”成云霞略一思考,说道,“你决定吧,反正他现在是我的人,他还有选择的机会。你告诉他是你的选择,他要是不想再碰毒案,不想再提起晨西案,也可以不接受你的邀请。如果他拒绝,你不许强迫他就是了。” “那肯定的!”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成云霞说了声“进”,紧接着,郎月慈就推门走了进来。 “领导?找我?” “回来的倒挺快。”成云霞说。 “金融街离咱这儿五公里都不到,一脚油门的事。”郎月慈看着二人,“二位领导这个表情……不会是有什么大案了吧?” 郝赫站起来搭着郎月慈的肩膀:“你看吧!我就说小郎是聪明人!成支,人我带走了啊!你不许反悔!” 成云霞无奈一笑,看向郎月慈,说:“小郎,这姓郝的要是逼你干你不愿意的事,直接拒绝,姐替你撑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6、第 46 章 假期第一天,施也宅在家里没出门。从昨天傍晚的最后一条信息之后,他没再收到郎月慈的消息。 虽然不是急迫期盼着,但二人实际上已经很久没有超过24小时不联系了。在意识到这是下午第四次拿起手机看时间之后,施也稍稍静了心神,走进了一个房间。 施也现在不与父母同住,他工作稳定之后把房子重新装修过,现在房子内全部都是按照他的习惯来设计摆放的。一个人住用不到那么多卧室,施也就把其中一间小卧室改成了自己的疗愈室。那里面有他的爱好,也有他的部分职业投射。 这间朝南的卧室自带飘窗,屋内的窗帘是垂顺的白色纱帘,遮阳透光。屋内一面墙都是玻璃展示柜,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乐高。另一面墙边靠近门的位置摆放着一个沙盘,沙盘旁边是开放式书架,上面摆放了一些心理学的书籍。书架前摆着一个单人躺椅,躺椅旁有一张圆形边桌,上面摆放着香薰。开放式书架的顶层摆放了一盆绿萝,枝叶垂落下来,给屋内带来绿色的生机。 房间内有地毯,施也赤脚踩在地毯上,他先把端进来的水杯放到单人躺椅旁的圆桌上,而后打开音响和香薰机,拉过一个摆满各种各样小物品的推车,盘腿坐到了小型沙盘边,打开了对着沙盘的摄像机。 半个小时后,施也停了手,他不再摆放沙具,而是起身按停了拍摄按钮。 原本是想记录内窥自我的过程,但此时,看着沙盘中摆放着的沙具,施也轻轻叹了一声。这意象太明显了,即便没有记录顺序,他也已经知道自己的内心了。 沙盘的中间摆放着一幢房子,房门是打开的,房子周围摆放着花束和太阳,更外部一点的空间摆放了一些栅栏,虽然是将房子大体围了起来,但空间并不逼仄,栅栏之间也留有象征着门的缺口。一个小人站在栅栏旁边,向着沙盘的右上角。 通常来说,沙盘正中代表个体意识的核心,即自我。在中间这个小人,就是施也的自我投射。 在房屋外圈的栅栏之外不远的地方摆放了几个石块,石块旁是特意划开的,没有沙子覆盖的蓝色沙盘底,这象征着河流。额外的一些更小的石块横在河水之间,在靠近对岸的方向有另外一个小人,侧对着房子前代表施也的小人。 施也在观察那个人,但那个人并没有完全面对着施也,而是看向另一个角落。 在那个几乎是贴着最右边角落的位置,有一个高高堆起的沙堆,沙堆旁散落着几只躺倒的动物,而最高处有一只狼被沙堆深深掩埋,只有头部还露在外面,也唯有这只狼是直立着的。 在沙堆旁竖着围栏,围栏外有一只狮子,狮子没有站上沙堆,只是非常靠近沙堆下缘,几乎贴在围栏旁,与被困在沙堆顶上的狼相对而立。 无意间玩笑的动物比拟在沙盘上成为了真正的代表。 被沙堆困住却仍然保持直立能够自由呼吸的狼是郎月慈,在沙堆下观望的狮子是施也。躺倒的动物是在晨西毒案中牺牲的那十九人,郎月慈仍然被困在晨西毒案之中没能走出来。 同时,郎月慈也是抽离的,因为有另一个“人”在观望着这个场景。 这个沙盘构成了一个有些吊诡的“观察”场景。 沙盘中,背后有稳定支撑的施也在观察着站在河边的郎月慈;看似是准备通过石头过河的郎月慈实际上是身心不统一的,他的身体站在河边,目光却凝视着曾经被困在沙堆中的自己,同时也在凝视着想要闯入沙堆的狮子。 狮子在观察伤痛之中的狼;抽离出来的郎月慈在观察正在观察自己的施也;回归正常生活的施也在观察着抽离出来的郎月慈。而此时此刻,真实生活中的施也,在通过这个沙盘上的意向窥探自己的内心。 施也曾经摆过许多沙盘,他非常了解自己,也知道自己之前的沙盘都是什么样,大部分情况下,右上部分反应了他的未来与理想。 以前无论遇到什么,无论是抉择的关口还是压力过大的时刻,他摆出来的沙盘中,右上角都未曾出现过明确的人类个体指代。但这一次,郎月慈出现在了那里。 核心区仍然是富足且温暖的自我,这让施也稍稍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他仍然是以自我为核心出发的。他没有丢失自我,也没有让出现在未来理想区域的事情与人占据了主导。 但另一方面,沙盘的摆放顺序是从右侧开始的,这代表着现阶段施也潜意识中的重点是郎月慈的情况。他看着郎月慈,想把他从令人窒息的沙堆中拽出来。同时,他也感觉到了郎月慈在观察着自己。 代表郎月慈的两个物品,是施也眼中的郎月慈的两个状态。理智上想要放下,但感情上还被困在原地,而且,留在原地的力量似乎更大一些。 即便那个小人最终转身离开,横在河道上的也是零散的石头而非稳定的桥。摸着石头过河,即便他选择了这条路,也是很艰难的。 代表施也自己的小人站在自己家门口,虽然靠近栅栏,但并没有走出去。这不是犹豫害怕,而是他只能走到这里。因为栅栏是他内心的伦理规矩与道德约束。 施也盯着这沙盘看了一会儿,而后呼出一口气,向后仰躺在地毯上。 还不如不做这沙盘呢,施也心想,做完之后更闹心了。 与此同时,容新市局内。 韦亦悦看着与郝赫一同离开的郎月慈的背影,不服气地嘟囔道:“郎哥又不是他们支队的。” 徐圣昭皱眉道:“你又要发表什么高见啊?” “郝支跟成支是平级,他凭什么那么跟成支说话啊?!他在自己队里使唤人也就算了,到了咱们这儿跟成支吼,还把郎哥也叫走了,他凭什么啊?!” “你……”徐圣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我真懒得理你!什么脑子!” “我哪儿说错了吗?!郝支本来就没资格说成支!他凭什么指挥咱们啊?!” “就凭你叫他一声郝支。”成云霞压着火走到韦亦悦面前,“你觉得他没资格指挥你?你更没资格指点他。闭上你的嘴,好好干你的活。我让你参与这案子是让你学习的,不是让你拱火的。你要还管不住你的嘴,就给我哪来的回哪去。” “我这是替您打抱不平啊……” “我用得着你替我打抱不平吗?!”成云霞拍了一下桌子,“我跟郝支就算是真的打起来,也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我这个支队长不是靠委屈自己换来的,我怎么跟我的同级相处那是我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韦亦悦,我再跟你说一遍,如果你再这样没完没了的在背后嚼舌根子,就给我从刑侦滚出去!我不管你是谁的侄子谁的外甥,别说是省厅了,就算你的关系在公安部,你也别想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公安系统不是你攀亲戚走关系的地方。在我这儿,是龙你给我盘着,是虎你也给我趴着!” 成云霞这次算是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把话挑明了。韦亦悦果然不敢再多话,只低着头不作声。 “师父!师父!”徐圣昭连叫了两声,上前直接搂住了成云霞,拍着她的胸口说道,“别动气,千万别生气,自己身体要紧。不要生气了啊!以后谁惹师父生气我就咬谁!” “韦亦悦,一千字检讨,下班前放我办公桌上。”成云霞和缓了态度,看向徐圣昭,“你就糊弄。” “师父不生气了吧?”徐圣昭颇有些“嬉皮笑脸”的意味,撒娇似的挽住成云霞。 “行了!”成云霞无奈地推开徐圣昭,“忙你的吧。” 言毕,又看向旁边,叫了马博跟自己回办公室。 “呦,成支这是教训谁呢?动这么大气?”卢恺拿着文件来找郝赫,正好听到了成云霞骂人的声音。 “问你们老大。”郎月慈无奈道,“他跟成支为了我吵了一架,小孩儿替成支说了句话,现在成支又教训小孩儿去了。我说领导啊,求求你们了,别拿我当枪使行不行?” “行行行,这次是我错了。”郝赫没端着架子,直接承认道,“我这不是看你下去执勤,以为他们又欺负你了吗?这次是我多事了,我给你道歉。” “别了,我担不起。您下次别再折腾我就行了。”郎月慈说,“把我叫回来什么事?别是又让我闻毒品吧?” “那不能够,你毕竟不是真警犬,不能这么用。”郝赫说着把手中的文件交给郎月慈,“昨天那个工厂,我们查到了新东西,你看看你知不知道?” “不是冰吗?”郎月慈打开文件夹快速看过,而后摇头,“还真没听说过。” 郝赫说:“这个东西太新了,目前我们从公开途径能查到的资料只有一个名字和零星几条新闻。这个东西还没有中文名。” “有中文名。”卢恺把手里的文件打开递到俩人面前,“我来找你们就是补充这个的。总队上午跟部里汇报了,这是刚才二十一局给的消息。虽然国内没有先例,但目前美加英澳新五国都已经有了报告,这个东西目前暂时的中文名称叫‘无影怪人’,国际禁毒组织刚更新的名录里面有它。目前外网的舆论都说这东西是国内生产的,但因为之前国内并没有报告过发现这东西,而且外网舆论转述的所谓采访和信息来源基本都是同一篇文章,是一个反华中文网站所撰写的新闻,之后又被bbc转载翻译,所以网安那边只是把这个当做宣传方面的抹黑来处理的,就跟当年的芬太尼一样。” “反华中文网站,这几个字凑在一起跟bug似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管不住毒品是他们自己的事,就只会抓着咱们的药企批斗转移矛盾。这都什么年代了?凶手拿刀杀人还怪上铁匠了?再说了,谁先搞药品研发的?还不是他们!”一说起这些,郝赫就有控制不住的吐槽欲望,“还有这名字,无影怪人?听着也不像正经的!” “倒也不是不正经,那个文章最初版是繁体中文,就是翻译上的习惯吧。”卢恺及时拦住了郝赫的吐槽,指了下文件,“这东西可太恐怖了,比芬太尼衍生物还要厉害数百倍。至于赛拉嗪这倒不算新了,只是咱们管的严。你们说赛拉嗪要是和这新的东西凑一起,是不是要上天了?这是什么丧心病狂的毒贩搞的啊?” “金三角卷纯度,南美搞添加剂,欧洲北美是层出不穷的新品种。全是疯子,谁也别说谁。”郎月慈合上文件夹,问,“吴愿说的那个白柠檬应该就是赛拉嗪,那新的这个?” 卢恺说:“二十一局那边让咱们密切追踪,这东西咱之前都没接触过,这怎么查啊?难不成真按照那个不知真假的网站上指出的方向去查?” 郎月慈:“我是真不了解,这只能等国际刑警和unodc那边提供更多信息了。再具体的就等二十一局安排吧。” 韦亦悦红着眼从卫生间出来,正好路过在楼道里说话的三人。等他走过三人时,卢恺开口叫住了他:“韦亦悦,没看见我们吗?” 韦亦悦停住脚,转过身来,却仍旧没有出声。有些人就是这样,明知道服软就能解决问题避免冲突,但就是不肯。 毕竟是在一个办公室里坐了好几年,郎月慈早就摸清了韦亦悦的脾气,见他不说话,就知道是又犯了倔,他解围道:“行了。小韦回去吧,卢副逗你玩呢。” “哦……”韦亦悦低着头,在转身之前飞快地说道,“郝支、卢副,我回去了。” “站住!”郝赫向前迈了一步,“这里一共三个人,你没长眼睛是吗?” “我……” 郝赫严厉地说道:“论年龄,他比你大;论资历,他比你深;论级别,他比你高。这就是你对待前辈的态度?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不是郎月慈在你们领导面前说好话,你哪有这么容易就重新参与进来?今天我就明白告诉你,你们手里的案子,可以没有你,但不能没有郎月慈!” “这话可重了!案子压力大也别这么动肝火,别跟小孩儿一般见识。”郎月慈上前拦在二人中间,“郝支,给我个面子,行吗?” 郝赫瞪了韦亦悦一眼,退开一步,算是表态。郎月慈又转身对着韦亦悦道:“回去吧,没事。” 韦亦悦犹豫片刻,最终低声说了句:“谢谢郎哥。” “你啊!”等韦亦悦走远,郝赫才开口,对着郎月慈说,“脾气都去哪了?以前梗着脖子跟我掰扯案子的时候你可没这么怂。” “你这么大人了跟个孩子置什么气?”郎月慈道,“以前是以前,而且以前我那样也没少得罪人不是吗?你骂了他,现在是爽了,到时候他回去跟家里一说,那不是给你上眼药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 郝赫:“我怕他?办公室主任可指挥不了我。知道他有关系照顾一下就算了,他还真拿自己当棵葱了。我跟你说,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就是欠收拾,骂清醒了他就长记性了。” 卢恺也跟着说道:“这次我不和稀泥,我跟郝支一个想法。要是这样就算得罪人的话,那我这几年早把市局省厅所有人都得罪一遍了。小郎,别再闷头当软柿子了。咱可是猛虎,你就是夹起尾巴蜷起来,也变不成小猫。赶紧打起精神来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7、第 47 章 好说歹说才把郝赫和卢恺的脾气给顺下来,郎月慈拿着文件副本回到办公室,又被马博叫到旁边说话。徒弟犯错,师父也躲不过去,一向都是这样。韦亦悦这么口无遮拦,马博自然也会被成云霞提点一番。 从成云霞办公室出来后,马博找到郎月慈,跟他面前又是道歉又是保证,郎月慈只好又安抚了几句。他知道马博没坏心眼,也明白带这么一个关系户当徒弟,马博实际上也挺难受的。 回局里待了这么一会儿,比他在外面执勤一整天都累。郎月慈实在不想再在这种气氛里待着,跟成云霞打了声招呼,借口去找关系询问这种新型毒品的事,提前下班回了家。 回家之后查了些资料,又把那份报告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郎月慈心里更加烦躁了。 赛拉嗪是兽用麻醉剂,在北美某些地方已经泛滥,尤其是与芬太尼混用之后,不仅会加重木僵现象,还会导致皮肤溃烂、引起截肢,甚至危及生命。 在某些地方,芬太尼和赛拉嗪的混合药直接就被称为僵尸药。虽然北美地区报告数量很多,但国内管控非常严格,目前还没有发现用作毒品的。 赛拉嗪就已经很危险了,而这次发现的全新毒品更是可怖。这种新型毒品状似冰|毒,但本质却是阿片类毒品,以这种毒品的剂量来说,只取极少量与低纯度冰|毒混用,就可以带来数倍于高纯度冰|毒的成瘾性。 这种东西一旦扩散开来,就是更低成本和更高利润,曾经的废品也能起死回生重新利用,这一定会驱使更多人踏制毒贩毒的道路。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毒品领域,这并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即便现在毒品这方面不用自己上心去考虑,眼前这个命案也是错综复杂的。 按照吴愿的交代,死者几年前就已经“入行”。现在死者遇害,曾经工作的工厂人去楼空,只甩下这些惊人的毒品残留,背后的老板大概率是知道死者遇害的。 要么是老板意外得知死者遇害,怕牵连到自己于是抓紧时间逃跑;要么就是死者的遇害就是老板的手笔。 吴愿和死者试图自己单干,这种事情在老板眼中是不可饶恕的。 所以……是老板灭的口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要用跟万字案高度相似的手法来杀人?他是万字案的知情者?是想甩锅给万字案的真正凶手吗?时隔这么多年,全国有那么多连环案件未破,就那么巧地在杜君衡模仿作案之后也选中了万字案作为模仿对象? 又或者,是雇凶雇到了万字案的凶手?当年没查到他是因为技术不足,且证据破坏严重。现在再作案很难不被识破,万字案的凶手有必要铤而走险用当年的手法重新引起关注吗? 还有,为什么偏偏就在杜君衡模仿作案之后?杜君衡模仿作案的隐情已经被挖了出来,连带的后果就是万字案重新被讨论。当年的凶手就这么沉不住气?非得在这个明确被关注的时候顶风作案? 还有一种可能,万字案的凶手被杜君衡的模仿作案刺激到,重出江湖“宣誓主权”,只是选定的被害人刚好牵扯着这样一桩贩毒案。 这么小概率的巧合事件,真的可能吗? 郎月慈揉了揉额头,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忙吗?】 等消息发出,他才回过神来,怎么又去打扰施也了? 刚想要撤回,施也的回复就弹了出来,这是一条语音:“不忙,就是腾不出手来打字,你要想聊天的话可以打电话。” 郎月慈犹豫着,还是发起了语音通话的邀请。 很快,电话就被接起来。 “还以为你这两天忙案子抽不出时间来了。”施也率先说道。 “案子没进展,卡住了。”郎月慈回答。 “慢慢来吧。”施也说,“今天想聊点儿什么?” “你……你在干什么?我听你那边挺安静的,怎么腾不出手?在开车?” “没,我在拼乐高。”施也顿了顿,问,“想看吗?可以开视频。” “嗯,可以。” 切换成视频通话也并没有太慌乱,施也那边的镜头一直很稳定,他看了一眼晃动的屏幕,说:“你先找个地方把我放稳了再说,不急。” “把你放稳了。”郎月慈满带笑意地重复了他这句话,一边找手机支架,一边说道,“你的课上应该没人睡觉吧?这么有趣的老师,一定很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 “你得说,公大的学生敢在哪门专业课上睡觉?就算掐腿薅头发也得让自己保持清醒。”施也继续着手中的动作,“以前在前单位给大一新生上公选课,那是真的睡倒一片。我当时就想,这要是让督导看见,没准会以为我在课上搞催眠呢。” “你还在别的学校当过老师?”郎月慈终于调整好了手机支架的角度,“行了,给你放稳了。” “我毕业之后留校当了一年多的老师,后来有个案子需要,我才被拐进公安系统的。”施也抬起头来看向郎月慈,见他整体状态还不错,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不过转念间,施也又扪心自问:我担心什么? “我能问问你到底有多少个身份吗?”郎月慈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看着屏幕说道。 施也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回答说:“就两个,老师和调研员。这俩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学校的老师多少都有些其他身份,不然真到出去办案的时候不好操作。你看上次我去你那边,最后还是得用调研员的身份才能进审讯室。我的主业就是带学生,是挂了个调研员的身份没错,但我现在去十二局还转向呢,那里边跟迷宫似的。” “你在局里没有办公室?” “没有。我不用去里面坐班,有需要再安排就行。我还是喜欢学校,更自由。” “学校就没有办公室文化?” “我可以选择跟学生们在一起。”施也在拼装乐高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屏幕,旋即了然道,“韦亦悦又作妖了吧?” “你真可怕。”郎月慈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把这几天的事情简单地跟施也复述了一遍。 听完之后,施也淡淡一笑,说道:“小孩儿受刺激受大了。” “热闹吧?热闹得我都头疼。”郎月慈无奈,“你说这案子还没个头绪,这帮人也真有闲心弄这些事。” “其实也是好事。”施也说道,“都知道案子重要,这个时候能让他们腾出办案子的时间专门去教训韦亦悦,任谁知道了都会说是韦亦悦不知轻重。现在不止是你们队里,就连禁毒支队的领导都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甚至是当众下了韦亦悦的面子。有些人呢,就是得逼到了绝境,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把并不重要的面子给摘下,才会把埋在沙子里的头抬起来。我估计这次之后韦亦悦会老实了。” “这就能老实了?”郎月慈问。 施也笑了声,继续说:“我是没跟禁毒支队那几位共事过,不太了解。但照你的说法,今天那位支队长是从你们成支办公室里出来之后又跟韦亦悦发起了飙,这可不常见。他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事真追究起来对他影响不好。” “是。”郎月慈轻轻点头,“郝哥平常其实是挺平和的一人。” “你跟他们的关系是不是比跟刑侦的关系要更好一些?或者我换个问法,是不是你们认识得时间更久?” 郎月慈给出了肯定的回答:“以前我在分局的禁毒大队,那会儿郝哥就是支队长了,业务上他是我领导,确实我们认识得更早一些。以前我还跟他因为案件的归属权和办案细节吵过。” “那就是了。”施也说道,“你之前说过你到市局前后的事情,这事不难理解,禁毒那边还是拿你当自己人一样护着。我猜可能是今天你们成支跟他说了什么,所以他才出头了。他是领导,就算真有事也是他担着。他既然愿意替你出头,就是想好了该怎么收尾,想好了可能的结果。今天这事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郝支队长直接戳破了你的重要性。以前大家都不说,都不挑破,韦亦悦就埋头当鸵鸟。但现在这事被挑明了,在楼道里,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由禁毒支队的人挑明了你们重案队可以没有他但不能没有你,这对于韦亦悦来说就是逼着他面对现实了。” “他是认清现实了,也给我架在火上了。”郎月慈吐槽道。 听着郎月慈这明显比以前要生动的语气,施也心中逐渐放松下来,说:“没那么夸张,你本人根本就不是挑事的状态。现在这样大家只会说终于有人替你出气了,如果以后某一天你被激怒了真的当面教训韦亦悦,只会大快人心。大家会说你这匹沉睡的狼终于醒了。” “我怎么不知道我人缘这么好呢?”郎月慈自嘲道。 “是人缘,也是朴素的正义。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郎月慈不自觉地挂上了笑,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润过喉之后开启了新的话题:“不说这个了,都耽误你拼乐高了。” “不耽误,这不费脑子。”施也抬起头看向镜头,“想看看细节?” “方便吗?” “嗯。”施也回答的同时就把手机拿了起来,切换成后置摄像头,把拼装的细节部分逐一展示给郎月慈看。 “这是个什么造型?”郎月慈问。 施也接着又挪动手机,让郎月慈看了包装盒。 “房子吗?” 施也笑了一下,把镜头对准了桌上摆放着的乐高小人:“这不会还看不出来吧?” “警员?” “嗯。这个是街景系列的警察局。”施也把手机重新放稳,调转摄像头,说道,“这是我家人送我的,一直搁着没拼。上个月才拿出来,这段时间不太忙,就慢慢拼。快拼完了。” “没想到你会喜欢这种东西。”郎月慈说。 “觉得幼稚?” “不是。”郎月慈连忙解释起来,“不是觉得幼稚,是觉得你好像不是个会对某件事情非常感兴趣的人。呃……也不太对,或者说是觉得你不像是个会有爱好的人。” 施也笑得眉眼俱弯,手中的零件险些错位,他道:“人嘛,总得找点儿自己喜欢的,能让自己开心的事情。是人都有爱好。” “其实,我没觉得你是人。” “啊?”施也抬了头看向郎月慈。 “不是贬义。是我觉得你很理智,很平和,很纯粹,又能看穿一切。不像有七情六欲的人,像佛?或者,神?” “你可快别说了!”施也笑着打断道,“你说我是机器我都能忍,神佛这种意象太大了,这谁担得住啊!再说了,咱可都是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别搞我啊!你是不是把我跟那种特别厉害的学术大牛放在同一水平了?” 郎月慈被施也的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说:“没把你当学究,其实跟你的职业没什么太大关系,是你的气质。” 施也敏锐地察觉到话题即将越界,他仍旧保持着玩笑的态度,把话题拽了回来:“我就是个普通人,当然会有爱好。你呢?平常没案子的时候你都干什么?” 郎月慈伸出手,把手机调成了后置摄像头。通过屏幕,施也看到了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柜。 “看书,应该算吧。”郎月慈想了想,干脆换了位置,挪到书柜前的椅子上,把镜头切换回前置,继续说道,“书太多了,看着乱,就没露出来。” 施也:“不乱,这样挺好的。这么多书你都看过?” “这些是准备看的,看完的书都放在别的地方收着。” “那你要是……哦对,你记性好,不用重新翻看。”施也失笑,“真想把你的记忆力抢过来给我用。” “没那么夸张。书的内容是能记住,但是看书的感觉和引发的思考每次都不一样。所以我也不是看一遍就扔到一边。我这边……”郎月慈回头看了眼,而后抬起手指向身后的一层,“这层基本都是我会反复看的。” 施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快速扫过一遍,说道:“能在这一层占有一席之地,我得说一声荣幸了。” 郎月慈轻轻摇头:“别这么说。倒是我该说声抱歉,虽然市面上能买的都买到了,但是有两本实在没看下去。” “论文是吧?”施也道,“看不懂就别看了,这又不是什么必须完成的任务。还有,以后想看什么不用买,我送你。其实你也没必要再看这些,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毕竟科普类的不会讲那么深,而专业类的又很晦涩难懂。落在纸上的文字要严谨,但实际操作中有许多灵活的空间。” “那施教授现在愿意拨冗解答我几个关于审讯中心理学的问题吗?会不会耽误你拼乐高?” “不会。你问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8、第 48 章 郎月慈提了好几个问题,施也都很认真仔细地进行了回答。 施也手中继续拼着乐高,到后面郎月慈也只是把手机摆在旁边,偶尔看上两眼,有时他们会对视,有时没有,但都没有觉得失礼。 乐高小屋即将封顶,郎月慈也没再提问,安静地看着施也。 大概是意识到了没有对话,施也停了手,抬起头问:“在想什么?” “没什么问题了,但还不想挂断。” 施也笑了下:“想看完成后的样子吗?” “嗯,想。” 施也看了眼手表,说:“过零点了,睡吧,你明天还得上班,我拼完了发照片给你。” 郎月慈摇头:“我还不困,倒是你,你平常作息规律,怎么玩上乐高就废寝忘食的?” “我放假了,明天可以睡懒觉。至于废寝忘食,平时倒是不太这样,今天这是特殊情况。” “怎么说?” “你平常上班能摸鱼溜出来吗?” 虽然不明白施也为什么会这么问,但郎月慈还是给出了回答:“能,挂个外勤就行。” 施也:“那你明天下午摸个鱼,到车站接我吧。” “你要来?!”郎月慈坐直了身子,靠近手机屏幕确认道。 “你们那个命案,以目前的物证资料来看,极大概率是万字案的关联案件,领导让我过去看看情况。”施也指了下眼前的乐高,“这就是原因。今晚拼完我心里就踏实了,不然老想着它。” “好!你把车次发我!”郎月慈立刻说道。 施也:“嗯,一会儿我发给你,连这个拼好的照片也一起发给你看。挺晚的了,我明天不用早起,可以睡懒觉,你先睡吧。” 郎月慈点头:“好。那我等你消息。” 挂断视频后,施也一边完成手中乐高的收尾工作,一边复盘着晚上这场对话。 郎月慈明确无误的不设防,还有不经意间越界而不自知的对话,以及能被自己轻易调动起来的情绪,都在指向一个可能的状态。但对于施也来说,这个状态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把拼好的乐高放进柜子里,又收拾好剩余的配件,施也还是没能想出解决郎月慈状态的办法。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施也这样想着,也就不再去纠结,收拾完东西上床睡觉了。 次日。 在到站的同时,施也的手机上收到了一条消息:【c口】。 他回了个ok的表情包,拿着行李下了车。 赶上假期,车站客流量大幅增加,施也原本以为郎月慈是让自己去外面即停即走的地方等,未料刚一出站,正准备发消息时,郎月慈已经站到了他的身边。 施也收了手机,说:“今天这么多人,还能找到停车位?” “今天执勤的是市局的同事,蹭了个车位。”郎月慈伸了手,“我来拿吧。这次怎么带箱子了?” “如果真是万字案,这次我停留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而且我带了些设备,现在还在假期,万一有需要,省得让我学生再折腾了。”施也让郎月慈接过箱子,“上次来的时候还客客气气的发了条消息,这次就直接一个出站口了。” “那我给你补一条?” “算了吧,我可没那爱好。”施也笑着回答。他看郎月慈穿着便服,于是问道:“你今天没上班?” 郎月慈:“换了衣服出来的。来接专家教授,总不能还那么糊弄着穿。” “平常的执勤服也不算糊弄啊。”施也说。 郎月慈知道施也是看出了自己的刻意,但他已经提前给自己找好了借口:“我们通知换长衬了,我懒得换,再熬两天直接换夏执勤就行了,只要督察不在就没事。” 施也接受了这个解释,于是调侃起来:“有督察的时候你们就往外跑办案子是吧?” “对。”郎月慈笑了起来,“这也就私下里说说,别给我告状啊!” “我可没那么闲。”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郎月慈给施也送上车,又跟执勤的同事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开车带着施也离开了车站。 先去酒店办了入住,看时间还早,施也就邀请郎月慈上楼先去坐一会儿。 住的还是上次的房间,进门安顿好,施也给郎月慈倒了杯水,坐到沙发上说:“趁着有时间,先跟我讲讲案子吧。” “行。” 有过目不忘的技能在,郎月慈讲得很细,而施也也不会怀疑真实性。听完郎月慈的叙述,施也快速总结说:“现在的情况感觉比以往的万字案更复杂。” “对。现在死者的社交网没有完全查出来,不能确定她的遇害跟毒品是否有关系。”郎月慈回答。 “关于毒品那方面,我确实不太了解,不过你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问问绿萼。” 郎月慈眨了眨眼:“你认识他?!他不是被保护起来了吗?能联系?” “被保护不是断联,只是公开渠道联系不到他。”施也顿了顿,“其实你应该也能,他也是岑教授的学生,而且关系不错。” 郎月慈轻轻摇头,说道:“还是你联系吧,我这绕着关系,太麻烦。” “嗯。那我发条消息。”施也说着就拿出手机。 很快,电话响了起来,施也按下接听键,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声,虽然声音温柔,但语气却是干脆利落的:“什么情况?” 施也道:“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让我朋友跟你详细说说。” “现在就行,我一个人在家。” “好,我开着免提,你们直接说。”施也把手机放在郎月慈面前,还指了下屏幕上的名字。 【亓弋】 “亓警官你好,我是容新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叫郎月慈。” “嗯,你好,叫我名字就行,不用客气。你直接说情况。” “好。”郎月慈着重把毒品的情况介绍了出来。 听过他的讲述之后,电话另一边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了回应:“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有件事我要先跟你确认一下,刚才我听你的措辞,你是干过禁毒吗?” 郎月慈回答:“是。我干了十年。” “嗯。既然这样的话,咱们说起来就方便一些。”亓弋接着说道,“我之前一直盯着的是云曲那边,通过刚才你跟我说的那些信息,我的判断是,与缅北无关。传播是有路径的,如果说这东西是从南边过来的,没道理这一路上一点逸散都没有。而且最关键的是方向不同,那边一直致力于做高纯度的冰,用添加剂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是打破,即便他们是卷不动纯度了想走捷径,也不会这么快转弯。另外,东南亚的毒往咱们境内扩散,是因为地理位置原因,但目前他们最大的金主和合作伙伴已经转向南美那边了。咱们管理得这么严格,他们倒也还没那么想死。” 郎月慈立刻领悟:“原来是这样,之前南美和金三角的货很难溯源,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一路的。” “对。没错。”亓弋接着说道,“同时,以我所了解到的信息,冰|毒的制|作,由于前体材料的不同,东南亚主要用的都是p2p和npp法,目前北美和大洋洲的一些地下实验室会用氨法制备,咱们国内也曾经发现过氨法制备。你说的这种新型毒品不是冰,但有氨水味道,有可能是在制备过程中保留了含氮挥发基团,比如叔胺或者甲胺衍生物。这个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模糊最终成品与氨法冰|毒的气味上的差异。我觉得可以往混合用毒、替代添加方向去思考调查。 “至于赛拉嗪作为僵尸药出现在北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国内有工厂在生产,都是做兽用麻醉剂,全都有备案,监管也一直很严。目前我所知道的,确实有企业被美国指控外销问题,但就像芬太尼一样,这事很复杂,真正原因根本不是药品本身。咱们这边目前是没有发现非法出口的情况,也没有混合僵尸药的情况上报。 “而墨西哥,他们报到unodc那边的情况,听个大概就行了,官方层面和民间渠道不是一回事。墨西哥那地方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会接触到一些新型毒品以及下脚料,有不少实验室和工厂。” 施也说:“墨西哥是不是东边拿一点,西边捡一些,指不定就能碰撞出什么东西来?” 亓弋:“倒也没那么随机,但大概就是这样。还有就是便宜以及混乱,毕竟越乱越好挣钱。不过还是那句话,传播一定是有路径的,有路径就一定会有痕迹。如果是国内产的,就找扩散路径,如果是外来的,就找侵入路径。要是找不到毒的痕迹,那就找人的痕迹。你说的那个配方,就算是国内第一次,也总归是有来源。找化学实验室,找相近的配方,找原料来源,总能找到。我的建议是往北方看一看,东南亚金三角地区是因为地理位置和早期大规模可种植类毒品非常普遍而一直被咱们重点关注,但实际上近些年随着化学合成毒品的发展以及外部政策法律的变化,欧美已经成为大量毒品的源头,国内已经发现不少从北方边境流入的毒品了。我这边也帮你留意一下。” “多谢。”郎月慈说。 施也接过话来:“对了,这边的省厅已经把案子报到总局了,总局找你了吗?” 亓弋轻轻笑了一声,说:“没有。不是特殊情况我不出省,家里管得严。” “啧,真霸道。”施也拿起手机,“行了,不打扰你了。” “哦对,郎警官?”亓弋又突然开口。 “我在。” “可以查一下你们本地的旧案,工厂不是一天建成的,设备和人也不是立刻就能找到的。往前推五年左右,你们本地的卷宗,无论大小,都重新过一遍,或许会有发现。” 郎月慈回答:“好。我知道了。” 施也向郎月慈示意,把手机切换成听筒模式,拿着手机进屋又跟亓弋聊了两句才挂断电话。等他走出来时,郎月慈正坐在沙发上发愣。 施也给郎月慈的杯子里续了水,坐到他旁边,询问道:“想到晨西案了?” “嗯。但这个毒跟晨西案的不一样。”郎月慈抿了一口水,“其实更多的是在想自己和绿萼的差距,我只说了个大概的配比,他就已经能得出跟实验室差不多的结论了,还有国际上各方的形势他都能说得出来,好厉害。也难怪他们省厅不放人。” 施也知道郎月慈是把刚才亓弋那句话中的“家里”理解成了当地省厅,不过他不打算纠正,而是顺势说道:“绿萼是万里挑一的,二十年就出了他这么一个。二级英模确实是人中龙凤,但一等功也不是满大街都是,你不用跟他比,你自己也已经足够优秀了。” “他认定了二级英模?” 施也摸了摸鼻尖:“呃……你能当没听过吗?” “懂了,内部确认了但是还没公开通报。放心,我不多嘴。”郎月慈笑了下,“饿不饿?吃饭去吧?” “好。” 郎月慈带施也去了一家环境很温馨的餐厅。点完菜之后,郎月慈主动挑起了话题:“你是因为部里那个案子才认识的绿萼吧?” “嗯,对。最开始只是知道他,见过他的照片,我是去年底才见到了他真人。” “给他做心理疏导?” “不是。”施也轻轻摇头,“我参与了那个案子,有回避原则,而且他应该不太用疏导。” “看吧,我跟绿萼的差距又多了一点。十三年的卧底,他都不用疏导,我——” “打住。”施也抬手,制止了郎月慈的话,“他是例外,你才是常态,而且这种东西是很难量化比较的。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不是所有问题都需要解决,也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解决。医学上说,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癌细胞,且会不断产生癌细胞,但因为免疫系统在工作,再加上基因、环境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形成目前普遍存在的结果,即不是每个人都得了癌症。 “类比一下,每个人都会有压力、焦虑、悲伤等情绪,也会有心理创伤。这些情绪和创伤会出现在各个阶段,或许是童年,或许是青春期,或许是成熟期,又或许是老年期。它们就像癌细胞一样,无论你愿意与否,它们就是存在着,而且还会不断增加。心理调节机制就像人体的免疫系统一样,可以识别并清除那些癌细胞。但任何事情都有一个限度,逃过免疫系统监视的癌细胞会不停增殖,最终形成癌症。而心理创伤和负面情绪未被及时处理,也会积累扩散。” 郎月慈看向施也:“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拿癌细胞来比喻心理疾病。照你这么说,有心理疾病的人,都命不久矣了。” 施也摇头:“并不是。癌细胞不是癌症,心理疾病也不是绝症。更何况,很多癌症经过治疗是可以实现长期生存的。而且我觉得,相比于生理而言,心理上的癌症会更幸运一些。因为心理创伤能在很早期就被觉察,而且治疗的手段更多,康复的几率更大。即便不能完全康复,与创伤共处也是一种生存方式。这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这是一段自我觉察的过程。” 听完施也的话,郎月慈心中似有松动,他停下一直摆弄餐具的手,道:“你都看得这么透彻了,也会有创伤?” “当然有。你是不是还不把我当人呢?”施也玩笑着。 郎月慈弯了下嘴角,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说:“抱歉,我没有要窥探隐私的意思。” 来上菜的服务员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等服务员离开之后,郎月慈原本是想要结束话题,施也却直接继续了下去:“我以前是研究社会心理学方向的,后来在跟随导师做助理咨询师的时候遇到了一些事,才转了犯罪心理学,所以虽然我有证书,能执业,但轻易不给别人做心理咨询。” “我真的不是想问你的秘密,就是随便一说。先吃饭吧。”郎月慈把菜挪到了施也面前。 施也没有动筷,而是很严肃地说道:“郎月慈,你看着我。” 郎月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对视片刻,施也倏然一笑,说道:“你撒谎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49、第 49 章 郎月慈愣在当场,但施也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挪开目光,拿起筷子,说道:“逗你的。吃饭吧。” 回过神来之后,郎月慈轻声道:“你太吓人了。” “嫌疑人被你突破心理防线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施也说,“昨天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突破临界值之后大部分嫌疑人都会放弃抵抗吗?现在你感受到了。在被看穿的那一瞬间,人类的感受都是差不多的,有差别的是给出的反馈。” “那我的反馈是好还是坏?”郎月慈问。 “没那么泾渭分明,这东西也没有好坏对错之分。”施也说,“这就是心理学研究的东西。面对同样的事物,不同的人为什么会给出不同的反应,这些反应又与个体的经历、性格、认知方式等存在什么样的互相影响与关联。而犯罪心理学研究得则更细致更深入一些。在面对同样的道德约束时,为什么有些人会犯罪,有些人不会;为什么相同的压力环境下,有些人会崩溃,有些人会变得更坚韧。” “感谢老师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郎月慈松了口气,如是说道。 “都说了不用叫老师。”施也把盛满汤的碗放到郎月慈面前,“来,给你压压惊。” 郎月慈道了谢,接着说:“倒不至于。就是那一瞬间确实是有些慌。” 施也:“放心,我不会追问你,也不会分析你的。你体验过这种感觉之后,未来在实践中怎么操作,那是你自己需要完善的。都毕业这么多年了,实践经验早就大于理论概念,我没什么能教你的。” “或许工作上没有,但心理学上还是有的。”郎月慈喝了汤,看向施也,“今天上午观心老师更新的科普内容,我能不能有那个幸运听一听扩展版?” “亲子关系?”施也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解决个体问题。” 郎月慈弯了嘴角,说:“就当朋友闲聊,或者,你站在朋友的角度,给我支支招。” “那不还是解决个体问题吗?算了,反正你是赖上我了。”施也玩笑道,“说吧,也是难得有这样的时间,过了今天又得埋头案子了。” “不是我的问题,算是替我家里人问吧。”郎月慈组织了一下措辞,说,“我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是我继父的亲生女儿。我姐和姐夫工作都很忙,我妈已经退休了,偶尔会帮着带带我外甥女。老人带孩子,就算是亲生母女都容易打架,我们家这情况,就更复杂些。其实这些年我妈跟我姐相处得挺好的,我姐坐月子都是我妈照顾的,那会儿都没吵起来,不知道怎么孩子大了反而关系尴尬了。” 施也:“信息太少,我给不出什么具体的建议,介意我问一些关于你家庭的基本情况吗?” “没关系,你问。” “你母亲的职业,你外甥女的年龄,你姐的亲生母亲的情况,还有就是你姐和姐夫的关系。这些你能回答就回答,回答不了就算了。” 郎月慈道:“我妈是高中教师,我外甥女九岁,在国际学校上三年级。我姐的亲妈在她三岁的时候就病故了。我姐和姐夫感情挺好的,没听说他们有什么问题,当然,这是从我的角度来看,可能人家关起门来有问题只是没告诉我而已。” “亲子关系是个非常大的课题,如果真的有问题,是需要全家一起参与进来的。所以只听你的描述,我不可能随便给出推断,这是不负责的行为,而且这也违反职业规则,不过我可以跟你说一些基本的观点和理论。” 郎月慈点头表示理解。 施也这才说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观念,跨代教育的差异在几乎所有家庭中都存在,就算是亲生母女,因为下一代的教育吵翻天的也比比皆是,这不是特例,只是你家的情况结合着重组家庭角色适应的问题,所以会更难一些。 “我简单跟你说几点吧,第一个是角色,在教育的过程中,父母是第一责任人,理想的状态下,应该是父母作为教育者出现,而家中的其他人则作为支持者的角色出现。第二是教育冲突的核心。很多家庭出现的教育冲突,本质是话语权的争夺,以及讨论谁才是对的。但教育的核心是孩子,抚养与教育应该关注的是孩子真正需要什么。关于最佳的教育方式,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和定义,灵活适应每一个孩子的需求才是根本。 “成年期的人们都知道每个人不一样,尊重独立个体的独立意识和选择,其实这些独特性是与生俱来的。每个成人曾经都是孩子,而每个孩子最终也会长大成人。 “还有一点就是付出与要求。很多家庭教育问题出现在了付出与要求不对等的情况。一种常见的情况是要求孩子考到某一个名次,但对应的,家长并没有给出对等于这个要求的付出。简单说,如果家长既不付出钱,也不付出精力,只是拼命给孩子提目标,那本质上不是要求,那叫许愿。” 郎月慈笑了下,接话说:“或者你可以说,那叫痴人说梦。” “倒不至于这么夸张,可以说是许愿不劳而获吧。” 郎月慈想了想,说:“我抽空跟我妈聊一聊,不行就让她跟我继父一起出去旅游去。” 施也:“怎么解决问题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这个我确实帮不了。” “这就足够了。”郎月慈说,“感谢观心老师的倾囊相授,这得值多少钱?” 施也轻轻挑了下眉,说:“一顿饭。” “这顿饭本来就算我的。” “那就记账。你记性这么好,我忘了你都不会忘。” “好。我记下了。” 吃完饭后郎月慈送施也回酒店,之后就回了市局。 成云霞在楼道里拦住了他,问:“人接到了?” “嗯。吃完饭已经送回酒店了。哦对,他说明天早上会正式来跟领导会面。” “十点之后吧,明早有会。”成云霞把手中的文件交给郎月慈,“你跟专家相处得还行吗?” “挺好的,怎么这么问?” “这次本来是说五一假期之后才过来的,省厅那边都安排好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行程提前了。这都是第二次放省厅鸽子了,上次过来的时候也是,省厅那边都来不及接待。据说他上次回去之前跟省厅那边说了什么,韦主任这段时间有点儿难受。专家太有个性,不知道是不是对咱们有意见。” 郎月慈眨了眨眼,他觉得这个传说中的施也,跟他认识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这么夸张吗?”他问。 “我也只是听说,反正今天袁副局一提起他就直挠头,说怕招待不周他去告状。” “他能跟谁告状?学校领导?十二局领导?” “你不知道?”成云霞意外道,“传说他是兰部长的嫡系。” “姐,我说句实话你别不爱听。你要是没有那根弦,就别乱吃瓜了。”郎月慈十分无奈地说道,“什么叫嫡系?霁州那个副厅长,之前是兰部长的秘书,那叫嫡系。袁副局把你从基层一步一步提拔上来,这叫嫡系。李副在你手下快十年,这也能叫嫡系。兰部长那么顶天的大领导,对一个平常不参与案件,主业是做研究带学生的犯罪心理学天才有偏爱,那只能叫欣赏。欣赏他的能力,希望把他的能力传授给更多的学生,运用在不同的案件中,最终提升案件侦破率,惠及所有人。” “哦。”成云霞讪讪地摸了摸鼻尖,“那省厅这是哪来的传言?” “有人的地方肯定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传言。姐,你别管这些了,还是看案子吧。”郎月慈从成云霞手中拿过文件夹,“这是我要的吗?” “现在谁还给你纸质档啊!这是调档申请,你还给我!”成云霞又把文件夹从郎月慈手里拽回来,“调这么多年的档案,你还是想从毒的角度入手?” “是。今天施教授帮我找了个专家,专家说了一句话挺有道理的,他说传播是有路径的。霞姐你想,既然现在的情况是全国各地都没有上报过同类的毒品,要么是太新了还没被发现,要么就是这东西咱们这儿才是原产地。根据吴愿的交代,死者在制毒工厂工作了三年,单笔收入提成就六位数,交易货币还是美元,这除了是做上游发货,我想不到别的可能了。两相结合,我觉得咱们这里是源头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这样的话,就算这毒一直隐秘传播,在源头也不可能一点扩散都没有。我怀疑之前就有过,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被发现而已。我反正是不太相信死者的死跟毒一点关系都没有,查毒如果有收获,说不定死者的死因就能有突破。反正现在命案没突破,我就走走这条路吧。” “行,你掂量着办。”成云霞点了头,又道,“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那么多年的档案不可能那么快全都看完,别着急,慢慢来。” 郎月慈点头:“知道了,那我去看资料了。” 另一边,回到酒店的施也打开电脑,又仔细研读起万字案和这次谋杀案的案卷。 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跳,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施也稍稍平复了心情,按下接听键。 “施教授,忙吗?” “可以不忙。”施也无奈一笑,“我说亓弋同志,这都快十二点了,你还不赶紧睡觉休养身体?没人管你了?” “那不还是赖你。”亓弋说道,“你现在一个人吧?跟我说说详细情况。” 施也:“我真不知道详细情况,我今天刚到这边,关于毒品的事情还是到了这里才知道牵扯这么多。” 亓弋仍旧没有放弃,说道:“那你跟我说说命案情况。有什么特殊意象或者指代吗?” “这个命案跟陈年旧案高度相似,怀疑是系列案件。我来这边就是为了命案的,没想到能跟毒牵扯到关系,所以现在情况有点儿乱。因为旧案里根本没有毒的事情,而且这个案子的死者跟多年前旧案的死者在状态上有一定的差距,所以我有些拿不准。你想问什么?” 亓弋思考了片刻,说道:“人头祭的事情你还记得吧?这些年虽然确实是没有这么血腥了,但各个组织还是会有一些独特的手段和行为图腾。这样吧,我把我知道的这些都整理出来,给你作为参考,如果能对的上,也会是一条新的思路。” 施也笑了下,说:“谢了。这个确实能有帮助。不过你刚才怎么不说?” “你那朋友。”亓弋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捂着话筒在跟什么人说话,而后才继续说道,“你那朋友以前经历过一个案子,就我目前掌握的资料显示,那个案子很大概率还没完。其他地方有上报过跟当年那个案子相似甚至是一样的毒品,这证明当年的清缴并不彻底。我不知道他对那个案子脱敏没有,所以刚才没提。” “晨西案。”施也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你怀疑这个案子也是当年晨西案的系列案?可是他说毒品配比不一样,制备方法也不一样。” “我现在说不好,你就当是第六感吧。反正我跟你交个底,要不要跟他说你看着办,或者请示一下领导。然后我会帮你继续留意其他信息的。” “好,有没有用都先谢过了。诶,时间不早了,你——” “亓弋!睡觉了!”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难以忽视。施也闻言笑道:“赶紧听话去休息吧。我这边的事不着急,你养好身体最重要。” 亓弋有些无奈,说道:“好吧,那就先这样,有什么事你给我发消息,咱们保持联系。” 施也:“好。多谢。” “客气了。” 挂断电话,施也把手机放回到桌上,开始思考起来。如果毒品方面也是系列案的话,那这个案子就是两个系列案叠加在一起,先不说郎月慈的状态能不能真的参与侦办,就说现在这个案情进度,那岂不是自己短时间内回不去了?! 施也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在群里发了消息:【出差计划可能有变,劳驾抽空照看一下我的花~】 很快,施也就收到了父亲的回复:【知道了。注意身体,早点休息。】 施也回了个表情包,而后向上划了几下,看了看今天父母都在群里聊了什么。 见还是一如平常的对话,施也就放下了手机。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念头直冲入脑海:郎月慈根本不是要聊亲子关系和教育!他那是找话题交代出自己的原生家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0、第 50 章 次日。郎月慈照旧去酒店接施也。 上了车后施也让郎月慈暂时别开车,他抬起手指了下行车记录仪,让郎月慈关掉。郎月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而后看着施也,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动作。 施也偏头看向郎月慈,说:“想跟你聊聊。” “行,聊什么?” “回答你的好奇。”施也没有过多停顿,或者说,他没有给郎月慈反应的时间,就直接说了下去,“我博一那年跟随老师做过一年的助理咨询师,有一个来访者,在我第三次单独为她进行基础咨询之后就没再来过。我们的专业术语叫来访脱落,我还在跟老师讨论脱落的原因时,警察找上门来,我才知道那个来访不是普通脱落,而是自杀了。而且她是在结束咨询的当天晚上就自杀了。” “你……” “这是我后来转换研究领域,以及很少再做咨询的原因,也是我的创伤。” 郎月慈愣愣地看着施也,足过了有五分钟,他才开口:“我确实好奇,但我没有逼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你难不难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 “不用道歉。”施也给郎月慈投去了一个和煦的目光,“我不难受,也没有任何不适,这不是我难以启齿的隐秘,这只是我的一段经历。” “你别说了,真的,别说了。”郎月慈局促又笨拙地阻止着。 “如果我不想被触及,我有一万种方式绕开这个话题。你昨天的好奇并没有带给我伤害,也没有让我觉得冒犯。而今天我告诉你这些,是我的坦诚,我觉得我可以跟你沟通这个问题,作为朋友,可以让你了解到这些。”施也看向郎月慈,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拿你当做案例来分析,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我们之间,除了工作以外的交谈,都不需要有标准答案,也没有一定要得到什么结果。或许是我之前的表达让你误会了,我不做咨询,不分析案例,不代表我不做倾听者。情绪是由事情所引发,但情绪也可以单独被谈论。情绪、想法、感受,这些东西可以不依托事例,它们本身就可以被直接谈论。” “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施也轻轻拍了下郎月慈的手臂,“朋友之间的闲聊可以是漫无目的的,可以是发散的,也可以是无所顾忌的。” 筋骨分明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温度透过衣服传来,不灼人,而是熨帖舒适。郎月慈低头看着,心中的话倾泻而出:“你说你不分析人,可我想让你分析我。我需要帮助,施也,我真的需要帮助。你的文章里写过,过往经历会投射在当下。而且现在很多人都在讨论原生家庭,我……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跟我的家庭有关系。我知道我其实应该去找别的咨询师,不该拿这些事来烦你,但我做不到,我迈不出那一步。” “没关系。你没做错什么,我也没觉得这是打扰。你不用揣测也不用考虑你的行为是不是模糊了心理咨询和朋友之间的界限,那不是你的责任,是我的。”施也用很温和的语气说道,“举个例子吧。杜君衡那个案子,如果侦办过程出了问题,是刑侦的责任;如果测谎部分出现失误,是我的责任。假设案子有瑕疵,即便是整体追责,在细节上,我们也是无需为对方负责的。对不对?” 郎月慈轻轻应声,这个例子很容易理解。 施也于是继续说:“同样的道理,咨访的双重关系、伦理红线与边界探讨,那是专业人士的必修课,不是你的。就算你想替我考虑,你也做不到,毕竟你没有这方面的系统训练。我知道你需要帮助,我也很想帮助你,所以我才想让你说实话。你说你想说的,我给出我能给的回答,如果触到了红线,我会直接告诉你。这样好吗?” 郎月慈点头,他清了下有些发涩的喉咙,说道:“就算你想劝我,也不用自揭伤疤啊……” “我真没有。”施也笑着安慰,“那个来访确实影响了我当时的状态并间接影响了我的现在,我称之为创伤是因为它对我就是创伤一样的存在,但我的创伤并不是需要被避讳不谈的。就拿昨天的例子来说,我现在就是带癌生存。我知道它的存在,也知道它影响了我,但我不回避它。我不会跟其他来访说这件事,因为那是不被允许的。但我可以跟我的朋友分享这件事,我的分享中不涉及那个来访的任何隐私,只关乎于我的情绪和想法以及对应的行为选择。”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郎月慈抬了头看向施也。 “你问。” “你有不擅长的领域和话题吗?” “有。”施也回答,“我不擅长谈论死亡和死亡相关的离别。无论是令人唏嘘的英年早逝,还是传统认知中被归类为喜丧的寿终正寝,我都没办法给出有能量的反馈,大部分时候我能做的反应就是沉默。” 郎月慈点了头,说:“好了,现在我可以把你当做是人了。” 施也轻笑一声:“发现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了?” “神佛不惧生死,或者说,生死于神佛来说无意义,但生死对人来说是大事。”郎月慈拿出水瓶喝了口水,算是调整好了心态,“我昨天那么绕圈子,在你看来是不是很傻?” 施也摇头:“没有。其实甚至当下我都没有反应过来,是临睡前跟我爸妈发消息的时候才意识到。看你那么绕圈子,我都替你累得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就有话直说吧。” “好。”郎月慈调整好了姿势,“那……咱们出发?” “嗯。” 到了市局,郎月慈带施也去了局长办公室。 因为施也的提前到达,领导们有些拿不准。局长赵复义亲自给施也倒了茶水,送到他手边,施也接过后礼貌道谢,而后说道:“赵局客气了,这次还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假期本来也没事,就想着早点儿来接触案子,忽略了这个程序上的问题。” 赵复义说道:“没有,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其实是我们觉悟不够,没想着专家能放弃假期提前过来,我们还得向您看齐。程序什么的都由我们来解决就好,这都是小事,您是专家,能协助我们破案就行,不用在意这些。” 接收到了施也态度,赵复义于是放松了些,直接问道:“省厅那边说这次您是以调研员的身份过来的,这个案子……” “只是为了办案方便。”施也回答,“上次杜君衡的案子就是因为我派出单位的原因,中间多少有些波折,所以这次领导直接给了我最大权限,这样也是尽可能简化流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这还是协助调查,目前案件还不会提级。这个出租屋斩首案,赵局您看过卷宗了吗?” “卷宗我都看了。”赵复义说,“您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 施也于是直奔主题,说:“我想省厅那边应该也跟您说过了,这个案子和多年前的万字案很相似,这也是我再次过来的原因。之前杜君衡的案子,已经确认是模仿作案。即便不从我的专业角度来分析,二位领导也能凭借过往经验给出推断。模仿作案有可能会引出原始作案者,也有可能导致其他的模仿着跟随作案。目前出现的斩首案,无论是哪种情况,都需要我们高度警惕了。如果再出现像上次那样的猎奇向舆论引导,未来引发大规模群体性事件也不是不可能。像万字案这样影响很大的陈年旧案,是需要非常谨慎的,所以目前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协助调查这次新发的斩首案。” “这是当然,关于这一点教授放心,我们能够掌控。”赵复义回答。 袁和庆接着也解释说:“舆论方面我们已经提前跟宣传那边都打好了招呼,网监也在持续监控,一切以咱们的要求为准。除了这个,施教授还有什么要求吗?省厅那边说您这次过来停留的时间较长,在生活和工作上有什么需要您都可以说,我们一定全力满足。” 施也摇摇头:“一切按规定来就行,我没有什么要求。” 袁和庆接着说:“还是我们工作没到位,您的独立办公室还没有收拾出来,也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您是想离哪个办公室更近一些?您确认了我就去安排。” “不用麻烦。在重案一队给我张桌子就行。” 袁和庆愣了下,旋即解释起来:“教授您误会了,我们没有怠慢您的意思,是真的想征求您的意见,我们市局有不少空的办公室——” “袁副局。”施也打断道,“袁副局,是您误会了。我没有挑理,我确实只需要一张桌子,平常办案的时候我跟侦查员们一起,能够直接获得最新情况,避免消息传递过程中的遗漏。万字案的保密程度并不高,如果需要小范围或者单独讨论,也不需要对中层领导保密,我会直接跟成支或者李副沟通。如果后续需要单独的办公室,我会主动提出来的。” 袁和庆犹疑着跟赵复义对视一眼。 看到他们的表情,施也于是又说:“不过关于办公桌的位置,如果能够离郎月慈近一些最好。” “没问题,这肯定没问题。”袁和庆立刻答应下来。 施也略转了个心思,接着说道:“这次下来之前兰部找我谈过话,关于清零计划,我想二位领导应该都听过。万字案是在清零计划的规划之中,至于郎月慈,他本人或许不知道,但领导们肯定心里清楚,他一直是清零计划的储备人才,我作为清零计划的参与者之一,被许可与他共享万字案的详细卷宗。我提出的工位要求是基于这一点,希望领导们能理解。” “当然。”赵复义也表了态。 施也不卑不亢地说道:“大家都是为了尽快破案,那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可以暂时往后放一放。我年纪轻,没那么丰富的经历,如果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还希望两位领导海涵。” “施教授客气了。”赵复义转向旁边一直安静着当背景板的成云霞,说道,“成云霞,施教授在你们支队,你负责给安排好了,别让教授委屈。” “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成云霞站起来回答。 赵复义接着又对施也道:“那这段时间就辛苦施教授了,如果有什么需求随时提,我们一定满足。” “谢谢赵局,那我就先跟成支过去了。” 等成云霞带着施也离开办公室,袁和庆关好门,转头看向赵复义:“领导啊,我怎么觉得我刚才被绕进去了?” 赵复义笑着说道:“知道什么叫后生可畏了吧?咱俩啊!快被拍在沙滩上了。” “那你说,他上次回去之前到底有没有跟省厅告状?”袁和庆走到赵复义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没听他说吗?除了破案,都是不重要的事情。说白了吧,他是根本懒得告状。人家眼里压根没有韦主任,这点儿破事在他眼里根本算不上事。我估计韦主任那边是省厅自己的想法,本来嘛,一个办公室主任没事跑来咱们市局试图指挥办案,他也够有病的。” 说到这里,赵复义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反而更加轻松了:“清零计划是大领导直接牵头督办的,施教授这是直接挑明了,他护着小郎是上面授意的,而这个案子,小郎也必须参与。他拿着尚方宝剑下来,咱们听话就是了。有那不长眼的往枪口上撞也没关系,他年轻手底下没谱,要真误伤了也就只能自认倒霉。而且你想想,他一个搞心理学的,看人那不是跟玩似的?就重案一队那几个人,除了小郎,哪个能真的入得了他的眼?” “那咱就这么看着?”袁和庆试探着问。 “你歇了吧!你巴不得有个人来替成云霞整顿一下呢。”赵复义意味深长地说道,“施教授早晚会回去,小郎最后也留不下,就算他最后没参与进那个清零计划,作为储备人才,早晚也是省厅的人,指不定哪天就再往上走了。做人留一线,给他们方便就是给自己以后留个万一的可能。随他们去吧,只要案子破了就行。” 回到支队,成云霞带着施也正式向大家介绍,之前的案子就已经共事过,所以也就不用再过多介绍。 施也走到已经摆放好的空桌子旁,看向坐在旁边的郎月慈:“这次真是并肩作战了。” 郎月慈从桌上拿了块巧克力放在施也桌上:“你好啊,新同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1、第 51 章 根据成云霞的安排,郎月慈主要配合施也从万字案的方向切入,其他人则继续按照现在的侦查逻辑,从命案本身入手。 在快速看过卷宗之后,施也就让郎月慈带他去了案发现场。 距离案发过去的时间不长,现场保持得相对较好。穿好鞋套进入现场后,施也就仔细观察起来。 “现勘记录里面写着,第二次到现场的时候,你找到了很多种毒品?怎么找到的?”施也询问。 郎月慈压了下口罩边缘的金属条,回答说:“死者体内有两种毒品混合,现场的大|麻味道还没散去,所以很大概率这里有大|麻。进屋之后我闻到了一股混合了化学试剂的酸味,死者厨房里根本没有调料,屋内的环境和尘土情况也不像是刚用醋精消毒过的。味道来源集中在客厅的中间区域,这屋子不大,无非就是茶几和沙发。至于具体在什么地方,那就是经验了。见得多了就知道了。” “窗帘杆里也常见?”施也又问。 “见过两三次。窗帘下面有个小凳子,以死者的身高,踩着凳子抬起手差不多能摸到窗帘杆。当然,主要是因为窗帘盒外面的痕迹,有手指印。”郎月慈说的时候仿佛这真的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无论是从施也的角度,还是从其他同事的角度来看,这都算是很惊人的洞察力了。 “耗子窝。”施也轻声吐出这三个字,似乎是在品味这种代称的设定,而后说道,“按照你说的,这是个非常典型的耗子窝,但死者却不是个真正的耗子。伪装成耗子……需要伪装到这个地步吗?真的住在耗子窝里?死者的收入甚至已经超过不少白领了,她完全支付得起更好的居住环境。” 郎月慈:“理论上是这样,但根据吴愿的交代,死者既是吸毒人员,也是制毒贩毒环节中的一员。她在这种地方有居所都已经不符合常态了,像死者这样的工作和身份,无论她挣得多还是少,她都不该有人身自由的。” “即便她已经能够一单提成就有六位数?”施也问。 “是的。除非她能混到非常高的高层。”郎月慈的回答很笃定。 “她不算吗?” 郎月慈摇头:“她吸毒,就永远不可能是。真正贩毒的,很少有自己吸的。他们掌握着大量的金钱和资源,花重金去购买原料,投资各种地下实验室,但他们永远不会碰毒品。他们太清楚毒品会给人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所以他们不会去试。贩毒的人为的是钱,以贩养吸的人为的是毒,根本目的就不一样。” 施也想了想,说道:“她这么能挣钱,为什么还用她来钓鱼呢?随便找个下游的人不好吗?” “一单十几万而已,不算能挣。”郎月慈几乎没多犹豫就说出了自己的推测,“而且我推测她跟吴愿没说实话。制毒和贩毒是两条线,小虾米都知道钱货分离,她背后那个老板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她在工厂上班,干的却是销售,这事完全不合逻辑。还有,以美元结算的生意,是外贸的可能性很大。全世界都说中国话是个美好愿景,现在确实还达不到,死者的年龄和她的学历并不足以支持她用英语谈生意。在供销分离的情况下,销售不一定知道自己卖的是什么,我们之前查到的一些贩毒团伙,直到被抓时,销售都以为自己只是单纯做外贸。那些干销售的好多都是本科毕业有一定学历基础的,还有一些学国际贸易和学英语的在校生,出来做兼职打工挣钱。越是违法的生意,伪装得越正经。死者所工作的这个工厂,到处都是漏洞。” “你有想法?” “就像这个假耗子窝一样。” 施也已经把客厅粗略看过了一遍,他停住脚看向郎月慈,问:“留下一个工厂当耗子窝?目的是什么?那么多的毒品,不怕被溯源吗?” “耗子窝就是留给我们的,里面的一切东西都是可以抛弃的。我跟郝支聊了聊,我们的看法基本相同,那个工厂里的东西,很有可能不是死者身后那个老板真正在倒腾的东西。”郎月慈无奈地笑了一下,说,“有胆量的毒贩会利用警方互相打压。这事其实不算秘密,我们也挺无语的。不顺着查是不可能的,但查出来的往往不是最开始我们想要追的那条线。” “明白了。”施也点头,“是在跟毒贩们斗智斗勇。” “对。如果都是小虾米倒还好解决,怕就怕成了团伙,甚至是大集团。” 施也思索着说:“现在对方甩出一个工厂,留下了一个全新的毒品配方,不管怎么样,这个肯定要一直追查下去的。但是如果真的顺着这个往深了查,反倒有可能给对方逃脱、洗白的时间。这要怎么解决?” “我暂时没什么思路。”郎月慈坦白回答,“这个案子之所以乱,就是因为所有浮在表面的事情全都是错位的。我现在也没捋出个头绪来。禁毒那边,不管这个耗子窝和那个工厂是不是用来甩锅的,有毒品痕迹,有全新配方,他们肯定都得追查下去。命案这边,现场环境和死者状态确实非常像万字案,但当年的万字案不涉毒,现在你也说不好是巧合,是模仿还是就是当年的万字案吧?” “确实。”施也点了头,示意郎月慈跟上,接着说道,“其实还有一些细节对不上。当年的万字案,受害者男女老少都有,但女性受害者无一例外都遭受过性侵,但这名死者生前并未遭受性侵。还有就是这个万字。” 郎月慈顺着施也手指的方向看去,墙上红色万字符醒目刺眼,像是一种叫嚣和挑衅。 “以前万字案所有的万字虽然全部都是用死者的血画出来的,但没这么大,也没有非要在死者头顶,但你看这个现场。”施也又指了下床上标记的尸体轮廓及位置,“这个万字正好在死者头颅正上方。” “难怪你当初几乎直接断定杜君衡只是模仿作案。” “对,当然也是因为杜君衡的状态实在不像变态杀人狂。”施也接着说道,“万字案十七起案件的卷宗我全都看过一遍了,凶手作案的时候很冷静,万字都是写在死者身边方便蘸取血迹的位置,简单说就是哪里方便写哪里。” 盯着墙上的字符看了一会儿,郎月慈走到床头旁边,用左手拿着笔,右手拉着门框借力,向着万字的方向比划着。接着,他又后退一步,对施也说:“帮个忙,拉我一把。” 施也伸手拽住郎月慈,还把自己的脚顶在他的脚尖前,防止他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在床上破坏现场痕迹。 死者的床头挨着门框,右侧靠墙,只能从左侧和床尾上床。床上的血迹没有被碾压过,这意味着在行凶之后凶手并没有再挪动过尸体。 凶手没动过尸体,没上过床,甚至还要避免自己的衣服蹭到满床的血迹,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在死者头部对应位置的墙上写下万字,凶手只能选择伸长手臂,并拉拽着靠着床头的门框来保持平衡。 郎月慈收回手,站定后向施也道了谢,说:“确实。这个位置不管怎么说都不好碰到,而且要写这么大的万字更费力。” 施也略一思索,问:“你多高?” “一米八五,但我臂展有一米九。所以我刚才退了半步。根据死者伤口来推断,凶手的身高在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七之间。以我的臂展,如果我紧贴着床边和门框,能够在更远的地方写下万字。但凶手没我高,常规情况下臂展也不会大于我,现在万字符的位置有可能是凶手能达到的最远距离了。” 施也:“或者说,目前这个位置,是凶手能够确保自己完整规范地画出万字符的极限位置。” “对。”郎月慈肯定道,“而且凶手那个万字符的画法还不一样,那个符号画不好就歪七扭八的,但现场这个很端正,不像是在身体极限伸展的情况下画出来的。哦对还有,我刚才用的是左手,这个床的位置,只有右手拉着门框,左手伸出去才是最合理的,否则他要把自己拧成麻花了。” 施也说:“万字案的凶手,推测身高为一米七到一米七八。” “覆盖了。”郎月慈看向施也。 施也点了头:“对。时间过去二十多年,从青年到中年,身高有细微变化也是正常的。但这个现场,跟之前相比,有点儿太夸张了。” “会不会又是模仿作案?”郎月慈问,“毕竟那个身高在平均数上,范围很大。” 施也摇头:“不会。这太像了。尤其是万字的写法,你给我发过来的照片,我让笔迹专家鉴定过了,跟当年的写法一样,用的也是毛笔。这些细节连受害人家属都不一定清楚,除了警方,能知道的就只有凶手了。” “总不至于万字案不止一个凶手吧?那可更乱套了。”郎月慈走到窗边,留了更多位置方便施也仔细观察,“可是为什么呢?舍近求远冒着在现场留下更多痕迹的风险写这么一个字,时隔这么多年重出江湖,本身岁数大了反而还给自己上难度?活腻了?想被抓了?” “我还得再想想。”施也望向了郎月慈,“你还好吗?你要是不舒服咱们可以先回去。” “透口气就行。”郎月慈解释道,“我嗅觉比普通人敏感,这屋子里的味道对我来说有点儿呛。没关系,你看你的。” “难怪你能闻到那么多味道。”施也收回目光,“我尽快,要是实在难受你也可以先去外面等。” “我还准备偷师呢,我可不走。”郎月慈道,“放心,我没那么娇气,你按照你的节奏来就行。” “我现在脑子里也跟乱麻似的,这案子太怪了,我说不出什么来。你要是发现什么咱们倒是可以交流一下。”施也一边说着,一边在随身的笔记本上勾画出房间的简单格局与陈设。 郎月慈看着施也的动作,问:“上次在现场你也是自己画图,看照片不行吗?” “照片看不全,拼凑的角落构不成整体框架。就像你们进入现场之后才会有的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样,我也需要沉浸其中才能找到问题。我其实不会画画,就是勾出结构,算是去繁就简吧,只剩下框架之后能对比出差异和违和的部分。”施也指着郎月慈所站位置的旁边,询问,“那里有个空花瓶是吗?” 郎月慈点头:“对。花瓶在物证科,二勘的时候拿回去检测毒品残留了。” “没有吧?” 郎也慈愣了下,点头:“确实没有毒品残留,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花瓶里装着自来水。” 施也思考了起来,少顷,他又问:“她家长还没来吗?” 郎月慈回答:“说是今天下午到,一会儿回去应该就能见到。” “她的家庭情况你了解吗?”施也接着问。 “一个哥哥有脑瘫,一个弟弟未成年。母亲在附近城镇给人当住家保姆,父亲残疾,没有正经工作,赋闲在家。当地民警说这家人以前很穷,是死者辍学出来打工之后才逐渐变好的。现在家里也盖上了新房,前年脑瘫的哥哥娶了媳妇,是邻村的一个残障人士。死者的弟弟还在读书,成绩一般,经常打架斗殴,如果不出意外是肯定上不了高中的。” “死者上学时候成绩怎么样?” “很好。如果不辍学,上高中没问题,至少也是普高。”郎月慈回答说,“这一家子有点儿歹竹出好笋的意思,死者是这家里最有希望的孩子了,但还是被家里给拖累了。” 施也沉吟片刻,提问道:“她的曾用名和她跟吴愿说的假名有出入,这个问题你们深入调查了吗?” “目前还没有发现。” “查查有没有叫宋玉茗的。”施也说。 郎月慈眨了眨眼:“你怀疑她还有假名字?” “不是假名字,我怀疑是本名。”施也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2、第 52 章 “本名?”听到施也的推断,郎月慈有些疑惑。 施也说:“以她的家庭环境和父母的文化水平,‘玉茗’这两个字,不像是她父母能够给她选定的。她的户籍信息显示她姓张,她在外工作好几年,特意回家折腾一趟,把名字改掉,一定是有原因的。这两个字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而按照她的家庭组成,她想改名或许也没那么容易。不过结合吴愿的口供,或许我们能稍加推测。” 郎月慈:“她哥结婚,她带着钱回去,然后就跟家里断了联系。时间上很吻合。” 施也接着说:“我在物证照片里看到,她的床头有一个被反复缝补过的玩偶。那个玩偶被撕裂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郎月慈回答:“腿。还有脸。” 施也垂了眸,深呼吸了一下才说道:“如果把那个玩偶熊赋予女性的性别,撕裂的位置,与其说是腿,不如说是私密部位。结合吴愿的口供,我推测死者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遭受过性侵。” 郎月慈愣住了。 施也接着补充说:“还有,那个熊带耳标,如果我没认错,是德国品牌steiff,就是那个经典的泰迪熊品牌。非收藏款四五百就能买到,对死者现在的家庭来说也不算很便宜。按照那个玩偶的破旧程度来看,至少得有十年了。也就是说,那个泰迪熊是死者小时候就拥有的。以她的家庭情况,别说是正版泰迪熊了,就是普通几块钱一个的小娃娃,她可能都没机会拥有。另外,我让我认识的法医朋友看过,死者的骨相和身材是偏北方的,但她的户籍在南方,她的父母都是生长在南方的,甚至都没出过省。” 郎月慈略想了想,拿出手机来给张尚翔发了语音:“翔子,让法医那边把张玉茗的dna跟失踪人口库进行比对,还有,走失儿童信息库那边也查一下。同时搜索户籍信息,找有没有叫宋玉茗的人,看死者是不是曾经用过这个身份。” 很快,张尚翔就回复表示自己收到。 施也轻叹一声,说:“我只是推测的,不一定就对。” “查一查也不影响什么。”郎月慈向前走了一步,“房间你看得差不多了,有什么想法?” 施也略一思索,开始讲述:“之前我说过,房间也是一种投射。这里是被布置的耗子窝,但也是死者真正居住的地方。所以这里一定是存在着死者内心投射的。先说布局吧。在房屋格局的选择上可能并不完全由她自主决定,这个我就不做分析了,就只说留下的生活痕迹。一室一厅的房间,客厅是凌乱无序的,但卧室却是干净整洁的。如果把这两个房间拆分开来单独分析,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对。这确实是别扭的地方。”郎月慈认同。 “这个卧室的面积足够放得下衣柜,但死者的衣柜却摆放在客厅。衣柜里的衣服是与她这个年龄并不相符的非常性感暴露的服装。” 郎月慈:“这里有衣架,衣架上的衣服现在在物证科。” 施也:“我知道。但屋里挂着的这些衣服风格与外面衣柜里的完全不同。简单来说,屋里是一个干净整洁有秩序的环境,但外面是一个混乱无序,掺杂着麻痹与堕落的环境。” “有道理。那这个死者……她好拧巴啊!” 施也继续说:“死者内心存在着很大的冲突与矛盾,在不停拉扯。客厅是她的外在人格的投射。茶几上吃饭,厨房里放化妆品,电视柜上放杂物,地上放纸杯,一切都是错位的。她对外表现的就是这样的错位、失控和堕落。屋内则是她的内在人格,她还是渴望着秩序与稳定,有追求,也保持着纯真,但这份干净与美好已经逐渐被毒品侵蚀。她摆在床头的大|麻喷雾,是实际侵入,也是意象上的侵入。床头这个位置,靠近门,远离窗,门外是她混乱的外在和生活。就好像是毒品已经透过门缝侵入了她的最后一片净土。但她还在挣扎,即便这里已经有了毒品的痕迹,她也还在尽可能地隔离。” “那个花瓶?”郎月慈立刻领悟。 施也点头:“花瓶里是干净的水。这个房间的窗户是内开,花瓶摆放的位置会影响开窗的动线,即便每次开窗都会添加额外的挪动花瓶的动作,她也仍然要把花瓶放在最远离门的位置。这里能照到太阳,能接收到阳光,能有更新鲜的空气。” “可是花瓶里没有花。” 施也走到郎月慈身边,问道:“透过窗户,你能看到什么?” “对面的学校?” 施也把随身带进来的矿泉水瓶放到原本花瓶摆放的位置,说:“假设这是花瓶,你盯着花瓶,能看到什么?” “水,倒影?” “差不多。”施也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说道,“窗外的学校、早晚路过她窗边的学生和家长,这些对她来说都是水中倒影,镜花水月,能看到,但摸不到。花瓶里没有花,因为她自己就是花。她想养她自己,但她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郎月慈被这种措辞惊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喃喃道:“我从没想过还能这么解读。” “术业有专攻。”施也笑了下,说道,“就像你一眼就能看出这里是耗子窝一样,这个房间的意象对我来说也太典型了,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对了,回去之后你再提审一下吴愿,有几个问题需要你询问,我一会儿把问题列出来给你,我在观察室看着。” “好。” 对吴愿的审讯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等二人回到办公室准备整理时,张尚翔送来了最新消息,真的有宋玉茗这个人。 宋玉茗,女,本市人,于十五年前的春节期间与家人走失,走失时四岁。当时的调查显示孩子是被陌生人抱走的,是有组织的诱拐,而非普通的走失。 家属报案并留下dna,经过比对可以确认,本案死者与宋玉茗的父亲和母亲存在亲缘关系,所以死者真实年龄应该是19岁,而非17岁。 宋玉茗的父亲叫宋岭,户籍显示,宋岭与妻子于妍焱共育有三个孩子,除去当年报走失的宋玉茗以外,还有一个儿子,宋玉节,今年25岁。另外一个小女儿宋玉芮,今年14岁。 “宋岭……这名字挺耳熟的。”郎月慈看向张尚翔。 张尚翔说:“岭焱集团,宋岭。” “这姑娘本来应该是个富家千金啊!”郎月慈感叹一句,接着转向施也解释道,“本地挺有名的一家公司,科技领域的,现在也做新能源,前几年岭焱集团已经上市了,现在这夫妻俩身家保守估计得有几亿。” “刚才查了下资料,十亿往上。”张尚翔补充说,“另外我查到的信息显示,宋家的小女儿宋玉芮现在六中读书。就是死者居住的小区对面的六中。宋玉节留学归来之后就在家里的公司工作,他现在负责的主要是新能源板块,同时,宋家创立了一个基金会,专门帮助寻找走失和被拐儿童的。” “作孽啊!”郎月慈轻声感叹。 张尚翔:“郎哥,施教授,咱们……要不要通知宋家?” 施也抢在郎月慈有动作之前抬起手,说道:“别看我。你们按照规矩办,这事我没资格干预。” 郎月慈失笑,转而对张尚翔说:“去请示领导吧,我说了也不算。” “对了,翔子,张家人来了吗?”施也询问。 张尚翔点头:“刚来,在法医那边认尸呢。” 施也转过身看向郎月慈,郎月慈颔首,说:“走,去聊聊。” 来认尸的是死者的父母——准确说,是户籍信息中,张雅的父母,张建和姚幼妹。 坐在接待室里的夫妻二人,看上去比他们实际年龄要苍老不少。施也进屋后走到饮水机旁,拿纸杯接了两杯水,放到二人面前的茶几上,说:“叔叔阿姨,请节哀。” 姚幼妹拽着袖子,用袖口擦了眼眶,低着头说:“谢谢,谢谢你们。” 施也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姚幼妹的身侧,放低了自己的重心,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跟坐在沙发上的二人保持同一水平位置,而后说道:“我很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实在抱歉,我们还有些事情要跟你们核对一下,希望你们能配合。” 姚幼妹点头,略有局促地抬起头,先看了一眼施也,又看了一眼坐在他们对面的郎月慈,旋即垂了眼皮,又过了几秒,她毫无预兆地突然抓住施也的手,哽咽着说:“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求求你们咯,一定要抓住凶手!我娃娃是个好孩子!她才十几岁噻……我的娃儿……!” “妈诶,演得有点儿过了。”徐圣昭在一墙之隔的观察室内吐槽道,“我都看出来不对劲了,这一下还是对着施教授。呵,这可真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就贫!”成云霞戳了下徐圣昭的额头,“让你来看是让你学习的,用眼睛看动脑子记,少说话。” “好的师父!我记住了师父!”徐圣昭笑呵呵地挽住成云霞的手臂,“师父放心,我肯定认真学。” 施也耐心地安抚着姚幼妹,让她平复了心情,之后才接着说:“你们能跟我说张雅为什么离开家吗?” 姚幼妹说:“她成绩一直都差,高中是上不成的嘛。可她偏要去,说什么都要去读,我们家实在供不起她了。那天她跟我们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 “她离开家的时候才十三四岁,你们没找过她吗?” 姚幼妹说:“找过呀,咋子可能不找诶!可是我们每次找到她,她就再换一个地方,我们也是要挣钱的。家里还有俩个娃要养的。后来她说她能养活自己,我们也就不着急了。” “是她能养活自己了,还是她能养活你们了?”郎月慈冷声打断道,“她离开家的第二年,你在城里就买了辆电动车;她离开家的第三年,你们农村的家里就盖起了楼房。紧接着,你那个脑瘫的儿子也找到了媳妇。” 姚幼妹惊恐地看向郎月慈,连连摇头:“不是的不是的——” “那又怎么了?!”刚才一直一言不发的张建出了声,他的声音粗粝沙哑,像是锯条擦过木头,“老子养她这么大,挣点钱贴家里怎么咯?一个赔钱货,翻了天咯她!” 姚幼妹拦住张建,忙不迭地说道:“不是!不是!警察同志,我男人不是那个意思,你们别听他乱说。娃儿没得了,他心里难受得紧,对不住,警察同志,对不住,我替我男人向你们道歉。” 张建无视姚幼妹的阻拦,继续说道:“她在哪个地方打工?她工头呢?我娃儿没了,她工头不给表示吗?还有,杀她的人呢?能赔多少钱?” “诶,你莫吵咯,人家城里人不是这么做事的。你不知道莫乱说。”姚幼妹凑到张建身边阻拦道。 “臭婆娘!你懂个锤子!你也是个赔钱货!”张建甩手就给了姚幼妹一个巴掌。 郎月慈立刻上前拽住张建的手臂,把他反压在沙发上,拿出手铐铐住,同时说道:“在警察局还敢打人?!反了天了!” 张尚翔和韦亦悦先后进了门,郎月慈一拽一推,把张建推到了他们面前,说:“带走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去!” 二人没多话,一左一右押着张建离开了接待室。 郎月慈接着向摄像头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很快,徐圣昭就走了进来:“郎哥?什么安排?” “带她去一询,叫法医下来做个伤情鉴定。” 与此时他们所在的办案大厅的接待室不同。第一询问室是归属于刑侦的询问室,很多因证据不足只能暂时用问询方式来沟通的案件相关人员都会被带入那里。 “一询?”徐圣昭不解地看向郎月慈,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她点了头,“好。” 接待室里只剩下了两个人。郎月慈看向施也,问:“你打算先审哪个?” “我觉得暂时用不上我。”施也回答。 郎月慈笑了,说:“确实。刚才我随便一激就原形毕露,让你审这俩,大材小用了。回办公室吧?” “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3、第 53 章 回到办公室,两个人凑在一起整理着审讯吴愿的笔录。 施也让吴愿回答的问题并不多,这些问题也与吴愿的事情没有太大关系,主要是用来更深入了解张玉茗的。 夜幕降临时,两组人先后回到办公室。徐圣昭把速记笔录放到施也桌上:“施教授,这个是基本信息,完整笔录预审那边整理出来之后会送来。” “怎么样?”施也询问。 “如果不能骂人的话,我无话可说了。”徐圣昭叹了口气,拉开施也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我之前还以为姚幼妹是被逼的,结果没想到所有都是她主导的。她生小儿子的时候大出血,为了保命把子宫切了。之后没办法再生育,家里穷,老大又是脑瘫,以后肯定很难找到媳妇,所以就找人买了个女孩,也就是死者。” “买卖途径交代了吗?”郎月慈拿了块巧克力递给徐圣昭,同时问道。 “谢谢郎哥!”徐圣昭接过来后继续回答,“都交代了,是她表姐。她表姐在外面当保姆,同时给拐卖团伙物色合适的孩子。关于人口拐卖的事情,成支已经让三组去跟进了。根据姚幼妹的交代,她当年花了五千块钱从她表姐手里把这孩子买回来,原本是想给家里老大当童养媳的。但这孩子从小就倔,不听话,所以张建一直说死者是赔钱货。” 马博带着韦亦悦也走进了办公室,韦亦悦气鼓鼓地说道:“这张建就是个畜生!” “哟,还有能把你气着的?”徐圣昭侧头看向韦亦悦。 “畜生!就是畜生!”韦亦悦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水,接着说道,“十岁!十岁的小女孩!张建就能下得去手!气死我了,哎呦,真的气死我了!” 和郎月慈对视一眼,施也拿了块巧克力走到韦亦悦面前,说:“审讯的时候不要带情绪。” “我……施教授,我没有。我是一直忍着。” “嗯。”施也轻轻点头,“那就先发泄,等发泄完了平复一下再慢慢说。叙事的时候也尽量不要带情绪,这样才能更好地梳理思路和复盘。” “……”韦亦悦抿着嘴,忍了几秒,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愤愤说道,“不行!我真的生气!” “给你十分钟,找个地方喊两嗓子,或者操场上跑两圈,消消气。笔录放在这里,我们先看。” “谢谢施教授!”韦亦悦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办公室。 张尚翔眨了眨眼,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懂礼貌了?” “本来就不是个坏孩子,就是脾气倔了点儿。”施也从桌上拿起笔录,又看向马博,“你用不用缓一缓?” 马博摇头,却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才说道:“我刚从警的时候比他还像个炮仗,但现在……唉,就只剩下叹气了。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见识到了人类物种多样性,人都麻了。” 施也笑了下,安慰道:“要是真麻了,就不至于这么唉声叹气的了。这只能说是见识多了,人变得稳重了。” “施教授您不用安慰我,我没事的。”马博打起了精神,“这个张建,在死者十岁的时候对死者实施了强|奸。死者从那之后就开始殴打张建。” 徐圣昭:“殴打?” “对。”马博点了头,“拿笤帚、拿锅铲、拿棍子,家里所有能用的工具全都用上。张建腿脚不好,跑也跑不开,脑瘫的儿子连自己都管不了,更别说管他了。那个小的从小就听死者的,跟着死者一起打张建。根据张建的交代,他就对死者实施了那一次性侵,之后一直到死者辍学离家,他都不敢再做什么。死者辍学是因为姚幼妹,小昭,你那边有口供吗?” “有。”徐圣昭立刻说道,“姚幼妹一直在县城打工,每年就回家一两次。五年前春节,她回家过年,打算让死者跟大儿子结婚。死者大闹一场,把家里能砸的全砸了,然后就跑出来了。” 张尚翔补充道:“我用张雅的名字查了一下,死者最开始是在县城落脚,后来一直在省内打转,一年之后直接到了咱们市,之后就停了下来。” 郎月慈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一边写一边说道:“死者的经历大概是这样的。四岁时候被拐卖到张家,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上了户口,改名为张雅,同时年龄改小了两岁。一直以张雅的身份长大,十岁,实际年龄12岁那年遭受性侵,两年后离家,先是在家附近打工生活,一年后到了本市。根据吴愿的交代,他跟死者相识在三年前,那年死者的实际年龄为16岁。那个时候死者已经在吸食大|麻了,两年前,死者带着一笔钱回家,并改名为张玉茗,从此与家中断联。至于宋雅这个身份,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户籍系统之中,所以从一开始这个身份就是假的。” “太过巧合的事情就需要引起注意。”马博接过话来,“按照目前的政策来说,改姓并不是随心所欲的,改成祖母和外祖母的姓氏都需要确认家庭情况,或许是因为这样,死者只改了名,而没改姓。” 徐圣昭看着白板上的资料,说道:“宋姓不算大姓,她认识吴愿的时候用的是假名宋雅,或许那个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张尚翔说:“没准她直接到咱们这儿就是因为知道身世了。她家隔壁省就有超一线大城市,如果为了钱,实在没必要北上到咱们这里,两地饮食气候生活习惯都相差太大了。而且按普通逻辑来推,如果她是为了远远地逃离,既然都北上到咱们这里了,再远一点往北京去岂不是更好?怎么就非得窝在咱们这地方?按照张雅这个身份查下来,她是直接就到了本地,中间没有停留和犹豫,好像就是认定了这里一样。” 徐圣昭转过身看向施也,说:“施教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死者是否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否寻找过亲生父母,把自己的出租屋选在那个地方是故意还是巧合,这几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施也看向徐圣昭,“心理学不是玄学,我不会算命,不会推星盘,既做不了预测,也没办法回溯。” 徐圣昭泄了气,说:“天杀的人贩子!” 郎月慈敲了一下白板,说道:“注意别跑偏了。不管死者是宋玉茗还是张雅,她的尸检结果和案发现场都完全支持她吸毒这个结论。同时吴愿的口供也证明了死者与更大的贩毒团伙存在关联。现在咱们的调查方向还是命案,杀她的凶手不一定知道她的身世。” “郎哥说得对。”马博看了眼表,说,“预审那边的正式笔录还得有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先去吃饭吧。小昭,再生气也得吃饭,不然对身体不好。” 徐圣昭道:“知道啦小马哥,你还是跟韦亦悦说吧,他才是真的快气炸了。” “行,我去找他。”马博起身,“倒霉徒弟倒霉师父啊!” 马博的感慨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些。等他离开后,郎月慈看向施也,询问道:“吃食堂?还是去外面?” “能麻烦你帮我打回来吗?我要——” “行。你想干什么都行。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郎月慈很善解人意地笑了下,没让施也解释,而后招呼办公室的其他人离开,给施也留下空间。 郎月慈在食堂吃完饭之后才去窗口打了两道符合施也口味的菜。等他回到办公室时,施也正对着手机在跟人视频,抬头看见郎月慈,施也向他示意,让他不用离开。 即便没有看屏幕,那清亮活泼充满朝气的女声也能让郎月慈知道,正在跟施也视频的是个年轻的女性。 “这样可以吗?”对面的女生问道。 施也拿着手机放到眼前,并没有在意此时在对方视角里的自己是不是已经因为摄像头的角度和距离而产生畸变,他说道:“我觉得差不多。这方面你是专业的,你来决定。” “在大拿面前我哪敢说专业啊?”对面的女生语带笑意,声音更加悦耳,“那我就先按照这个继续了,如果有什么要改的随时通知我。” “嗯,行,先这样。这个不着急。”施也继续说,“对了,我不在的时候你留心照看点儿,有不听话的,该骂就骂。” “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那先这样,我挂了。”施也很快按下了挂断键。他站起身从郎月慈手里接过饭盒:“麻烦你了。” “打个饭而已,不算麻烦。”郎月慈问,“跟女朋友打电话报备呢?” “没有女朋友。”施也说,“我学生,博三了,让她照看点儿组里的小朋友。” 听到施也的回答,郎月慈心头骤然一松,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他给施也倒了杯水,说:“给你打了带鱼和虾,今天用脑子多,补补。” 施也笑着说道:“哪就用脑多了?这可比我写论文轻松。诶,你吃了吗?” “我吃完了。”郎月慈坐回到椅子上,“你赶紧吃吧,还热着呢。” “谢了。” 施也打开饭盒很快吃了起来。郎月慈则靠坐在椅子上,拉开与施也的距离,正好能将他的背影完全纳入视线之中。 利落的短发,线条分明的后颈,被肩胛骨顶起的白色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肘处,小臂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手机屏幕亮起,施也伸出左手去拿手机,上身坐直之后,肌肉线条更加流畅,肩膀完全撑得起肩线,能看出明显的运动痕迹。 郎月慈咽了下口水,刚要挪开眼神,施也就回了头。视线相汇,俩人都是一愣,不过施也很快就抽离出来,笑着问道:“你琢磨什么呢?” “琢磨怎么会有这么圆的后脑勺。”郎月慈这话明显带了玩笑的意味。 “我认识一个法医,他也这么说过,说我这头骨长得特别好看。”施也接住了郎月慈的玩笑,“可是除了法医谁会没事盯着头骨看?长得好看没用啊,我倒宁愿没这么圆呢,我都没帽子戴。” “怎么可能?你脸很小啊。” “我头围61。”施也无奈道,“有的人是脸大,我是头大。” “那只能说你是老天爷炫技,头围大,但是全在后脑勺,一点不影响头肩比例。” “小时候还是影响的。我从小就被人叫‘大头’,那会儿真跟大头娃娃似的。”施也把手机递给郎月慈,“不逗了,你看看这个。” “这是……”郎月慈接过手机,屏幕上一张肖像画映入眼帘。虽然还只是简单的线条,但郎月慈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宋玉茗。准确地说,是更明媚干净,更符合“卧室投射的内在人格”的宋玉茗。 “刚才跟我通话的,我那个学生,她的主攻方向是犯罪心理画像。我联系她就是想让她给宋玉茗留下个画像。宋家找女儿找了十多年,让他们直接看尸体太残忍了。宋玉茗本人这些年的经历坎坷,就算能找到生活照,也都是她伪装出来的外在人格。我剔除了吸毒和被性侵的经历,尽量还原她原本该有的模样。你看看像吗?” “很像。”郎月慈把手机还给施也,同时抬眸看向他,“还说你不擅长面对死亡?我从来没想过还能这样。” “这不是面对,我反而觉得这是逃避。”施也轻轻摇头,“一厢情愿地想把死者最好的一面留给她多年未曾谋面的亲生父母。没准死者根本就不想呢。” “死亡就是湮灭。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在天有灵是安慰活人的话术。如果这张画像能够安慰活着的人,那就是有意义的。这幅画会成为载体,对宋家人来说,这很有意义。” 施也:“记性好就是不一样啊!把我的话还给我了。” “还是因为你说的对。”郎月慈回答。 施也淡淡一笑,接着又说:“还有一件事。刚才我又看了一下笔录,沉睡的狼,愿意醒一醒吗?” “怎么?” “我想让物证科把那只泰迪熊拆了,你愿意支持我吗?” “一个玩……”郎月慈收了声,他愣了一会儿,而后站起身来,“你好好吃饭,我去物证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4、第 54 章 郎月慈从物证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技术人员从玩偶的腹部拆出来一条染血的内裤,血液dna经过快速测定初步确认是属于宋玉茗的,完整定性还需要时间,而上面存在的其他生物信息,也正在加急比对中。 张建自己承认了曾经对宋玉茗实施性侵,如果在内裤上检测到了他的dna,这个案子就能够争取立案。 宋玉茗虽然存在参与违法活动的嫌疑,但这并不影响她曾是受害者的身份,即便她已身故,法律也会给予她应得的尊严与公平。 一起命案牵扯出一个涉毒工厂,死者的经历关联着一起尘封的性侵案,还引出一个贩卖人口的团伙。然而,命案本身却丝毫没有进展。 郎月慈每天到酒店接送施也,假期结束之后施也需要往返两地上课,也都是郎月慈接送。施也推拒了几次,但郎月慈总以“算作私人授课的学费”为理由坚持。 很快就过两周。 这天下午,郎月慈合上手中的资料,抬起手伸了个懒腰。 张尚翔见状说道:“郎哥又该去接施教授了吧?” 郎月慈回答:“对。我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施教授真是神人。”张尚翔说道,“自打施教授来了,咱们办公室就和谐了。既没有鸡飞狗跳,也没有阴阳怪气。还有郎哥也是,我觉得你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怎么着?你是好日子过够了?”郎月慈说。 张尚翔嘿嘿一笑,说:“好日子永远过不够。” 郎月慈:“再说一遍,这个天气不冷不热的,我身体舒服,所以才有精神。” “那是,郎哥说什么都对!” “德性!”郎月慈笑着戳了一下张尚翔的头,走出办公室。 施也拎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回来,到了停车场,郎月慈就很有眼力地打开后备箱。施也一边把盒子放上去,一边说道:“小的是给你的。大的明天拿回办公室,就都放你车上了。” “单独给我的?” “之前聊天时候不是说到点心匣子了嘛,我今天下课就去稻香村打了两个。” “我给你——” “说钱就俗了。我还白吃了你那么多顿早饭呢。”施也扯开一个灿烂的笑,“知道你平常都是一个人,就没买太多,你尝尝爱吃哪个,下次我再单独给你买。” “好。”郎月慈被那笑容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连张尚翔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施也不可能毫无感觉。朝夕相处的这几天,郎月慈的状态越来越平稳,即便是案子压力大,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也变得比以前多了很多。 施也隐约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但他过往的经历不足以支撑他做出正确的决断。在某些问题上,理论和实际之间存在的巨大鸿沟,是施也目前无法跨越的。 俩人一起吃了晚饭,郎月慈把施也送回酒店。站在窗口看着郎月慈的车驶离停车场,施也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他的手放在口袋里,摸着那个从家里带来的沙具小狼,在心里反复衡量自己的感觉,推算可能的趋势。 凌晨,施也被电话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半天才按下接听键。 “抱歉,打扰你睡觉了。”是郎月慈的声音。 施也还没彻底醒来,含含糊糊地说:“唔……怎么了?” “刚才分局转上来一个案子,说是现场有特殊标记。领导怕是万字案,你想看看第一现场吗?” 听到万字案,施也立刻翻身打开床头灯,用力揉着自己的脸,强制让自己清醒,说道:“在哪?” 郎月慈的声音很温柔:“你先醒醒觉,我还有十分钟到酒店。” “好。” 十分钟后,郎月慈准时接上了施也,同时,他还带来了瓶咖啡。临出门时他拿了瓶矿泉水,把咖啡冻干粉直接倒了进去。 “睡醒了吗?”郎月慈问。 “应该醒了。” 郎月慈笑了下,说:“以前没这种经验吧?” “有过,但不多。”施也喝了口咖啡,“其实挺佩服你们的,一个电话就能清醒。” “我是还没睡。”郎月慈脱口而出,旋即又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话,想要弥补。 施也看他有些局促,安抚道:“没什么的,我能猜到,不用瞒着。” “也对。”郎月慈点头,“你是专家,我在你面前没秘密。” “没那么夸张。”施也无奈一笑,“这会儿出现场,你可就没有睡觉的时间了,熬通宵能行吗?” “习惯了。白天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就行。你要是还困的话可以睡,不用陪我说话,我没事。” “不睡,说说话就当醒盹了。” 郎月慈的车刚停稳,李隆就到了车边,他给施也拉开了门,说道:“抱歉啊施教授,这可能是个乌龙。” “怎么了?” 李隆说:“我们在现场没看见金刚橛,至于分局同事说的特殊符号,可能是现场血迹刮擦留下的。” “没关系,既然来了就看看吧。”施也倒是没觉得白跑一趟。他确实有资格能进入现场,但跟随侦查人员直接到达现场,看到现场原始状态的机会并不多。这是一次很难得的体验,如果确认这不是万字案,他反而能更加完整地感受案发现场。 李隆见施也这样的态度,悄悄松了口气,他招呼道:“小郎,你照顾好施教授。” “嗯,放心吧隆哥。”郎月慈已经走到施也身边。 这是一个中高档小区,是低密度大户型结构。 案发现场在5层,目前楼前已经拉上了警戒线。郎月慈亮了身份,带着施也走进封锁区,乘坐电梯到达了现场楼层。 电梯门打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郎月慈皱了下眉,说:“我先过去看看。” 就在这时,两名警员抬着尸体走了出来。走到拐角已经瞥见现场环境的郎月慈立刻转过身,想都没想就抬起手捂住了施也的眼睛——准确说,是眼镜。 出于本能反应,施也抓住了郎月慈手腕。下一秒,两个人都停止了动作。 回过神的郎月慈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有多冒犯,但他被抓着手腕,手掌又盖在冰凉的眼镜上,不敢轻易挪动。他怕自己的动作会碰到眼镜进而伤到施也的眼睛。 而施也则是被虎口处感知到的,身前人越来越快的脉搏吓住了。而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却又意料之中的是,自己的心跳也跟着加速起来。 “怎么了?”最终还是施也先给出了反应,他在问话的同时松开了自己的手,并安抚性地拍了两下郎月慈的手臂。 “刚才抬尸体出来,怕你看不了。”郎月慈跟着收回了自己的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施也,“抱歉,忘了你戴眼镜,弄脏了吧?给你纸擦擦。” 施也没去接,而是顺势摘了眼镜,说:“不戴了。” “不会看不清吗?”郎月慈问。 “看不清正好,这样就不怕了。” “要不然你回车上去吧,这个现场真的挺——” “逗你的。”施也把眼镜举到郎月慈眼前,“看看,我这是平光镜。” “啊?你不近视啊?” “刚当老师的时候年纪小,总被人当成学生,协助办案的时候也经常遇到不信任的情况。领导就说让我戴这种眼镜,能提升一下年龄感。领导都发话了,我就遵循一下刻板印象吧。后来戴习惯了,就干脆配了个防蓝光的,反正每天不是电脑就是手机,用眼的时候多,也就聊胜于无吧。” 说话的同时,施也把一条眼镜腿折起来,低下头拽起衬衫的扣子,把另一条眼镜腿塞进了两个扣子中间的缝隙,将眼镜挂在了胸前。 “原来是装饰品。”郎月慈用玩笑来掩盖着自己的无措,“其实你这眼镜存在感挺低的。” “是,要不然你也不会直接捂上来。”施也拍了拍郎月慈的手臂,“放心吧,我不怕血。” “嗯。”郎月慈仍旧没从那种无措中解脱出来,他干脆退开半步,拉开与施也的距离。然而拉开距离之后,映入眼帘的却是施也红透了的耳朵和颈侧。 这一下,郎月慈刚刚降下来的心率又窜了上去。 施也其实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给出了反应,只是他不想提,想等待一个“自然降温”。但郎月慈看上去却比自己更尴尬,施也怕他心里过不去,于是刻意换了话题,主动伸手过去:“给我个鞋套。” 郎月慈动作僵硬地把鞋套塞到施也手中,然后又指了下楼道的窗户:“那边凉快,你可以去吹吹风……啊不是!我、我没那意思……算了我先不说话了。” 施也眨了眨眼,嘴角微微翘起一个弧度,似是忍俊不禁。他没再说话,转身往现场走去。 在施也转身之后,郎月慈深呼吸了几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穿好鞋套,绕过门口的血迹之后,二人先后进入核心现场。 张尚翔见到他们,立刻上前介绍起来。 凌晨1:39,指挥中心接到报警,称有人入室杀人,自己的父母已经遇害。接警之后报案中心立刻通知当地派出所和当地分局,并联动急救中心。 派出所民警于1:45分到达现场,一分钟后,急救人员达到。报案人当时趴在入户门附近,后背插着一把刀,意识已经模糊。急救人员在现场进行了紧急抢救,之后将人送上救护车。这也是门口有大量血迹的原因。 派出所民警进入现场,并未发现有歹徒的踪迹,在两间卧室里分别发现另外两名受害人,急救人员虽然判断已经身亡,但仍旧按照流程处理,所以现场留有抢救痕迹。 凌晨1:52,三名受害者被送离案发现场。 凌晨1:55,分局刑侦大队的侦查员到达现场,并对现场进行保护,评估之后上报市局。 凌晨2:19分,李隆带队赶到,痕检人员进入现场。 施也接到电话的时候刚过两点,现场这些人,除了值班的以外,都是半夜被电话叫起来的。想来如果不是要接自己,郎月慈也会是第一批到达现场的。 “客厅部分已经固定好了,郎哥,施教授,你们可以随意看了。”张尚翔接着指了下摆放在客厅里的沙发,“现勘老师说1号受害人应该是在这里被刺伤的。” “受害人身份?”郎月慈已经进入了办案的状态。 张尚翔回答:“受害的是一家三口。男性死者叫苗希尧,今年45岁,市教育局副局长。女性死者叫安婧,也是45岁,在市疾控下属的一家生物研究所工作,是普通研究员。” “研究员?”施也打断道,“如果是研究员的话可不普通。都是博士。” “哦,是这样啊,我确实不了解这些。”张尚翔说道,“我看到资料里写的就是研究员,以为跟普通科员一样。” “研究类的正高职称才能称为研究员,是顶尖人才了。”施也说道,“没关系,不做科研的不了解这些很正常。” “那我记住了,下次就知道了。”张尚翔又把一张身份证交给施也,说道,“还有,这个是1号受害人的身份证。” 施也接过来看了眼,而后把名字读了出来:“苗凌翥[1]。” “谢谢施教授!”张尚翔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没文化了。” “赶巧了而已,我以前认识一个人的名字里有这个字。”施也已经走到了客厅的中间位置。 张尚翔接着介绍起来:“我找物业问过了,这个小区人车分流,有24小时门禁,保安三班轮岗,各处监控都有,已经让人去调取和备份了。现场这个户型是小区内的基本户型,四居室,使用面积150平左右。死者家里没有进行过户型改动,是原始结构。小区是精装出售,物业没有查到业主的拆改申报,我也看了实际交付时候的照片,死者家里的硬装全都是交付时候自带的,只有软装是业主自己购置的。从装修风格上可能看不出什么来,只能看软装了。” 施也略有些意外地看向张尚翔,夸赞道:“聪明。” 张尚翔被夸得嘴角止不住上扬,于是又继续说:“根据物业经理和专员管家的反馈,苗希尧低调内敛,如果不是登记信息,物业都不知道他在政府工作。他很顾家,每年缴费都是他出面,有工程人员上门维修维护,都是他在家的时候联系处理。安婧待人接物也很礼貌,偶尔会邀请同小区的邻居或者孩子的同学到家里来做客。在小区里偶尔能看到他们夫妻或者一家三口散步。认识他们的都说这一家三口算得上是模范家庭了。” “苗凌翥是个什么样的人?”施也又问。 “物业管家说苗凌翥看上去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成绩好又自律。据管家的回忆,之前人口普查时,她带着专员上门来敲门,家里只有苗凌翥一个人,当时厨房里还炖着汤,说是那天休息在家没事,想给父母做顿饭。物业管家说现在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做家务的都少,更别说炖汤给父母做饭了,所以她印象深刻。” 施也听后只是轻轻点头,并没有发表意见。他走到客厅的开放格附近,看着摆放在里面的家庭合照。 “哦对,他家还每年都拍家庭照。”张尚翔补充。 “嗯。合照。”施也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旋即说道,“把这些照片带回去吧。” “好。”张尚翔立刻拿出物证袋,把相框逐一收好。 ———————— 注1:翥(zhu),读音同“住”。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5、第 55 章 “施也,你来看看这个。”郎月慈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 施也不做他想,快步上前。一直在现场负责提取物证的徐圣昭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二人的背影。竟然开始直呼大名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不过见周围人都没有觉得异常,徐圣昭又自我否定,重新埋头手中的工作了。 物业配装的防盗门是外开门,由于苗凌翥被发现的时候房门已经打开,而地上又被大量的血迹浸染,大家的注意力全都被地面部位所吸引。不过此时郎月慈让施也看的却不是地面,而是防盗门内侧。 防盗门内侧贴着不少形状各异的冰箱贴。虽然大小造型都不同,但冰箱贴还是非常规整地排列着,似乎是组成了一个图形。 上半部分的十余个冰箱贴组成了一个菱形,只是这个菱形并不算完整,下方的角没有闭合,而是空白。下半部分的冰箱贴排列则简单些,像是没有底边的梯形。 郎月慈让施也看的就是门上的这些冰箱贴。 “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但就是别扭。专家分析一下?”郎月慈说。 施也抱胸站在原地,仔细端详起来。 “拍过照片了,戴上手套就行。”郎月慈贴心地给施也递去了手套。 施也接过道了谢,又思考了一会儿,才戴上手套,他绕过地上血迹,小心翼翼地把下半部分梯形顶端的一枚冰箱贴稍稍向上推了一点,同时转了个角度。这个冰箱贴原本是一个十字,在旋转过后变成了一个叉子,而叉子的四角正好连通了上下两个图案。 至此,门上的冰箱贴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图案。可以说是英文字母x上方封口,也可以说是菱形下端伸出两个“尾巴”。 郎月慈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图案组成的那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和诡异感扑面而来。 施也伸手摘下冰箱贴,翻转过来,展示给郎月慈看。 “血?”郎月慈拿出物证袋把冰箱贴收了进去,接着问道,“刚才那是个什么图案?” “不确认。”施也轻轻摇头,“我可能在某个案卷中看过,也可能是相似但不同的图案,现在我不能给出准确答案。有照片对吧?我回去查查资料再告诉你。” “嗯。好。”郎月慈说,“分局的同事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说是特殊图案的,这门开着,受害人被送走之后,这道门就是最先被看到的。” 听到这话,李隆更是带有歉意,他刚要说话,施也就开了口:“没事的李副,来都来了,都是案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郎月慈向前一步,走到施也身边,解围道:“就像施教授说的,来都来了,总不能现在再给人轰回去。跟着看完现场,如果确定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继续研究宋玉茗案,这不耽误。” “对。还是看现场吧。”施也顺着郎月慈给他让出的空间挪开脚步,绕回到了案发现场的客厅。 韦亦悦从屋内出来:“师父,李副,这边的现场固定好了,可以来看了。” 郎月慈跟着施也走到次卧门口,映入眼帘的就是满床殷红的血迹。白色的床品几乎完全被血迹浸染,地上还有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卧室门外。 墙壁、床头柜、书桌、地毯,屋内几乎到处都是飞溅出来的血迹。就算是见多了案发现场的队员们也都多少感受到了冲击。郎月慈低声询问:“还好吗?” “放心吧。我真的不怕血。”施也调整好了心态,小心绕过地上的血迹,走进房间。 韦亦悦刚才陪同着固定证据,这个房间他相对比较了解,郎月慈拽了下他的袖子:“说说情况。” “啊……好!”韦亦悦抿了下唇,开始说道,“死者安婧被发现在靠近门这里的地上,呈俯卧位,头朝着门的方向。根据现场法医和痕检老师给出的推论,安婧应该是先被人刺伤了腹部,而后因为疼痛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她自己翻下了床,由于失血过多和伤口的疼痛导致无法站立行走,只能往门口方向爬。在到达门口附近时被凶手发现,在后背又补了一刀。这一刀直接扎穿了心脏,也是死者的死亡原因。” 无论韦亦悦的为人和性格如何,在案发现场,在办案的过程中,他都是合格的。 听完之后,施也抬头看向他,询问:“你的看法呢?” “我?”韦亦悦愣了一下,试探着回答,“我觉得这个分析挺符合逻辑的,现场物证也支持这一点。” 施也点了头,又转而看向郎月慈:“你呢?” 郎月慈说:“通过现场陈设来看,死者是常住在这个房间的,梳妆台上的这些都是高端产品,死者的经济水平比较富足,或者是愿意给自己投资。首饰盒被打开,有翻动的痕迹,但里面的金饰却还在,偷盗者有可能不认识高端品牌的女士饰品,没道理不认识金子。衣柜里的衣服很整齐,几乎没有被翻动过,书桌上的电脑、相机等电子设备也没有被拿走,凶手故意伪装侵财的可能性很大。再看床头柜,死者的手机就在床头充电,上面只有飞溅上的血迹,并没有带血的指纹痕迹,证明死者在被刺伤腹部之后还有意识的时候,第一反应并不是报警或者拨打急救电话。她……我怀疑死者认识凶手。” “我也认为死者认识凶手。”施也点了头,没再说什么,而是去了另一个次卧。 苗希尧的死亡现场就相对简单一些,他是在睡梦之中被一刀刺穿心脏直接毙命的,排除了抢救人员留下的痕迹,可以推断他根本就没有挪动过。 简单勾画出两个案发现场之后,施也就往更深处的主卧去了。主卧并不是夫妻二人的,而是苗凌翥的房间。 案发时苗凌翥在客厅,他的卧室并不是第一现场,从痕迹来推断,凶手并没有进入过这个房间,所以这里还保留着生活状态。 床铺非常整洁,床单上连皱褶都没有。衣柜里的衣服按照季节和颜色整齐地摆放着,床头摆放着对称的台灯和装饰品。床尾是一排斗柜,斗柜上方摆放了几本书,应该是睡前随手翻看的。 郎月慈随手拿起一本书来:“《贝奥武甫》?” 施也走到他身边看了看,说:“这是我的知识盲区了,专家,解释一下?” “别这么说,我只是看着玩而已。”郎月慈把书放到施也手中,“这是古英语长诗,欧洲中世纪四大史诗之一。我听说过,但没读过,我不喜欢这种体裁的书。不过这本我看过。” 顺着郎月慈手指的方向,施也看到了摆放在斗柜上方的另一本书,《北欧神话》。 “这本我也看过。”施也又看了看其余的书,分析道,“看来这孩子是对北欧神话感兴趣。” “这书也带回去吧,没准能找到些什么。”郎月慈说着就拿出物证袋把书放了进去。 在屋里转了一圈,郎月慈都没有找到书桌。他刚要询问,施也就像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说道:“书桌在客厅。” “哦,我以为那个是家长的。”郎月慈说。 施也:“苗凌翥已经上大学了。需要手写的作业比高中时候少了很多,客厅那个书桌上摆放了电脑,应该是他做作业用的。” “卧室这么大,加个桌子不难。”郎月慈再次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而后走到施也身边,说,“我怎么觉得这家人有点儿怪?” “不是有点儿,是非常怪。”施也说道,“太标准的和谐家庭的模板了。你觉得,像不像样板间?” “对!就是这个感觉!倒是有生活气息,但就是……跟这儿摆个摄像机拍出来就是部家庭连续剧,像布景。” “小郎,你有什么想法吗?”李隆在通道处扬声询问。 郎月慈从主卧走出来,边思索边说:“分别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走访安婧工作的研究所,询问她最近的状态以及人际关系。通过社交平台寻找安婧的朋友,通知家属的时候再跟她家人聊一聊,聊的时候重点放在她的家庭关系和个人性格上。苗希尧那边可能麻烦一点,要去单位调查得先走手续,回去得跟袁副说一声。不过基本调查方向也和安婧的差不多,再查一下这夫妻二人是否有婚姻以外的亲密关系。 “翔子,等天亮了你去苗凌翥的学校一趟,问问他的舍友和同学。看他最近是否有发展亲密关系。另外,再去他的中学跟他的班主任和能联系到的中学同学聊一聊。现场环境并不支持侵财,这种灭门案大多与寻仇有关,所以死者的社会关系需要着重调查。” “好嘞!”张尚翔立刻应声。 李隆点头,说:“挺全面。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现场勘查全部完成之后,天色已经亮了。迎着朝霞回市局,带回的却是又一起让人心情沉重的命案。 这次郎月慈没有抢过施也,被迫坐上了副驾驶。说不困是假的,车开出去没多久郎月慈就打起了瞌睡。施也关了车窗,尽量把车开得稳一些。 回市局这一路正好赶上了第一轮早高峰,堵车这件事对施也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原本不到半个小时的路程开了四十多分钟。郎月慈醒来时见还没到市局,不由得搓了搓脸,低声吐槽一句:“这路况!” “我不急。”施也安抚道,“这不算堵,而且也快到了,正好你醒醒盹。” “已经醒了。”郎月慈回答。 “在车里晃悠着容易睡是吧?” “嗯。确实。”郎月慈拧开矿泉水瓶灌了一口水,说,“以前睡眠特别不好的时候,我就打车,找个远的目的地,然后在车上睡。单程一个多小时,基本能睡一个小时。” “你说的是以前。”施也捕捉到了郎月慈话语中的细节。 “嗯。那会儿身体逐渐恢复,医生不给我开那种强效的止疼药了。不过后来自己调节,逐渐能睡得着了。现在每天三四个小时的睡眠,我知道不够,但已经比以前好很多了。” “会做噩梦吗?”施也问。 “以前经常做,反反复复都是晨西村的爆炸。后来就少了,更多的是梦见我那些队友,有时候是梦见以前发生过的,有时候是现在经历的事情,但主角变成了他们。”郎月慈偏头看向正在看车的施也,“专家,解梦吗?” “那是玄学范畴。”施也玩笑了一句来调节气氛,接着才说道,“心理学上不同流派对梦境的定义和解读都不一样,一个同样内容的梦,在不同的流派解读中会赋予不同的意义,还有些流派干脆认为梦是无意义的,只是随机神经信号的结果。” “那你呢?你是哪个流派的?” “现代心理学的研究早已经突破了单一流派。我不属于任何流派,我做犯罪心理学研究,会综合使用不同的理论框架。流派没有对错,只有偏长。分析嫌疑人心理动机的时候,会涉及到认知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在现场分析细节推理行为模式时,更多调用的是行为主义的框架。” 郎月慈轻笑一声,说:“我又困了。” “专业名词很催眠吧?”施也道,“下次给你找一段我的课程录像,你睡不着的时候就放那个当背景音,肯定有用。” 郎月慈笑出了声:“专家授课能是这么用的?” “有用就行。内容不重要。” “那也太浪费资源了。”郎月慈伸了个懒腰,说,“不用听导航的,前面路口左转,带你走条小路。” “好。我听活地图的。” 后面的路果然没堵车,顺利开到市局,二人走进了办公楼。 迎面碰上禁毒支队的卢恺,打过招呼互相介绍之后,卢恺叫住郎月慈,拿出钥匙递给他:“困了去我那儿补个觉。” “不困。不用。”郎月慈想都没想就拒绝。 “你这人怎么回事?都通宵了能不困吗?前两天还在我那儿睡呢,这会儿又客气上了?拿着啊!没人跟你计较!”卢恺把钥匙塞进郎月慈的手里,“我办案去了,走了!” “欸……”郎月慈拿着那钥匙,莫名觉得有些烫手。 “这个副支队长对你还挺好的。”施也说。 “不是。他对谁都这样,他就是这种性格,你别多想。” 施也看着郎月慈,打趣道:“我在陈述事实,你在解释什么?” “……”郎月慈觉得自己的耳根逐渐冒火,于是收了钥匙大步往前走,同时说道,“回去看卷宗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6、第 56 章 到了下午,技术室送来完整的尸检报告和现场痕检报告,在外走访调查的队员们也先后拿到了新的资料回来。第一次案情分析到这时才开始。 虽然尸检和现场痕迹都不支持这个案件与万字案相关联,但施也还是旁听了分析会,因为这个案子确实引起了他的兴趣。 根据走访可知,苗希尧和安婧在工作中都是兢兢业业,办公室的人际关系相处得也很好,完全没有树敌,几乎所有人提起他们都是一致好评。双方家庭对他们的评价也都非常高,都说他们懂事孝顺。 苗凌翥还在医院抢救,没有办法来认尸,双方家里都派出了近亲。苗希尧的哥哥和安婧的弟弟是一起来的,在认尸之后分别接受问讯,之后又一起离开。 “亲家关系这么好?”韦亦悦提出了问题。 “他们俩先认识的,后来撮合了死者的婚姻。所以关系比较好。”徐圣昭合上问讯笔录,轻轻叹了一声,“这哥俩哭得都快撅过去了,能看得出死者跟各自的家庭确实关系很紧密。我让他们仔细回忆了一下,他们都说死者没得罪什么人。” “苗凌翥那边呢?”郎月慈问。 张尚翔举手示意,说:“苗凌翥今年大三,学金融的,他的成绩是全系数一数二的,也是校学生会的骨干。确实是别人家的孩子。苗凌翥的舍友说他很自律,但是跟他们只是泛泛之交,而且因为苗凌翥经常走读,他们其实对苗凌翥也不算非常了解。我又去问了辅导员,辅导员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大一的时候苗凌翥几乎跟走读没区别,虽然交了住宿费,但下课了就回家。到大二时好些了,每周能在宿舍住个两三天,但周五肯定回家,说是家里的要求。 “至于亲密关系方面,苗凌翥在学生会的一个同学说曾经撞见过他和外宣部的一个女生晚上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他们还开过玩笑,结果苗凌翥当时就挂了脸,非常吓人,他们后来也就不敢再调侃他了。我又找了那个女生,她的原话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越靠近我,我就越害怕’。”张尚翔复述完这句话抬头看向施也。 施也伸出手,示意张尚翔把笔录拿来。 接着,张尚翔又说:“对,还有一点,辅导员说她询问过苗凌翥关于保研的事情,苗凌翥一口回绝了。因为他成绩非常好,又是学生干部,辅导员又跟他提了选调的事,他更是非常抗拒。可过了没多久,他又找到辅导员,询问选调和保研的事情。” “这可不像其他人说的‘情绪稳定’‘有规划’的苗凌翥。”郎月慈说道。 徐圣昭:“不过也能理解,说是成年了,实际也才二十冒头,还是学生呢。保研和选调,说实话你让现在的我来选,我都得纠结纠结。这都是决定人生走向的事情,对学生来说确实不太容易。” 施也看着手中的笔录,对他们的讨论没有给出回应。 郎月慈靠在椅背上,目光从施也的后背一扫而过,而后问张尚翔道:“去他高中问过了吗?” “问过了。”张尚翔点头,“基本都差不多。只是有两点,第一个是他高中班主任说,当年他的高考成绩可以冲清北,保底也能去个复旦或者人大,但志愿报上来的时候都是本地的学校。当然,咱本地学校也不差,他的成绩上现在的大学是非常稳妥的,再加上他父亲就在教育局工作,所以老师也就没强求,毕竟个人情况不同。第二点就是高中的心理老师说的,那位老师说她的能力没有办法帮助苗凌翥。” “啊?”这句话引起了施也的注意,他抬起头来看向张尚翔。 张尚翔点头:“原话就是这么说的。那位老师说苗凌翥是拿着答案在做题,所以自己无能为力。还有一名心理老师说像苗凌翥这样的学生不算少见,有些孩子就是与众不同的,心理疏导对天才无用,因为天才在另一个维度。” “他不是天才。”施也说得很笃定。 “呃……施教授,您定义的天才是不是跟我们的定义不太一样?”张尚翔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普世定义下,他确实不算天才。”施也无奈一笑,“不过这孩子确实挺有意思的。你先说吧。” 张尚翔接着又讲述了些旁人视角中的苗凌翥,最后说道:“刚才医院来了消息,苗凌翥目前情况稳定,命算是保住了,但还需要在icu里观察几天才能转出来。” 听完汇总之后,李隆看向窗户的方向,说:“施教授有什么想法?” “我没什么想说的。”施也看向旁边,“你说吧。” “行。”郎月慈快速整理了一下,说,“我补充几个现场的细节。第一个是现场防盗门上的冰箱贴,我仔细观察过,那些冰箱贴并不是普通的文创,目前我在网上还没有找到同款。我在案发现场书房的3d打印机旁找到了类似的材料,这个我提醒现场痕检留意了,他们正在核对,不过工作量有点儿大,还需要时间。 “第二个是家里的门,主卧的门锁没有锁芯,这意味着门能关上但锁不上。第三个是现场防盗门的门锁虽然被撬,但并无明显的财物遗失,且案发现场一共四间卧室,凶手没有进入主卧和书房,可见目标明确,就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凶手对这家的构造很了解,熟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这个小区的户型都差不多,会不会是提前踩过点?”徐圣昭提出看法。 郎月慈:“确实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我更倾向于是很了解情况的熟人。因为这一家人不仅夫妻分房睡,还让孩子睡主卧,这种并不算常见的分配方式,如果不是熟悉到一定程度,很难了解到。” “可是目前没有发现他们一家有任何结仇啊!”张尚翔抓了下头发,“要不等苗凌翥醒了之后跟他聊聊?” “当然要聊,他没准见过凶手,咱们等医院通知吧。”李隆想了想,说,“分局那边继续负责走访调查,技侦那边,韦亦悦你盯一下进度。现在双案并行,咱们都得辛苦一下,小郎带着翔子配合施教授主攻宋玉茗案,马博韦亦悦在这个灭门案上多费点儿心,小昭你听成支安排。分工是这么分工,但该有需要时还得一起上,别因为这点儿小事掰扯,明白吗?” 众人都接连应声。 接下来就是常规的走访调查整理资料。到了下班时间,郎月慈没多耽误,把施也送上了车。 “又要请我吃饭?”施也玩笑着。 “我们熬习惯了,你可不行,今天早点回去休息。”郎月慈说。 施也:“有话就直说,之前不都说好了吗?” “那你呢?分析案情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你说灭门案吗?”施也轻轻摇了头,“我没分析案件本身,我只是对这样的家庭感到好奇。” “我发现我也能看穿你的谎言了。”郎月慈笑了下,接着说,“算了,你有你的考量,我也有我的推测。至于推测是否正确,等苗凌翥醒了跟他聊一聊就知道了。” “我想听听你的推测。”施也来了兴趣。 郎月慈:“可以,不过得等价交换,听之前你先说说你好奇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你要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施也说:“那就回酒店点外卖吧。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其实,你可以用一下餐券的。” 施也笑了起来,他锁上手机,说:“也对,不用也是浪费。那就一会儿叫客房服务吧。” 回到酒店,施也叫了几道菜到房间,俩人于是在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讨论案情。 虽然刚才说了要等价交换,但最终还是郎月慈先分享了他的想法:“死者安婧背部的伤口周围提取到了死者苗希尧的血,而苗希尧的床单上也提取到了安婧的血。目前的推测是凶手先进入安婧的房间,在她的腹部捅了一刀,之后去往苗希尧的房间杀害了苗希尧,但第一刀并没有杀死安婧,于是在杀了苗希尧之后又给安婧补了一刀。最后在客厅刺伤苗凌翥。 “两名死者被害时都是在睡梦中没有设防,凶手有能力一刀杀死体型更大的苗希尧,能找准心脏的位置,却没能把安婧一刀毙命,这个在某种程度上是有失水准的。而且安婧在被刺伤之后没有第一时间拿手机报警,没有往另一侧的窗户呼救,也没有往苗希尧所在的卧室方向,而是往门口客厅的方向爬,说明她是想去客厅的。案发时苗凌翥就在客厅,或许意味着她心里把儿子放在了第一位,但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确实是一个疑点,不过单一行动分析有可能会出现较大偏差,行为分析需要整体进行。”施也说。 “还有就是之前在现场说的,我觉得这家里跟电视剧布景似的。很生活,但也很假。”郎月慈继续说着自己发现的疑点,“两名死者的卧室里都有笔记本电脑,客厅还有一台台式机,电脑没有关,通过用户名可以推断是苗凌翥常用的。台式机没有密码,电脑里面除了文档和3d打印需要的软件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资料。 “那台电脑是组装机,基本用了现在市面上最好的配件,i7的芯片,华硕的主板,显卡用的也是非常顶的4090,组那么一台电脑,再加上显示器,几万块钱是肯定需要的。这种配置用来打大型端游都毫无压力,按照现在看到的使用情况,其实是性能过剩了。技侦那边说,那台电脑里没有任何娱乐软件,没有视频网站的客户端,也没有网页浏览记录,别说是大型游戏了,就连纸牌和扫雷都没有。 “除此之外,整个家里都没有找到任何归属于娱乐的东西。客厅没有电视,书柜上没有小说。主卧里没有一点属于这个年纪孩子应该有的痕迹。篮球、足球、手游、电竞、二次元、小说、明星等等这些全都没有。现在的电视剧布景都没有这么糊弄的了,好歹留点儿能体现主角性格爱好的东西。” “你觉得这代表着什么?”施也问。 “我觉得这孩子不像别人说的那样。不是他不优秀,而是他的优秀有很大的代价。” “我再补充一点吧。”施也说道,“他不止没有爱好,还没有隐私。卧室门没有锁,主卧卫生间也没有锁。电脑没有密码,屏幕还对着沙发,只要在客厅坐着,就能看到他在电脑上干什么。他的卧室里没有书桌,我看过翔子的走访记录,苗凌翥的高中同学说他是在客厅写作业的。” 郎月慈:“这有问题吗?我姐上的那个儿童教育课说过,孩子在客厅写作业其实是有帮助的。” “如果单独这一项,实际上是没什么问题的。客厅有交互,便于低龄孩子建立抗干扰的能力。但我之前说过,教育不是刻板地照搬书本,看孩子需要什么进行对应调整才是最重要。而且处在青春期的孩子,对建立自我边界和隐私是有很高需求的。卧室门没锁,意味着家长随时就能进入,关门并没有实际达成保护隐私的作用。再结合他家的情况,确实会有一些问题。”施也斟酌片刻,还是摇了头,“目前的线索并不能够支撑我的想法,稳妥起见,我还是不说了。” “怕干扰我吗?”郎月慈问了这一句,却并没有期待着施也给出答案,他继续说道,“明白你的意思,那就说说我的想法吧。其实如果不是有监控视频,我都要怀疑苗凌翥了。” “有证据?” 郎月慈:“没有。只是感觉。我进入案发现场的第一感觉是这个家里没有被闯入过,反而有很强的逃离感。” “因为苗凌翥倒在门边?” “不是。咱们俩一起到的现场,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救护车拉走了。跟他倒在哪里没关系,我说不清楚,真的就是一种感觉。”郎月慈呼出一口气,旋即也如刚才施也那般摇了头,“我也不说了,没有任何证据支撑,感觉就算再诡异也不能成为调查方向。很容易走进误区。” 施也问:“以前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压抑着自己的这种感觉?” “没有。”郎月慈微微一笑,说,“以前我好歹也是个小领导,在某些时候说话还是算数的。” “然后这两年你也不参与案子,连产生感觉的环境都没有了,是吗?” 郎月慈注视着施也,半晌,他倏然一笑:“不用把话说得这么委婉,我这两年确实就是在混日子。” “别这么说。” “这是事实。”郎月慈淡然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7、第 57 章 吃完饭之后郎月慈没久留,很快就离开了酒店。虽然答应了要早些休息,施也还是过了十一点才收拾好躺在床上。说不困那是瞎话,但手头这两个案子,一个是他必须要完成的,一个是他很感兴趣的,每一个都牵扯着他的精神,让他没办法完全舍弃。 次日。 刚到市局没多久,韦亦悦就带回了新的消息,痕检通过分析苗家窗户外墙壁上留下的血脚印以及两名死者的伤口情况,成功锁定了嫌疑人的特征。 身高在177cm到183cm之间,男性,作案时穿的是44码运动鞋,右利手,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 郎月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施也,施也却没有任何回应,仍旧埋头看着案卷。又过了一会儿,施也才抬起头,对郎月慈说:“我想去跟杜君衡聊聊。” “行。我找成支走个手续。”郎月慈答应。 “成支没在办公室。”韦亦悦提醒。 郎月慈没多想,又说:“可能开会去了吧?那我去找李副。” “李副也没在。”马博似乎有些犹豫,“那个……今早成支被袁副局叫走,李副知道后就直接去副局办公室了。” “这是怎么了?”郎月慈问。 马博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李副听到成支被袁副局叫走就着急了。我都没来得及问。” “小昭?翔子?”郎月慈叫了二人。二人都接连摇头摆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施也略想了想,问:“被叫走多长时间了?” 马博看了眼表,回答:“不到半个小时。也就前后脚,我估计李副追上的时候他们都还没进行政楼呢。” 施也站起来:“我去看看,正好我有事跟袁副局说。” “我陪你去?”郎月慈问。 “不用,我认识路。”施也从郎月慈桌上拿了一块巧克力,笑了下,“一会儿就回来。” 施也凭借记忆顺利找到了袁和庆的办公室,刚到门口,办公室里面的争吵声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是成云霞的声音。 袁和庆道:“成云霞!你懂不懂什么叫服从命令!” “别给我扣帽子!真当我不知道?!这根本就不是省厅的意思!这根本就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你们能不能搞搞清楚?!施教授来是协助办案,不是借调,更不是卖给咱们市局卖给刑侦支队了!”成云霞气势汹汹地说道,“人家来的时候您说让我照顾好人家,我现在这就是照顾!我说了,这个案子不让他办!” “成云霞,你才应该搞搞清楚!现在死的是市委的人!” “市委怎么了?施教授还是部里直接派下来的呢。更何况,管他是谁?!生前再大的官,死了也就解剖台上一躺,不比谁占地方大!”成云霞反而更生气了,“市委死个副处局长就不转了是吗?!别跟我提什么影响!在你心里那些当官的命就比未成年吸毒者的命金贵,是吗?!副处?哼!我还是正处呢!你也是局长啊!都是公务员,公安系统每年牺牲多少?别的不说,去年本市牺牲的最高级别的警察就是一督正处!怎么那会儿不见你这么着急上火啊?!晨西案25个人牺牲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影响大了?!我们警察就都该死是吗?” “别……哎呀别急。成支你那心脏……”李隆开了口想要阻拦。 “成云霞!”袁和庆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你还想不想干了?!” “哎哟局长别拍桌子。成支心脏本来就不好,你再给她吓出个好歹来。”李隆干脆挡在了二人之间。 成云霞扒拉开李隆,怒气冲冲:“不干就不干!有本事你扒了我这身警服!只要我穿着警服在刑侦一天,你就别想越过我去利用我手里的人!” “施教授又不是你手里的人!”袁和庆吼道。 成云霞仍旧不甘示弱:“我再说一遍,他是到我支队协助办万字案的!不是协助你们降低死了个副局长的社会影响的!” 李隆焦心不已:“二位领导,有话好好说。都别急啊!你们一个高血压一个心脏病,都经不起这么大情绪波动啊!” 果然,自己猜的没错,施也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敲了门。 袁和庆怒气未消,甩出一句生硬的“进”。在看到来人是施也的时候,袁和庆险些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他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强行逼迫自己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施教授,您来有事吗?” “我想去见见上一个案子的嫌疑人杜君衡,找成支来走个手续。” “好。”成云霞立刻说,“让小郎打申请,我直接批。” “麻烦成支了。”施也说。 “没事,应该的。”成云霞回答道。 “施教授——” “施教授先去忙吧。”成云霞直接拦住了袁和庆的话,对施也说道,“小郎申请之后我立刻就批,您现在去看守所就行。路上估计四十分钟,这手续怎么都走完了。” 施也点头,而后看向袁和庆,说:“对了,袁副局,可以借成支和李副用一下吗?我有话想跟他们单独说。” 袁和庆压住心里的火,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才最终点了头:“我这儿没什么事了,你们都去忙吧。成云霞,刚才我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哦!”成云霞这个回答更是生硬。不过因为施也在场,袁和庆也不好再发作,于是没有多说,挥手让他们离开了办公室。 成云霞就算再不圆滑,也知道施也是来救场的,也明白有些话不能在行政楼里说,于是三人一路都沉默着,谁也没说话。 直到走出了楼门,施也才开了口:“成支,李副,谢谢你们替我说话。” 这下李隆的反应比成云霞还大,他窘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连话都组织不好了:“不是,我……哎呀施教授你别这样……” “好了,李副。”施也说道,“昨晚我就猜到了。很简单的道理,是不是万字案相关,你们到了现场一看就能有初步判断,我又不是现勘人员,不用最先进入现场,等你们确认了再联系我根本不耽误什么。” 面对这样聪慧通透的人,李隆自然也就不再隐瞒,他叹了口气,说:“实在是抱歉,领导要求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我知道,所以我没怪你。”施也的目光轻扫过二人,接着说,“这个案子我其实挺感兴趣的。所以如果有需要,我会帮忙。” “不,施教授,你没必要。”成云霞还在气头上。 “成支,我理解您的想法,说实在的,我也挺佩服您的勇气的,毕竟我是真不敢跟我的直系领导拍桌子叫板,在这一点上,我确实得跟您学习。”施也用这样玩笑的方式抚平着成云霞的怒气,他的语气仍旧平和,“生命是一样平等的,命案也一样不分高低。我确实对这个灭门案感兴趣,这与死的是谁无关。如果你们忙不过来,或者确实在哪方面需要我帮助,可以直接说。名义上我不参与,但关上办公室的门,也不必要那么泾渭分明。至于领导那边,他们有他们的考量,我也有我的办法。我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想让我帮忙,自然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你们不能白白替我跟领导拍桌子,我也不能到了地方上就随便被人利用,对吧?” “施教授这是……”这下连李隆都猜不出施也要干什么了。 “暂时保密。”施也温和一笑,“等案子有进展再说。” 在去看守所的路上,郎月慈发出询问,施也于是就把这些对话都如数告诉了他。郎月慈说:“其实昨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一下这个念头,但毕竟案子优先,你也答应了,我也就没再多想。” 施也说:“李隆不会直接告诉你的。他要是直接说了,你敢给他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到现场看过之后再联系我。” “这倒是。”郎月慈承认道,“这是我们的职责范围,但不是你的,没必要这么折腾你。不过你也别因此对我们袁副局有什么别的看法,这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他肯定也是听上级领导安排。霞姐这么跟他拍桌子叫板,他也是受夹板气。” “我明白。对了,刚才我听他们说,成云霞心脏不好?”施也问。 “嗯。”郎月慈回答,“是工伤。当年霞姐被嫌疑人用刀捅了胸口,伤了心脏和血管,伤得很重,差点儿就牺牲了。那之后心脏功能就不太好了,一直吃着药。她第二个一等功就是那么来的。” “是啊,一等功已经是拿命换了。”施也轻声道。 郎月慈抢先一步说:“我那不算,你别多想。” “给了你的,你就是配得上,是你别多想才对。”施也说。 “嗯,我不多想。”趁着转弯的时候,郎月慈用余光瞟了一眼施也,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今天这事,你有什么办法不被拿捏?谈经费?” “要钱就俗了。”施也淡淡一笑,“你们省就不穷,你们市更是富裕,要钱戳不到痛处的。打蛇得打七寸。” 郎月慈:“别吊我胃口了,快告诉我吧。” “单列市的领导都牛,你们市领导在省里横着走惯了,觉得谁到了你们地盘上都得听话。苗希尧的行政级别确实不算特别高,成云霞比苗希尧还高半级,她说的没毛病,但工作单位不一样。苗希尧级别低,不耽误他是副局长。教育局副局长被杀,这事传出去,在普通人眼中就是比牺牲一个警察要轰动,这是职业性质使然。而且现在教育是热门话题,师生关系、老师和家长之间的关系、教育局和学校之间的关系,这本来就是很敏感的问题。案发现场是入室杀人,加上受害人的身份,很容易让不明真相的群众联想到寻仇。哪个老师走投无路杀到家里了?或者哪个学生家长遭遇不公没被解决于是愤而拿起屠刀?这些都是很有可能的揣测,甚至他们自己内部都会产生这种推测。所以他们会给市局施压,要尽快破案。” “这倒是。”郎月慈表示理解。 “我来你们这儿办案,走的系统内的途径,市里不知道内情,甚至连我到底是谁都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他们也不会太在意,因为他们真的是横着走习惯了。”施也继续说道,“对他们来说,无非就是‘正好你们那里有专家在,让专家帮着看看’,上下嘴皮子一碰,说话的人不觉得这事有问题,但领导又不能驳面子,毕竟人命案怎么都得查,真正落地实施的时候就为难了。”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拿捏他们?” “我猜啊,这事其实是个筏子,是你们市局领导想借着我掀桌。市里出了事,谁都想捂着,到省厅也就停了,肯定不想再往外传。如果你们市局领导也是这个想法,那他就不该让李隆打那个电话给我。毕竟市委那边没道理直接插手指挥办案,咱们是双重领导,你们局长也兼任着副市长,有些事情他能把握。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事让我知道就意味着根本捂不住,他对我没有约束力。那你说,他为什么还这样呢?” 施也这次倒是没想着让郎月慈回答,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呗,想请我帮忙,可以,这个案子我会做成案例分析,内部期刊投个稿,教学分享用一用,这个申请要学校发函,我肯定得跟洪院报告,这样学校自然就知道了;另外,我这次是十二局派下来的,派出的时候明确写了只是四二七案,那么市局的协助调查申请也得给局里出一份。我的想法只是我自己的,程序上的事情肯定要完整,不然结案报告都没法写。” “嘶……”郎月慈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真狠呐!” “我说了,请我是有代价的。”施也淡淡回答。 “想起之前你跟我说过,既然我不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做个顺水人情能让自己舒服点儿,就无所谓被当枪使。” “对。被当枪使的前提是得跟握着枪的人互相配合。” “那你跟袁副局配合好了吗?”郎月慈问。 “我不找他,我直接找你们赵局。”施也摇了摇一直摆弄着的手机,说,“已经配合好了。” “发消息说的?你不怕……”郎月慈停了一瞬,突然领悟,“如果他真的是想借你掀桌立规矩划界限,那你只需要告诉他走流程发申请,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了。” “没错。”施也锁上屏幕说道,“他刚给我回复,说谢谢我的协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8、第 58 章 到了看守所走完手续,很快施也就见到了杜君衡。 杜君衡在看到施也时眼中明显闪过一道光。施也给了杜君衡一个安慰的微笑,说:“看你的状态还好,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提,我们尽量满足。” 杜君衡摇头:“没有。我很好。是不是那个案子有进展了?” 施也说:“确实有些进展,所以我来见你。不过这个进展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好。” “凶手死了?!” “没有。”施也说,“就在上个月底,本市又出现了一起非常相似的案件。” 杜君衡震惊的神情做不得假,他愣在椅子上,给不出更多的反应。 施也接着说道:“一些细节上的事情我不能跟你细说,但这次出现的案件,与当年的万字案相似度非常高。时隔这么长时间,我们的刑侦技术进步神速,现在的命案,能搜集到的证据非常多,很少还能再出现悬案了,所以这算是一个进展。” “可是……又有人死了……是吗?”杜君衡颤抖着问。 “是。又有新的受害者了。”施也点头。 沉默片刻,杜君衡捂住了脸:“都怪我……是我害了人……如果不是我模仿……” “这并不是你的错。”施也说。 杜君衡却道:“你不用安慰我!我都知道!模仿作案很有可能会引出真正的凶手……我不该……我真的不该……” 施也刚要开口,就被郎月慈拦住,郎月慈敲了两下桌子,说道:“你也说了那是有可能,而不是百分百。杜君衡,我们来找你,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在这儿忏悔的,实际上你忏悔也没有用。我现在是想告诉你,这个凶手,很有可能是本地人。” “你说什么?”杜君衡蓦地抬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具体案件细节我不能透露给你,但确实很有可能,凶手就是本地人。”郎月慈继续说道,“我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怀疑对象,没有证据也没关系,哪怕是一种感觉也行。” “我……我不知道……我现在脑子好乱……” “没关系,不着急,你慢慢想。”郎月慈给出一个相对温和的笑,“如果想到什么,可以跟看守所的民警说,他们会跟我联系。我们这边如果有突破性进展也会告诉你。” “好!我会尽力想的!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 这之后,二人又跟杜君衡谈了半个多小时,到接近中午时才结束。 结束跟杜君衡的会面后,郎月慈带着施也往外走,解释说:“刚才不是不赞同你,我是觉得这个时候普通的劝慰没有用,与其任由他的情绪继续下坠,不如给他个希望。” “我什么都没说。我对你的处置也没有任何意见,你不用解释的。” “我……” ”我认真的。“施也很诚恳地说,“你跟犯罪嫌疑人打了十年交道,我只是近几年才逐渐开始接触到嫌疑人,在怎么跟他们沟通这方面,你比我更有经验,我从来不觉得理论知识能凌驾于经验之上。而且沟通也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事情,方法不重要,达到目的就行。如果你在跟别人搭帮办案的时候不解释你的行为和初衷,那你也不用对我解释什么。” “我就是不想你误会。”郎月慈回答。 “我没有误会。如果我确实不理解你的行为,我会直接问的。我没有问,就证明我理解你的选择。” “理解……那你认可吗?” “我认不认可不重要,得到想要的结果最重要。” “可我希望得到你的认可。”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其实这话没什么错,但说话的人和听话的人心里都有那么点儿不能言说的小心思,于是坦荡清白的话说出口就变了味道,成了擦着边的拉扯暧昧。 施也在案发现场时先一步感受到了同频的心跳,而此时,两个人尴尬的沉默,比当时施也那红透的耳根更加明确,也更加能让郎月慈确认彼此的状态。 内心的震惊、喜悦和疑惑交织缠绕着,让郎月慈失去了调节气氛的能力。 最终,还是施也先开了口,他用玩笑轻轻带过:“毕业多年,还需要得到老师的认可?” “还是需要权威认证的。”郎月慈垂了眸,轻声说道。 “我没什么权威。”施也向郎月慈伸出手,“要不我开回去?” “不用了,还是我开吧。”郎月慈握紧了口袋里的钥匙,“你不熟悉路,我开还能快点儿。” “行吧,那就听你的。” 车门打开又关闭,直到开出看守所大门上了主路,车里还是安静的。郎月慈实在不想让尴尬继续,只能没话找话,说:“你左手受过伤吗?”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你好多动作都不用左边,就连安全带都是右手拽出来再用左手接。一般左手受伤用不上力的人才这样。” 不得不承认,郎月慈确实很敏锐。施也解释说:“我有神经疼的毛病,有时候动作做不好容易抻着扭着,尤其是这种拧着身子的动作,所以尽量避免。” “神经疼?肌肉牵拉还是颈椎问题导致的?小顾说你以前得过一次挺重的病,是这个吗?” “这孩子!什么都给我往外说!”施也嗔了一句,接着解释起来,其实这事算下来就是倒霉。 那年施也连轴上了四个案子,同时兼着教学和科研工作,忙得没时间锻炼,身体状况不算太好,抵抗力自然也下降了不少。先是得了隐匿型带状疱疹,身上不长水疱但是神经疼,当时以为是皮肤过敏,就没在意,后来疼得严重了,到医院折腾了好几趟才确诊,就错过了最佳治疗期。 好不容易确诊开始对症治疗了,又赶上一波流感,因为带状疱疹引起的神经疼也是在前胸,施也就没太在意,结果胸痛加剧,去医院一看,心肌炎已经很严重了。 “你这……也太寸了,怎么就全赶一起了。” 施也笑了下,说:“是啊,就那么凑巧。好在也算治疗及时,唯一的后遗症就是这个。说来也是命,最开始给我误诊就是诊断成了肋间神经痛。” 郎月慈:“首都的大医院也会误诊吗?” “我懒得去三甲,家门口二甲医院看的。”施也讪讪道,“如果我说,我爸是协和心外的大夫,你更会觉得这事离谱了吧?” “呃……” 施也笑了起来:“这是事实。确诊心肌炎之后被我爸骂了个狗血淋头。到现在提起这事来还忍不住骂我呢。” “我能说句实话吗?”郎月慈问。 “能啊!当然能!” 郎月慈咽了下口水,说:“你这确实该骂。” 施也这下直接笑开了颜:“每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说我该骂。守着家里的大医生,结果差点儿把自己折腾成爆发性心肌炎。” “我真想采访你一下,你怎么想的?”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施也玩笑说,“可能当时病毒进脑了吧。”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眼看到了午饭时间,二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厅吃饭。 在餐厅相对而坐,刚才被强行岔过去的尴尬感又有冒头的趋势,施也有所察觉,他给郎月慈倒了杯柠檬水送到手边,说:“聊聊?” “嗯。也行。”郎月慈手中转着杯,虽然答应了沟通,但一直没抬头。 施也见状说道:“如果实在说不出来就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也不是公事。”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能非常确定,但我知道你现在这样的纠结大概率是跟我有关,如果你觉得当面不好说,也有别的方法,又或者你觉得没什么可说的,那就不说。” “不,我只是害怕。”郎月慈攥紧了手中的玻璃杯。 “害怕什么?” “害怕是痴心妄想,算是吗?”郎月慈抬了头。 施也轻轻颔首:“当然算是一种理由。” “那……你告诉我,我是在痴心妄想吗?”郎月慈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施也不置可否,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而后说道:“你在向我寻求帮助和肯定。诚然,来自外部的支持和肯定是能够帮助你更快决断某些事,但还有一些事情却正相反。在其他方面我确实可以帮你,可这件事事关我自己,就像医生不能自己给自己做手术一样,我也不可能帮着你做出决断。” “那你会给我时间吗?” “你猜。”施也嘴角上扬,给出一个确切的微笑,“知道量子力学中的叠加态概念吗?” 郎月慈愣了下,摇头。 “那我换个说法,你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这次郎月慈点了头:“这个知道。不打开盒子,就不知道里面的猫是生是死。” 施也说:“其实很多关系都是处在这种状态之中。你不定义它,它就只是一种关系,下定义这个行为,在人际交往之中往往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一旦人选择开始观察并明确定义,状态就会坍塌,从而形成一个可以被说出来的有具体词汇来确认和描述的关系。” 郎月慈追问:“你觉得我应该做这个勇敢的人?” “不是的。我没有想要定义谁该去做一个勇敢的人。我只是感觉暂时不下定义,保留在这种悬停状态,或许对我们都有好处。实话实说,现在手头两个案子,即便是想深入了解彼此,也只能拼拼凑凑挤时间。没有基础的盲目勇敢和自信,那是莽夫行为。” “也对。”郎月慈认可了施也的话,“其实我办了这么多案子,早就习惯悬而未决的状态了。而且现在两个案子并行,都是证据不足,线索混乱。再多一桩私人案件,倒也实在算不上焦头烂额。” “是个很好的比喻。” 饭菜陆续上齐,二人也就没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最终还是聊起了案子。施也说吃完饭想去苗凌翥的高中去见见那位心理老师,或许能得到一些线索,郎月慈自然不会拒绝,于是吃完饭之后他们就直接去了学校。 到达学校表明来意后,他们很顺利地就到达了心理教室。到的时候还是上课时间,副校长就安排施也和郎月慈先在活动室等待。 “没想到现在高中的心理课已经有这么丰富的东西了。”施也礼貌地寒暄着。 副校长面露骄傲:“我们学校非常注重学生的心理健康,心理老师都是从高校心理专业专门聘请的,学历最低也是硕士,教研组里有教育心理学和发展心理学的优秀毕业生。活动室里的这些教具也都是老师们要求的。在这方面我们从来不吝惜投入的。” “看得出来。”施也点头,“方便我四处看看吗?” “请便。只是我们这里的东西都有摆放顺序,你们最好——” “这是我们系统内的心理学教授,他是专业的。”郎月慈抢先一步说道。 “哦!好的!那我就不多话了。教授您请。”副校长看向施也的眼神都变了。 施也笑了下,说:“校长您有工作就去忙,不用在这里陪着。我们来就是了解一些情况,不是什么大事。” 副校长会意,说道:“那行。二位警官如果有什么要求可以随时再联系我,我就先回去了。” 等活动室的门被关好,郎月慈才问:“有想法?” “没有啊,确实不需要校长作陪,他跟这儿站着什么也听不懂,他难受我也难受,我本来就不喜欢跟领导打交道。”施也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一句,“尤其这种唯学历论的领导。配合警方调查是义务,正常警察如果没发现疑点也不会没事乱碰他们的教具。非得听见我是教授才同意,什么毛病?!” 施也这番话,既说出了能够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也有着带着个人情绪的吐槽,虽然以前也曾有过,但此时,郎月慈却觉得这是更明确的“进一步”的信号。 更亲密的人,才会有更多可能窥见私人情绪。 “人家没准不是那意思呢。”郎月慈说。 “如果不是的话,你也不会跟他强调我的学历吧?”施也笑了下,走到活动室内摆放的沙盘旁,仔细端详起放在格子里的各种沙具。 郎月慈见状走到他旁边,问:“这是沙盘游戏?” 施也点头:“对。你想试试?” “想试也不能在这儿啊!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内心状态。”郎月慈这话明确地划出了内与外的边界。施也知道,他这是接收到正向信号之后的状态。但施也没有选择接话,而是拿出一个沙具放在了沙盘正中间,又用手指在沙盘里画了个简单的图案。 郎月慈不明所以,问:“你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了不动吗?” 施也不置可否,只是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郎月慈轻轻哼了一声,表示对这种故作神秘的小小不满,而后去往另一边的方桌旁,拿起上面摆放着的塑封过的打印纸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下课铃就响了起来,紧接着,活动室的门被推开,两位女性教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大门正对着的就是施也动过的沙盘,她们进来自然第一眼就看到了沙盘上的变化。 为首的女性在看到那个沙盘时是惊讶,而跟在她后面更年轻的那人则是不满。 “二位警官,抱歉久等了,我刚——”为首的女教师话没说完,目光就已经锁定在了施也身上,她语气陡然一转,惊喜道:“施也?!”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59、第 59 章 施也淡淡一笑,走到沙盘边,说:“看见这个还没猜到?” “没敢信。”那人上前一步,笑着拿起那枚沙具,“主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有人记得。” “这可是我选的,我当然不会忘。”施也抬了手示意道,“来介绍一下,郎月慈,市局刑侦支队的侦察员;杨霏,我本科时候的同学。” 杨霏伸出手,说:“郎警官你好,我叫杨霏,是学校的心理教研组长。” “你好。”郎月慈礼貌地同杨霏打了招呼。 刚才跟着进门的另一名女老师是来实习的,杨霏介绍过之后就让她先离开了。 “她是实习生,有些事不方便让她知道。”杨霏解释了一句。 “哇!你现在真是,连老同学都骗啊!”施也打趣道。 “没骗你,真的。”杨霏低声道,“来完成课时的,还是学生,刚大二。” “那难怪了,是得慢慢教。”施也看向杨霏,又再次确认道,“真的不用双人同行?” “真不用。”杨霏说,“配合办案是我们的义务,你们合规就行,我们学校这个规定肯定不能跟你们比啊!”杨霏看向郎月慈解释说,“学校有要求,普通接待会面,如果是异性来客,必须双人在场。学校女教师比例高,女生数量也多,所以才有这个规定。不过你们是来办公务的,自然不能按照普通来访对待。” 郎月慈点头,道:“理解。就像我们双人出警一样,对彼此都是一种保护。放心,我的记录仪开着。” “谢谢理解。”杨霏接着询问,“我们要不要就在这里聊?这样方便些。” 郎月慈和施也交换了眼神,而后接连点头表示同意。 杨霏于是拿了凳子,又要给他们倒水,施也直接拒绝了,说:“我们自己带了,别浪费。咱们直接说正事吧。” “那我可不跟你客气了。”杨霏坐到二人对面,说,“还是为了苗凌翥来的?” “对。”施也这次占据了主导,“之前市局同事拿回去的笔录我看了,我觉得有必要再从我的角度来来分析一下。” 杨霏点了头,说:“大体情况我之前跟你们同事说了,既然是你来问,我就说得更深一些。其实最开始我没注意到苗凌翥这个孩子,因为他表现得很稳定。他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在高二那年的一次团体沙盘游戏之中。在那次游戏里,第二轮的轮流调整中他没做任何改变。后来在无主题阶段,我看到他拿了这个。” 杨霏说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沙具,那是一个黑色的门窗紧闭的房子。 “在我询问他的时候,他说觉得这个黑色的很酷。但最后,他在沙盘里放的却是这个。”杨霏手中拿起的是一个外表颜色明亮,门窗开放的房子。 施也伸手接过那两个沙具,略一思索,又问:“你给他单独做过沙盘吗?” “做过一次。是他主动来找我的。”杨霏回答说,“沙盘、房树人都做了,但……这个感觉我跟你同事说过了,我觉得他是拿着答案来做题的,我能力有限,帮不上他。” “你觉得他是天才?” “那是我其他同事说的。”杨霏笑笑,“我见过天才,所以我并不认为他是天才。他只是足够努力,且他的智商能够适配他的努力,让他看起来很优秀。抛开他作为个案时候出现的这些行为,就这种感觉,你有什么想法吗?” “你应该跟督导聊这个问题。”施也顿了顿,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或许他真的有答案也说不定。” “他能把心理学研究得那么深吗?”杨霏虽然用了那个类比,但她内心深处还是持怀疑态度的。 “你说,学生考试之前为什么要做模拟题呢?”施也把两个沙具分别放在沙盘里,“有基础题,也有附加题。基础题可以套模板,但附加题是更深的探究以及更灵活的应用。努力的学生能够完成大部分相似的基础题,能够从模拟题里找到答案,但遇到用来筛选高能力和隐藏天赋的附加题,努力就不一定有用了。” 显然,黑色全封闭的房子就是这两个沙具中的“少见的附加题”,郎月慈也听懂了。 杨霏盯着那两个沙具愣了一会儿,而后眼中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我竟然没意识到。” “也不怪你。”施也说,“关系不对等的情况之下,构建信任本就非常难,你能做的有限。你还记得他单独找你那次做了什么吗?” “沙盘。很稳定,没有任何异常。”杨霏回答。 施也盯着那两个沙具看了会儿,轻轻摇头,说:“这孩子真是聪明。” “他拿我当模拟题了,是吗?”杨霏意识到了施也话里的意思,她犹疑着,“如果是这样的话……施也,这孩子是不是——” “别问,我不能说。”施也直接打断道,“能说的我肯定会告诉你。” 杨霏心有不甘,但还是点了头,表示理解。 施也又问:“在你跟他交流的过程中,你有发现什么细节吗?不管是不是专业相关的,什么都可以。” “如果你要非说细节,就是他在单人沙盘的时候很犹豫。在分享感受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蹦极和醒来一样,我又询问,他却不愿意跟我解释。之后我查过,但没找到出处。” “醒是梦中往外跳伞?”郎月慈福至心灵般说道。 杨霏一惊,接连点头:“对!是这句!我怎么给记成蹦极了?!” 郎月慈接着说:“是瑞典一个作家写的诗。后面一句是‘摆脱令人窒息的漩涡,漫游者向早晨绿色的地带降落’。这个作者生前也曾经研究过心理学[注1]。” “不止是模拟,他还在筛选!”杨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真的要跟督导聊一聊了。” “不用给自己压力。”施也劝道,“即便是不在学校环境,这样的来访也大概率会脱落,你知道的,有些事情我们就是无能为力。” 结束对话离开学校之前,郎月慈还主动给施也留出时间,让他和老同学叙个旧,不过施也只多停留了五分钟就回到了郎月慈车上。 “怎么不跟老同学多聊会儿?”郎月慈问。 施也摇头:“这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有想法?” 施也说:“咱们再去苗凌翥的大学,跟那个与他有绯闻的女同学聊聊,之后我应该能梳理出来一些头绪。” “好。”郎月慈没有多问,直接启动车辆。 在学校与师生分别了解过情况之后,这一天也快过去了。夜幕降临时,郎月慈跟着施也回到了酒店。 这次没等郎月慈询问,施也就主动解释起下午的对话。 房子是沙盘游戏中最常见的一个沙具,普遍认为,房子是自我的投射,房子的外形、颜色、门窗开闭状态以及房子里发生的事情都是来访者本人心理存在的表现。 苗凌翥第一眼被黑色封闭的房子所吸引,虽然他的解释是觉得黑色很酷,但试图把黑色的房子放进沙盘里,却并非是简单的被颜色吸引。 施也看过放在沙盘室里的其他房屋型沙具,有不少颜色和外观都很新颖的,同样是黑色的也有,但苗凌翥最终选择了那一个。 黑色的门窗封闭的房屋,很大概率象征着来访者内世界的痛苦、不安与自我封锁。但最终,苗凌翥在取舍之后,还是选择了一个象征着开放、包容、积极的,门窗打开色彩明艳的房子。 选择过程中的表现同样是咨询师需要关注的内容,这个极大反差的抉择,反而表明了苗凌翥的内心——关于“何为正确”的纠结,对于要“表现得好”有极强的追求,对于“暴露真实”的抗拒。 在集体沙盘之中,他回避进行调整的行为,表明他内心的脆弱与无措,看似是随波逐流,怎样都可以,更深层的则是对“调整”这一行为的无力感。这个行为所表现出来的,是他不认为自己可以进行调整,习惯于被动接受,习惯被安排,这可能意味着他存在低自我效能感和习得性无助。 即便心理学逐渐被接受被重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进行心理咨询,很多学生是在学校的心理活动室才第一次接触到沙盘。 结合苗凌翥的整体行为,施也和杨霏给出的分析是,苗凌翥之前曾经接触过沙盘,而且他也研究过沙盘,他很明确地知道什么样的沙具能够反馈“正常”的心理状态。但每个咨询室的沙具都不一样,每个咨询师都会不停地增添沙具,即便是房屋这种最普通的沙具,形态也不尽相同。 学校心理活动室里的黑色房子是苗凌翥从未见过的“附加题”,而那个沙具又非常符合他的状态,所以他会被吸引。但他做了很多普通基础的模拟题,知道什么样的房屋给出的象征意义是“正常”的,所以他最终违背了自己的内心。 另一方面,即便他曾经接触过沙盘,作为独生子的他,也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集体沙盘。所以他在集体沙盘中的行为暴露了他想要隐藏的真正的自己。 但他一定会复盘和反思自己的行为,通过查阅资料就能知道自己在集体沙盘之中的表现并不好,所以他选择修正,即又单独约了一次沙盘,给心理老师展示他的正常。 单人沙盘时候的犹豫,或许是因为他在尽力避免选择“负面”的沙具。而同时,他也在用那句诗做筛选,他期望着杨霏是懂他的,是能够与他共鸣的。 郎月慈虽然没有很扎实全面的心理学知识,但在旁听施也和杨霏的对话之后,也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听施也逐步解释之后,郎月慈只剩下了一个不理解的问题:“一句诗就能筛选出他想要的心理咨询师吗?” “其实也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筛选,他肯定不会让学校的心理老师成为他的心理咨询师,因为学校与家长之间是有联系的,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出于避责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心理咨询的保密与伦理偶尔会被突破。苗凌翥那个时候只有十五六岁,正是敏感且感情充沛的年纪。他内心有摇摆,有想要打破的欲望,选择和行为总是反复,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施也看向郎月慈,“其实我倒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读到的那首诗?对那首诗是什么感觉?” “开始对心理学感兴趣的时候被大数据推荐到了,介绍说这个作者曾经是心理学家,我就想看看心理学家写的诗都什么样。至于感觉……”郎月慈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我看的是翻译本,文笔好会有译者的功劳。至于哲学深意,或许有,但我大俗人一个,读不出来,就觉得挺玄乎的。” “就像心理学给你的感觉一样?” “确实。”郎月慈点头,接着询问,“那你呢?那句诗有什么意义吗?” “我比较在意的是那句诗的表面意思。”施也说道,“跳伞是一种极限运动,在跳出去的那一刻,就再没有后悔的机会,用破釜沉舟的决绝行为让自己从梦中醒来,孤注一掷,不给自己任何后路。”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他好危险啊。” “希望是我想错了吧。”施也及时收住自己的想法,又看向郎月慈,借着这句诗挑起了另一个话题,“你读这句诗的时候就没这种想法?” “没有。”郎月慈回答得很认真,“这首诗后面有其他的内容,树根、夏天、苍翠、鱼鹰等等许多意象都是很积极的,我不觉得这首诗在写逃离和死亡,就我的感受来说,我看到的是自然的力量和深远历史之下人类的渺小。” 施也:“从认知心理学的视角来说,对某一句话的共鸣其实是因为这句话与人的认知框架相匹配,而每个人的认知框架则是由过往经历和价值观塑造的,正所谓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的一句话,不同的人看到的就是不同的内容。” 郎月慈:“如果这么说的话,我甚至都没跟这句话和这首诗产生共鸣。这是不是意味着,这首诗并没有匹配我的认知框架?这是好还是坏?” “没有那么严格的好与坏,也没有对与错。心理学不是判断对错的,而是探究成因的。”施也停顿了一瞬,看向郎月慈,问道,“你想问什么?” “跟案子没关系。我……”郎月慈咽了咽口水,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我今天在那个心理活动室看到了房树人的介绍,然后刚才在你跟杨霏单独说话的时候,我自己画了一幅,我想让你给我看看。” —————— [注1]“醒,是梦中往外跳伞。”出自瑞典作家托马斯·约斯塔·特朗斯特罗姆(tomasg?statranstr?mer)所写的诗。托马斯·约斯塔·特朗斯特罗姆毕业于斯德哥尔摩大学心理学专业,之后多年作为心理学家工作。是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0、第 60 章 施也从郎月慈手中接过他画的房树人,仔细看过,而后他把那张纸放在桌上,推还到郎月慈手边,说:“看完了。” 二人对坐安静了片刻,郎月慈疑惑着开了口:“看完了,然后呢?” “挺好的构图。”施也挂上了个温和的微笑,说,“我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但很抱歉,我不能说。你让我通过这幅画分析你,就像我让你此时在这里教我射击一样。这种行为会害了我,也会害了你。” “这也不行吗?” “确实不行。”施也站起身,走到自己的行李箱旁边翻找起来,同时说道,“不过我可以做另一件事。你喜欢花香、果香、木质香还是水生香?” “什么意思?” 施也手中动作未停,拿出一个装有精油的小包,回到郎月慈身边递给他,说:“挑一个你喜欢的味道,我陪你聊会儿。今天晚上就放下案子,放下别人的事情,只说你的,想聊什么都可以。” 施也当然知道现在两个案子在手,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来说私事,但他更清楚,郎月慈能主动给出这幅画,抛出这样明确的信号,自己肯定要抓住。 虽然不能做咨询,不能给出实质性的建议和指导,但他还是可以做个低干预的倾听者。而且,他也隐隐感觉,郎月慈的状态比之前更像在走钢丝,如果不忙里偷闲给他一个出口,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崩溃了。 此时两个人心知肚明但并未挑破的暧昧与情愫并不会让郎月慈好转,反而给他加上了另一层压力。 郎月慈很快挑选了一个味道的香薰精油交给施也。施也打开便携香薰机操作起来,接着又拿屋内的靠垫和枕头简单布置了一下,而后看向郎月慈,说:“这个大沙发归你,想什么姿势都可以,找个让自己的舒服位置。” 郎月慈很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施也则关了顶灯,只留下沙发旁边书桌上的台灯作为照明,然后倒了两杯水放到茶几上,最后自己拿了椅子坐到郎月慈的对面。 “坐我旁边行吗?”郎月慈问。 “行。”施也于是挪了位置,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郎月慈揉了揉怀里的抱枕,轻声道:“我现在有点儿受宠若惊。” “嗯?” “你之前一直拒绝给我进行咨询,今天这突然就答应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施也摇头:“这不是咨询。我只是感受到你想说的话很多,所以今天给你个时间和空间,让你把想说的都说了。我不评价,也不做任何记录,就陪你聊天。” “那也很好了。”郎月慈看向施也,再次确认,“是不是说什么话题都行?” “嗯。什么都可以。”施也再次给出肯定的回答。 “那就……说说我爸妈吧。” 作为一名缉毒警,郎恒绝对是称职的,但作为一名父亲,他也必然是失职的。没有一个一线警察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无愧家庭,缉毒警更是如此。 郎月慈是真的有过在街上见到父亲必须装作不认识的经历,他也亲眼见证过父亲不顾一切冲到毒贩面前拦住对方的行为。 在很小的时候,郎月慈就知道父亲是英雄,但他从没有像其他警察子女一样,很小就下定决心追随父亲的脚步。 思想的改变是发生在父亲离去之后。郎月慈从小就比同龄的孩子更敏感,在父亲过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噩梦都是从告别厅开始的。告别厅里弥漫着的恨意、不甘和委屈一直缠绕着他,足有五年的时间。 郎月慈的祖父母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心情极度悲痛,身体状况也随之每况愈下。虽然郎恒已经离世,但母亲梅茹却没有放下责任。她一边照顾年迈的公婆,一边抚育着郎月慈,同时还要完成自己的工作。 重点中学的教师工作并不轻松,每天面对学生几乎耗光了梅茹的所有精力。但她还要坚持着,因为她不能倒下。 郎月慈知道母亲的不易,于是更加努力地做一个听话的孩子。 在家里,他会帮着照顾祖父母,会在祖父母流露出一些负面情绪时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每一次听到“这孩子真孝顺”,“小慈真是个小大人”,“郎恒在天上看着也会很欣慰”这样的话时,郎月慈都会表露出一种让长辈放心的表情,但实际上,他的内心是惶恐不安的。 他怕祖父母不开心,怕自己的调皮让长辈厌弃,怕他们觉得自己没了父亲就无法管教,他也明白母亲与父亲的家人理论上都已没有赡养关系,他怕母亲会给外人一种“把孩子扔给老人不管不顾”的形象,也怕母亲和祖父母之间产生隔阂。他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一种责任,即便那个时候没人要求他,他却一直在这样自我要求着。 郎月慈揉了揉怀里的抱枕,说:“是不是觉得我小小年纪满肚子心思?” 施也轻轻摇头:“这不是你的错。” 郎月慈:“从你的专业角度来看,这种想法是从哪产生的?我觉得我小时候其实挺乐观的,我家人也都算开明,我不觉得我受到什么压迫,可我就是会这么想。” “这太复杂了,值得一篇论文。”施也回答。 郎月慈笑了声,也没再逼迫施也一定给出个答案,只是继续讲述起来。 郎恒去世之后没多久,黎笙就出现在了梅茹的身边。 郎月慈后来在母亲就职的中学读书,黎笙也是那所学校的老师。郎月慈刚读初一的时候,梅茹在带高三毕业班,所以郎月慈每天放学都会在母亲的办公室写作业,等母亲趁着晚自习开始前的时间带他回家,给家里老人做完饭之后母亲再单独返回学校完成后续的工作。 最开始的时候还是梅茹每天往返,后来办公室里多了一个叫黎嬴的女生,再后来,黎嬴的父亲下班带女儿回家,就会顺便把郎月慈送回家。 那年黎嬴上高一,郎月慈上初一。在办公室里,是郎月慈主动走到黎嬴身边,问她能不能给自己讲题。其实题目他都会,他只是借此机会先跟黎嬴搞好关系。没人告诉他需要这么做,但他就是无师自通。 再后来,他偶然间听到梅茹在打电话,梅茹说自己要承担很多,她不能背弃郎恒的父母,也不能让郎月慈不开心。 其实那个时候郎恒的父母已经多次劝说梅茹不要自苦,该再婚就再婚,所以郎月慈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才是那个关键因素。于是,他在寒假时故意撞破了黎笙和梅茹的约会,让两个大人不得不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说。可以说,是他促成了梅茹和黎笙的结合。 黎嬴对亲生母亲几乎没有印象,郎月慈对父亲的回忆也是很有限,黎笙和梅茹的结合,补全了两个孩子的缺失,这其实是很好的事情。 黎嬴很顺利地改口叫了“妈”,可郎月慈却怎么都叫不出那声“爸”。黎笙没在意,梅茹没在意,黎嬴也并没有因此而觉得不公平,但当事人心中却存下了一个疙瘩。 黎笙一次次强调郎恒是英雄,郎月慈不改口是对的,自己也接受。但越是这样,郎月慈心里的愧疚感越重。 同时,每次黎嬴叫着“爸妈”的时候,郎月慈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响起,好像自己成了外人,可明明他是愿意的。如果他不愿意,他当初就不会撮合俩人了。 高二分文理时,即便文科成绩更加优秀,郎月慈还是选择了理科。到高三时,他的一句“我要考公大”,引发了这个重组家庭中第一次重大争吵,吵到连黎笙都劝不住,吵到在学校准备雅思的黎嬴都跑回家来劝架。 在劝架的过程中,黎嬴挽住梅茹,耐心地说道:“小慈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公大的级别很高的,他如果再考了研究生,就算不留在北京,最后回家来,那起步也不一样。虽然都是警察,坐机关的和派出所的还是不一样。他有学历有能力,还有郎叔叔以前的关系在,不会受委屈的。妈,您还有我呢,大不了我不出国了,直接工作。”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针一样直接刺穿了郎月慈的心。他本意只是争取自己想要的,他并不想让黎嬴因此放弃她的目标和梦想。 “当时我的心情很复杂。”郎月慈喝了一口水,说,“我对我姐没有意见,我对家里任何人都没有意见。可当我姐说出那句话时,我除了有一种痛恨自己特别不懂事的心情之外,竟然还有一种解脱感。就好像我的叛逆终于让她们成为了真正的一家人。而与此同时我又特别内疚,从小到大我就是个累赘一样的存在,我妈因为我不愿意改嫁,我姐为了我放弃了出国读书的机会。可我又不想松口,不想认输。其实我那会儿跟韦亦悦挺像的,轴、倔、犟,不撞南墙不回头。后来我到了北京,跟本地同学学了句歇后语,叫死爹哭娘拧丧种,我觉得说的就是我。” 施也轻轻笑了声,说道:“倒确实有这么句话。不过这话骂得挺难听的,还是别学了。” 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再没有收回的道理。后来郎月慈去了公大,毕业之后回原籍,他毕竟是烈士后代,安排工作的时候还是有人关注着,询问他的意愿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缉毒警。 半年的禁毒支队培训后,郎月慈带着郎恒的警号被安排到了容南区,那也是郎恒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直到晨西毒案爆发之前,一切都很平静。从最开始“靠着父亲牺牲换来的铁饭碗”,到后来所有人都心悦诚服地称一句“郎队”,这条路,郎月慈走了十年。这十年,他受过伤,拼过命,也拿过荣誉。 故事讲到晨西毒案,反倒没有那么细节了,因为郎月慈只是参与者,是被指挥者,他也不知道完整的详情。他所能讲述的,只是爆炸发生之后他的变化。 上一次的通话之中,他已经说了不少,这次再提起,虽然不像上次那样,但情绪还是有不小的波动。在谈到案发之后这几年的情况,郎月慈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 施也适时递上纸巾,郎月慈接过后稍稍平复了心情,说:“其实到现在,我那个不好的念头还时不时冒出来,我有时候总在想,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施也仍旧是很冷静,他轻柔地引导着:“你能搞清楚这种念头的来源吗?” “我不知道,我有家人,我不是真的想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抑郁,我也会感觉到开心,我对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情绪反馈。我总在设想,如果我死在那场爆炸里,我就不会这样痛苦了,死在岗位上没什么不好。可每次回家面对我妈的时候,我又庆幸我还活着。我跟我妈的隔阂是从我要考公大的时候就有了,到我受伤之后又爆发了出来。我其实觉得我妈也有ptsd,但我……我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施也站起身给郎月慈的杯子里续上了水,说:“关系不像案子,不一定非要追根究底。” “是。”郎月慈喝了水,平复了涌上心头的酸涩,也压制住了哽咽,“我知道。你白天说的那个叠加状态,我能理解。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什么都行,我知道你不能进行分析,但我想听你说话。” 这一场谈话进行到现在,施也基本只是倾听,他恪守着准则,没有给出任何意见,也极少使用咨询时会用到的话术去引导提问,更多的时候,他即便说话,也只是重复郎月慈的话,或者是用反问澄清来鼓励郎月慈的表达。 施也坐回到郎月慈身边,说道:“我想起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无意识模式重复或者叫强迫性重复,当然,这个不是说你,只是闲聊。举个例子吧,从小目睹家暴的人虽然自诉非常痛恨家暴,但有一部分人最终会走向家暴这条路。所谓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在我所见过的案例中并不少见。很多心理学家都探究过这种行为的原因和根源,其中有一种说法是个体会不自觉地回到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模式。用人话说就是,这种状态像鬼打墙一样,即便人会认识到某种模式是伤害,是不良的,但还是无意识地重蹈覆辙。” “为什么会这样?”郎月慈追问。 “有一种观点是即便理智知道家暴是错误的,但成长在家暴之中的人,大脑和行为模式已经习惯了用暴力来处理问题,甚至,这类人只能从暴力中找到熟悉的安全感。所以,当面对与童年所遭受的相似的冲突时,暴力就会复制。”说到这里,施也的语气仍旧是没有变化,但他的心已经提了起来。 最终,他还是把后面更关键也是更重要的话接着说了出来:“还有一种理论是,人会试图通过成年后的重新掌控来修改结局,以结束过去的创伤。”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1、第 61 章 郎月慈看向施也,安静地凝视着,直到泪水噙满眼眶又最终滴落,他才缓缓闭了眼。 把脸埋进抱枕里,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个动作。他不想这样狼狈不堪,即便刚才讲述过程中几度哽咽,他也是强忍着,不愿让施也看到自己这样的状态。然而此刻,一句醍醐灌顶的话将郎月慈所有的纠结与长久以来的压力全部破开。 施也只是在阐述一个心理学概念和对应的解说,但郎月慈还是从这解说之中看到了自己。 “试图通过成年后的重新掌控来修改结局,以结束过去的创伤。”这就是一切的根源。 从选择考公大当警察开始,他就是在试图复制他父亲的路。所谓“子承父业”,所谓“重启警号是荣誉与责任”,都只是他想纠正与改变的借口。 公大毕业是考研还是工作;是留在北京还是回到原籍;是选择在机关还是回到基层;是选择刑侦,还是与父亲一样成为缉毒警;在无数个有选择的关口,郎月慈所谓的自由选择,实际上都是在奔向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他想要复刻,想要成为与父亲一样的缉毒警,想要改变父亲在壮年牺牲的结果。可是他真的喜欢禁毒工作?真的愿意当缉毒警吗?他自己都说不清。 他天生敏感,每一次抓捕现场都会给他留下无法磨灭的印象,每一次进入藏有毒品的地方他都能成为警犬一样的存在,可他毕竟是人,敏锐带给他的除了极强的洞察力,同样也有感官过载之后的身体不适。 最开始那些年,他让自己不去在意这些,因为在他最深处的意识中,只要自己作为缉毒警能够活下去,他就改变了父亲的命运,也改变了自己和母亲的命运。 如今,郎月慈的年纪已经逐渐接近郎恒牺牲时候的年龄,而他侥幸从一次大案之中活了下来。 在某种程度上,他已经完成了改变。所以,在面临再次抉择的时候,他并没有再执着于父亲曾经的职业,看透上层的培养意图是一方面,真实的原因是,他完成了改变,也就不再背负父亲的过去。 然而这场爆炸却给他带来了新的创伤,而且是更加明确的,无法弥补也无法修改的命运。他可以背负父母和自己的命运,但他却无法背负19个同伴以及他们身后19个家庭的命运。 在郎月慈第一次因为“母亲提到看望牺牲的同事”这件事给施也打电话倾诉的时候,施也就隐隐有种感觉,郎月慈的ptsd并非独立成因,更像是复杂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所谓的cptsd。换言之,即便没有晨西案,没有那场爆炸,郎月慈也是有潜在创伤未被治愈的。只是他不知道,并且与这种创伤带来的各种反馈达成了自洽。 在郎月慈讲述的过去之中,他一直是不开心且负担重的,只是这种状态太过隐蔽,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现在听完郎月慈对于原生家庭的讲述,听完他对于晨西案之后的感受,施也几乎可以给出结论了。 晨西案就像一个接力棒,活下来的郎月慈完成了对童年隐形创伤的修复,却在同时遭受了一个更大的显性创伤。童年的隐形创伤塑造了他的性格与三观,也成为了晨西案后他一直走不出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施也对郎月慈的状况早有分析,也早就有判断,只是他不能说,也不能做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郎月慈今晚发出了很多次求助信号,施也绝不可能无视,选择性地说出那句话,已经是他能做的,最贴近郎月慈想要的提供帮助的行为了。 施也其实也在做一场赌博,赌郎月慈足够聪明,能够从那句话中品味出一些关键,赌他能够自己分析出一个结果。 现在,郎月慈的痛哭就是答案,他听懂了,也明白了。 施也坐得离郎月慈近了些,用拍抚给予对方安慰。 电话打断了郎月慈的痛哭,把他从情绪之中强行抽离,他按下接听键,只发出了一个确认的声音。 张尚翔的声音通过听筒传了出来:“郎哥,我按照你的要求搜索了一下两名死者和苗凌翥的社交网络和通话记录,确实有新的发现。安婧的社交账号关注了不少心理学的博主,微信里也存了不少本地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不过都没有聊天记录,手机交给了技侦,运营商和软件方那边也在沟通中。心理学博主的名单我也统计出来了,是发给你还是发给施教授?” “给我。”郎月慈很简短地回答道。 “好,我这就发给你。还有,医院那边说苗凌翥已经转出icu了,最快明天就能跟他了解情况,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医院盯着,有情况我再跟你汇报。” “嗯。” “那我……诶?郎哥?你还好吗?我怎么听着你声音不对?你干什么呢?” “在跑步。”郎月慈随口扯着谎。 “哦哦!好!那我不打扰你了,你调整呼吸别岔气了。有事我再给你发消息,挂了!” 挂断张尚翔的电话,郎月慈把手机扔到了沙发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谁家好人跑步是这样抽气啊?”施也玩笑着,挪动身体换了姿势,从桌上拿起水杯放到郎月慈手里,“虽然情绪被打断了很难受,但你也正好趁着这个机会缓一缓吧。过大的情绪也是一种消耗,你现在的体力和精力真不一定能撑得住。” 郎月慈接过水杯并没有喝,而是依旧歪靠在沙发上,声音还是干涩的:“累。” “连说带哭的,三个小时了。换谁都得累。” “我今天不走了行吗?”郎月慈问。 施也愣了下,而后点头道:“去睡对面那间,不过我没有衣服借你。” “我车上有。” “行。”施也站起身来,“车钥匙呢?我去给你拿。” “不用。”郎月慈说完又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才像攒足力气一样坐了起来,他把水杯放回到桌上,缓缓起身,说道,“施也,谢谢你。” “客气——了……?”这一句话音调拐了弯,是因为施也刚刚开口,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怔愣半晌,施也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郎月慈的后背,终于组织好了措辞:“这些年你辛苦了。” “别招我。”郎月慈的声音又染上了哽咽,他闷声道,“再哭就要累死了,累死了明天就没人给你开车了。” “你在我这儿可不止这点儿作用。”施也再次拍着郎月慈的后背,“挺晚的了,赶紧去拿衣服回来洗澡休息吧。我在外面给你点个安眠的香薰,这个距离你应该不会觉得呛了吧?” “嗯。谢谢你。” 夜色已深,躺在床上时,施也脑海中映现的是那张草草勾画出来的“房树人”—— 门窗很少且屋顶厚重的房子孤立在画面中央;树立在一旁,看似繁茂,但树干细小且有裂缝;树根线条复杂,蔓延连接到房子的底部;人像孤立在外,只是一个小小的背影。 这一个个意象,几乎是标准如教科书般的“创伤象征”。 封闭自我却又渴望外界连接,努力保持坚强,掩盖着内心的脆弱,还存在过度防御的情况。过往的创伤绵长而复杂,没有被处理,仍旧对他的现在产生着影响。游离在画面之外的人充满了无助感,不愿面对创伤,也不愿面对未来。 施也翻了个身,思绪未停。郎月慈这样的状态,放在普通人身上,恐怕早已经解离甚至诱发更严重的心理和精神问题了。可郎月慈并没有。敏感、脆弱、坚毅、无畏,看似矛盾的特性互相拉扯着,并没有把郎月慈逼疯,反而达到“动态平衡”。 犯罪心理学是探究人类心理行为的极限状态,但现在,没有面对极端犯罪,施也同样看到了一种极限状态。此时,过往的知识与技能全然失去意义,面对郎月慈,施也唯一想做的就是陪伴。 次日,施也起床时见隔壁房间还没动静,他就写了张纸条贴在门口,然后出去跑步了。等他运动完又带着早餐回来,郎月慈已经收拾好坐在了套房的客厅内。 “起了?来吃饭吧。”施也把早餐放在了桌上。 “我睡过头了,还让你跑出去买早餐。” “我每天都跑步,没事,不影响。”施也说,“你先吃,我洗个澡出来再吃,不用等我。” 虽然施也这么说,但郎月慈并没有照做,他一直等着施也收拾好在餐桌旁坐下,才动手打开了包装袋。 “都这么熟了就不用客气了,真不用等我。”施也说道。 郎月慈把咖啡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好,说:“昨晚你替我省了三千多块钱,今早我还睡懒觉没给你买早点,我要是再直接不等你就吃,那是不是也太没良心了?” “什么三千块钱?”施也不明所以。 “你的咨询费。” 施也笑了起来:“你真是掉钱眼儿里了,我不做咨询,也不收费。” “那不一样。反正对我来说不一样。”郎月慈拿起纸杯跟施也碰了下杯,说,“先敬你一杯,之后再慢慢谢你。” “你啊……”施也稍稍正了神色,说,“虽然挺扫兴的,但我还是要说,我真的建议你去找专业的咨询师。” “嗯。我会考虑的。”郎月慈点了头,“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吃吧,今早不是还要开组会吗?” “呃对。”施也咬了一口煎饼,“我还是得慢慢适应一下你这个可怕的记忆力。” 郎月慈淡淡一笑,接着说道:“我刚才跟成支说了,今早我不去队里了,等你下课咱们一起走。省得我来回折腾,而且我也想跟教授蹭课。” “可以。那你在沙发上坐着。” 组会的时间相对自由一些,结束之后施也关上电脑,看向郎月慈,玩笑道:“是不是应该再开长一点?还没对你起到催眠作用。” “昨天睡得好,今天就不困。”郎月慈晃了晃手机,说,“翔子一会儿过来,我们打算去跟苗凌翥聊聊天,一起?” “好。”施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接到消息之后施也就和郎月慈一起下了楼,张尚翔看到二人,几乎是脱口而出,说:“施教授也一起?” “不方便吗?那我直接回市局。”施也道。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张尚翔连连道歉,同时给施也拉开车门让他上车。 施也站在车门边,说:“你们要是有话说我就回避,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施教授别介意,我就是刚才短路了一下。” “懂了,是韦亦悦又作妖了,上车说吧。”施也说着就坐到了后排上。 张尚翔愣愣地关上门,看向郎月慈。郎月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见了吧,这才叫天才。上车吧!” 上车之后张尚翔就忍不住开了口:“施教授,您到底怎么知道的?” “猜的。而且我猜跟我也有关系。” “真神了。”张尚翔说,“其实也不算是有关系吧,就是也不知道他又哪根筋搭错了,昨晚不是刮大风来着嘛?办公室窗户没关严,桌上落了土。早起你们没来,我就顺手把你俩的桌子擦了,然后他就又阴阳怪气了。那话挺不好听的,我就不重复了。” “冲着我来的?”施也问。 “嗯。” “没事,别跟他认真。下次他再阴阳怪气,你就直接戳破他,问他是不是对我们有意见。越真诚越好。你不针对他的情绪,只针对他说话的内容,比如他阴阳怪气说你郎哥搞特权不加班,你就问他是不是不喜欢你郎哥。你看他怎么回。” “他……他能怎么回啊?!这话就没法回答!他还没不要脸到那种程度。”张尚翔有些哭笑不得。 施也:“对啊,这样话题就结束了。你不用带情绪,你越带情绪他越得意越舒服。他享受看别人被自己的刺戳破但又不得不忍的快感,觉得这样自己能得到关注,包括有人回护,有人解围,有人生气,有人隐忍,这些情绪对韦亦悦来说都是正向的。所以,你没有情绪,他就难受了。下次再这样你可以试试,非常真诚地装傻,这个会吧?” “这个会!”张尚翔连连点头,“不过话说回来,上次您骂他的时候他确实很怂,我那会儿还以为他能长记性了。” 施也说:“这孩子,上学时候肯定没少被老师骂,他怕我。但是怕归怕,该不听话还是不听话。” “老师的气质果然藏不住。”郎月慈打趣道,“你学生是不是也很怕你?” “还好吧。本科生倒是挺怕的,但是研究生嘛……”施也笑着说,“一个个都要倒反天罡了。小顾刚入学的时候怕我怕得说话都不利落,结果你们也看见了。现在跟我开玩笑的时候一点负担都没有。” “其实刚开始我也怕。”张尚翔嘿嘿一笑,继续说道,“刚开始那几天觉得施教授特别严厉,我说话之前得打好几遍腹稿才敢说出口,不过相处下来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那不是严厉,是专业。谢谢施教授!以后韦亦悦再犯病我就真诚地装傻,气死他!” “不怕把孩子都教坏了。”郎月慈低声道。 “翔子是好孩子,教不坏。” “哎呀施教授夸我了!”张尚翔笑意满盈,“郎哥你听听,施教授说我是好孩子!” “听见了听见了!好好开你的车吧!别把车给我们开天上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2、第 62 章 苗凌翥伤在后背,短刀从背后插入,扎伤了他的右肺,手术之后的引流管还没有拆,他现在只能侧躺接受询问。好在他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状态还好。 见面之后郎月慈最先开了口,向苗凌翥介绍了施也和张尚翔,征得了他的同意使用执法记录仪,并强调这只是询问不是讯问之后,对话才正式开始。 在进行介绍的时候,郎月慈模糊了施也的专业方向,只说是自己的同事,所以当施也开口询问的时候,苗凌翥并没有展露出过多的抵触。 施也首先给出了一个开放性的引导:“跟我们讲讲当天晚上的事情吧。你可以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如果漏掉了细节怎么办?” “没关系的。梳理逻辑是我们警方的工作,你只需要讲述就可以。”施也回答。 苗凌翥安静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然后开始了讲述:“我那天在学校,上午满课,下午在图书馆自习,晚上跟同学出去吃饭,到了十点半他们就回宿舍,因为宿舍楼门禁是十一点。我不用回宿舍,就打车回了家。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车特别不好打,我用了十多分钟才打到车。我到家的时候十一点多一点,我妈问我为什么回来晚了,我说打车打不到,路上又有点儿堵。她说了我两句,然后就让我回房间休息了。我睡不着,差不多一点的时候就溜出去了。出了门我也没事干,就在小区花园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后来觉得有点儿冷,我就回家了。到门口的时候我发现家里的门开着,以为是我走的时候没关好。我进屋之后开了灯,看见地上有血,然后就看见……看见我妈趴在地上……” 后面的话被哽咽切断,施也从床旁柜上拿过抽纸包,抽了两张纸巾送到苗凌翥手里,而后又把纸巾包放到他的手边,轻声安抚道:“没关系,慢慢说。” “谢谢。”苗凌翥接过纸巾擦了眼泪,很快就继续讲述起来,“我看到我妈趴在地上,就赶紧跑过去。在路过客厅的时候被人拽住了我的手。那个人把我压在沙发上,我就觉得后背特别疼,然后就失去意识了。我也不知道我过了多久才醒,醒来之后我就拿起手边的电话报了警,我看防盗门关着,我就蹭到门口开了门,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你见到行凶的人了吗?”施也问。 “那个人戴着帽子口罩,我没看见脸。”苗凌翥回答。 “身高或者性别能分清吗?” 苗凌翥轻轻摇头:“当时发生得太快了,我的注意力全在我妈身上了……” 施也继续问:“有任何关于颜色的记忆吗?” “或许……是黑色卫衣?我真的不能确定。” “好的,没关系。”施也仍旧是很温和,“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我还是想请你仔细回忆一下,你或者你的父母是否在外与什么人结仇?” 苗凌翥又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爸妈工作上的事情基本不跟我说,所以我也不清楚他们是不是跟外面的人结仇。我……我还是个学生,我们同学之间没什么矛盾,就算我在无意之间得罪了谁,也不至于到了要灭门的程度。我小姨家是做生意的,可能会有生意上的冲突,但应该也不会针对我们家。所以我并不确定。” “你知道家里的贵重物品都保存在哪里吗?”施也追问。 苗凌翥:“我妈的梳妆台上有个首饰盒,里面有些金饰,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家有几辆车?车钥匙都在哪里放着?” “我家有两辆车,我妈平常开车上班,会把我爸送去单位,她开的是辆丰田凯美瑞。家里还有一辆赛那,是平常去郊区玩会开的,车钥匙都放在门口鞋柜上。” 施也稍稍思考片刻,说:“感谢你提供的信息,这对我们的侦破很有帮助,你先好好休息,等你身体恢复一些之后我们再跟你谈话。如果这段时间内你想到了什么细节,可以随时告诉在这里执勤的警察。” “他们……会一直在这里吗?”苗凌翥问。 施也回答:“我们现在还不能排除寻仇的可能,如果凶手真的是针对你们一家,而你活着并清醒,这是很危险的。所以在确认案件性质之前,我们警方会为你提供必要的保护。你是我们的重要证人,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好。谢谢。”苗凌翥回答。 走出病房后,施也又提出去见一见苗凌翥的管床大夫。在询问过后,管床医生很配合地表明可以提供手术录像,施也又询问是否有时间通话,医生表示只有半个小时,施也很快就拨通了一个电话,让医生接听。 医生通话时,张尚翔则带着在医院执勤的民警一起去医务处和教学处办理手续调取手术录像。郎月慈靠在墙边,低声询问道:“不会是让这位大夫跟令尊交谈吧?” “术业有专攻,这时候找爸没用。”施也笑笑,解释说,“是我认识的一个法医朋友,我需要让他帮我确认一些事情。” “咱们市局也有法医。” “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个第三方视角给出一个完全客观的判断。” 话说到这里,另一边的对话也已经结束,施也从医生手中接过电话道了谢,而后和郎月慈一起走出办公室。 电话并没有挂断,施也把手机放到耳边,继续跟对方又说了起来。几句话之后,施也说道:“这位同志,我的10190呢?”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施也挂上了笑,道:“别拿忙当借口,我也忙。我还真不信你忙到连寄快递的时间都没有。我不在北京不意味着我不能收快递,你寄我爸妈家,或者寄学校都行。如果下次我回家的时候还没看到属于我的快递,我一定会直接冲到部里告状的。” 对面大概是苦于施也这样带了些蛮横的态度,吐槽了两句,施也回道:“上次让我帮忙,是你主动提出给我乐高的。我这次让你帮忙,你也可以提要求。礼尚往来,前提是你得先履行承诺。” 停顿片刻,施也继续说道:“这还差不多。行了,我也继续忙了,你想着我的乐高。” 挂断电话之后,郎月慈先开了口:“其实高韵也能给出专业的判断,她的能力很好。法医也挺忙的,你这样对方不会觉得麻烦吗?” “我没有怀疑高韵的能力。”施也晃了晃手中的手机,说,“每个人都是有社会属性的,维持社交是人类生存的需要。朋友之间的交往是人情,也是促进人与社会的勾连,有社会勾连的人才能维系着社会化和社会属性。” 郎月慈跟着施也往前走了两步,道:“冒昧问一句,你这位法医朋友,是不是有心理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施也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社交是必须的,无论是否厌烦,无论性格属性是更偏于独处还是更倾向群居,正常的人都有能力维持正常的社交。而有心理疾病的人才需要周围的人拽着进入社交环境。” “不要以偏概全。”施也笑了下,接着说,“他只是一个不喜欢活人的法医而已,与尸体打交道就是他的社交方式。当然,我给他打电话的真正理由是,他欠我一个绝版乐高没给我。都过去大半年了,我得提醒他还债。” 郎月慈倏然一笑,说:“说起案子来稳重得像个老学究,这会儿说起爱好来,倒是看得出咱俩是同龄人了。” 这是一句完全与案情无关的话,施也正快速琢磨着要如何给出不越界的回复,抬眼看见张尚翔正往自己的方向走来,于是没再继续话题,而是迈开脚步迎着走了上去。张尚翔晃了晃手里的u盘,说:“视频拿到了。” “那就走吧,路上说。”施也道。 张尚翔不明白施也要看手术视频的原因,上车后没有外人打扰,他自然会主动询问。 郎月慈却先开了口,不是回答,而是说:“你先说说你对苗凌翥的看法。” 张尚翔回答:“虽然他没有准确地说出时间,但他描述的行动路径有监控视频可以作为时间辅证,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不过郎哥你这么问,是我漏了什么细节吗?” “他开口的第一个问题就已经暴露了。”郎月慈说,“正常情况下,一个直面重大创伤的受害者,在见到警方之后,是很难冷静到去思考自己的口供会不会有遗漏的。普通的证人没有必要担心证据的完整性和逻辑性,那是警方和律师的责任。重大创伤之后会有记忆模糊,因此而导致的证言不完善并不会成为指向证人的刀,最差的结果无非就是证言不被采纳。可刚才施教授让他讲述过程,他开口第一句却是在担心自己说漏了细节。” “为什么不能因为他严谨?”张尚翔问。 郎月慈道:“严谨不意味着是机器,他目睹了父母死亡,自己也身受重伤刚刚苏醒过来。这个时候正常的反应应该是尽自己可能回忆并描述当时发生的事情,全力协助警方抓到凶手。当然,严谨的人是会考虑到证据是否全面,但不应该是在第一次与前来调查取证的警方见面时就优先考虑的事情。” 说完这些,郎月慈回头看了眼坐在后排的施也,以眼神询问。 施也点了头,接过话来:“你郎哥的意思是,苗凌翥冷静理智过了头。但根据前期对他周围环境的调查反馈显示,苗凌翥并不是这样的性格。” “那施教授您有什么看法?” “他在撒谎。”施也直接给出了结论。 “撒谎?他在什么方面撒了谎?”张尚翔追问。 “很多方面。”施也逐一列举道,“首先,案发之前的时间线基本没有问题,通过他同学的证词可以证明他们确实一起吃饭了。但是从他们吃饭的地方回到他家,走路都用不了半个小时。我们在他家找到过一份时间安排,他家人以及同学的口供可以证实,苗凌翥父母给他设定的最晚回家时间就是十一点,这么多年来,他肯定知道十一点不到家会被说。同时,学校宿舍楼的门禁也是十一点,也就证明十点半散场是那晚聚餐所有人默认的能够卡着门禁回到居所的合理安排。十点半散场,他超过十一点才到家,这个时间就有问题。 “另外,他提到安婧因为他晚回家说了他两句,从而导致他睡不着并且在凌晨一点溜出门。从监控得知,他溜出家门什么都没干,就在椅子上坐着,坐了二十分钟就又离开了监控范围。还有,他说他觉得晚上冷,所以才回了家,但是监控可见他那天晚上穿的是长袖运动卫衣和牛仔长裤。案发时候气温17度,体感温度在15度上下,作为一个身体健康的青年男性,这样的穿搭在这样的温度下是不应该觉得冷的。但在监控之中,他做了一个明显到有些夸张的缩脖抱臂的动作,这与他刚才提供的口供完美匹配。” 张尚翔思考片刻,说道:“好像是有点儿怪,他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他记不住凶手的特征,却能记得那天晚上几点在楼下觉得冷?而且还是对的?” 施也接着说:“不止这些。他回家之后发现家里门开着,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没关好门。他是溜出家门的,如果他明确知道自己的行为会被责骂,那他一定会小心谨慎地确认门是否关好,更何况根据他同学说,他是那种锁上门之后还会再拧一下把手确认是否锁好的人,他溜出家门时反而忘记确认了,这就不正常。再一个,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是开灯。还是那个原因,他是溜出去的,悄无声息地出去再回来才是正常符合逻辑的行为,他直接把灯打开难道不怕家里父母起夜发现他?” 张尚翔:“对啊!小时候偷看电视跟爸妈斗智斗勇的时候都知道尽量复原!大半夜的突然把客厅灯打开,那也太危险了!” “他说是他开的灯,意味着凶手摸黑进入两间卧室把两名死者毙命,这凶手刀法这么准,在他开灯之后把他压在沙发上却突然就左右不分,只扎伤了他的右肺?”施也继续分析道,“录音显示他报警的时候很明确地说他父母都被杀死了,但刚才他的描述之中,回家之后他并没有去过苗希尧的卧室,也没有实际接触到安婧,而是在走向安婧的途中就被凶手制服在沙发上了。他怎么就笃定他父母都已经死了?他伤在后背,而安婧身上并没有凶器,他又是怎么准确说出凶器是刀的?” “他……说了吗?” “说了。”郎月慈给出了很肯定的回答,“我听过接警录音,他原话说的是,‘我爸妈都被人拿刀捅死了’。绝大部分人报警时候会只说自己看到的,比如‘身上都是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类的话,可是刀插在他的后背,他说不记得凶手体貌特征,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却在报警的时候准确说出了凶器,这不合理。” 张尚翔疑惑:“他跟凶手搏斗的时候看见凶手拿刀了?” “他刚才全程都没说凶手用了什么凶器。”郎月慈说道。 “报警的时候记得但现在又忘了?”张尚翔眨了眨眼,旋即又自我否定道,“不对,没道理啊!他这模样又不像吓傻了的。要真吓傻了就不会这么有逻辑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3、第 63 章 回到市局时正赶上午饭时间,三人于是直接去了食堂,打了饭坐在一起之后,张尚翔仍在思考刚在车上的话,施也说道:“从现有证据进行合乎逻辑的推理这事你们是专业的,但观察情绪和反应这方面我更专业一些。我现在能给出的结论是,苗凌翥有所隐瞒,他或许不止是受害者这么简单。” 张尚翔问:“他情绪也有问题?” ? 施也回答:“中间有一段他在表达悲伤,但当我给他递上纸巾的时候,他的情绪被打断了,甚至还保持理智和礼貌地向我道谢。当然,我不是说礼貌是不对的,只是人在真正情绪上头的时候,是顾不得很多事情的。人会有情绪是因为没想明白,如果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以及为什么会情绪化,人就很难再陷入情绪之中。 “脑神经科学分析,情绪更依赖于边缘系统,而理智则是由前额叶皮层来主导,这两个系统存在着竞争性抑制。当边缘系统中的杏仁核被过度激活时,前额叶皮层的理性控制会被抑制,也就是所谓的情绪失控。而在普遍的社会规范要求下,大脑会主动或被动地激发并提高前额叶皮层的活跃度来压制边缘系统,在这种动态平衡的博弈之中,人的精力会被消耗,后天培养的规则会被放在次要位置,甚至会被忽略。” “我没听懂。”张尚翔看向施也。 施也调整了措辞,说道:“那我这么说,真实的情绪反馈是有无法避免的生理连贯性的,比如人在紧张时候心率加快,但恢复平静是需要一定时间的,不可能说上一秒心跳还是每分钟100下,下一秒直接骤降到每分钟60下。再比如,人在极度悲痛的哭泣之后,即便理智已经占了上风,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但身体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抽动、手脚冰凉甚至发麻,需要时间来平复。” “这个我能明白。”张尚翔点头。 “这就是情绪的连贯性,即便是被干扰,或者被理智所压制,也不会瞬间消失。刚才苗凌翥在讲述他看到安婧尸体的时候是很悲伤的,但我给他递去纸巾时,他的情绪被瞬间打断。他向我道谢之后甚至没有过多的停顿,连呼吸节奏都几乎是瞬间恢复,并且接下去的讲述完全是有逻辑的。驾驶时刹车需要时间,情绪的刹车也需要时间,但我在苗凌翥的表达之中,没有看到情绪刹车的惯性反应。在当时那个情况下,骤然失去父母的悲伤对他来说反而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并不符合常理。” 施也顿了顿,继续说道,“出现这种不合常理的情绪断裂,有几种潜在的可能,其一,他存在着人格障碍,自身缺乏情感共鸣;其二,他是高功能有高智商,精于对情绪的操控;其三,他在表演。” “如果是演的,难道不是更应该着重表达这种惯性吗?”一直在旁听的郎月慈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就算不知道这些专业理论,他也应该有过亲身经验,要是演怎么不演好一点?” “因为cpu不行。”施也回答。 “啊?”张尚翔茫然地看着施也。 施也解释说:“多核处理能力不行。如果他是在表演情绪,那么此时是前额叶皮层部分在活跃,同时这一部分也在处理着他想要讲述事情的逻辑。就好像让人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没经过训练的人很容易顾此失彼,甚至最后两边都是四不像。大脑会自动筛选优先等级,就像我刚才说的,苗凌翥的情绪表达断裂没有惯性,很有可能是因为在他的逻辑体系之中,失去父母的悲伤排在了他要向警方讲述故事之后。他无法同时处理两件事,于是大脑做出了选择,中断情绪表演,完成故事的讲述。” “可他讲的故事却模糊了本该有的重点。”郎月慈立刻接话,他此时也终于明白从刚才开始自己心中隐隐感觉到的不合理的来源了。他继续说:“苗凌翥的重点放在了自己行为的合理化和逻辑化,而不是他真实的所听所见所闻所感。他开始讲了跟同学吃饭,回家被母亲责备,自己溜出去又回家,甚至连开灯关门这种细节都有,却唯独没有他面对父母遇害之后的态度。” 施也跟郎月慈对视一眼,都明白彼此心中对苗凌翥的怀疑增加了。他转而看向张尚翔,说道:“刚才的谈话有录像,一会儿可以再复盘一遍。医院那边盯着点儿,看苗凌翥的身体恢复情况,后续可能还要请他过来协助调查。” “嗯,施教授放心,这个我都安排好了。”张尚翔立刻回答。 吃过饭后张尚翔去复盘录像,郎月慈则拉着施也去了市局后面的训练场。 “有事?”施也问。 郎月慈:“关于情绪和理智的问题,我想再深入请教一下。” 施也挑了眉,迈开脚步走起来,说道:“某些ptsd患者确实会有杏仁核过度活跃以及前额叶皮层活跃度降低的情况,但这种诊断是需要专业设备的,我长的这两个只是肉眼,跟你的没区别,甚至可能还没你的好用。所以,我给不出诊断。” “能治吗?” “治疗的前提是诊断。”施也转过身来后退着走,“我不能诊断,也没资格给你治疗,所以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 “那我问个你能给出答案的。”郎月慈望向施也,“昨天在学校的心理活动室,沙盘上的形状和那个东西,是什么意思?” “本科毕业的时候我们互相准备毕业礼物,我给班里每个人都送了个代表他们的沙具。沙盘上的图案是当时我们班自己设计的logo,那个沙具是我送给杨霏的。”施也眨了眨眼,看向郎月慈,说,“你想多了。杨霏的老公是我们大两届的学长,学计算机的。他俩的二胎都上小学了。” “我……”郎月慈缓了缓,说道,“她说她见过天才,那说的是你。” “首先,我不是天才。其次,这世界上真的有很纯粹的同学情谊。而且我上学的时候跟现在不一样,那会儿没人拿我当回事。”施也停住脚,对着郎月慈道,“伸手。” “……”郎月慈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施也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沙具放在郎月慈手中:“送你了。” “这是什么?” “是你。” 郎月慈看着手中那个做工很精致的小狼,没有给出回应。 “我家里有沙盘,之前闲着没事的时候摆沙盘玩,我选了这个沙具。”施也转过身迈开脚步向前走去,同时说道,“看这抬起来的头,桀骜不服输的样子,挺像你的吧?” 郎月慈追上去问:“为什么会在沙盘上摆这个?” “不知道。”施也回答,“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解答,也不是所有行为都需要分析。我可以毫无顾虑地去分析我所面对的证人、嫌疑人甚至是受害人,但我做不到把身边人当成案例。即便没有伦理约束,我也做不到。其实你该庆幸,如果我还在执业做咨询,我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对话和交往。” 郎月慈几乎是瞬间就抓住了施也话里的漏洞:“如果按这个逻辑来说,心理咨询师的执业规则和伦理要求根本管不到你。” 施也轻笑一声,回答说:“你也得允许我心里有个用来规束自己行为的伦理准绳。我也是人,是人就有做不到的事情。” “你做不到……”郎月慈试探着问,“那次来访脱落对你伤害还是很大的,是不是?” 施也摇头:“那件事发生之后我的反应是符合创伤后的反馈。但我并不觉得我遭受到了伤害,我只觉得那是正常的情绪反应。我的导师和督导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给出了他们的判断。那个判断是基于理论知识,是由前额叶皮层激活所产生的结果,但我的感受更多的是基于我的边缘系统的反馈。前额叶皮层和边缘系统存在竞争性抑制,但他们也是共同协作的。理智和情感没有孰轻孰重,也没有是非对错。理智的人也会有感性的一面,惯常感情用事的人也不会全无理智。每个人都独一无二,每个人做出的选择也都各有原因。法律底线之上,每个人都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这无关对错。” 郎月慈握住那个沙具小狼,说:“你是想告诉我,即便存在创伤,甚至走不出曾经的创伤,也不是我的错,是吗?” “闲聊而已。”施也不置可否。 “即便没有对错,难道也没有优劣吗?”郎月慈追问。 “那你能告诉我,优劣的标准是什么吗?” “标准?” 施也说道:“我没有你那样的记忆力,我就是劣;你的知识储备没有我丰富,你就是劣;你体能比我好,你就是优;我情绪比你稳定,我就是优?是这么简单的判定吗?” 郎月慈缓缓摇头:“我……我不知道。” “即便某一个单项能够这么武断粗暴地判定,拥有无数个不同单项的整体又要怎么判定?什么是规则?什么是标准?你能说的清楚吗?”施也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享受着新鲜的空气,片刻之后才接着说道,“个体差异永远存在,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两个人会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哪怕是同卵双胞胎,胎儿时期争夺到的营养多寡也会导致身体情况有差异,所以人与人之间的比较是无意义的。没有意义的比较,没有标准来判定差异,又该怎么定义优劣?”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郎月慈喃喃道。 “那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了。” 俩人安静地在操场上走了小半圈,郎月慈突然说道:“不对啊!我刚才不是想跟你聊这个的!你怎么转移话题了?” “因为你想聊的我不想聊。”施也坦白回答,“我的cpu也不行,现在咱俩聊不明白也聊不痛快。” “抱歉。我——” “其实这样挺好的。”施也打断了郎月慈的话,说道,“终于有一件事是你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了。同事、家人、领导、朋友,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你从来都是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后面。你开口说话的时候早已经斟酌好自己的言行是否会给对方带去困扰,却很少关注到自己是否会委屈。你走一步看十步,看的却都是别人,而不是自己,你或许已经习惯了,但习惯不代表能接受。” 郎月慈深吸了一口气,愣愣地看着施也,几乎要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施也又走了两步,意识到郎月慈没有跟上,才停下来转过身。 郎月慈渐渐回神,开口时喉咙如坠上千斤秤砣,干涩不已:“我在你面前无所遁形。” “我还没开始分析你呢。”施也指了下郎月慈握着沙具的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沙盘上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把它带来是因为什么,甚至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选择把它送给你。我在做这些行动的时候,是边缘系统占了上风。如果我能用理智分析清楚,这些行动可能都不会发生,过往的数次对话也都不会发生。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是个不理智的人。刚才我的转移话题就是我的前额叶皮层在工作,在踩下刹车。我认为此时此刻,我们需要调用理智,而非感情,你认可吗?” 郎月慈几不可见地点了头,而后说道:“是。我好像确实有些失控,昨晚……昨晚聊过之后我就一直不冷静,还想再跟你聊。” 施也给了郎月慈一个和煦的微笑,说:“除了案子之外,其他的事情都不用着急。毕竟案子是真死了人,而其他的,总有时间逐一解决。焦头烂额的时候可不适合做决策,容易误判。” “昨天就说过了,不过是多一个并行的悬而未决的案件而已,算不上焦头烂额。”郎月慈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他向前迈了一步,离施也近了些,“现在苗凌翥这边有了一点进展,那另外一方面呢?我很贪心,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找到新的线索?” 施也问:“昨晚的对话不算吗?” “不太够。”郎月慈摇头。 “现在理智占了上风,我也并没有想把送你的这个沙具拿回来。”施也回答。 郎月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明白了施也的话,他弯了眉梢:“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的礼物。”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4、第 64 章 仍旧是没有太多进展的一天,下班后郎月慈直接送施也去了车站,次日一早施也有需要面授的课程,同时,来协助办案已经半个月,他也需要回去向领导汇报一下工作。 此时短暂的分别让他们二人都能有空间和时间独立思考,这是好事。 次日,施也上完课之后就去见了洪刚。洪刚这次倒是没太绕弯子,直接询问起郎月慈的情况,施也放下水杯,回答说:“情况不好也不坏,没什么太大变化。不过他确实很有能力,他目前的情绪状态也不影响他的工作。” “即便是他参加不了专案组,我也希望他能当个好警察,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发光发热。”洪刚说道。 施也从这话中品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他看向洪刚,询问:“清零计划有变?” 洪刚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施也,说:“昨天刚收到的。清零计划会于下月一号正式启动,这是发给学校的协助调查函,是你的。鉴于你的工作性质,领导特许你在完成本学期教学任务之后正式加入行动。其他单位抽调的名单已经下发,除特殊情况外,6月15日之前大部分人员会完成调动并到部里集合。郎月慈那边,因为万字案的关系,是属于特殊情况,所以他的调令还没发下去。如果万字案在今年内没有侦破,会由你直接带回行动组里,至于郎月慈,如果到时候他能顺利通过评估,自然也会加入行动组。” “我明白了。”施也把文件放回到洪刚的桌上。 个人意愿不能凌驾于集体任务之上,这个道理施也当然明白。清零计划需要自己,但不一定非要郎月慈不可。 施也当然想跟郎月慈继续共事,洪刚和其他推荐郎月慈的老师们也希望郎月慈能抓住这次机会,为了破案,也为了他自己的前途。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郎月慈能够通过评估,有足够的能力来承担这份责任。 洪刚把文件收起来,说道:“之前你糊弄也就糊弄了,我不跟你计较,但现在你得给我个准信,郎月慈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你觉得他不能胜任,我直接跟领导说,不要给当地发函了。被退回和没入选是两回事,这个道理你明白的。”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施也斟酌片刻,道,“但是我真的只能说他现在是不好不坏。晨西案对他有影响是肯定的,但他也没有崩溃到影响工作和生活。这次我过去,他的状态比年初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要好一些,但我没有办法确定他状态好转的根源。坦白说,他周围没有能跟他同频的人,我能跟他同频的时候,他的状态自然是好的。现在的情况是,我成为了影响因素之一,所以我的观察就不一定准确了。” 洪刚思索片刻,缓缓点了头:“如果只是这样,或许离开容新加入行动组对他有好处。行动组里肯定有不少高智商高能力的,能跟他同频的人。” “但晨西案对他的影响仍然不小,离开完全熟悉的环境或许会加重这种影响也不一定。”施也补充。 “难怪你纠结。”洪刚了然道,“这样吧,反正万字案目前还是你们主要负责,这段时间你辛苦,再帮帮他,也再看看他的状态。心理评估就那些,具体细节你也了解,你不能给他直接做评估,但你心里肯定有数。等到该做决断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你直接跟领导说,最后由领导拍板决定。” “好,我知道了。我服从安排。” 施也订了第二天的票,这天下班之后不着急赶高铁,就开车回了父母家。 “还以为你出差忙到都不回来上课了。”母亲周玟把碗放到施也面前,“累吧?觉得你都瘦了。” “还行,就是费脑子。”施也笑呵呵地说道,“还有就是想念我爸的炸酱面。” “瞧你那点儿出息!”施昱笑嗔道。 施也跟父母关系很好,玩笑着回答:“就没出息了,怎么着吧?” “我能拿你怎么着啊?!”施昱撇了撇嘴,“吃吧,炸酱面咱家还是吃得起的。这次出差要多久才结束?” “没谱。”施也吃了两口面条,说,“这是办案,案子不破我估计就回不来。” “不让你上课了?”周玟问。 “公选课上完这学期之后就停了,只保留最基本的公开课。快的话从下半年起,最晚明年初开始,我可能要全国各地跑了。” 周玟叹了口气,说:“小时候去趟通州你都嫌远,现在倒好,待在外面不回来了。” “工作嘛。”施也笑笑,安慰道,“而且我还有研究生要带,肯定不会一直在外地的。” “来回跑更累啊!”周玟还是心疼自己儿子。 施也劝道:“这是非常态,也就一两年而已。反正您跟我爸都还没退休呢。我就是在家,咱仨的时间也不一定能碰到一起去。” “这倒是。”周玟说,“五一之后这是第二次我跟你爸同时在家过一整天。” “呀?老施同志还这么忙啊?”施也揶揄地看向施昱,“又有课题了?” “镜面人体外心。”施昱淡淡道。 “什么东西?!”施也手里的筷子都差点儿没拿住。 “嗯。你没听错,心脏长在体外,还是在右边。”施昱回答,“是个孩子,阜外和儿研所的专家也都来了,这段时间一直在研究。” “牛!”施也伸出大拇指,比了个手势,“预祝施教授手术成功。” “那也预祝我们小施教授破案顺利吧。”施昱拍了下施也的手,“赶紧吃,别贫了。” 周玟先吃完了面,她没有说话,施昱则放下筷子站起来拿过周玟的碗往厨房走去,很快端出来一碗面汤。 这样的场景对施也来说已经见怪不怪了。父母感情好,默契足,朝夕相处三十余年,生活习惯早已了然于胸,不用说话就能知道彼此的诉求。 不过这一次,施也却有了别的想法。他斟酌了片刻,说:“妈,我可能喜欢上了个人。” 周玟碗里的面汤险些洒出来,她放下碗,说:“你妈我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拜托你下次再说这种大事的时候先提前打个招呼。” “这算是大事吗?” “算吧。”施昱在旁幽幽说道,“毕竟我们俩没觉得你会对人类产生兴趣。” “爸?!您就这么看我?在您眼里我究竟是个什么鬼样子?” “别说在我眼里了,你在谁眼里都不是个会喜欢人类的人。”施昱放下筷子看向自己的儿子,“说说吧,年龄职业性别。” 施也咽了下口水,回答说:“在容新认识的,同事,比我大三个月。是……男的。” 施昱点头:“哦,那还行,不算太颠覆。” “……”施也彻底懵了,“这是什么反应?我说我喜欢男的,我这是出柜了,你们这就……接受了?” 施昱:“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既没找个比我还大的,也没触犯法律找未成年,更没有猎奇地玩别的物种,男的女的都是人,是人就行。记得戴套,定期体检,做好防护措施。”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施也茫然道。 “你爸说得对。自我保护很重要,不管多喜欢,戴套都是必须的。” “不是……哎呀!八字还没一撇呢!”施也哭笑不得,“我这是找你们取经呢,能不能先听我说完啊!” 周玟认真地看向施也:“我跟你爸是异性恋你了解吧?你找我们取经?确定不会扰乱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异性恋啊!不然我哪来的?!”施也无奈扶额,“您二位开明得仿佛我是个老古董。” 施昱轻轻一笑,说:“想问什么就问吧,不过你妈说得对,我俩的经验可能对你没什么用。” “就……应该有用吧。”施也说,“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可以算是我的病人。”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妈曾经也是我的病人。”施昱撑着头看向周玟,“老婆,咱儿子好像有点儿俗了。” “我觉得也是。”周玟轻轻“啧”了一声,道,“竟然走了咱俩的老路,好没创意啊!” “算了算了,不说拉倒!”施也被父母调侃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周玟和施昱一左一右同时按住施也的肩膀,把他按回到椅子上坐稳。 周玟开了口:“你说的是‘某种意义上’,那就证明并不是常规情况。既然不是常规,确实可以参考一下我跟你爸。生病的时候我确实是你爸的病人,他确实是我的主治,但正常状态下,我们俩是同事。” “妈,您这不是说了句废话吗?” 施昱捏了下施也的肩膀:“你妈的意思是,等这个某种意义上的医患关系结束之后再考虑下一步。毕竟你们是同事,而你算不上真正的医。” “还有,”周玟补充道,“别用你的专业去分析人家。爱情本来就是突破理性逻辑的存在。” 施也点了头:“这个我知道。” “小心移情和吊桥效应。”施昱补充道,“你的专业,你比我懂得多,你能处理好。” 施也说道:“嗯,我都明白。” 周玟想了想,拄着头看向施昱,说:“老公,你账上还有多少钱?” “怎么?要用钱?” “周末咱去看看房呗?给儿子再准备一套?” “打住!要买我自己能买。”施也立刻阻拦道,“再说了,房子够住就行了,买那么多浪费。更何况现在什么都没定下来呢,别想那么远。” “你自己能买?”施昱挑了眉,玩笑道,“指望你自己买房,还不如指望你中彩票更靠谱些。” “我……” “啃老不丢人,这年头谁不啃老啊?”施昱仍旧语气平淡,“不过确实现在说这些还早,等你想清楚了决定好了再说。” “想清楚决定好”——如果事情真的能像说出这六个字一样简单就好了。 父母能够很快接受自己的取向,这倒没有太出乎施也得预料,这也是他没多犹豫就直接坦白的原因。但父亲的提醒也正是自己所担心的,他知道自己在面对感情的时候是理智的,但他不能确认郎月慈是否分辨得清。 陪着郎月慈走一段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如果郎月慈真的是对自己产生了移情或者吊桥效应,事情就更复杂了。 这一夜虽然是睡在熟悉的家里,施也反倒没能睡踏实,一想到回去之后就要面对郎月慈,他更觉得闹心了。 然而让他更闹心的是,在高铁上他接到了洪刚发来的消息:【清零计划详情可以告知郎月慈知晓。你斟酌着办。】 干脆把我斟酌着办了算了!施也在心中吐槽道。 郎月慈照常来接站,给施也带来了最新的进展:苗凌翥的伤情鉴定存疑,法医那边在努力还原。 “你有什么想法?”施也询问。 郎月慈回答:“苗凌翥伤在后背,这个伤口很难由自己独立造成。电视剧电影里那些手段,真正能成功的概率并不大,最有可能的就是冰块,但现场痕迹又不支持。我现在也没什么足够符合逻辑的推测。” 施也追问:“查过他的浏览记录吗?” “查过。但没有什么发现。他的浏览记录非常干净,手机、电脑、平板,包括学校里他用过的电脑的浏览记录,所有浏览记录都是关于学习的,一少部分关于娱乐的都是现在学生们会看的东西。再有就是一些关于北欧神话和哲学方面的介绍,他应该是对这些感兴趣。” “北欧神话……”施也思考片刻,说,“伤情鉴定方面,别给高韵太大压力,如果检不出来就算了。其他方面还有调查空间,” “嗯?” “反正万字案也没线索,这两天你带着我去见几个心理咨询师吧。” 郎月慈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理解了施也的意思,安婧的关注列表里有不少与心理学相关的,他们家人的通讯录中也有心理咨询师。如果说还有谁能够提供证据,或许就只有给他们一家人做过咨询的心理咨询师了。 郎月慈说:“那天翔子整理了一下,跟他们家有过交流的心理咨询师有十多个,全都排查一遍?” “嗯。人越多越好,这样我能分析出更多的东西。” “好。一会儿回局里我就找领导签字走手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5、第 65 章 接下来的几天,郎月慈带着施也分别与13名心理咨询师进行了谈话。在完成列表上最后一个名字之后,施也对两名受害者的情况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回到酒店点了外卖,施也就开始整理起来。一个个细节和特征写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上,再把便利贴一张一张分类粘贴。很快,属于苗希尧、安婧和苗凌翥一家三口的性格特征就逐渐明了起来。 “求讲解。”郎月慈说道。 施也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讲述一个我看到的故事,你来感受一下。为了方便,我用第二人称,可以吗?” “好。”郎月慈点了头。 施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说道:“你出生在一个很和谐的家庭,你是独生子,父母对你寄予厚望。在为你取名的时候,父母翻了很多字典典籍,最后确定了凌翥这两个字,凌有升高的意思,翥是形容鸟向上飞的,你的父母希望你展翅高飞。” “他名字是这个意思?”郎月慈问。 “嗯。我查过字典了。”施也点了头,又问道,“我这么讲述你能适应吗?要不要我换种方式?” “不用。这样可以。”郎月慈说,“你继续讲。” 施也于是继续讲述起来:“你的父亲仕途顺遂,你的母亲是非常优秀的科研人员,他们都是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在你很小的时候,你家里的长辈就反复跟你说,长大要做像父母一样的人。 “等你上小学时,你的父母为了你搬到了学校附近,学校附近都是老房子,房间小,只有两间卧室,你只能在客厅写作业。你听到你的同学们都能在自己卧室里写作业,回家之后跟父母提了。但父母却说,小学是很重要的阶段,他们的陪伴是在培养你的专注力,你觉得父母说得有道理,因为你的专注力确实比其他同学要好,所以你认同父母是为你好。他们每天陪着你写作业,每周末送你去上辅导班。直到你以优异的成绩从小学毕业,上了重点中学。 “中学的课业压力逐渐加大,你父母心疼你,又一次搬了家。新家的空间更大了,有四间卧室,当你以为可以拥有自己的空间时,父母带你到新家,说把主卧留给你。你觉得这不对,主卧应该是属于父母的,但父母却说,你长大了,要有隐私,有自己的空间了,主卧朝向好,面积大,带独立卫浴,这样更方便你。你很开心地搬进来,却发现客厅里摆了一张更大的学习桌。你的父母给你买了材质很好的书桌,买了几千块钱的护眼灯,把客厅里最好的位置留给你。你父母已经给了这个家里最好的,你又怎么敢辜负?于是你更加努力地学习,不敢有一日懈怠。” 趁着施也喝水的空档,郎月慈道:“果然是很有代入感。” “继续?”施也问。 “嗯。继续。” 施也放下水杯,略一思索,继续说道:“你的父母把你的生活起居照料得非常好,他们在你的书柜里摆上各种各样名著书籍,他们会让你邀请你的同学到家里来玩耍,他们会陪你参加各种课外活动,丰富你的业余生活。你们每一年还会一起去照全家福,用照片填满你们三个人的小家。可是,你跟同学没有共同话题,因为你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同学们在看的各种漫画、小说和动画片。你记得父母说那些东西影响成绩,看多了电子屏幕对眼睛不好,你要保护视力。 “初中三年很快过去,你没交到什么知心的朋友,但你考上了重点高中,你觉得这样也挺好。父母也告诉你,上了高中就会更不一样了,小升初只是一定范围内的选择,但高中是成绩决定一切,你将会在高中拥有跟你志同道合的朋友,因为你们都处在同样的水平线上。” 看郎月慈没有发表意见的意思,施也就接着说了下去:“你如愿考上了重点高中,你的成绩保持得不错,可是你却越来越不开心。你的同学们有各种各样的爱好和话题,他们谈论班里和年级里互相爱慕的男女同学,谈论当下最火的电视剧电影,谈论哪部动漫烂尾了,谈论哪部小说坑了,谈论未成年限制打游戏都打不痛快,谈论网络平台上的流行歌曲。但当他们找到你的时候,永远都是在问你题目。 “你试图融入环境,试图交朋友,试图跟同龄人沟通,但在那个唯成绩论的环境里,一个优等生说自己不开心,说父母给自己的压力大,对其他学生来说,那是无法理解的。同学们都觉得你在无病呻吟。 “你成绩很好,性格也不孤僻,所以身边还是有些愿意跟你玩的同学的。可当你的同学结伴去看电影的时候,你需要向父母请示,你的父母会告诉你,他们已经计划这个周末带你一起去了,如果你想提前跟同学看当然也是可以的。你听着父母语气中明显的失落,知道自己这样会让父母失望,于是婉拒了同学的邀请。” 听到这里,郎月慈已经皱起了眉。 施也稍作停顿,见郎月慈没有打断的意思,才再一次讲述了下去:“你也有邀请同学到你家去做客,因为那是你父母认为的,你应该有的社交。当你发出邀请的时候,你的同学问你,家里有什么游戏,你什么都回答不上来。你说可以去家里写作业,你同学笑着说那等暑假吧,等写不完暑假作业的时候再去找你。你觉得那笑容特别刺眼。 “回到家后你跟父母说了这件事,父母安慰你说交朋友也要门当户对,他们让你去邀请其他学习好的同学,可他们不知道,你邀请的已经是成绩仅次于你的了。 “后来,你还是成功邀请到了同学到你家,因为在那个假期,你父母给你配了一台电脑,他们说这是现在最好的配置,你同学来了之后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你尝试了,同学来的时候你非常开心, “你们玩了一下午,但等同学走后,电脑里的游戏就被卸载了。你的父母说,玩游戏耽误时间,等你学习不紧张了,可以再把游戏重新下载回来。 “很快到了高三,你要冲击高考,你是最不用老师操心的学生,你的父母在生活上给你无微不至的照顾,只要你想要的,哪怕是冬天的西瓜,他们也会想办法给你提供。 “高考结束,你的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定,在报志愿的时候,你的所有选择都是离开本地,你不知道为什么,但你就想这么做。可是你的父母改了你的志愿,他们说这是为你好,你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家,留在本地,有什么事情父母能够照应着你。你顺从了,听话了,上了本地的大学。” “我觉得我要窒息了。”郎月慈重重呼出一口气,说,“坐牢还能放风呢,这简直全天候无死角地控制啊!” “这就是那天我在那个家里看到的,再结合这几天收集到的证据,大概总结出来的情况。所以那天我说我没分析案发现场,我只是在分析这个家庭内部的关系。”施也给郎月慈倒了杯水,放到他手边,说,“你的感官比别人更敏锐,所以我用这种讲述方法你能理解共情得更透彻,就是难为你了。” 郎月慈喝了水,叹道:“幸好我小时候不是这么长大的,不然怕是能让我直接ptsd了。” “刚才说的时候我也怕你不舒服,所以还回避了些。” 郎月慈玩笑道:“我最近状态挺好的。你看我都能拿ptsd来玩梗了。” 施也看着郎月慈,认真说道:“好不好的,可不能用这个来判断,人都是会伪装的。读心术只存在于魔法玄幻世界,现实生活中,就算我是学心理学的,我也不能直接透过皮囊看到人心里在想什么。你能拿这个玩梗,只能证明此刻你是平静的,但不能证明你整体状态向好。人的性格复杂多样,人的心理状态也是复杂多样的。心理学只能通过语言行为状态做出符合逻辑的推断,但有些情绪和状态没有逻辑。” “就像一个个案件一样。”郎月慈很快接住话,“有时候嫌疑人犯案的理由和方法真的挺匪夷所思的。” “是这个道理。”施也点了头。 “不过最起码对着你的时候,我没有伪装。”郎月慈说完之后又看向施也,“我这么说会不会给你太大压力?” 施也摇头:“不会。但是你这么想会给你自己太大压力。其实你应该像韦亦悦学习。” “啊?我学他什么?”郎月慈不解。 “不管别人怎么样,话说出口自己舒服了就行。” “然后就跟个火柴似的,到哪都点火是吗?” 二人对视,先后笑了起来。确实就像郎月慈说的,他目前的状态稳定了不少。但施也并没有接话,因为他知道话题发展下去会走向一种不可控的方向。 捂眼睛捂到眼镜上,心里坦荡的笑笑就过去了,但很明显,两个人都不坦荡。更何况,捂眼睛这个动作本身就已经很过界了。 虽然当时通过沙盘看到了自己的心,但施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者说,他并没有抱有期望,所以他只是打算处理自己的心情,而不是处理一段关系。 然而,打在虎口上那强劲有力的脉搏让施也不得不重新调整,现在,他确实要开始处理一段关系了。这关系很棘手,也掺杂了太多东西,即便回家“取了经”,施也还是有了想要逃避的冲动。 郎月慈并不知道在这相视一笑中施也心中已经闪过了很多念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说:“韦亦悦那叫不懂事,我可不跟他学。” “不懂事也长这么大了。所以啊,人怎么都能活,不用把自己箍在个模板里,太累。” 郎月慈调侃着:“你都活成别人的模板了,好意思说这话?” “你看到的只是结果,这个结果像是模板塑造出来的。但实际上我并不是。”施也想了想,说,“我就接着你这个说法打个比方吧,这话有点儿自夸了,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苗希尧和安婧觉得他们在严格执行一个模板,从他们那个模板中生长出来的苗凌翥应该成为我这样的人。但现实并不是。” “所以你说苗凌翥不是天才?” “他真的不是天才。他是成绩好,是很听话懂事,但这些只能证明他的智力没有问题。”施也接着又补充说,“我也不是天才。到目前为止,我没在任何领域找到我异于常人的天赋。天赋是与生俱来的,是基因里带来的,是不用努力就能达到的。比如你的记忆力。经过特殊记忆训练的人能达到你的水平,但你没经过训练,就有这样的能力,这就是你的天赋。再举个例子,亓弋第一次摸枪打出来的成绩,到现在还是他们省警校的记录,无人能打破。那个成绩放在全国警界也是绝对的前列。我问过他,他打枪不靠眼睛,靠的是感觉,他能感觉到风速,能摸出枪的性格。” “枪的……性格?” 施也再次确认:“对。他说每把枪都是有脾气的,他知道怎么跟那些枪磨合。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天才,你也是天才,但我不是,苗凌翥也不是。” “你不是为了让我开心才故意说这话吧?”郎月慈问。 “我应该不至于这么讨好你,对吧?” “这倒是。”郎月慈弯了下嘴角,说,“为了让我开心,把自己拉下神坛,好像代价有点儿太大了。” “我压根也没在神坛上。”施也纠正了这句话。 这倒不是他谦虚,而是他确实一直这么想的,更严谨地说,他认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当做能看看穿一切事情的神人,他不想背负,也没能力背负。 不过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面对着别人那种看天才的目光和态度,也早就见怪不怪了。自己不喜欢,但也没有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价值观。 郎月慈却在这普通的一句话中窥探到了施也真实的态度。他稍稍点了头,说:“知道了,以后不说了。” 施也愣了下,道:“倒也没那个意思。” “我也没别的意思。”郎月慈笑了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6、第 66 章 施也再一次对郎月慈的敏感有了切实感受,如果此时继续下去,肯定又要转到私人话题上去了。他并不想这样,于是稍作停顿,说道:“说这些没意思,不如说点儿有意思的。关于案子你还有什么想法?” “那天我只说了案发现场给我的逃离感,但这两天我回看照片,再加上跟苗凌翥聊过一次之后,我觉得他身上的感觉好复杂,我还没梳理清楚。” 施也略想了想,说:“我在现场还看到了一种什么感觉。” “什么?” “挣扎。”施也解释道,“后来看到走访调查的结果,我就更确信了这种挣扎是属于苗凌翥的。他今年大三,无论是考研、保研、选调还是直接毕业工作,都到了选择的关口。还记得他辅导员的证词吧?他对辅导员给出的那两个选择非常抗拒,实际上这是一种投射。他抗拒的并不是这两件事本身,而是这两件事所投射出来的两条路。保研,走科研的路子,他会像他妈一样。而走选调,他就走上了他爸的人生轨迹。那个脱口而出拒绝保研和选调的,才是真正的苗凌翥。” “对!有道理!”在探讨案子的时候,郎月慈一直是专注且容易被调动的,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如果他爸妈是这样对待他的,他肯定是想跑啊!高考之后就没跑开,如果大学毕业最终还是走上父母的老路,他肯定更绝望。因为这么多年他已经很明确地知道,无论是科研还是公务员,这都是父母擅长的领域,这样他的父母就可以继续用自己的经验来教育他,他一眼就能看到头了。就算他工作了,也还是活在父母的掌控之下。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选一个父母完全不了解也没能力插手的领域,这样才有机会挣脱这种巨大的压力和控制。” “是这个道理。”施也点头。 郎月慈抻了下胳膊,说:“让你这么一分析,我更怀疑苗凌翥了。可是监控视频和他身上的伤口几乎都是铁证,高韵发现的伤口疑点我还没跟其他人说,我觉得苗凌翥的情况太矛盾了。” “这也是那天我在办公室里什么都没说的原因。”施也说,“当时我读到的内容没有任何与凶案直接关联的,这些分析最终推导出的是伤着与死者之间的巨大矛盾。当时的证据并不支持这是一起弑亲案件,但我如果提了,肯定会影响大家的判断。有上一案的基础,队里不可能完全忽略我说的事情,但如果只从我思考的角度继续追查,又很容易把路走窄了。” “当时不支持弑亲,那现在呢?” 施也张了张嘴,最后认输道:“算了,告诉你吧。”说完之后他起身去拿了平板,调出一张照片后把平板交给郎月慈。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几个颜色背景各不相同,但主体一致的符号—— ? 这个符号与案发现场防盗门上由冰箱贴组成的图案几乎一致。 郎月慈抬头看向施也,施也点了头,解释起来:“这是如尼字母中的一个符号,属于古弗萨克字母表。虽然现在这个符号被极端种族组织所利用,但它在北欧传统文化中代表的是家族与传承。” “苗凌翥是极端种族主义者的概率太低了,而家族与传承……他对北欧文化感兴趣……”郎月慈犹疑着问,“你怀疑他知道这个符号最原本的意义?” “是的。”施也说,“原始现场中这个符号并没有完整呈现,而是从中被截断。中间那个冰箱贴上面已经确认有苗凌翥的血,也就是说他在受伤之后跑去门边挪动过冰箱贴。染了他的血的冰箱贴打断了具有家族意义的符号,虽然当时苗凌翥受了伤,但我并不觉得这是巧合。” “直说吧,你的推测是什么?” “这个符号代表着‘家族的延续’,但对于苗凌翥来说,家庭是诅咒般的枷锁。他前二十余年的生活一直被控制被安排,根本无法逃离。他挪动了那个冰箱贴,让家族延续的象征被打断,就像是破坏并结束了传承。”施也斟酌再三,换了主语人称,说道,“你们给我的东西我不要了,我不属于你们,我要摧毁你们在我身上建立的一切,我要毁了这个家,即便用我的血,用最极端的方式,我也要达成目的。” 郎月慈倒吸了一口凉气,怔怔地看向施也。半晌之后,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他亲自动的手?” “这个就是纯推测了,没有任何证据。”施也说道。 郎月慈思索片刻,说:“明天咱俩再去现场看看。” “好。” 次日,郎月慈带着施也和技术队的人一起复勘现场。技术人员找痕迹线索,施也则着重在整体环境的分析。看他拿出笔记本勾画房间结构,郎月慈没有打扰,站在旁边的角落里安静等待。 简单画了几笔,施也收好笔记本,走到郎月慈身边:“不舒服就先去车上歇歇。” “我没……”郎月慈下意识地要否认,但对上施也的双眸后还是松口说了实话,“不算严重,还能坚持。” “怎么不舒服?” “身上疼。”郎月慈的语气软下来,“关节和肌肉都疼,是后遗症。” “吃药有用吗?”施也关切道。 “有用但有限。我刚才上楼前吃过了,药还没起效,过一会儿应该能好。”郎月慈回答。 施也想了想,招呼张尚翔让他拿了取样时候会用到的一次性垫巾铺在客厅沙发旁边的地上,然后拉着郎月慈一起坐了下来。 “施教授,您这是……?”高韵疑惑地看着二人的动作。 “换个视角观察。不用管我,有他陪着我就行。”施也说着指了下郎月慈。 高韵于是没再多话,指挥着其他人继续工作了。 郎月慈轻声笑了下:“这么荒唐的理由,也就你说出来能让人相信。” “被人当做天才,也不全是坏事。”施也低声回答道,“抓紧时间歇一歇吧。” “嗯。”郎月慈抱膝蜷缩起来,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盯着施也手中翻开的笔记本。貌似是在看施也的笔记,听他说话,但只有他们俩人知道,那一页上只有一个北欧字符,施也只是在低声讲述着他如何找到的这个字符,以及符号犯罪的发展和心理学观察。 “那天其实没有学校领导给你打电话吧?”郎月慈突兀地问。 “什么?” “杜君衡案时,马博和李副从大安回来后开分析会那天。”郎月慈侧了头看向施也,“当时你坐在我旁边,你发现我躯体化发作了,所以才借口接电话暂停了会议,让我能离开会议室,是不是?” “你又没诊断躯体化,别老给自己身上贴标签。”施也这话明显是答非所问,但也是默认了郎月慈的推断。 郎月慈弯了下嘴角,说:“谢谢你。” “我倒是挺想知道的,如果我没发现,你要怎么解决?”施也问。 “人有三急,又不是非常紧急的场合,我说去上厕所,谁还能拦我不成?”郎月慈道,“不过还是谢谢你,给了我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 “以前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很多次。”郎月慈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震颤、心悸、盗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会触发。这和有明确触发诱因的闪回还不一样。我大概能知道什么场景会触发我的闪回,我可以回避,但这种躯体症状没有任何规律。我去做过检查,身体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医生说得很委婉,说可能是那次爆炸之后的后遗症,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我有心理问题。” “知道但是不去看病。”施也语气中带了无奈,“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我认识你了。” “我又不是大夫。再说了,如果没有杜君衡那个案子,咱俩没机会认识,你又打算怎么办?” “会有机会的。”郎月慈说,“我不是第一天认识岑老师,也不是第一天知道观心。总会有机会的。” “那你不还是等了好几年?” 郎月慈挪开目光,盯着地板上残留的已经干掉的血迹说:“因为之前我不想走出来。那天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也都明白。我后来仔细想了想,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背负着一些枷锁,晨西案之后,我确实做到了修正结果。像我爸一样,我也侦破了重案,我也参与了特大行动,但我活下来了。我不用再背负着我爸牺牲带来的后果,我心底深处的枷锁没有了。但我已经跟‘背负命运’这四个字绑定了太久,以至于我不知道不背负着这些该怎么活下去。于是,晨西案成为了我新的枷锁,是我自愿把这个创伤加在我身上的。在某种程度上,是我自己的放纵让晨西案成为了真正对我造成影响的创伤。我不愿意去治疗,最深层的原因是,当那些创伤让我难受的时候,我会感觉到熟悉。每一次闪回之后,每一次我的身体有了难受的反应之后,在我感觉到疲惫和绝望同时,我还能感受到一种安全感。” 这是一种幸存者内疚、创伤固着和自我惩罚机制综合影响下呈现的状态。很多ptsd患者需要经过长期的咨询与治疗才能正视这些问题,可郎月慈只是通过几次简单的不涉及伦理红线的对话就参透了自己内心状态的根源。 施也轻声回答道:“你自我觉察到这种程度,就算找了心理咨询师,大概也帮不到你什么。” “所以我说的对?” “你很适合学心理学。”施也不想让话题显得太过沉重,于是轻轻笑了下,“来做我的研究生怎么样?” “你能做我的私人导师吗?不写论文不做研究,就教我一些心理学知识,行不行?” “那你去看观心的文章就好了。”施也顿了顿,似有所悟,旋即看向郎月慈再次确认道,“你刚才说……私人导师?” “对啊,怎么了吗?” “现行法律之下,未成年人心理咨询存在很多伦理道德与法律冲突,所以大多数心理咨询机构为了规避风险,都不单独接待未成年来访,只做家庭咨询。但是……”施也把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确认之后说道,“苗凌翥成年之后就跟这些曾经的咨询师脱落了。但这只代表着他不再与家长一起进行家庭关系咨询,并不意味着他不再进行心理咨询。” “明白了。”郎月慈抬手叫来张尚翔,安排道,“调查一下近一年来苗凌翥的行动轨迹,运营商定位和账户余额变动都要查。再找人走访一下他的同学,尤其是大学同学,了解一下苗凌翥是不是曾经提到过与心理咨询或者心理治疗相关的话题。” “好的!”张尚翔不疑有他,立刻答应。 看着张尚翔走远,郎月慈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发现我问题的根源了?” “算是吧。”施也没有捏造事实。 “有多早?” “在咱俩第一次谈论私人话题的时候。”施也回答说,“高自我认同的人可以有任何理由拒绝进入亲密关系,却唯独不会是觉得‘耽误对方’。” 那是施也刚到容新协助杜君衡案的时候,甚至是在杜君衡还没归案,他们刚刚向死者妹妹了解过情况之后的一句非常简单的闲聊。 “竟然这么早。”郎月慈叹道,“原来我在你面前早就没有秘密了。” “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洪院在我来之前给我安排了任务,我其实不会特别观察你。如果真要计较,我还得向你道谢,你没怪罪我的观察。” “看来我不仅要谢谢岑老师,还得去谢谢洪老师了。”郎月慈换了个姿势,呼出一口气,“我好多了,起来吧。” “确定?”施也率先起身,向郎月慈伸出手。 “多谢。”郎月慈换成跪地的姿势又缓了一下,才抓住施也的手,在他的帮助下慢慢站起来。 或许是姿势不对,又或许是仍旧虚弱,郎月慈并没有直接站起来,脚下发软又加上铺在地上的一次性垫巾减少了摩擦力,他在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 眼疾手快,施也直接用双手捞住郎月慈。 “倒也用不着行这么大礼。”施也托住郎月慈后玩笑了一句。 “松手。”郎月慈轻声道。 施也仍旧托着郎月慈的双臂:“真想给我跪下啊?我可受不起。” “换个角度,果然能看见不同的东西。”郎月慈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单膝跪了下去,他拉住施也,说,“你看这里。”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7、第 67 章 施也蹲下来,顺着郎月慈手指的方向看去。 郎月慈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而后调整位置,让光线与沙发坐垫平齐,对施也说:“看缝隙。” 客厅里摆放着的是三人沙发,由三组可移动的靠背和三组可移动的坐垫组成。在其中相邻两组靠背与坐垫之间,存在着很小的一个菱形空间。苗凌翥是在沙发上被刺伤的,血迹几乎浸染了整个沙发,但在这个缝隙之中只有很少很浅的血迹。 施也环顾四周,抓起放在地上的自己的签字笔,直接插进了那个缝隙之中。 靠垫之间的互相挤压与布料之间的摩擦力让签字笔保持着插入的角度,并没有因为重力而滑落。 郎月慈与施也对视一眼,立刻叫来了负责痕检的同事。在把沙发的靠垫与坐垫拆开之后,四角的血迹浸染形状完整地展示在众人面前。 摄像与痕检开始工作,高韵走到郎月慈身边,低声说:“那个血迹不对劲。” “还有那里。”郎月慈指向沙发,“背板上只有一个点状血迹,那个也不对劲。” “回去之后我会做复原模拟。”高韵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或许他后背的伤口形状就能解释得通了。” 施也在这时把手机送到高韵面前,说:“我刚收到的这张图,你看看。” 高韵接过来后把图片放大,仍是难以置信:“理论上确实可以达到,但是人在有意识的时候从高处坠落是会有自我保护机制的,这动作也太难了!他是……”高韵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有人在关注他们仨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这孩子是想自杀吗?为什么啊?因为爸妈都死了?” “我现在怀疑这是一起弑亲案。”郎月慈回答。 高韵睁大了眼睛看向郎月慈,震惊到甚至忘记了呼吸。 施也适时开口,补充说:“我跟苗凌翥聊过,他确实有很大嫌疑。” “他……他杀了爸妈?然后自杀?”高韵虽然能控制住音量,却控制不住语气之中的震惊,“这孩子有心理疾病?还是有精神疾病?” “都不是。”施也轻轻摇头,“他不是精神变态,也不是反社会人格。甚至,他的弑亲也并非一时冲动。” 高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双手抬起环抱于胸前,来回抚摸着自己的上臂:“太吓人了……” 现场勘查和取样完成,两辆车先后驶离案发现场。虽然吃了药,但身体的不适并没有缓解,上车后郎月慈就靠在后排的座椅上闭目休息。施也跟着坐上了后排,张尚翔则安静地充当驾驶员的角色。 一路回到市局,等车停稳,见郎月慈没有挪动的意思,施也就做了安排,他让张尚翔先回办公室,自己留在车上陪着郎月慈。 待张尚翔离开之后,郎月慈才终于不再压抑,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休息?”施也询问。 郎月慈伸出手抓住了施也的手腕,颤抖着说:“陪我。” “我不走。”施也坐得离郎月慈近了些,而后从扶手箱上抽出两张纸巾,轻柔地替郎月慈擦掉额头上沁出的冷汗。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郎月慈才松开施也的手。 “缓过来了?”施也询问。 “嗯。”郎月慈睁了眼,看向施也说道,“抱歉,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施也收回手,又拿了一瓶矿泉水递过去,“喝口水再歇一歇。” 郎月慈的视线跟随动作,看到了施也被自己攥得发红的手腕,他停顿片刻,接过水,用很轻的声音说:“对不起,弄疼你了。” “嗯?”施也垂眸看了一眼,而后了然道,“力气挺大,看得出来体能还在。” “……”郎月慈原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现在施也这么一说,他更是无地自容了。 施也却无所谓般笑了下,说:“又不是纸糊的,不至于这就受伤了。放心吧,我没事。” “我……” “真没事。”施也甩了下手腕,说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用了多大力道你自己有感觉。你没事我就没事。” “可人的耐受度不一样。” 施也轻轻歪了头,带了几分很难见到的昂扬和俏皮:“虽然我总跟脆皮大学生在一起,但不代表我和他们一样脆。” 郎月慈笑了下,说:“好吧。不过我还是要跟你道个歉。” “接受了。”施也抬起手举到郎月慈面前,“你要因为这个过意不去,就请我吃饭吧。” “好。今天下班我请你吃饭。” 俩人正准备下车时,施也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名字,并没有回避,直接按下接通键。 “大忙人,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施也问。 “我刚从部里出来,还说找你吃顿饭呢,结果你出差了。” 施也:“那是真不巧,你待到哪天?我看看来不来得及等我回去。” “肯定来不及,我今天就回俞江。你还在代州?” “是啊,绿萼同志打算亲临指导吗?”施也玩笑着问道。 亓弋回答说:“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事,你找个没人的地方。” “说吧。我这儿没人偷听,身边只有上次跟你介绍情况那朋友。” “正好,那你打开免提吧,我直接说。” 施也打开了免提,确认郎月慈的状态之后才让亓弋开口。 亓弋说道:“我刚从二十一局出来,这个新型毒品实在是太新了,unodc那边也只有很少的信息。不过现在能够确定的是,网上那个传言并非空穴来风,之前南美那边的海关确实截获了一批发货地是咱们这边的新型毒品,确实就是同一种配方。但因为溯源困难,目前不能确定咱们这里是中转还是源头。另外我得到的最新消息表明,缅甸南部地区也出现了这东西,目前无法确认来源。” “是缅甸那边渗透过来的?”郎月慈问道。 “不太像。缅甸的毒品渗透境内都是从缅北方面进来。缅北是军阀实际管辖区,什么东西到了那儿都得掉层皮,如果缅甸渗透进来,缅北肯定会有。但目前没有证据显示缅北出现了新型毒品。而且缅北那几个搞毒品的家族都被我折腾得散架了,最大的那几个早就分崩离析,现在就算真有人有能力吃下这个货源渠道,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往国内送。”说起刚刚过去不久的这些事,亓弋的语气之中并没有立下近乎不世之功后的骄傲,也没有劫后余生般的侥幸,有的只是千帆过尽的平静,“我刚才和领导聊了聊,我们都有差不多的看法。这个新东西,确实有可能是国内产出的。” 施也提问:“为什么?” “南美截留的那批货,原始发货地是容新。从容新走陆路到滨城,从滨城港走海运离境。如果是其他地方,伪造的可能性或许还大些。但那批货的发货地是容新,现在容新本地又发现了这种毒品,不太像是巧合了。”亓弋说道,“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认容新就是源头,但确实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二十一局已经给各省都发了通知,尤其是海关和边境省市,一旦发现有类似物品,会立刻上报。” 郎月慈看向施也,点了头,同时说道:“我明白了,我也会跟我们禁毒支队同步这一情况,谢谢你了。” “不客气。”说完了正事,亓弋的语气明显柔和了下来,他说,“听说你也是岑老师的学生?” “嗯。我是公大毕业的。” 亓弋说:“我是省警院的,不过也算师出同门,以后不用这么客气。对了,施也,你把我联系方式推给他,以后有事我们直接联系,省得麻烦你。” “好。”施也答应的同时就拿着手机操作起来。 很快亓弋就收到了郎月慈的好友申请,确认通过之后,三人没再多寒暄就挂断了电话。 在微信上互相打过招呼之后,郎月慈就锁了手机,他看向施也,问道:“绿萼平常这么好说话?” 施也反问:“那你觉得他应该是什么样的?” “也没有设想,但就是觉得应该不是我等凡人能触碰到的,我都没敢主动要联系方式。” “你啊!”施也无奈一笑,“你仰望着绿萼,其他人也在仰望着你。别把自己看得那么低,你已经足够优秀了。当年绿萼回来之后拟授的就是一等功,所以你跟他并没有很大差距。他现在那个二级英模是因为后面这个案件。但说实在的,知道他经历的人,都宁可他不要这个二级英模,那真是九死一生拿命换来的,太多的巧合才促成了现在的结局,如果再来一次,谁也不能保证他还能活着。” “那他都没有ptsd。”郎月慈低声说。 “那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别总盯着别人家的孩子看了,想想苗凌翥,我可不想未来哪天在内部通告上看到你的名字。” 郎月慈被逗笑了,他说:“那倒是不至于,我还是有底线的。最起码我原生家庭没那么窒息,也不至于让我产生弑父弑母的想法。而且我也没父可弑,我爸早牺牲了。” 施也哽了一下:“嘶……你这玩笑太地狱了,我都接不上。” “能让你无话可说,那看来我还是有一技之长的。” 施也咽了咽口水,说道:“懂了,你是不难受了,所以打算让我难受一下,是吧?” “那我可舍不得。”话一出口,郎月慈的表情瞬时凝固了。 脱口而出的话是从理智的缝隙钻出的真心,自己倒是心口合一了,可对于听到这话的施也来说,这怕是很冒犯的一句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施也却只是淡淡一笑,顺势说道:“光说可不管用,你要真舍不得就做出点儿行动来。” “什么……?” “我要饿死了!你缓过来了没有?能不能去食堂吃饭了?” “哦!好!走!这就去!”郎月慈仓皇说道。 车外的新鲜空气冲散了二人刚才拉扯的暧昧,已经过了食堂人最多的时候,二人打完饭之后找了个空座位坐下。刚吃了两口,张尚翔和徐圣昭就端着餐盘坐到了二人身边。 “郎哥怎么样了?”张尚翔问。 “没事了。”郎月慈问道,“你们怎么这么晚?” “我们俩刚从技术室出来。”徐圣昭回答说,“那边做了实物模拟和技术复原,已经有结果了。” 听徐圣昭的语气很复杂,施也就已经猜到了结果。他想了想,说道:“苗凌翥那边先别动,等他出院之后请他来配合调查,其他的什么都别提。到时候我先跟他聊聊,确定一下他的状态。” “嗯。成支也是这么安排的。”徐圣昭叹气,“现在一切都是推论,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我们还会继续调查的。我其实还是不敢相信,那孩子看着挺老实的,怎么就……” “等你再工作几年,就能更明白什么叫‘人不可貌相’了。”郎月慈很平静地说道。 “马哥说见得多了人就麻了,是这样吗?”徐圣昭问。 郎月慈摇头:“我和他都还没麻呢,成支和李副见得更多,也没失去动力。见怪不怪只是因为见过了最低线所以阈值提高了,但不代表内心没有波动。你看看咱施教授,见过多少变态杀人狂,他也没麻啊!” “跟我有什么关系?!”施也哭笑不得,“我研究的就是人类行为的极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见得越多我越兴奋,不然我去哪里找课题?” “嘶……你这笑话也够地狱的。”郎月慈说。 “怎么感觉你们在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是错过什么了吗?”张尚翔疑惑着看向二人。 还不待他们做出回答,徐圣昭就似有所悟,对张尚翔说:“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我怎么就是小孩儿了?” “说你是你就是!你本来就最小。”徐圣昭直接转移了话题,她看向施也,道,“施教授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这个案子?”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8、第 68 章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即便是心中高度怀疑,施也最终也没有给出完整的思考和分析过程。仅凭一个有可能是伪造出来的伤口就断定苗凌翥一定有问题,这还是太过武断了。 不过很快,施也想要的机会就来了,医院传来消息,苗凌翥恢复情况良好,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凶器插入背部八厘米,伤及肺部外侧,这种伤口对外人来说听起来很严重,但实际上刀刺深度并不算非常深,苗凌翥术后在icu里观察也只是因为引发了气胸,需要作胸腔闭式引流以及术后监护。 转入普通病房苏醒之后,他的康复进程就加快了许多,现在距离案发那晚过去了八天,按照正常流程出院也是无可厚非的。 出院之后苗凌翥被他的大伯接到家里休养,所以苗凌翥到警局接受询问时也是由他大伯亲自开车送来的。 此时苗凌翥还是作为受害人以及证人出现在警局的,这场询问只是在接待室中进行,而主导询问的人还是施也和郎月慈。 虽然是由大伯陪着进入的接待室,但苗凌翥明显已经可以独立行走坐卧。 应该是为了穿脱衣服时不牵拉敞口,苗凌翥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将他的脸色衬得有些苍白。 与他由于身体状况所展现出来的虚弱不同,他的精神状态是稳定的,甚至还隐隐有种向好的趋势。 苗凌翥的大伯由张尚翔陪同暂时离开接待室,屋内只剩下三个人之后,这场询问才正式开始。 施也特意挑选了市局里最小的一间接待室,并且他和郎月慈先进入房间,选择了离门更近的位置,这让苗凌翥只能坐在接待室里远离门口的角落,在谈话开始前,施也把椅子挪到了靠近门的位置,从苗凌翥所在的角度来看,施也正好挡住了门。 这是心理学在现实之中的应用。这样的位置在潜移默化中给苗凌翥施加了压力,让他远离“可以随时离开”这样的心理暗示。 郎月慈虽然与苗凌翥隔着桌子两侧正对而坐,但苗凌翥的椅子是斜向外摆放的,这样导致他的身体大部分暴露在桌子外面,能够被屋内的摄像头完整记录下来,而与此同时,他的肢体动作也会完整地展现在施也面前。 开场白是由郎月慈来进行的,照例是介绍人物以及告知询问会被录像。从郎月慈开口说话的那一刻起,苗凌翥的双手就交握在了一起。 施也的打量与分析也是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当然,表面上是看不出来他有任何变化的。 正式的询问由施也来主导,在一系列安抚和基础问题之后,他提出了第一个与案件核心相关的问题:“你能再帮我们回忆一下关于行凶者的细节吗?任何细节都可以。” 苗凌翥用力吐出一口气,而后说道:“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进屋的时候看到了我妈趴在地上,旁边都是血,我还没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就被拽住了。” “你是说你被行凶者拽住了?拽的哪里你还记得吗?”施也问。 苗凌翥微微低头,抬起双臂,两只手臂交错调整着姿势,犹豫了一会儿,才用右手托住自己的左臂手肘,说道:“左边,拽的是我的左手。” “你还记得行凶者的位置吗?”施也又问。 “我不知道。”苗凌翥调整为了双臂环抱的姿势,轻轻摇头,说道,“我进门没看见他,他应该是藏在沙发后面的。” 施也:“好。那你完整讲述一遍从你进门之后到被刺伤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苗凌翥思考着,回答说:“我坐电梯上楼,走到家门口看到门没关,当时屋里是黑的。我进屋之后把门关上,然后开了灯,开灯之后我看到我妈……” 话到此处,苗凌翥哽咽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到我妈趴在地上,身边都是血。我就赶紧往她在的地方跑。在我路过客厅沙发的时候,我听到附近有动静,然后我的左手被拽住,我觉得有人按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我就感觉到后背特别疼,再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你被压在沙发上的时候挣扎了吗?”施也问。 “应该是有,但我只记得非常疼,其他都不确定。” 施也点头,又问:“你说你被刺伤之后失去了意识,那你是什么时候苏醒的你有印象吗?” 苗凌翥犹疑着摆头:“我没看表。” “那你苏醒之后都做了什么?”施也继续问。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趴在沙发上,后背很疼,手上也有血。我知道自己受伤了,于是就打电话报了警。警察询问我的伤情,我说不清楚。又问我家里还有没有别的人,我忍着疼叫了我爸,没有听到回答,我都跟警察说了。” 这些在报警电话里都有体现,现在由本人亲自认证了。施也略想了想,继续问:“接线员与你沟通的时候,是否向你提出要求,诸如开门开灯之类的?” “我记不清了。”苗凌翥回答,“当时我已经疼得意识模糊了,我只记得我去开了门,我怕警察进不来。” 施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合上笔记本,向前挪动了身体,说:“关于你是如何被行凶者压在沙发上的,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下。你就假装这张桌子是你家的沙发,让我同事假扮成你,我来扮演行凶者,你不用动手,只需要口述告诉我,我们来复现一下现场。可以吗?” 苗凌翥双手来回搓捏着,问道:“我刚才说得不够吗?” “我大概能想象到那个场景,只是现在我们有条件,能够重现的话会更直观,也更方便我们对行凶者的身份认定。”施也不待苗凌翥给出反馈,就率先站起身来。 这是明显的不容拒绝的意思。 郎月慈跟着站起来走到门边,而施也则绕到桌子长边的后方,模拟了行凶人藏在沙发背面的情景。 施也看向郎月慈,郎月慈接收到了信号,迈步向前,施也看着苗凌翥说道:“假设我同事是你,你从大门进入,开了灯,然后看到了趴在通道的安婧。现在你要跑向安婧的身边,然后路过了沙发。” 房间不大,郎月慈两步就走到了桌子旁边,施也适时伸出手,拽住了郎月慈的左手腕。两个人停在这个姿势没有动,而后施也问道:“是这样吗?” 苗凌翥点头。 施也手中稍用力示意,郎月慈就顺着他手臂的方向往桌面倒去,上身趴伏在桌上,左手伸向前。施也没有动,而是询问苗凌翥:“这个时候你感觉到自己被人按住了后颈?那你的手呢?还被攥着吗?” 苗凌翥抿着嘴,半晌之后他拿起放在桌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说道:“我的手没被攥着了,但我当时就是这样趴着的的,我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 施也于是松开拉着郎月慈的手,而后把由手放在郎月慈的后颈位置,左手五指合拢攥着笔,接着把拳头轻轻落在了郎月慈后背上,他看向苗凌翥,询问道:“你觉得当时是这样吗?” “应该是。”苗凌翥回答。 施也抬起手,拍了两下郎月慈示意他起身。在他们二人调整自己的动作时,苗凌翥把水杯放回到桌上,手却并没有自然下垂。他的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交叠放在脖子下靠近锁骨的位置,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自我安慰的姿势。 施也回到刚才坐着的椅子上,看向苗凌翥,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你遭遇伤害之后到你失去意识之前这段时间,你有去过你父亲的卧室吗?” “我醒来之后找手机报警的时候,看向过他的房间,我不确认,但好像看到床上都是血。而且我爸睡觉不沉,家里有响动他就能醒,我和我妈都这样了,他不可能还睡着。”话说到此处,苗凌翥低下头,哽咽了起来。 施也看向苗凌翥,确认他并没有落泪,便继续提问:“你说你爸睡觉轻,那你偷溜出门的时候他没醒吗?” 苗凌翥吸了一口气,很快回答道:“没有。他只是睡觉不沉,也没有特别轻。我也不是第一次偷溜出家门了,之前都没被发现过。” “以前也叛逆过?”施也用相对轻松的语气说道。 “以前不太敢,最多就是偷溜出去,但每次都很快就回家了,所以没被发现过。”苗凌翥又带上了哭腔,“我不想让我爸妈担心,可现在……” “我理解你的心情。”施也说了一句非常不符合他专业背景的话,但这只是他作为铺垫的一种手段,接下来他又立刻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了尽快找到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我想再跟你确认一些细节。” 苗凌翥又一次几乎是没有任何过渡就停住了情绪,给了施也回应。这太明显了,即便没有之前那次会面之后施也讲解的情绪与理智协作的观点,有足够审讯经验的警察也能察觉到苗凌翥的异样。 施也翻着手中的笔记本,向苗凌翥确认道:“上一次在医院会面的时候,你提到过凶手有可能是穿着黑色的衣服,还戴着口罩和帽子,对吗?” 苗凌翥回答:“应该是,但我不能确定。当时凶手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只看到了一个黑影,只能知道肯定不是亮色的衣服。” 施也:“好。那如果我们现在找到嫌疑人,你能认出他来吗?” “我……”苗凌翥的回答明显有了卡顿,他的手也开始不自觉地从锁骨处离开,做出试图解释时候很常见的摆动姿势,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不能确认。因为我也……嗯……我其实没太看见他。就是、我见到凶手的时间太短了,就那一瞬间,我不确定,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他力气很大。” 施也把这些动作和反馈都记了下来。他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了两笔,然后翻了页,同时说道:“关于案发时候的事情,我们今天就暂时聊这么多。接下来我想跟你聊聊你的经历。你今年21了,有女朋友了吗?” “以前有过。”苗凌翥回答。 “多久以前?” “很早了,是我高中同学。”苗凌翥的身体有轻微的挪动,看上去是放松了些。 “那不算早,离现在也没几年。”施也表达了好奇,“说说你们的恋爱经历?” “就……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高中时候谈的,老师和双方家长都不知道。原本我们是想一起考人大的,但后来报志愿的时候我没报,然后我们俩就分手了。” “你高考成绩不理想?” 苗凌翥摇头:“我的分数够了,但我……我的志愿是我爸妈要求的,我留在本地会有更好的发展,我爸妈说得对,我就听了。” “那可是人大。”施也说,“寒窗苦读十余年,跟梦中情校擦肩而过,不遗憾吗?” 苗凌翥摇头:“没什么可遗憾的,选择了就不后悔。” “真可惜,咱俩差一点就成校友了。”施也说话时带了笑。 苗凌翥眨了眨眼,疑惑道:“你……你不是警察吗?” “警察也有社招途径,我就是社招进来的。”施也说道,“不过说实在的,你现在要是让我选,我肯定不心疼浪费分数,直接选警察学院或者公大,社招可太严格了。所以啊,选专业是门学问。你父母已经为你铺好路了吧?” 苗凌翥低下头,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说:“嗯。学金融专业,在学校期间考研和选调两把抓。” 施也像关心自家孩子一样问道:“科研或者公务员……确实都是好的选择,但如果都不成呢?” “我大伯在投行工作。” “那难怪了。”施也点头道,“既然这样,确实人大不是必要的选择。不过就因为这个跟女朋友分手,值得吗?” 苗凌翥:“我前女友的父母只是普通私企的职员,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父母确实是会考虑得多些。那你上了大学之后就没碰到过喜欢的姑娘?”施也继续问道。 “算是有吧,但她不是本地人,我父母肯定不会同意,所以我也没继续发展。”苗凌翥稍微直了直后背,而后说道,“抱歉警官,我的伤口不太舒服,我们今天能不能先结束?” 施也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当然可以。那今天我们就这样,你大伯还在外面等你,你是让他来接你还是你自己出去找他?” “我自己去就行。”苗凌翥扶着桌子缓缓站起来。 “稍等。今天的证词得先签个字。”施也看向苗凌翥,耸了耸肩,说,“这是规矩,保护你也保护我们,理解一下。” “嗯。”苗凌翥很乖巧地点了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69、第 69 章 完成手续送苗凌翥离开之后,郎月慈回到接待室,插着手靠在门口,看向施也道:“你怎么就放他走了?” “再问下去他就能察觉了。”施也一边收拾着笔记一边说道,“再找找证据吧,等咱们手里东西多些,下次争取一次把他突破。你刚才对他有什么观感?” “没什么特别观感,就是很明确他在撒谎。”郎月慈看向施也,说,“社招?真社招进来的听见你这话不得气死?亏你编的出来。” “警方招募我不也是社招的一种吗?” “为什么要跟他聊你自己?” “为了建立信任。”施也手中动作一顿,旋即抬起头来看向郎月慈,“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郎月慈松开了抱在胸前的手,转身离开前留下一句话:“我去冷静一下。” 施也合上手中的笔记本,追着郎月慈走出了市局大楼。 郎月慈走到停车场,发现施也跟上来后,他还是按了两下遥控器,把全部车门都解了锁。走到车边时郎月慈犹豫了一下,拉开了后排车门,跟上来的施也则快速去了另一侧。 车门先后关闭,郎月慈抬起双手搭在前排座椅上,把头埋在双臂之间。过了一阵,他才闷声道:“我真是疯了。” 施也打开手机翻找片刻,确认之后把手机送到了郎月慈的腿上,这样即便是垂着头,郎月慈也能看到手机上的内容——那是施也的履历。 “你……”郎月慈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施也。 “我上的少年班,15岁读本科,本科毕业直博,博二转校转导,24岁博士毕业留校,次年开始在公大授课。”施也指了一下手机,“简历上的年份跟大多数人不同是因为这些经历,不是造假。” “……”郎月慈咽了下口水,“我没说你造假。” “我说我本科的时候没人把我当回事也是因为这个,我的同学比我大三四岁,他们都拿我当弟弟。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没有……”郎月慈把手机放到俩人之间的座椅上,接着用力搓了搓脸,说,“我就是一时情绪上头,你不用管我。” “你情绪上头到已经影响工作了。”施也说。 郎月慈没有回答,安静片刻后,他突然有了动作,抬起双手直接把施也拉到自己身边,有些蛮横地用力抱住了施也。 “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郎月慈蹭在施也的耳边说道,“情绪上头有很多种,但我这种叫吃醋。施也,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但你每次都这样理智地拽紧我们俩之间的警戒线。如果你真的打算维持着所谓叠加状态,你又何必追着我出来?又何必跟我解释这么多?你一边勾着我,一边又冠冕堂皇地拿工作来约束我,你讲不讲道理?!没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这一瞬间,施也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安静地被抱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最终还是郎月慈先做出了反应,他手中再度用力箍了一下施也,而后放开了他,说:“真烦!我是抱了根木头吗?!” 施也抬起手揉了揉发烫的脸,低声道:“你确实臂展挺长的。” “你……”郎月慈哭笑不得,“你没谈过恋爱吧?!” “说得好像你谈过似的。”施也低声嘟囔道。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反正比你这个学究会得多!”郎月慈说着赌气的话,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把情绪发泄出来,让自己归于平静。 “那可不一定。”施也握住郎月慈的手,抬起来放到自己唇边,轻轻印了一下他的手背。 一触即开之后,施也快速拉开车门下了车,说道:“回去工作了!” “……”回过神来的郎月慈用力拍了下前排座椅的头枕。此刻他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带着声音的表情包:土拨鼠尖叫。 等郎月慈调整好心态下车回到办公室时,施也已经在复盘刚才的询问视频了。 “我觉得我应该是发现了你的天赋点。”郎月慈拿了块巧克力递给施也,接着坐到了他身边。 “嗯?不要脸的程度?” “是学习能力。”郎月慈无奈道,“哪有说自己不要脸的?” “我倒确实是学东西很快。”施也笑着接下巧克力,说,“来看看视频吧,苗凌翥的状态太典型了。” “我来了!”一直支棱着耳朵的张尚翔听到这话立刻拉着椅子挪到二人身边,“老师看看我!” “德性!”郎月慈推了下张尚翔的头,但还是向后挪了一点,给他腾出位置。 看张尚翔和徐圣昭都凑了过来。施也想了想,说:“干脆去会议室吧,那边有投影,一起看一起分析。” “好!我这就去准备!”张尚翔几乎是跳了起来,飞快离开了办公室。 施也拿着手中的设备起身往外走,在路过韦亦悦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也一起来吧。” “啊……我……”韦亦悦颇感意外,但也跟着起身,对着施也的背影说道,“谢谢施教授!” “还是心软了?”郎月慈走到施也身边,跟他并肩前行。 “老师不挑学生。”施也莞尔,“他能学到东西,以后用在工作中,受益的人很多。我没资格因为自己的喜恶去剥夺一个人受教育的权利,不是吗?” “施教授高风亮节!”郎月慈伸出了拇指。 “你快别闹了!”施也笑着推开他的手。 虽然这是施也单方面的讲授,但他并没有做出真正的授课状态,而是跟大家一起在长桌旁落座。 首先播放的是第一次的谈话视频。在视频播放到苗凌翥第一次讲述案发经过的时候,施也按下了暂停键,询问道:“你们这个时候有什么感受?” “我觉得他好冷静。”徐圣昭说,“他爸妈都死了,他自己又刚刚死里逃生,竟然能这么快速地梳理好自己的思路。” 因为张尚翔已经听过了最初的分析,所以施也没有问他,而是转而看向韦亦悦:“你呢?” “他……我觉得他的重点不对。”韦亦悦试探着回答,“正常受害人肯定大说特说案发当时的情况。要是我的话,我大概率会从进门发现安婧尸体那里开始讲起。” “说得对。”施也给予了肯定,“这就是第一个疑点。如果用带着吐槽情绪的话说就是,他倒是没从盘古开天地开始讲起。” 施也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也缓和了房间里那种紧张严肃到类似于专业课堂一样的气氛。 他接着说道:“刚才小昭提了一点很重要,我们这次谈话的时间是案发之后第三天,也是他刚刚意识清醒能够进行正常对话的时候。父母双双离世和自己死里逃生这两件事,对此时的他而言,大概只有几个小时的清醒时间来接受。你们都见过幸存的受害人,对于普通人来说,幸存者在灾难发生之后的24小时之内都有可能会出现应激反应,包括但不限于惊恐、焦虑、麻木、情绪波动,严重者会产生解离甚至是失忆。这些都是相对正常的心理反馈,任何人遇到重大创伤都会如此。但苗凌翥的表现却完全不同。简单说就是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正常。” 众人都接连点头。 施也继续说:“还有就是刚才韦亦悦说的,苗凌翥的讲述过程。不说那些理论知识,用你们能理解的角度来看这段对话,他的讲述更像一个嫌疑人在面对审讯时候回答的案发当天的时间线,而非一个证人在讲述他所遭遇的一切。” 张尚翔恍然大悟道:“对!对!这就是我那天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他在梳理逻辑,这根本不是他需要做的。” 施也接着分析说:“这个时候他是躺在床上的,所以没有什么身体语言可以分析,但我调节一下倍速,这次你们仔细看他的眼睛。” 施也说着就播放起来。 快进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韦亦悦出了声:“他的眼神怎么这么飘啊……” “是的。”施也按停了视频,稍微调整了一下暂停的位置,说,“这里,是一个分界点。在这之前,他的眼神虽然飘,但大部分时间都还是可以与我产生直接沟通的,即便他不看我的眼睛,大部分时间也是看向我的面部。有些人确实不习惯与人对视,所以会选择其他视线聚焦点作为代替,但从这里开始,他开始改变了状态。变成说几句话抬起眼皮看我一眼,然后又完全垂下眼皮不看我。反反复复,一直到我们的谈话接近尾声。” 施也按下了原速播放,让大家能够听到此时的谈话内容,那是苗凌翥开始真正讲述案发时候的事情。他的第一次目光回避,是从他讲述到自己回家发现安婧尸体的时候。 徐圣昭道:“他撒谎了吧?这对比好明显。” 施也:“其实这里的目光闪避并不能直接推测出他撒谎。我当时是直面他的,从我的角度来看,他短暂又反复地看向我,这更像是一种内心混乱的投射。在那个时候,在他潜意识之中,我的的反应以及我是否相信了他说的话,比他失去父母和他自己的大难不死都要重要。他在不停确认与试探我是否相信了他的话。” 听完这个分析,韦亦悦说道:“他希望警察相信他的讲述,这也是嫌疑人思维而非证人思维。如果我是证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警察应该相信我,而且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多想,警察没理由不相信我,我可是证人!如果警察不相信我,我反倒应该怀疑警察是不是傻。” “是这个道理。”施也点头。 其实韦亦悦也并非全无优点,只是他的性格太偏激,又不会为人处世,才导致了他的不讨喜。就算他叔叔是省厅的领导,如果能力不行,他也不可能进入支队。有关系且能使用关系的前提是得先入门。进门之后再各凭本事,但如果最基本的准入门槛都达不到,任谁来了也不管用。 抚平了韦亦悦身上奓开的毛,他的能力自然就完整表露了出来。 视频继续播放,快结束时,马博提出了疑问:“施教授为什么会问他家里有几辆车?这与案件有关吗?” “这个问题是接在询问家中贵重物品之后的,按照正常理解,这是我们怀疑凶杀案有侵财的可能,所以才询问他家庭财产情况。”施也顿了顿,转向郎月慈,“你有几部手机?” “啊?我?两部啊!干嘛?”被猝不及防地提问,郎月慈有些意外。 施也轻轻挑了下眉,说:“看吧,这是正常人的反应。” 徐圣昭说:“我懂了!苗凌翥说了好多废话。” “就是这个意思。”施也颔首,解释说,“他说了他家里有两辆车,分别是什么,还强调了安婧会送苗希尧去上班,同时强调了他家会有城郊旅游的活动。还是那句话,如果这是普通的闲聊,完全没问题,但这是在询问与案情相关的事情。另外,在他讲述的过程中,有一种优越感流露了出来。” “你再放一遍。”郎月慈提出了要求。 “好。”施也这次按下静音键,只播放了画面。 原本马博还以为施也按错了,他还没来得及提醒,就被完全静音的画面吸引了,他愣愣地扭过头,看向施也,犹疑着问:“他刚才是笑了吗?” “是。”施也给出了肯定回答,同时关闭静音,又拖动进度条到刚才的位置,说,“现在再听一下。” 在说到家里还有一辆赛那的时候,他的嘴角很轻微的上扬了,紧接着又想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生硬地截断了语气和话题,用“车钥匙放在鞋柜上”来结束了这句话。 “赛那又不是什么贵车,不至于吧?”韦亦悦说。 “当年这车火到需要加价才能买,最高的时候落地价甚至能达到五十万以上。”施也解释说,“这辆车的价格当然是他们家能承担得起的,苗凌翥的优越感并不是来自于这辆车本身,而是来自于它的附加价值。” 张尚翔立刻说道:“我明白了!稀缺资源才是根本!” “是这个道理。而且以他的年龄和阅历,这个很有可能是家长灌输给他的。”施也继续分析道,“丰田凯美瑞就是个十几万的代步车,他父母平常上下班开,考虑到苗希尧的工作性质,这算是低调的了。表面上低调,但不代表没有资源和能力拿到附加价值高的东西。低调是工作需要,生活是自己在享受。” “哇哦……”徐圣昭感慨道,“这家人看起来好像也没表现出来得那么……符合价值观?” 韦亦悦吐槽道:“这不是表演型人格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0、第 70 章 对于不同人格障碍的认定并非如此简单,韦亦悦脱口而出的话明显不符合实际情况,郎月慈用余光看了一眼施也,说道:“施教授还没说话,你倒是先给下了定义。” “呃……”韦亦悦哽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眸看向施也,“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施也轻轻摇了下头,说:“要是对人格障碍感兴趣,我可以推荐你几本书。现在还是继续分析视频吧。在我们快要结束对话的时候,苗凌翥还有一个反常的表现。” 张尚翔直接说道:“在得知我们仍旧会安排民警在医院值守之后,他表现得好像并不愿意似的。” “是这样的。”施也拖动进度条,把视频定位好,按下了播放键。 等视频播完,马博开了口:“他何止是不愿意,最后那个表情几乎可以说是抗拒了。这可真不像是个证人的表现。” 成云霞和李隆在这时走进了会议室,李隆道:“好歹留个言啊!我们开完会回来,办公室都空了,还以为又有案子了呢。” 张尚翔嘿嘿一笑,说:“我们来听课了。” 成云霞拦住准备起身的施也,道:“我和李隆也来蹭节课,没关系,你们继续就行。” 等成云霞和李隆接连落座,施也一边点开新的视频文件,一边说道:“正好该分析刚才的询问视频了,也没错过什么重点。我直接开始了。我先把前半个小时的视频调到最高倍速,你们注意观察苗凌翥的肢体动作。” 前半个小时的视频中,苗凌翥的双手一直交握着,同时由于视频快进,很明显能看出来他的交握动作并不是静止,而是频繁地在互相揉捏按摩手指和手掌。 视频快速播放完,徐圣昭吐槽道:“他这是要结印了。” 郎月慈说:“我在现场都没注意到他这么焦虑。” 施也笑了笑,说:“这就是快进的作用,之后你们办案时也可以使用这个方法来复盘分析。苗凌翥手部的这个动作很明显是在缓解压力和焦虑情绪。人在紧张的时候血液是会优先供给大脑,所以在重大场合比如当众演讲发言、大型活动主持、又或者是诸如蹦极、过山车等极限运动之前,除了心跳加快以外,更明显的反应是肢体末端供血不足,导致手脚冰凉甚至木僵,因为这个时候大部分血液和血氧用来维持大脑的正常运转,同时也供给大脑的调节机制来控制情绪。在这个时候,绝大部分没有经过训练的人,会遵循着身体的本能,用按摩的方式来缓解僵硬冰冷。这就是在紧张以及焦虑时人们普遍会产生搓手、跺脚等肢体反应的原因。 “同时,苗凌翥坐的椅子是两侧带扶手的,这就给他提供了便利,让他保持着这种手肘撑在扶手上,双手挡在胸前的姿势。这个姿势是一个防御姿势。手臂撑在扶手上,相当于在他的躯干和我之间建立了一个缓冲区,他身在警局,在跟一个向他了解情况的警察对话,但他的内心却在害怕,而害怕的目标正是他对面坐着的我。” “这么怕警察?这可不正常。”李隆说着就打开了手边的笔录,仔细看了起来。 施也调整视频,播放了他让苗凌翥指挥着重建现场的过程。 “这一部分疑点太多了,你们要不先说说看法?我一直讲怕你们犯困。”施也转向众人问道。 “不会困的!”徐圣昭说,“我现在精神抖擞!” 其他人互相交换眼神,也都表示想听施也直接讲。 施也于是点了头,开始说道:“那我就按照时间顺序讲,你们有问题可以随时打断,这样也方便大家互相补充。这部分的第一个疑点是我在推进他进行认知重构,也就是让他跳出第一人称叙事,站在观察者视角复现当时发生过什么。这里他的第一反应是委婉拒绝,你们看他的提问,他问我他之前的描述是否不够。他的反应,用人话说就是,他不想知道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 视频停在施也拉着郎月慈的手,模拟苗凌翥被歹徒控制住的时候,施也解释道:“在这一段,他的眼神一直跟随着假扮歹徒的我,而非模拟他的郎月慈。这意味着他的关注重点并非自己的遭遇。” 接下来视频播放到第二段模拟动作,施也按下暂停键,说:“这里,他看到郎月慈趴在桌上时,他的表情并不是‘直面当时的自己’所带来的冲击以及由潜在ptsd造成的闪回而带来的回避。他的表情、眼神和动作都表明此刻他在非常认真的思考。” “思考有问题吗?”张尚翔问。 “思考不是回忆。”施也的回答足够简单,但也足够清晰。作为亲历者,即便是需要认知重构,更多时候需要的也是回忆,可苗凌翥非常明确地在思考,他在设计并试图梳理自己的逻辑。 “这一段还有问题。”郎月慈补充说,“他当时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了,而且在这之前不久他喝过水,正常人不会渴得那么快,除非他紧张。” “是的。他非常紧张。”施也认可了郎月慈的话,接着说道,“接下来就是问题最大的部分了,我觉得这部分你们应该都能看得出来。” 李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很快有了想法,他上前走到幕布前,指着施也的手部说道:“这里!这个桌子摆放的位置和现场空间逻辑是一样的,凶手站在沙发后面,面向门站立的时候,左手边是过道。在这种情况下,凶手从沙发后面站起来,用左手拽住苗凌翥是最符合行为逻辑的。在大力拉拽之下,苗凌翥就像现在画面里的小郎一样,是头朝着里侧趴下的。此时最方便的动作就像是施教授现在这样,但注意看,施教授是用右手压住了小郎的脖子,左手模拟了持刀的姿势。那么就有两种情况——” 李隆说着拿出自己手中的笔,在桌前比划起来:“第一,凶手是侧蹲着藏在沙发后面,一直是左手持刀,起身之后正对过道,所以用右手去拉拽苗凌翥,在苗凌翥趴在沙发上之后又继续用右手按住他的脖子,然后左手持刀扎伤苗凌翥。但这与苗凌翥所复现的现场情况不符。第二种情况就像现在这样,但是凶手中途换过持刀手,或者是在压住苗凌翥之后才拿的刀。否则凶手只能继续用左手压着苗凌翥,用右手持刀,这样他两只手呈交叉位,这太别扭了。” “补充一点。”成云霞把自己的笔记本推到李隆手边,“别忘了苗凌翥被刺伤的位置是在沙发上而不是桌子上。如果按照这个复原的话,苗凌翥当时是陷在沙发里的,这意味着凶手一定要弯腰越过沙发靠背才能把刀竖直插进苗凌翥的后背。无论凶手是用哪只手持刀,此时苗凌翥的右侧都是挨着沙发靠背的,理论上来说,插左后背更顺手。” 李隆在听到一半时就领悟了成云霞要说什么,于是快速拽了一把椅子,把笔记本放在椅子上,自己则站在椅背后面,弯腰模拟动作。 “我再补充一点。”郎月慈跟着站起来,他又拽了两把椅子放在李隆摆放好的椅子的右侧,同时拿起笔记本挪了位置,放在左起第一、二把椅子中间,“以苗凌翥的身高,只有他的重心完全落在沙发上,两条腿全部抬起,才有可能被人按住脖子动弹不得,也就意味着,他被刺伤的时候胸部至少会在三人沙发的中间位置。所以喷溅血迹和浸润血迹更多应该集中在一和二这两把椅子对应的位置。但实际上,我们复勘现场的时候发现血迹集中在二、三两把椅子对应的位置,更明确的是,在二、三对应的拼接处附近,有血迹压痕。所以,我的怀疑是这样——” 话到此处,郎月慈从桌上拿了一张废弃的a4纸,左手攥着笔斜向上放在二和三两把椅子之间,然后右手拿着a4纸向下,让笔穿破了a4纸。 这张纸所表达的状态,与施也之前收到又展示给高韵的那组模拟照片高度相似。 会议室里安静了一瞬,接着就是抽气的声音,意料之外,但又最合乎情理。 韦亦悦结巴着说:“这……这……可能吗?” 成云霞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盯着郎月慈手中的“纸笔结合物”,略一思索,说道:“弑亲之后再自残以撇除自己的嫌疑?这倒是个调查方向。” 如此快速地转变并接受思路,这是多年的经验积累,相比于年轻人的惊讶和疑惑,成云霞和李隆的波澜不惊与冷静理智成为了此时会议室内稳定的源头。 施也适时出声:“现场分析是你们的强项,我就再补充一点我的观察。其实李副和郎月慈的行动给大家做出了一个非常明确的对比。在想要表达和试图说服别人的时候,人的肢体动作会增加。刚才他们二人毫不犹豫地上前,并且充分利用身边可利用的工具来复现场景和做出假设,这都是很积极也是很正常的在沟通中会发生的情况。但是在我和郎月慈模拟现场的时候苗凌翥从始至终没有一点做出动作的欲望。平常生活中大家多少会遇到‘说不清楚我比划给你看’或者‘说不清楚我直接演给你看’的情况,放在询问的那个场景下,苗凌翥此时能够自主活动,却一次都没有上手指导我的操作,甚至他连抬手都没有,这就不对了。” 韦亦悦接话:“再加上刚才施教授您讲过的,他最开始是拒绝现场复建的,所以他……他是真的不想知道现场发生什么……不对!他是明确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而不想让我们复现出来现场。” “可以这么说。”施也认可了韦亦悦的观点,他按下播放键,同时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结束现场模拟,注意看,这时他有一个明显沉肩呼气的动作,他以为我们没注意到他,所以没有掩饰,直接表露了他的内心。 “接下来我又询问了他是否看到苗希尧的情况,他说他叫了他爸但是没回应。这里我怀疑他忘了自己报警时候都说过什么了,他可能意识到我们的怀疑,所以补充了逻辑,但有些苍白。后面这一段就是他反复酝酿情绪,我反复用提问打断他,每一次他的情绪都立刻转变,这是他在表演情绪的证据。关于这一点,我之前给翔子讲过,你们如果想知道可以问他,也可以会后来问我。最后一点需要注意的是这里。” 施也拖动进度条,播放出了当时的对话—— “如果我们现在找到嫌疑人,你能认出他来吗?”这是施也在提问。 “我……我、我不能确认。因为我也……嗯……我其实没太看见他。就是、我见到凶手的时间太短了,就那一瞬间,我不确定,我唯一能记得的就是他力气很大。” “他怎么结巴成这样?”徐圣昭说。 “除了表达时候的不连贯,你还有什么感觉?”施也看向徐圣昭。 徐圣昭回答:“我觉得完全不合逻辑。我办过的案子虽然不多,但目前我所见到的证人和当事人,只要是能说话意识清楚的,提到指认嫌疑人这件事都是非常积极,不管认不认得出都要认。至于忘了或者是没看清脸,也会有懊恼的情绪。就算是真的非常严谨的人,会说类似‘我尽力,但不确定’这样的话,但也是愿意指认的。像苗凌翥这样迟疑的我是真没见过。” “你的感觉没错。”施也说,“这就是不合逻辑。其实这两次询问的过程,苗凌翥给我的最明确的感觉是他并不想解决这个案子。我们其实给他提供了不同的方向和选择,但所有为了破案,为了抓到真凶的途径,他都不想去触碰,而可能涉及到的答案和方法,他都在刻意回避。这不是作为受害者的证人会出现的反应,这是很典型的嫌疑人的行为。” “心理学和传统刑侦殊途同归。”成云霞轻轻敲了两下桌子,“转换思路吧同志们!除了技术室那边的模拟实验之外,咱们还需要别的证据,物证、视频、时间线,这些都需要再次确认。” 散会之后不久,张尚翔就拿着一份简历找上了施也,之前在案发现场交代的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通过排查苗凌翥的社交网络,张尚翔挑选出了一个名叫朱跃嵘的人。他把简历交给施也,同时简单介绍道:“苗凌翥有个很少告诉别人的□□号,是高中时候跟前女友联系用的,我拉了一下聊天记录和好友列表,筛选出了这样一个人。” “有什么特别?”施也问。 “这个人是苗凌翥好友列表里唯一一个非同龄人。”张尚翔介绍说,“朱跃嵘,男,39岁,应用心理学硕士毕业。先后在三家医药外企从事专职或兼职心理师的工作,五年前因违反心理咨询伦理被举报,导致不能再执业。被取消执业之后,他又开始供职于一些不知名的教辅机构。前年他从教辅机构离职,自己创业开设了一个自习室,主要面向成年人,为大学生和社会人士提供备考环境。自习室也附带心理辅导,就是他在做。” 施也快速把那份简历看过,问张尚翔道:“想要我去聊聊?” 张尚翔点头。 施也这次却拒绝了,他说:“我的建议是,让你师父带你去,全程录像带回来我再分析。” “为什么?”张尚翔疑问。 “我太挂相了。”施也解释说,“就像你走在马路上一眼就能看出同行来一样,我们其实也差不多。坐下来说两句就会暴露自己的专业,这是知识体系赋予的语言结构问题。我就算再尽力避免,也很难完全消除语言中的惯性。如果对方心里有鬼,很容易察觉到我的专业,也很容易感知到我是能看透他的,这会适得其反。我可以隐瞒专业去跟嫌疑人聊,是因为嫌疑人没有心理学背景,他们也不知道警察的审讯究竟是什么样的。但面对相同专业的人,我很难保证效率和结果。前期还是避免打草惊蛇吧。” “明白了!”张尚翔点头,“我这就找我师父去!” 等他们说完话,郎月慈走到施也身边:“走吧。今天想吃什么?” “嗯?” “说了欠你一顿饭。” “怎么还当真了啊?” “那我肯定要当真的。”郎月慈笑着说,“吃完饭再向你请教点事情,行不行?” “行,当然行,吃人嘴短嘛!”施也说道,“不过不能太晚,明天一早我得赶早班高铁回去。” “放心。不会耽误你的。”郎月慈回答。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1、第 71 章 次日下午,郎月慈照例在车站接上施也,这次他没有玩笑,在见到施也之后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北岗区命案,有万字,咱们直接去现场。” 路上郎月慈抽空介绍了一下本地的地理划分。 容新市的整体行政区划秉持着“一个核心,六个片区”的规划,以点带面呈现放射性发展。 核心就是市局所在的容新区,容新区被六个片区包围,南边由东到西分别是容南区、滨河南区和滨河区,北边则是由北岗区、新安区和新东区组成。 六个片区各有侧重发展,这一个核心和六个片区就是本地人所认可的主城区,再向外就是相对偏远的远郊区县了。 郎月慈以前在容南分局工作,不过他的户籍和现居地都在新东区,也就是宋玉茗案发现场所在的区划内。 至于这次案发的北岗区,其功能定位更偏向居住区,区域内以住宅为主,聚集了城市新中产阶层和早期致富的人群,生活和交通都很方便。 “交通方便意味着流动性大,凶手作案之后逃窜路线很多。”施也说。 郎月慈:“但北岗区监控也多。” “嗯,这倒是。死者情况呢?” “不知道,我到了车站才接到消息说有命案,详细资料都没同步过来,只有到现场看了。” “行,那就一会儿再说吧。” “昨天看见你发的朋友圈了,累吗?”郎月慈挑起了新的话题。 施也:“嗯,当了一天人形立牌。” 临近毕业季,毕业生忙,老师也不轻松。前一天是拍毕业照的日子,除了集体大合照以外还有各学院的,除了本科生还有研究生,施也的课程安排上既有本科生的必选课,也有硕士研究生的基础课,所以找他拍照留念的学生很多。 “还以为你不带硕士呢。”郎月慈说。 “我还没牛到那个程度。今年我组里就俩学生毕业,博士面试都过了,一个跟我,一个跟别的教授,所以他们没什么毕业的感觉。” 郎月慈推进着话题:“你说,我需不需要再去进修一下?” “学历够用就行了,你的工作经验和功勋已经足够晋升用了。等需要补充学历的时候再说吧,都工作这么多年了,再回去上学,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而且,如果真需要,那就等单位给你报销学费的时候再去,那最起码证明是有意向。否则这一年一万多的学费,对你来说纯粹是浪费钱。”施也侧了头看向郎月慈,玩笑着问,“怎么?省厅打算提拔你了?” “没有。随便聊聊。” 施也其实猜到了郎月慈在想什么,他思考片刻,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补充说道:“全日制警务硕士在校总计四个月,非全日制是每周末授课,累计课时一样。剩下的时间都是安排实践和写论文。脱产三年在学校待着那是不切实际的,而且也不符合警务硕士的目的。” 郎月慈微微一笑,说:“果然还是得请教业内人士。” 俩人都是聪明人,说话自然也省事。知道这个想法并不靠谱,郎月慈也就没再提,转而道:“学历够用就行——这几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施也笑了起来:“也是分行业的。咱们这个领域,真的是够用就行了,要是全去卷学历,基层没人干活了,那怎么能行?虽然我开玩笑说想要你这样的学生,但实际上,你的能力和经验放在基层实践中才是最可贵的。” “怎么还夸起我来了?”郎月慈倏然笑道,“等案子完了找个周末,我也回学校看看。不过得拜托施教授把我带进门了。” “你校友卡呢?” “有。但是就想蹭教授的光,行不行?” “行,让你——呃——” 施也没说完的话被自己的呻吟打断,他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呼吸变得短而急。 “怎么了?”郎月慈侧头看了一眼,发现施也姿势僵硬,脸色也瞬间苍白了。没有多犹豫,郎月慈立刻把车停到旁边出口附近的网状线区,他今天开的是警车,亮了警灯以做示意之后就熄了火。 “是不是发作了?!“他解开安全带,从后座拿了自己的包过来,同时说道,“我带了药。布洛芬、对乙酰氨基酚,还有止痛贴你也能用。” 施也现在不敢有动作,也很难说出什么来。郎月慈很快做了决定,他帮施也解开安全带,接着把手放到了施也的胸前,说:“冒犯了。我要是碰到了疼的地方你就给我个回应。” 郎月慈很快顺着施也的前胸摸索起来,每换一个位置他都会询问并观察施也的反应,没用半分钟就找到了疼痛最严重的部位。郎月慈非常利落地撕开包装,解开施也衬衫的扣子,把止痛贴贴在了对应位置上。 施也被疼痛裹挟着,根本无暇给出反应,细密的汗珠从额头和颈侧渗出,随着每一次急促的呼吸而产生轻微的移动,互相凝结融合,很快形成了肉眼可见的汗滴,在重力作用下顺着肌肉走向滑落。 郎月慈拿了纸替施也擦汗,同时握着施也的手腕,把自己的手腕放到他手中,形成互握手腕的姿势:“抓着我。” 下一秒,冰凉的手指就抓握上来。 没过多久,施也颤抖而短促的呼吸逐渐平复,郎月慈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力量逐渐减弱,他放轻了声音,问:“好些了?” “嗯。”施也应声,接着睁开了眼,他松开攥着郎月慈的手,一边系上扣子,一边给出一个略带安慰的笑,声音还有些虚,但语气倒是恢复了正常,甚至还带了几分玩笑的感觉,“之前你发作时候抓着我,现在我抓着你,这也要找平?” “你来我往,挺好的。”郎月慈把拧开瓶盖的矿泉水送到施也手中,“要不送你回酒店休息?” “没那么娇气。”施也喝了水,呼出一口气,道,“疼过了就没事了。” “如果不是我也会被疼痛折磨,我大概会相信疼完之后能立刻就恢复。”郎月慈伸手拽过施也这一侧的安全带,“二十分钟可以到现场,也可以回酒店,你自己选。” “去现场。”施也根本没多想。 “行,歇着吧。”郎月慈很快重新启动了车辆。 还没到现场时,施也就已经完全恢复了,疼痛和疼痛之后的恢复期加起来总共也没超过一刻钟。郎月慈开口询问:“你发作得频繁吗?” “随机。”施也回答说,“前几年病刚好那段时间是动作大了就疼,不过后来就是纯粹随机,同样的动作有时候会牵动,有时候就没事。” “一点征兆都没有?” “没有。”施也说,“如果非要说诱发条件,可能劳累算一项吧。毕竟人累的时候身体怎么都不会好。” “你这段时间确实是挺辛苦的,本来就费脑子,还要来回两地跑,身体也肯定会累。”郎月慈这话明显带着心疼。 “也还行,不算太累。”施也按下车门上的按钮,“我开会儿窗户。” “开后面的吧。”郎月慈在驾驶位一侧同时按动按钮,“刚才出了汗别直接吹风。” “行。听你的。”施也没再动,任由郎月慈把窗户调整好,他把郎月慈的包拉好拉链,问道,“随身带这么多药,你常用的?” “车上办公室里都有,也没那么常用,有备无患。” “芬必得就算了,是常用药。你给我用的这个贴片是处方药,常备处方药还说不常用?” “那个很早之前的了,以前用过,没用完就留着了。” 施也撇了撇嘴,说:“生产日期今年三月。下次撒谎之前先确定没有破绽。又不是没见过你难受的时候,干嘛还瞒着?怕我把你押去医院看病?放心吧,我自己看病都拖,我不会——” “给你开的。”郎月慈的话让施也停了下来。 “你没听错,就是给你开的。”郎月慈说,“上次你说过有肋间神经痛之后,我就去医院问了大夫,大夫说这个贴片比口服止疼药起效快,而且更有针对性。反正我也经常身上疼,大夫说我用也行,我就让他开了。我知道你要想开这个药比我方便,我也知道你不用药也能好,但我就是想这么做。而且我——” 施也拍了一下郎月慈的手臂,打断了他的话,接着抬手指了一下后视镜,那里是行车记录仪安装的位置。 郎月慈几乎没多想,接着就转到了正常的状态:“而且领导让我照顾好专家教授,我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没关系的。” 施也闷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郎月慈则调大了音量旋钮,车内只剩下了平缓的音乐声。 很快到达案发现场,郎月慈下车后主动绕到施也这一边,替他开了门。施也下车后道:“开着公车还胡言乱语,想什么呢?!” “看你那么难受,我心都乱了。”郎月慈低声说,“刚才我是想说,我心里不坦荡你一直都知道,你要是怕面子上挂不住就别再刨根问底了。” “但你其实是期盼着我刨根问底的,我看出来了。”施也淡淡一笑,“别忘了我的专业。” “那你愿意打开那个薛定谔的盒子吗?” “如果前面不是案发现场,我应该会继续这个话题。”施也看向郎月慈,轻轻歪了下头,“但现在,话题暂停,工作开始。” 痕检和法医工作接近尾声,二人穿戴好鞋套就直接进入了案发现场。成云霞看到他们,主动上前来:“施教授辛苦,刚下高铁就直接赶过来了。” “没事,应该的。” “难得我在第一现场,我来介绍吧,业务生疏了,施教授别介意。”成云霞自嘲了一句。 “别这么说。这是经验积累的工作,不会生疏的。” “那可真不一定。”成云霞示意施也往屋内走,开始介绍情况。 案发现场是个独栋别墅,地上三层地下两层,核心现场在三层主卧内。 报案人是物业经理,这家隔壁邻居养了条狗,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冲着这家狂叫不止。这狗以前是很乖,从来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主人觉得有问题,今早通知物业来查看,物业进门后发现了死者就立刻报了警。 现场基本没有被破坏太多,施也跟着成云霞上了三楼,还未进入卧室套间就闻到了浓重的血气。 郎月慈在他们身后适时递上口罩。施也接过来戴好,看成云霞因为爬楼有些气喘,便让她先缓一缓,和郎月慈一起走进了核心现场。 死者呈俯卧位趴在地上,手臂反折放在身后,由一段绳子捆住,头颅被单独放置在床的正中,床上用血画了一个万字符,而死者的头就在万字符的正中。 死者的双手被齐腕砍断,两只手由一根麂皮绳捆绑在一起呈现双手合十的动作,被放置在了床尾长凳的正中间。而最关键的是,捆绑双手的麂皮绳实际上是一个项链,吊坠就在这两只手合握的中间,而吊坠,是一个金刚橛。 施也皱了眉,缓缓说道:“太有仪式感了。” 郎月慈看了眼施也的脸色,立刻挪动位置挡在他与尚未被挪走的尸体之间,低声问:“还好吗?” 施也垂下眼皮,双手抱胸,没有回答。 高韵指挥着把尸体搬离,站在门口的几人都先后让开通路。 郎月慈顺势把施也拽到了窗户旁,用玩笑缓和着:“这次我可没捂你眼镜上。” “我倒希望你捂着。”施也面向户外,摘下口罩轻轻呼出一口气,“我还是高估自己了。” “直面尸体和直面血迹的冲击感是完全不一样的。”郎月慈挪了位置,问,“出去缓缓?” “不用。”施也深呼吸了一下,才说,“尸体挪走之后就没事了。” 虽然说着疼过了就好了,但施也的双臂一直抱在身前,后背也没有平时那样挺拔,明显是疼痛之后身体处在自我保护中。 郎月慈这几年都快疼出了经验,他能猜到此时施也的身体状态,也能设想出在躯体疼痛刚结束之后又看到这样会刺激感官的场景,身体和心理会有怎样的不适。他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施也的后背:“不怕血,但是怕尸体?” “不全是,是这个现场的仪式冲击比较强。你们看得更多的尸体和痕迹,我看得更多的是环境气氛。”施也解释道。 “明白。”郎月慈看向施也,见他脸色还是不好,干脆用玩笑来缓解着,“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身高不够。” “嗯?” “我再高点儿就能直接挡住你了。” 施也失笑:“那你得有两米才行。那身高还能当缉毒警吗?站到人群里光看你了,怎么伪装侦察?” “我可以当瞭望镜。”郎月慈眉梢眼角都带了浅浅的笑,“怎么样?还恶心吗?” 施也用力呼出一口浊气,说:“谢谢,我调整好了。” 见成云霞往他们身边走来,郎月慈先开了口:“您好歹给个提醒啊,咱们见多了尸体无所谓,施教授又不是一直在一线。” “这不是反应过来了赶紧来问问嘛。”成云霞递给施也一瓶矿泉水,“我就说业务会生疏的。怎么样施教授,还好吗?” 施也接过水道了谢,说:“没事,开始干活吧。” 尸体挪走之后现场的诡异程度已经大打折扣,但即便这样,床上那个硕大的万字符还是让这房间染上了一层说不清的压抑。 核心现场除了尸体之外,其他情况相对简单,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后施也就在郎月慈的陪同下到了别墅的二层。 二层的格局进行过修改,已经看不出原始结构,目前只有一间会客室和一间书房。 痕检人员还在会客室里进行工作,施也和郎月慈就先进入了书房。技侦人员在处理电脑,施也没去打扰,只站在书柜前仔细观察。 郎月慈在房间内绕了一圈,又退到楼梯口站了一会儿,接着又走向书房连接着的露台。 这反复的动线引起了张尚翔的注意,他站在门口问道:“郎哥?有发现吗?” 郎月慈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而后摘了口罩,站在露台上深呼吸了两次,接着走回书房。他从书房缓步走出,又走到会客室门口停顿片刻,这才开了口:“这层有毒品。” “哥……你……确定?”张尚翔咽了咽口水,“这别墅上下一共五百来平,这么大的面积,你确定闻到了毒品?就在这层?” “确定。找吧,肯定有,而且这俩屋都有。”郎月慈给出了非常笃定的答案。 现勘组长听见郎月慈的话,立刻安排人先给会客室内茶杯中残留的液体进行了快速检测。同时指派了一名痕检员回到书房进行检查。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没有人找到毒品的痕迹。 “郎哥,我们……还有哪里没找吗?”张尚翔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郎月慈:“你们先去楼下继续工作吧,我自己找。” “小郎,你鼻子再灵也毕竟不是警犬。”成云霞走到他身边,“没找到就算了,别勉强自己,没准真的就是没有。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有相似的味道。” “没事,霞姐,你先下去,我再找找看。” 成云霞还打算说什么,没想到施也先开了口:“成支,我留下陪他,你们先去一层和地下室看看。” “呃……也行吧。”成云霞转向施也,说,“那辛苦施教授了,这样,让翔子留下搭把手,登梯爬高的事情让他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2、第 72 章 大部队陆续下了楼,郎月慈看向施也,说:“我真的闻到了。” “那就找。现在没那么多人了,干扰少,你慢慢找。”施也招呼着张尚翔,“翔子过来,咱俩露台站会儿,让他一个人在屋里再闻闻。” 张尚翔快步走到露台上跟施也并肩而立,低声说:“施教授,郎哥这……能行吗?” “我相信他。”施也简单回答道。 “我不是不相信,就是……”张尚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施教授,郎哥对毒品这事有执念,他受过伤,我是怕他心理上……” “从我的专业角度出发,我相信他。”施也说道,“执念不是偏执,坚持自我也不是刚愎自用,他分得很清楚。放心吧,他说有就肯定有。” 张尚翔于是不再说话,安静地注视着郎月慈。 大约过了十分钟,郎月慈停在了刚才被翻找过的一摞书前。 施也见状推了一下张尚翔,说:“去帮忙。” 张尚翔迈着犹豫的步伐走到郎月慈身边:“郎哥,这些书刚才都找过了才放在这里的。” “我知道。”郎月慈说着把那些书逐一摊开在桌上,而后蹲了下去。 施也以为郎月慈身体不适,连忙快步走到桌边,刚要开口,却见郎月慈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微笑,而后拿起其中一本书重新站了起来。 “还挺会藏。”郎月慈掂着那本精装书,“翔子,让痕检拿着镊子和解胶剂上来。” “啊?……!哦!这就去!” “你真是闻出来的?”施也凑到郎月慈身边,观察着他手中那本看起来毫无破绽的精装书。 “试试?”郎月慈把书送到施也面前。 施也抬眸看向他:“不是什么闻一下就会中招的东西吧?” “你这问题真的不像一个高学历教授能问出来的。” “我是人文社科类,又不是理工类的。”施也摘了口罩凑上去闻了两下,而后摇头,“我只闻到了胶水味。” “是冰|毒。”郎月慈说,“味道挺干净的,纯度估计在85%以上,有可能超过90%。” “这你也能闻出来?!”施也睁大了眼睛看向郎月慈。 “纯度越高的冰味道越淡。基本上超过80%纯度的就已经摆脱了霉味和焦味,是纯粹的化工气味。这个人很聪明,用劣质胶水里的甲苯味掩盖了冰|毒的味道。” “那你怎么分辨出来的?” “香水还分前中后调呢,不是同一个物品散发的味道,只能掩盖,不会融合。”郎月慈笑了下,收回书放到旁边,“胶水闻多了也会头疼,毕竟都是化学物质。” 痕检上楼之后按照郎月慈的指示,用工具逐步拆解了那本精装书,果然在书封和书脊之中都找到了少量冰|毒。这一下,没有人再对郎月慈的话产生质疑。 会客室内的毒品也同样被藏在了精装书之中。以防有漏网之鱼,二层的所有书籍都被打包带回市局逐一检验。 随后,郎月慈又在成云霞的要求下进入地下室进行搜查。在地下室只停留了不到五分钟,郎月慈就给出了判断:地下室也藏了毒,而且量不小。 他站在楼梯口,捏着口罩上沿的金属条,说道:“给禁毒打电话,让他们带着缉毒犬来找。不能真把我当狗用吧?” 成云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肯定不会。我这就联系,你去外面透口气吧。” 在等待禁毒支队前来交接时,郎月慈和施也在别墅的院子里找了个角落站着。 施也拿着笔在本子上勾画着,郎月慈安静地站在旁边,但心里已经翻起滔天巨浪。理智在阻拦,感情却在这隐忍之中更加浓烈。 如果刚才一路过来没有插曲,郎月慈或许还能稳得住。他原本在等待一场心平气和的谈话,想顺理成章地把两个人的关系推进,但施也在车上骤然惨白的脸色,让郎月慈意识到自己早已经无法自拔了。 原来,被牵动情绪,是这样的感觉。 刚才在车上被打断的话一直哽在心头,让他颇有一吐为快的想法,但此时此地并不合适,甚至他的状态也不合适。 施也已经把现场的结构大概勾勒了出来,等他停了笔,郎月慈开口,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询问道:“施教授有何高见?” “万字案。但比当年的多了毒品,与宋玉茗那案也有差异。”施也看着手中的笔记本,“这个案子,除去毒品这件事,几乎是当年案件的复刻,很像是凶手重出江湖了。” “宋玉茗那个不像?” “单一案件不足以作为推断。现在两个案件,基本就可以断定了。” “任重道远啊!”郎月慈感叹道。 施也把手中的笔记本合上收好,转过身看向郎月慈,说:“看着我的眼睛。” 郎月慈眨了眨眼,问:“怎么了?” “别躲。看着我。”施也用了不容置疑的语气。 郎月慈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眸光闪动,施也开口道:“把手伸出来。” 当这句话的意思被准确捕捉到之后,郎月慈的身体有了回应,不是遵循,而是躲避。他后退一步,迅速挪开眼神结束对视,接着把原本放在身侧的双手快速放到身后。 施也站在原地没有动,甚至连目光都仍旧停留在郎月慈身上。坦然,却也满含关切。 郎月慈的双手放在后背,互相握紧,试图用玩笑来化解自己的情绪:“专家准备对我用读心术了?” 施也直视着郎月慈,问:“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没有。”郎月慈下意识地否认。 “那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 “我……” 出乎郎月慈意料的,施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主动伸出了手,掌心朝上,停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像是邀请,又像是在引导。 四周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已凝滞。郎月慈本能想躲,拒绝的话几乎都要脱口而出,但不知怎的,眼神先失了控,飘向了那只安静张开的手。 白皙,修长,干净,即便没有触摸,也能感觉到温暖。 这样美好的事物,本不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郎月慈知道自己不该有动作,不该给出回应,那不属于自己,那是镜中月水中花,哪怕是这样用眼神描摹,都是一种亵渎。 可鬼使神差的,郎月慈放在身后的,原本互相紧扣的双手松开了。紧接着,他缓慢地把自己正在颤抖的手放了上去。 手掌相碰的那一刻,郎月慈的心都跟着抖动起来。周围凝滞的空气骤然流动,郎月慈像刚刚从极深的水底浮上来般,想要快速地汲取着氧气。 施也缓缓收拢了五指,轻柔地包住郎月慈颤抖的手,小心而珍重。 “情绪是被允许的。”施也把语气放得很轻缓,“没关系,我在。” 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郎月慈把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施也于是用双手包住了郎月慈的手,安抚着他无法抑制的抖动。 直到颤抖的呼吸逐渐平复下来,郎月慈才开了口,嗓音沙哑:“你不怕我弄疼你吗?” “怕。” “那你还伸手?” “因为我更想接住你。”施也回答。 郎月慈闭上了眼,生怕自己的眼泪落下。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由远及近,是禁毒支队的人来到了现场。郝赫下了车就四处寻找,在看到站在角落里的二人时,郎月慈仍未能从情绪之中抽离。 施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后背,郎月慈无法给出回应,于是干脆转身蹲下,背对着郝赫。 “施教授!小郎!诶?小郎这是怎么了?”郝赫见状反倒加快了步伐。 施也迈开一步稍作阻拦,道:“郝支辛苦了,他刚才现场闻多了,这会儿正犯恶心呢。” “嘶……”郝赫皱了下眉,“又拿我们大宝贝当警犬用!我找成支算账去!” “没有,这次毒品藏得深了,他自己跟自己较劲,非得找出来不可。” “哎哟!还得说是专家,直接就看出来了!小郎就是爱跟自己较劲!”郝赫从口袋里拿出一瓶风油精递过去,“闻闻这个,遮一下味道。” 郎月慈摆手拒绝。 “我来吧。”施也接过,说,“郝支你先去忙,我照看他就行。” “他这……” 施也压低了声音,用带了几分戏谑玩笑的语气说:“嫌丢人了,要不怎么跑这么远呢?!放心吧,有我盯着呢,没事。” 这并不是施也常用的交流方式,但却是此时最合适的表达。 “嗐!懂了!那麻烦施教授了。”郝赫又弯腰拍了下郎月慈的背,“放心,不跟你队里人说,我去现场了!” 过了大约十分钟,躯体化的抖动终于放缓,情绪也逐渐平复下来。郎月慈缓缓起身,跺了跺已经蹲麻了的脚,向施也道了谢。 施也把风油精塞进他手中:“一会儿自己还给郝赫。” “嗯。”郎月慈接下,顿了顿,似是下定决心,问道,“你不想问问原因?” “你想说自然会说。而且这种抖动是无法自控的,也不一定就有诱因。” “以前或许没有,但这次有。”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轻声道,“我在地下室闻到了记忆中的味道。像是……晨西村。” 施也愣住了。 郎月慈则把话接了下去:“在楼上的时候我还不确定。但地下室里那个味道,太像了。” 施也终于有了动作,他托了下郎月慈攥着风油精的手,说:“闻这个。” 郎月慈轻笑一声:“不用。过去了。情绪过去了,躯体化发作也过去了。” “又给自己下诊断。”施也无奈。 “施也。”郎月慈轻声唤道。 “嗯?” “你做过咨询师。这是你的职业习惯或者要求吗?” 片刻后,施也轻轻笑了下,摇头:“我不是对谁都这样。” 郎月慈向施也身边又挪了一步,轻轻拉住他的手腕:“这样的动作,你对来访者做过吗?” “做过。”施也回答。 郎月慈的喉结滚动,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 “但这样……”施也张开手掌,稍稍用力,掰动了郎月慈的手,并不是挣脱,而是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是第一次。” 郎月慈喉头一哽,险些失控。他下意识地想躲,却被施也拽紧了。十指紧扣时,手掌也贴得紧密。 “你……图什么啊……”郎月慈声音很轻,这话不是埋怨,更不是质问,他是真的不理解。 “我不想你再一个人煎熬。” “你又招我。”郎月慈稍稍动了下手腕,“虽然舍不得,但还是放开吧,让人看见没法解释。” 一阵风来,吹动树叶沙沙作响,也吹散了二人心头残余的不理智。施也松了手中的力度,郎月慈则收回了虽不再颤抖但仍旧有些冰凉的手。 施也没有挽留,顺势放开。他变换了姿势,双臂环抱在胸前,目光看向案发现场那栋别墅,说的却是与郎月慈相关的事:“以后随身带个软的东西,手抖的时候可以抓着,别总是掐自己。” “我自己车上有。” “然后今天开的公车。”施也笑了下,“以后放包里随身带着,要不弄个小的放工作包里。” “一看你就不执勤。”郎月慈调侃道,“八大件上身死沉死沉的,公发的质量也一般,戴一天不透气还腰疼,没督察的时候我们都恨不得往下减配,多一点儿都不愿意装。而且你看我戴吗?” “你……便衣出勤是吧?装备怎么办?” “夏天背包冬天揣兜。我们这种半一线半机关的还是自由一点。” “我突然想起了个段子。”施也侧头看向郎月慈,“你会摊煎饼吗?” 郎月慈没忍住笑出了声:“你都说了是段子。现在早就迭代更新了。” “那就是以前真的有了?” “我爸那会儿是干过,摊过煎饼卖过烤白薯,我在街上遇到过。”郎月慈回答说,“不过后来我跟师父便衣执勤的时候没干过。我们都是蹲ktv、酒吧、游戏厅和网吧。” 施也仿佛来了兴致:“给我讲讲,有没有印象深刻的?” “为了蹲一个网瘾少年,我打了一个月的魔兽,算吗?” “你这算带薪娱乐。”施也玩笑着。 郎月慈说:“最后抓那孩子回警局的时候,他在车上还说等他出来之后我们再组队。” “后来呢?组了吗?”施也追问。 郎月慈摇头:“那孩子贩毒,1773克冰。死刑。” 施也没想到是这样的故事。 郎月慈倒是见怪不怪了,说道:“他19岁,死刑;同案从犯17岁,死缓,现在还没出来。俩人以贩养吸,还卖给未成年人,同时容留吸毒。这确实是印象深刻的一个案子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师父说的那句话,吸毒和年龄无关。” 施也轻轻点了头,没有再继续话题。 郎月慈转过身,站在施也面前,轻声说道:“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 “我知道你是在转移话题让我换换心情,虽然我把你说无语了,但……还是谢谢你。” 施也摇头。 “我认真的。”郎月慈继续说道,“我不是故意把你说无语的,只是这个话题,我能讲出来的都是让人唏嘘的故事。我爸牺牲之后,我的生活围绕着促使我妈和继父结婚;他们结婚之后,我的目标就变成了当警察;公大毕业之后回到容南分局,我的生活就是找证据抓毒贩。我……我没有故事,我的生活也没有你的精彩。你问我印象深刻的事情,我能想到的都是接触到的各种嫌疑人,要不就是晨西案。千篇一律,日复一日,那就是我的生活。其实说到底,我是没为自己活过,所以我没有过真实的感受。以后多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我想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 “好。”施也认真答应道。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3、第 73 章 毒理分析和尸检都需要时间,所以收队之后郎月慈直接把施也送回了酒店,施也这次没有拒绝,他确实觉得有些累,而且现在明显是万字案再次出现,他必须要养精蓄锐打气十二分精神来。 案子在手,个人感情怎么都要往后放,郎月慈把施也送到酒店楼下,没多说私事,等施也上楼之后直接就开车回到市局投入工作了。 次日一早,众人先后进入会议室进行第一次案情分析。 死者牛安通,男性,今年52岁,是通达快递的创始人。四年前通达快递改制,他退出公司管理层,只保留了股份分红。 牛安通曾经有过一段十年的婚姻,与前妻育有一子,现在前妻带着儿子在加拿大定居。离婚后他并没有再婚,到此时已经独居近十年了。 对他周围人际关系的调查还在进行中,目前没什么大的进展,所以这次会议主要是听尸检结果和痕检分析。 根据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推测的死亡时间在5月26日晚23时至5月27日凌晨3时之间,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致命伤在颈动脉,一刀毙命。推测凶手一刀割喉,直接导致死者死亡,在死者死亡之后半个小时之内完成了斩首和斩手的行为,并布置了现场。 现场提取的近百组指纹都是死者的,可以推测死者处于长期独居状态,收集到的其他生物信息还在逐一排查比对中。已经排除家政服务人员的指纹和作案嫌疑。 床上的万字符是由毛笔蘸取死者的血写成的,通过位置判断,凶手是在床侧写的。 凶手的动线为“进门——杀人——斩首砍手——沾血写万字——摆放尸块——离开”。 看着这个初步的动线分析,施也提出了疑问:“这么来回走都没有留下足迹?” “其实也不算是来回走了。”高韵回答,“我在尸体颈部断裂处发现了不少刷痕样痕迹,与床单上万字的笔刷进行了对比,属于同源。凶手应该是蘸取断颈处的残血完成的万字书写。简单说,他只在屋里走了一个来回。根据滴落血迹痕迹来推断,凶手分尸之后一手拎着死者的头,一手拎着死者的双手走向床附近,先把手放在床尾,然后把头放在床上,蘸了血写完字之后把头摆好,然后就离开了房间。至于足迹,凶手穿了鞋套,还用毛巾一类的东西擦过地面,所以提取不到有效足印。” 施也压住狂跳的太阳穴,又问:“有滴落血迹能推测凶手身高吗?” 高韵点头:“能。凶手推测身高在172cm到177cm之间,男性,体型中等。” 施也把数据记下,又问:“我记得死者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有绳子,那他的手是什么情况?” “手上的绳子是在生前就捆上的。”高韵回答,“死者被麻绳捆绑住身体,同时在手上又套上了那个金刚橛项链。死者的状态其实挺矛盾的。通过绳结来看,他一定是被捆绑的,但现场痕迹又不支持他被拖拽,他是自己走进卧室的。也就是说他在清醒的时候被人捆绑,并自己走进卧室,然后被杀,甚至没有挣扎。就像是自愿赴死一样。” 施也咽了咽口水,没再说话。 高韵又说了些现场痕迹分析,第一次会议就结束了。 回到办公室各自忙开,施也一口水还没喝完,张尚翔就送上了一份资料。 “怎么了?”施也放下水杯问。 “这是我跟朱跃嵘的谈话笔录,施教授您有空的时候——” ”翔子。”郎月慈直接伸手从施也手中拿走那个文件夹,同时说道,“那个不是万字案。之前万字案没进展的时候让施教授帮忙也就算了,现在有了新的案子,这个优先级要靠后了。” “没事。”施也又抢了回来,转向张尚翔,说,“放着吧,我抽空看。” “啊……那个……也不是必须的。施教授您肯定是以万字案为先,我这个不急的。”张尚翔察觉到了氛围不对,他咽了下口水,“我去找师父再说说这案子,郎哥,施教授,你们先忙着哈!” 看着张尚翔离开的背影,施也侧了头看向郎月慈,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该说你怎么了才是。”郎月慈道,“不会拒绝吗?什么都接!” “你是不是没休息好?”施也有些不明所以。 “昨天都已经累到发病了,就不知道心疼一下自己吗?”郎月慈的声音越来越轻。 施也轻笑一声,撑着头看向郎月慈,低声说:“今晚抽空聊聊吧,再这样可真的要影响工作了。” 沉默片刻,郎月慈给出了回应:“嗯。晚上去酒店。” 两人的声音很低,没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听到,这边对话刚停,另一侧韦亦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师父,毒理分析出来了,您看见了吗?” 马博很快给出回应,郎月慈也被这话吸引,顺手拿起手机。几乎是一瞬间,郎月慈的视线就被钉住了。 马博和韦亦悦对话的声音渐远,取而代之的是嗡鸣声。握着手机的手骨节已经泛白,理智在此刻占了上风,郎月慈锁了屏幕,站起身说:“水喝多了,我去趟卫生间。” 施也抬头看向他,没说什么,只是把减压玩具挪到了桌边。郎月慈脚步一顿,目光从那玩具上划过,但最终没有去拿。 施也拿起自己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时钟,直到数字蹦了两下,他才有了动作。调大音量、进入设置、播放铃声。 于是,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的施也自然也没有引起怀疑。 加快脚步走到窗边,确认自己的猜想之后,施也不再犹豫,小跑着下了楼,往那辆熟悉的车走去。 车门没锁,施也直接上了后排。 郎月慈的上身僵硬地靠在靠背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排座椅的头枕,但视线却是涣散的,他不是真的在注视头枕,而是已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车门关闭的声音并没有让郎月慈跳出情绪,反而像是激怒了他一般。他猛地扭头,眼神中的惊恐与防备让他此时的面目变得有些狰狞,甚至一只手已经握成了拳。 “是我。”施也温柔说道。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被吓到。 郎月慈盯着眼前人,数秒之后,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痛苦却并未消减。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却似乎摄取不到氧气一般,喉咙中发出艰难的摩擦音。 “郎月慈,你现在在市局的停车场,你在车里,你不在那里,你离开了晨西村。”施也轻缓却笃定的话语钻进郎月慈的耳朵,很近,又很远。 郎月慈的手紧紧攥着拳,手指关节已经发白,喉咙中的嘶鸣虽然减弱,但呼吸节奏却更乱了。 “我要碰你一下,好不好?”施也询问。 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施也于是伸出手,轻柔地落在了郎月慈的手背上。 温热的掌心落在冰凉的手上,力道极轻,却如有万钧之力,拽住了郎月慈极速坠落的情绪。 涌动的回忆如退潮般渐远。郎月慈仍旧止不住地抖动,但好像终于有了呼吸的机会。 “跟着我呼吸。”施也拉着郎月慈的手轻声数着,“吸气——1、2、3、4——屏住呼吸1、2、3、4——慢慢呼气,还是四拍,再屏住呼吸……” 在进行了五轮这样的四拍呼吸之后,郎月慈那紊乱混杂的呼吸终于平复下来。 湮没心头的痛苦逐渐消退,情绪的风暴偃息,郎月慈紧绷的后背也松了下来,他靠在座椅上,额头沁着汗,眼皮也低垂着。 少顷,郎月慈开了口,声音沙哑如沙砾摩擦:“我没锁门。” “嗯。我知道,所以我来了。”施也回答。 “我没事。”郎月慈又说。 施也却道:“你可以有事。你只是活下来了,不代表你没有受伤。” 郎月慈抬眸望向施也,眼神中是疲惫与期盼的混合。 施也再一次掰动了郎月慈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说:“我在。” “我想你一直都在。”郎月慈呢喃着,歪了身子。 施也洞穿了他的需求,于是主动挪了位置,让郎月慈靠在了自己肩上。 干净的气息袭来,郎月慈缓缓闭上了眼。 另一边,郝赫跑到刑侦办公室,在没有看到郎月慈之后又直接推开了成云霞办公室的门。 “姐!”郝赫把报告拍在成云霞的桌上,“这个!昨天的那个冰!” “怎么了?”成云霞看向郝赫。 车内。 又过了一会儿,郎月慈说:“冰|毒的配比和晨西案的一样。” “嗯,我猜到了。”施也没有感到意外。 “刚才那个呼吸方法,是专业的?” “是。” “所以,我还是应该找专业人士帮忙。这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短。”郎月慈用拇指摩挲着施也的手背,“谢谢你。” “能帮到你就好。”施也用另一只手揉了揉郎月慈的头发,“累不累?” “还好。”郎月慈顿了顿,又道,“累。但是比之前都好。” “承不承认都没关系,没有强求你的意思。”施也说,“累了就多休息一会儿,这没什么的。案子确实压着,但你的状态比案子重要,只有你状态好了,才能更好的办案。” “嗯,我明白。”郎月慈缓缓坐直了身子,他呼出一口浊气,道,“走吧。” “好。”施也答应了,但没有动作。 郎月慈拉开了车门,可另一只手还跟施也十指相握着,他顿了一下,抓着施也的手放到自己嘴边,轻吻了他的手背,没待施也给出回应,就快速松手下了车。 一点不吃亏啊!施也轻笑一声,又等了一会儿才下车回到办公室。 郝赫一直等在门口,在看到郎月慈之后快步上前拉住他:“诶,昨天都没来得及问你,身体没事吧?你在现场闻了那么久的毒。” “要有事你现在再问是不是也晚了点儿?这都过去快一天了。” “啧,你这人,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郝赫拦着郎月慈,“没开玩笑,确定没事吧?你之前那些年进现场都没那么难受过。” 看到在办公室里的成云霞,郎月慈心中已经有了数,他淡淡笑了下,说:“要真有问题,你负责吗?” “这话说的,要真是工伤了咱们肯定得管啊!” “行了吧你。”郎月慈轻轻推了下郝赫,“别挡道,我干活去了。” “欸——”郝赫又迈步挡住了郎月慈。 郎月慈摇了下头,说:“报告我看了。” “你……”郝赫刚才打的腹稿全都失效,愣愣地没能说出更多的话来。 郎月慈说:“有相同配方只能证明当初有遗漏。不管是遗漏了毒品还是遗漏了毒贩,总之,有遗漏就得弥补,不是吗?” “你真的没事?” “毒贩没抓住,缉毒警却先吓破了胆?哪有这样的道理?”郎月慈拍了下郝赫的手臂,“我继续工作了,你们也加油。” 施也上楼的时候正好听到了郎月慈最后这句话,他不自觉笑了下,走上前去跟二人打了招呼,而后三人一起走进办公室。 郝赫拉着成云霞简单说了两句,确认之后就离开了办公室。毕竟现在郎月慈是刑侦的人,郝赫不好干预太多。 施也走到张尚翔身边,拍了拍他,说:“把询问视频发我,光看文字看不出来。” “哦,好!谢谢施教授!” 施也又补充:“不过这个我可能得晚点儿给你结论,我现在得先看看最新的这个案子。” 张尚翔连连点头:“没问题!肯定没问题!按照您的安排就好!” 成云霞也把死者身份信息送到了郎月慈手中。郎月慈粗略看过,又递给了施也,说:“死的这是个毒贩,跟晨西案有关。” “我来说吧。”成云霞接过话来,“现场发现的毒品经过比对已经确认与三年前晨西案所收缴的毒品为同一批。而这次的死者牛安通,明面上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但经过禁毒支队的调查推断,他极有可能就是传言中的毒贩“安叔”。“安叔”是三年前晨西案之后才进入禁毒支队视线之中的,他与晨西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都不是强关联,调查之中也没有能查到确凿的实据。” 听到晨西案这三个字,就连韦亦悦都忍不住扭头看向郎月慈。 张尚翔则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哥?你还好吗?” 郎月慈面色平静:“放心吧,我没事。我当年确实没查到这个牛安通,我也什么都不知道。这次查查看,没准还能给晨西案再补充点儿资料。而且他是毒贩,那么他的死或许就与毒品有关,这是一条新的线索,不能错过。”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4、第 74 章 这天结束,案子还是没什么进展,下班后郎月慈就跟着施也回了酒店。等待外卖送到的间隙,施也倒了水送到郎月慈手边,准备开启一段简短对话:“先歇歇,一会儿吃饱喝足再工作。” “嗯。”郎月慈接下,“我想听你说,我现在挺乱的,可能说不出什么来。” “我也挺乱的。”施也喝了口水,而后把水杯放在手中转着,“我都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木已成舟。” “还什么都没有呢。”郎月慈轻声说。 “我说的不是行动,也不是我们俩实质上的关系,而是我的心。”施也半垂着头,盯着手中的杯子,“我跟你讲过我自己在家玩沙盘,选了一个狼的沙具。但我没跟你说的是,代表你和你的遭遇的整体意象,出现在了我对未来的规划之中。自从接触心理学,开始用沙盘以来,我的未来目标区域内,从来没出现过具体的人的代指,你是第一个。我期盼着解决你的问题,也期盼着我的未来有你。所以从那时起,我的状态就已经变了。” “可你一直没有表示,我一直以为我在一厢情愿。”郎月慈说。 “因为从一开始,这个关系就是不对等的。”施也缓了缓,还是接着说了下去,“我带着任务到了你身边,那个时候我是观察者,你是被观察者。我知道你的敏感,察觉了你的心思,但游走在咨访关系的边缘时,我没办法做出回应。我当时唯一能做的是仿照咨访移情的处理,我拒绝成为你的咨询师,想着把你转介出去,一旦你正式开始与别人建立咨访关系,那么我就不存在伦理压力了。” “但是?” “但是我们本来也不是咨访关系。”施也无奈地笑了笑,坦白道,“我只是在逃避,在给自己找借口。我并不想用专业的身份走近你,但我们相识之初就是这样的身份关系,所以我只能用咨访的伦理规则约束我自己,试图消解这份冲突。但我骗不了我自己。无论是强迫自己守着伦理红线,还是告诫自己不要带着专业视角去靠近你,最终都是失败的。即便我不说、不问、不看,我还是在分析你。因为我想感受你,想读懂你,我怕你难受。” 郎月慈:“可我说过我想让你分析我。” “我不想你认为我在把你当作病例。”施也抬眸看向郎月慈,目光灼灼,“我不想你认为我的靠近是因为你特殊而复杂,即便你确实如此。我是喜欢各种各样的极端案例,我也确实很期望能够在探究人类心理状态成因这个方面做出一番深入研究。但我靠近你,并不是出于专业角度,不是因为你有创伤,不是因为你是个多么有趣有价值的案例。我靠近你,只是因为你是你。” 郎月慈回望了施也,没有说话,此时他们之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流动,积蓄着能量,也蕴含着温度。 施也继续说道:“普通朋友不会十指相扣,心理咨询师更不会亲吻来访。我不想再欺骗自己了,面对你的时候,我不想只做个冷静的观察者。你的情绪起伏一直在牵动我,我想帮助你,帮助一个我在意的人,这本就是人之常情。我……其实,我不想专业了。” 这一句“我不想专业了”直接刺穿了郎月慈的心,他眼神微微颤抖,接着,一句略带自嘲地话倾泻而出:“我很喜欢你,比你以为的要多得多。但我怕我留不住你。” 郎月慈低垂下眼皮,不再看施也,好像避开那眼神才能把后面的话说完。 “每一次逾矩之后,我都怕得要命。我不敢让你知道我心里到底有多汹涌的情绪,我不敢告诉你我有多么疯狂的占有欲,我怕吓到你。”郎月慈吸了口气,声音更低了,“我更怕我的情绪影响到你,勾着你进入了一场不对的关系之中。你这么好,我怕我伤到你。就像今天在车上那样,我没锁门是在等你,可你出现时,我却险些失控,差点儿就打了你。” “但你还是没有打出那一拳,而且,你还允许我握住了你的手。”施也说。 安静片刻,郎月慈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的情绪宛若深海,他向施也伸了手。 下一秒,施也抬起的是双手。 郎月慈感觉到那双手落在自己肩上,之后慢慢收紧。一个带着温度的拥抱,坚定有力,稳稳地将郎月慈包裹住。 愣了一瞬后,郎月慈也抬了手,将拥抱完成。他的下巴抵在施也肩膀,呢喃着问:“你不怕被我影响吗?” “医生不怕病人。” “你终于承认我有病了。”郎月慈这话还带了一丝笑意。 “我说的是我,不是诊断。”施也终于突破了自己心中的那道枷锁,在面对郎月慈的时候,他选择优先自己作为“人”的属性,只是恰好自己懂得心理学知识;而不是像面对其他人一样,成为一个冷静抽离的“心理学专家”。 郎月慈也意识到,此时抱着自己的人,已经越过了不做干预的界限,他不再是那个来观察自己的犯罪心理学教授,而是一个明确知道自己在煎熬着,明确知道自己这个情绪漩涡会有影响,却还愿意陪自己一同走下去的人。 郎月慈稍稍松了怀抱,变成与施也额头相抵的姿势,没有询问,却已心意相通。很快,他腾出一只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住施也眼镜的横梁,把眼镜从他鼻梁上取下。施也则缓缓闭上眼,给出无声的回应。 一个极轻的吻落在了施也唇边。 一触即开,短得比呼吸还要快。然而,在即将完全分离的一瞬,施也稍稍向前,追了上去,止住了郎月慈的犹豫。 这一次,是个实在的吻。很少的占有,很多的笃定。施也笃定地告诉郎月慈,他就在这里,稳稳地接住了自己的心意。 短暂的一吻,接着又变成了拥抱。 关系的突破,对郎月慈,是交付了心理防线;对施也,则是放下了长久保持的理智。 两个人都小心又笨拙,他们像共同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张一般,既怕自己的力道扯破那张纸,又怕靠得太近太快会揉碎那好不容易才共同写在纸上的“我愿意”。 此刻二人的动作很轻,但情绪却浓得如化不开的黑墨。 外卖打断了二人的温存,把他们拉回现实。郎月慈起身去开门,动作明显比以往更快些。然而等他走回来时,施也却已经走到餐桌旁开始收拾起来。 郎月慈把袋子放在了桌子角落,安静地等着。理智重新占领大脑,郎月慈心中又生出几分害怕。 施也已经挪开桌上的杂物,把擦完桌子的消毒纸巾扔到垃圾桶里。他走到郎月慈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后腰:“去洗手。” 一个简单的动作,就把郎月慈重新拉回了亲密距离,也冲散了他内心的慌张与不安。 郎月慈顺势抱住施也,回答说:“嗯,我去洗手。” “抱着我怎么洗?”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郎月慈说。 安静片刻,施也轻轻一笑,说:“知道。我不是冲动的人。你放心,我会一直在。” 一颗心落了地。郎月慈如释重负,松开了怀抱。 很快吃完了饭,施也把存有万字案卷宗的平板交给郎月慈,说:“来吧,换个存储设备。” 郎月慈笑着接下,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进去,回道:“帮你清内存是吧?不怕泄密?” “你能看。”施也坐到一旁,抱了笔记本电脑到腿上,“我这边实时汇报着进度,权限也是实时更新的。” “你可别诓我,要是实时更新权限,我应该能用我自己的设备看。” 施也撑着头看向郎月慈,道:“你这个脑子,你能想不明白?” “别让我猜了。”郎月慈的语气中竟有些撒娇的意味,“我还得留点儿cpu消化处理这十几个案子呢。” “特事特办。正式权限还没下放。你踏踏实实看吧,出了问题我担着。”施也说着往郎月慈身边挪去,“这样行吗?” 郎月慈换了姿势,跟施也偎在一起:“试试,如果影响工作还是分开。” “嗯。”施也戴上耳机,开始看询问视频。 施也开了两个窗口,一边是视频,一边是文档,这样方便随时记录分析。郎月慈则专注地翻看过往案卷。 投入工作时并没有互相影响,不过也没有耽误对身边人的关注。在施也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了超过十分钟后,郎月慈把目光挪到了施也的电脑屏幕上。 “卡住了?”他问。 “嗯,有点儿。”施也暂停了视频,“你要发表一下高见吗?” “你都卡住了,我更看不出来了。”郎月慈道。 施也揉了揉眉心,同时起身说:“看得我头疼,歇会儿。你喝水吗?” “嗯,可以。”郎月慈应声。 等施也端着两杯水走回来时,郎月慈已经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研究起来。 “不是不看吗?”施也笑了笑,把水杯递过去。 “想见识一下让专家都头疼的人是什么样。”郎月慈一手拿着水杯,一手举起电脑,给施也腾了位置让他坐下。 “手还抖?”施也快速从郎月慈手中拿过电脑。 “嗯。”郎月慈顿了顿,回答,“每次发作完都要抖很久,基本都得第二天才能好。” “你车上的球呢?” “没来得及。”郎月慈自知理亏,“我真的有,真的不是每次都抓自己。你看我办公室桌上就有一个啊!” “然后我递给你你还不要。”施也坐回了郎月慈身边,“心思真多。” 郎月慈放下水杯,抬手拢住施也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下,说:“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我已经快控制不住了,是本能地拒绝。” “嗯。”施也应了声,没再说话,继续播放着视频。 “生气了?”郎月慈凑过去问。 “没有。我看得出你说没说谎。” 郎月慈又往前凑了下,在施也耳廓上落下一个吻,低声道:“你不戴眼镜更好看。” “这句话撒谎了。”施也说。 “……”郎月慈泄了气,他埋首在施也肩头,“你之前说过不分析身边人的。” “你之前也说过想让我分析的。”施也笑了起来,他动了下肩膀,说,“你那案卷看多少了?” “还有五个就看完了。”郎月慈把下巴放在施也肩上,“我换换脑子,你跟我讲讲对这个视频的分析好不好?” 施也答应下来,他调整好播放速度,说道:“朱跃嵘的态度挺配合的,除了语速比较慢以外,基线相对稳定。最开始我以为他的回答速度是职业习惯,但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他手部的搓动并没有伴随情绪呼吸频率改变,也没有任何其他焦虑伴随症状;对话中的反应延迟也并不指向思考谎言,尤其是在最开始,翔子询问他姓名工作时,他都存在反应延迟。还有他整个谈话过程中的表情切换都不正常,不是撒谎,也不是恐惧,像是有过训练,但训练方向不对。有出现过类似解离状态,但解离并不会像他表现的那么快地消失;他的状态不符合反社会人格,不符合精神变态,也不符合人格分裂。我现在没办法给他归类。”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郎月慈把手放到触控板上拖动进度条定位,然后按下播放键,“看这里。你觉得他这个时候是在点头吗?” “是,但他这个点头不是自我肯定的那种,毫无逻辑。” “他点头那一下,不是任何心理学上的表达,他是睡着了。”郎月慈说。 “睡着了?” “这人吸毒。”郎月慈直接给出了答案,“意识不稳定、打盹式的点头、反应迟缓、情绪钝化……排除心理因素,那就是毒品作用。你看他的眼睛,瞳孔明显缩小,这是阿片类毒品的特征,还有你看他在谈话过程中不停在抓挠,这也是毒品带来的躯体伤害。赌一把,我猜他长期用芬太尼。” 施也的目光盯着屏幕上的人,轻声道:“那就说得通了。” “让李副带着禁毒大队的先去探一探。”郎月慈说着就拿出手机联系。 “你们支队下还有自己的禁毒大队?” “嗯,不冲突。小案自己办,大案再移交。一般毒品量达到无期以上的案子才由支队接手。当然,制毒贩毒、成规模的团伙或者跨境组织这些肯定是支队甚至需要总队层面参与。” “那当初怎么……” “我在晨西案之前就已经升职了,是市局想截胡。省厅是暗示,市局是明示。就算没有晨西案,我选了刑侦就意味着不会去负责毒品那部分。”郎月慈终于把当初的纠葛全都告诉了施也。 晨西案发生之前,郎月慈就已经提了职级,分局领导找郎月慈谈话,意思很清楚,上面有意向让郎月慈横向轮岗,所以从一开始,他的路径就是从分局禁毒大队调任市局刑侦支队。 晨西案之后,袁和庆与郝赫一起到医院看望郎月慈,明确告诉他禁毒支队的副支位置空岗半年就是在等他。郎月慈虽然那个时候身体没好全,但思维还是清晰的。他知道在自己未来方向的问题上,市局和省厅不是一条心。 后来在他住院休养期间,刑侦支队内部组织架构调整才是导致了他在重案队人际关系尴尬的原因。 原本刑侦支队下有四个业务大队,队内分不同组负责不同类型的案子。调整后变为六个大队,队内不再分组,而是整队负责单一方向。 调整之前,马博是重案二队的副队长,主要就是负责命案侦破的。而现在重案一队的前身是特案专案核心组,架构调整之后,马博职级提了,待遇涨了,但头衔没了。而且因为核心组的领导是成云霞和李隆,导致马博也没权了。 虽然原本就是要重新调整架构,但正好赶在了郎月慈调任的关卡,就让事情看起来变成了“刑侦支队为了安置郎月慈才重新调整架构”。 施也缓缓点头:“原来如此。本来这种事情就容易让人心里别扭,再加上你级别比他高,功勋比他大,又给他塞了个关系户徒弟,他就更难受了。” “对。但是没办法,最开始队里还有三位老前辈,但都陆续退休了,韦亦悦来了之后肯定得找人带,就只能是马博了。去年翔子来了之后李副直接带,他看我还不带徒弟,这才稍微平衡了点儿。” “难怪了。从他的角度看,关系户带关系户才合理,你不带徒弟甩给他,确实感觉像是逮着他欺负似的。”施也重重呼出一口气,“人际关系啊!确实让人头疼。” “不用你操心这些,这是我的工作。你看案子就行了。”郎月慈说着把手机递到施也面前,“已经说好了,放心吧。赶紧看案子,早看完早休息。”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5、第 75 章 夜色深沉时,二人并肩躺在床上。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听着身边人的呼吸逐渐绵长,郎月慈才终于松了神,他微微侧头,情不自禁地碰了碰施也的手。 “嗯……”施也在半睡半醒之间给出了不像回应的回应。 郎月慈于是侧了身,靠得更近一些,轻轻闭上眼。施也的手很快搭了上来,安抚似的拍了拍郎月慈的背。郎月慈鼻尖一酸,连忙闭了眼,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打扰到枕边人。 在这样一个夜晚,被拥抱着安抚入睡的郎月慈终于没有被噩梦纠缠,没有频繁惊醒,也终于不再是一个人。 第二天郎月慈先起了床。他洗漱完后见施也还没起,便走到床边轻拍着唤醒,等施也有了回应,他才说道:“不是说按学校作息吗?怎么没起来?” “昨天躺下的时候都三点多了……”施也没有睁眼,翻身把脸埋在枕头里,“几点了?” “七点。虽然来不及晨跑了,但上班还不至于迟到。” “嗯。”施也闷声道,“困得我头疼……我再睡会儿……” 郎月慈想了想,手中稍稍用力把施也从床上捞了起来,而后摆好姿势让施也躺在自己腿上,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 施也仍旧闭着眼,在那轻柔的安抚之下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爬上床,洒在了施也的眉眼之上,他才再次醒了过来。 “好困……”施也揉了揉眼睛,“是不是我的闹钟把你叫醒了?” “没有。你昨晚睡前关了闹钟。”郎月慈继续给施也按摩着头,“怎么样?还头疼吗?” “嗯。”施也往郎月慈怀里躲了一下,避开了阳光直射。 “要不你今天多睡会儿吧。”郎月慈把声音放得很轻,“哦不行……你今天还有课。能取消吗?” “没事,我能起来,再给我五分钟。”施也喃喃道,“你跟我说会儿话,不然我又睡了。” 看着施也的睡颜,郎月慈心中逐渐酸软,他手中动作不停,继续替施也揉着太阳穴:“昨天……像梦一样。” “咱俩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宿,现在又是这个姿势,不是梦。” “嗯。所以,我们算是确定关系了吗?” 施也:“在我的概念里,是的。如果你需要更明确的行动,我们可以再重新定义一下。” 郎月慈轻轻摇头,意识到施也此时闭着眼,于是又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那么,我还有个问题。关于那个……位置……” “嗯。”施也没等郎月慈说出来就直接回答道,“我躺平吧。” “你不争取一下?” “咱俩撞号了?”施也问。 “不是,我也没经验,我应该都行。就是……你没有什么好胜心吗?” “没有。谁上谁下跟输赢没关系。两个人都开心舒服就行了。”施也拉过郎月慈的手,终于睁开了眼,他看向郎月慈,声音还有些早起独有的慵懒沙哑,“在一段关系中,找到平衡点很重要。你说你在我面前无所遁形,我也怕我这段关系里全方面地欺压着你。你愿意把你的内心暴露在我面前,我也愿意把我身体的主导权交给你。别想那么多,咱们慢慢磨合,来日方长。” “好。”郎月慈弯了下嘴角,“起吗?” “起吧。” 洗漱完换好衣服,郎月慈走到施也面前,抚摸过他的脸,说道:“刚才以为是没睡醒的原因,怎么现在看你脸色还不好?” “困。”施也说,“我需要咖啡续命。” “已经点了外卖,很快就送来了。”郎月慈一边替施也打领带,一边说,“我的常服一年到头穿不了两次,你的倒是成了工作服了。” 施也说:“我的执勤服可以给你穿。咱俩号一样。” “你的执勤服?”郎月慈轻轻笑了下,“不出意外,我这辈子都穿不上白色。” 施也挑了下眉,说:“我也穿过蓝衬衫。” “好,那我下次有机会搜刮你的衣柜。”郎月慈系完了领带,并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把手搭在了施也的肩上,“你最近太辛苦了。出现场看案卷,上课备课做研究带学生,还要这么往返两地,动车再方便那也是折腾,身心都很疲惫。你那个肋间神经痛已经发作过了,这就是征兆,你可得当心。” “好,我会注意的。”施也回答。 越过关系的边界,施也终于得以窥见郎月慈口中的“汹涌的情绪”。从昨晚到现在,施也一直被包裹在这种扑面而来的,不再克制的关心和体贴之中。 吃完早饭,施也就开始准备课程,郎月慈则收到了消息,今天一早禁毒大队出警,对朱跃嵘进行现场尿检,结果是阳性,已经在带回市局的路上了。 “这么快?”施也有些惊讶。 “盯梢一直没撤,现在跟苗凌翥有关的人员基本都在掌握之中,除非完全排除苗凌翥的嫌疑,否则不会撤下去的。隆哥办案很靠谱,你放心。” “我没有不放心。”施也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教案,同时问道,“毒检确定是什么了吗?” “芬太尼。”郎月慈答。 “还真让你猜对了。”施也抬头看向郎月慈。 郎月慈轻轻摇头:“我这没什么技术含量,纯粹是经验累积,时间长了谁都能。欸,教授,请教一下,心理成瘾到底是为什么?” “很复杂。”施也说道,“其实心理成瘾并不是大众以为的缺乏自控力,更多的是一种奖赏机制的重构。大脑的奖赏系统实际上为自然行为设计的,比如说你攻破一个案子之后的成就感,比如说建立关系带来的亲密感,这些都是渐进、可持续的正向反馈。但是芬太尼这种毒品,它对这个机制的反馈是跳跃性的,它没有过程,直接一键触发数倍于自然奖赏的反馈。” “老师,说人话。” 施也温柔一笑,旋即解释道:“举个例子。在教育问题中,很多心理学家和教育学家都会阻止家长用物质奖励回馈给孩子的成绩。一个人通过努力学习获得好的成绩和自我提升,这个过程中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就是自然反馈。但如果家长频繁地用物质奖励,比如说考到多少分就得多少钱,考到多少排名就给买什么东西,在反复强化这个关联的过程中,大脑的奖赏机制就会被重构,三观尚未成型的孩子就会认为,我考多少分是为了钱。这次我考满分,我爸妈给我100块钱。但下一次考试难了,我还能考满分,那100块钱就不够了,我要500块钱。长此以往,关于学习的内驱力就变成了由物质带来的外驱力,这就是奖励机制的替代。” “这个能理解。”郎月慈点头。 “好。那么把这种替代最极端化,就是毒品的心理成瘾。真实生活中所有的东西所有的刺激都不再能给吸毒者带来满足感。新型毒品是化学合成剂,能够激发极端的神经反馈,产生极强的快感,这些快感比生活中任何自然反馈都强烈,所以奖励机制就被替代了,大脑开始只认可毒品带来的刺激。”施也顿了顿,又补充说,“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种理论。另一方面,毒品用得越久,人的心理防御机制就被毒品侵蚀得越多。一旦情绪有一点波动,大脑会发出需要毒品的信号,而非启动心理防御机制,所以毒品就成了唯一。” 郎月慈思考着:“可是你说,这个朱跃嵘他也是学心理学的,他对心理成瘾的机制应该更了解才对。” “知道不等于能抵抗。”施也回答,“如果他是被动吸毒,那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如果他是主动的,那最简单的解释就是他会自我认知合理化,俗称自我欺骗。” “受教了。不过我稍稍纠正专家一点。”郎月慈说,“确实存在误食误吸,但不存在长时间被动吸毒,尤其是他还能自由活动有相对正常的社会生活的情况下。即便第一次真的是误食,从第二次开始就不是被动了。好了,不打扰你了,你继续备课吧。” “我也受教了。”施也把目光放回到教案上,但很快,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芬太尼和心理学……?” “嗯?怎么了?”郎月慈问。 “我想起来一个案子。”施也说着就拿出手机,发了消息出去。 很快,电话打了过来。 “乐高给你寄了,怎么一大早就来讨债啊?” 这个开场白让郎月慈知道,施也是联系了他那个法医朋友。他顺着手机屏幕看过去,施也给的备注名字是【苏行】。 “正事,你醒醒。”施也说道。 苏行回答:“刚下夜班,还没睡。有话快说,没准下一秒就睡了。” “你们之前是不是收缴过芬太尼?” “我是法医!这事你不该问弋哥吗?咱俩到底谁在犯困?” “我没打错电话。”施也说,“认真的,我说的是你那个案子,你是不是遇到过用毒品和心理暗示联合作案的?是不是芬太尼?” 苏行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气也严肃了起来:“有。确实有一个受害人就是被芬太尼和精神控制双重作用害死的。不过操作这些事的人都被判了,没有漏网。” “帮个忙,我去申请权限,你先把资料整理好。不用全部的,我只要精神控制那部分的资料,操作这件事的人的履历,还有相关的心理咨询师和医生的情况。” 苏行回答:“这部分好像级别没那么高,你按流程报备一下直接调就行。我一会儿把案卷号发你。” 施也道:“没问题,多谢。” 苏行又说:“领导让我跟你保持纯洁的金钱关系,所以我家仙人球下个月的口粮你负责。” “知道了,一会儿下单寄你家。谢了啊!” 电话挂断,郎月慈撑着头看向施也,问:“仙人球需要口粮吗?” “嗯?哦,他家刺猬叫仙人球。”施也说道,“小孩儿过敏体质,带毛的都不能养,家里就给他弄了只刺猬养着玩。” “小孩儿……”郎月慈挑了下眉,“年纪小,但是经历多,看来他比我惨。” “啊?”施也有些没跟上节奏。 “绿萼那个经历,还有那些伤,你对他的态度都不这样,那就证明这位苏法医比绿萼更让人心疼。能让你这么哄着拽着的,比绿萼还年轻,还更惨……不敢想,这孩子得经历了多少。” 施也这下明白了,他立刻说道:“别往歪了想啊!” 郎月慈轻轻点头:“哦,那就是说,让他跟你保持纯洁的金钱关系的那位领导,不是工作中的领导,是生活中的。嗯……男的吧?” 施也咽了咽口水,然后把手放到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郎月慈了然道:“明白了,还是同行。” 施也抬手刮了下郎月慈的鼻尖:“天才,你要不来考我研究生吧?我需要天才学生!” “我疯了吗?三十好几了还考研?!你都说了单位不报销就是不划算。”郎月慈反驳了一句,接着又玩笑起来,“当然了,你要免笔试免面试就录取,然后毕业也不用写论文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美得你!”施也说道,“我可不当学阀!我都还得写论文呢。” “好了,不逗你了。”郎月慈凑近施也低声说道,“我知道那个案子,也记得这个名字,他是当事人,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以前和余森一起受训过,我俩当了半年的室友。” 施也倒吸了一口气,愣愣地看向郎月慈。 “余森自己做错了事,害了那么多人,还险些让绿萼牺牲,他现在的结局是他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郎月慈喝了口咖啡,接着说道,“毕竟是曾经认识的朋友,当时知道他被抓,就留心打听了一下。当然具体细节不清楚,我就听说这位法医当时都已经被伤到在医院住着了,余森还跑去医院害他,最后是在他病床前被抓的。” “嗯。是。”施也点了头,“以后如果有机会见面,你别提这事。” “那是肯定的。我又不是韦亦悦那个没脑子的。” 施也笑着说道:“背后不说人啊!” “只跟你说。”郎月慈回道,“再跟你待一会儿,等你上课我就走,隆哥让我回去审朱跃嵘。” 施也点了头:“嗯,那我一会儿下了课直接打车过去,你别折腾了。” 上课时自然心无旁骛。等下了课看郎月慈还没有发消息来,施也就知道大概审讯还没结束,于是没再多休息,换了便装打车去了市局。 还没进入办公室,李隆就直接把施也拦在了电梯口。 “李副这是专程来堵我的?”一起工作时间长了,说起话来自然也不像最初时那么一板一眼。 李隆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倒也确实是,盯了一上午窗户了,可算把您给盼来了。” “怎么又客气上了?再这么您来您去的,我真要折寿了。”施也比李隆岁数小,虽然知道他们这么称呼是“对专家的礼貌”,但作为承接者的施也却总是不舒服。第二次来这边的时候就跟他们说了,不用这么生疏客套。 施也跟着李隆走到楼道的角落,说道:“直说吧,是需要我做什么?” “还是瞒不过专家的眼睛啊!”李隆感慨了一句,随即说起了正事,“省厅那边关切了一下苗家灭门案。苗希尧毕竟是教育局副局长,级别高不高的另说,这个职位的社会影响还是有的。现在坊间谣言和传闻都挺多,局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好歹给出个方向。是苗凌翥弑父杀母,还是这一家人被寻仇灭门,这对外的口径得谨慎,也得统一。” 施也直接进入了工作模式,询问道:“目前的调查有进展吗?我知道早上你们抓了朱跃嵘,除了这个之外呢?” “现场没有提取到其他人的生物信息,监控也没有其他可疑人员。我跟成支又复盘了一遍,根据死亡时间来推测,他当晚出现在小区监控里的时候很有可能苗希尧和安婧已经死亡了。但这个只是极限情况,你知道的,现在的技术不可能把死亡时间精确到分钟,所以这个不能算作直接证据。监控视频已经优化到了极致,还是没有发现。没有找到血衣和凶器,苗凌翥就始终只能是证人。” “如果他是证人身份,很难给他上测谎,更何况测谎需要当事人确认,我不认为他愿意接受测谎。”施也直接说道。 “领导的意思是让你跟苗凌翥再聊一聊。现在证据不足,补充侦查肯定不会停。如果能直接聊出个结果来,最起码对外有个交代。”有了上一次的事情,这会儿李隆说起这话来实在是心虚。 施也倒是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他轻轻点了头,说:“你们走手续吧,请他来配合调查,录音录像准备好就行。不过要等郎月慈那边审讯完,如果朱跃嵘和苗凌翥有过不一般的联系,或许我能多个抓手。还有,我只能尽力,不能打包票。” 李隆如释重负:“好!没问题!”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6、第 76 章 郎月慈很快完成了与朱跃嵘的对话,看过笔录,施也稍做整理,心中大概有了个谈话方向,于是交待一番之后就拿着笔和本进入会面室,自然地拉开椅子坐到了苗凌翥的身边。 “伤恢复得怎么样了?”这是施也的开场白。 苗凌翥点了头,说:“好多了。能躺着睡了。” “还是年轻啊,恢复得确实快。”施也把本放到桌上,带着笑说道,“麻烦你了,带着伤还得跑来一趟。实在是这个案子线索比较繁杂,而且牵扯得比较多,还是在这里谈话比较方便。” “嗯,我理解。”苗凌翥回答。 施也态度放得很轻松,说:“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如果想找人聊聊天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 “还好吧。”苗凌翥看向施也,“我……嗯……我就是想知道,我爸妈的后事什么时候可以办。家里都想让他们早点儿入土为安。” “我们也在为着这个努力。尸检虽然结束了,但是案子还没结,我们保留尸体也是以防万一。当然,我们也是有流程和规则的,最后尸身都会归还家属。” “规则……当警察有很多规矩吧?你为什么要当警察?” “小时候看电视剧看多了。”施也淡淡一笑,“咱俩有代沟,我小时候看的那些电视剧,你估计都没听过了。” 苗凌翥问:“那……你为什么不考警察学校?或者公安大学?” 施也就像闲聊一样回答着问题:“上学的时候想不了那么多的。总觉得努力学习换来的每一分都不应该被辜负,但真的步入社会才知道,高分不意味着所有,如果目标明确,就应该选择更少弯路的那条路。当然,也是时代不一样了,我高考那会儿,好多警校还是专科呢。六百多分上专科,家长老师肯定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会改我志愿的。我记得那会儿我高中老师说过,上普通大学还有其他途径当警察,但上了警察学校毕业之后基本就定了,要想改行很难。大人最爱说的就是孩子心性不定,防着后悔还是给自己多留个后路,所以我就听他们的了。” 苗凌翥问:“那你现在觉得他们说得对吗?” 施也的手指在桌上转了两圈,接着说道:“没有对错,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我觉得人生在世重要的是享受过程,就算年轻时候心性不定,但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也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试错也是一种过程,后悔也是一种体验,对错都是流动的,只要自己自洽就好。” 苗凌翥看着施也,喃喃道:“自洽……自洽和听话是矛盾的。” 接收到信号的李隆敲门打断了他们,施也起身去开门,跟李隆低语两句,然后走到苗凌翥身边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抱歉,得麻烦你起来一下。” 苗凌翥有些紧张,但还是照做了。施也拉着苗凌翥走到房间角落,说道:“今天局里办事的人特别多,隔壁桌椅不够用了,我同事进来搬一下,实在抱歉。” “嗯,没关系的。”苗凌翥回答。 李隆带着张尚翔把放在角落里的折叠椅逐一搬走,当然,这本来就是在苗凌翥进来之前临时放进来的。这些动作也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欸!我的椅子你也拿走啊?!”施也扬了声对着李隆说道。 “那不是……”李隆看了看,而后不好意思地笑了声,“眼花了,这个给你。” 一把带轮子的转椅被拽进了房间。 施也有些夸张地撇了下嘴,说:“不许进来了啊!我们这儿聊得好好的!” “知道啦!你忙,我们先撤了!”李隆说着就把门关上。 经过刚才这么一摆弄,屋内的桌椅位置已经完全改变了。桌子被推到了角落,苗凌翥刚才坐过的椅子则被挪到了并排于桌子的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桌椅中间隔了些距离。 会见室并不大,这样一摆反倒显得宽敞了。 “坐吧。”施也拽着转椅准备落座,“可以把桌子拉近一点。” “不用。”苗凌翥摇了头,走到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施也于是拉着转椅坐到了苗凌翥的对面。 经过这样一次打断之后,苗凌翥的身体完全展露在了施也面前,同时,他所在的位置能看到门,而施也的位置正好挡在他与门之间,形成了阻挡。 身处其中的当事人并不能立刻察觉,但通过摄像头俯瞰全屋的李隆却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谈话位置对嫌疑人来说的压力。 李隆坐在转椅上快速滑到了张尚翔身边,说道:“看我的动作,知道施教授为什么要带轮子的椅子了吗?” “悄无声息地靠近施压?”张尚翔试探着回答。 “聪明。”李隆饶有兴致地看向屏幕,说道,“对苗凌翥来说,他是进入了一个他熟悉的谈话的地方,这会让他意识到这一次和上次没区别。最开始屋内的陈设与上一次一样,我们进去打断是意外,刚才带他进来的时候施教授就已经要求你搬着椅子在楼道里走了,这就是给他铺垫了一个搬椅子的前情提要,让我们进去搬椅子的行为更加合理化。所以你看,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屋内的陈设改变已经在给他营造高压环境了。” “我的妈呀……”张尚翔喃喃道,“施教授真厉害啊!这都提前设计好了!” 郎月慈整理完材料走进观察室,看到实时监控时愣了一下,问:“怎么就一个人?” “我这不是在这儿坐着呢吗?”李隆说道,“特事特办,这也不是询问或者讯问,这个对话是以心理评估的名义进行的。还有我全程监听。放心吧,施教授这个身份,他比你知道怎么合理化流程和规避风险。” “这倒是。”郎月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我凑个热闹。” 会见室内,施也还在跟苗凌翥闲聊着:“你之前说想考我母校的,想学什么专业?还是金融?” 苗凌翥摇头:“我想学哲学。” “好酷的想法。”施也接着说道,“想过具体方向吗?中哲?西哲?马哲?还是伦理或宗教?” 苗凌翥愣愣地看向施也,这是他此生遇到的第一个,没有嘲笑他的想法,没有否定他的意愿,还愿意跟他谈论具体话题的人。 半晌之后,苗凌翥才回答道:“中哲,更想学佛或者道法。” “私心说一句,道法更好。”施也抬起一只手放到脸侧稍作遮挡,做出说悄悄话的动作,“很多搞研究的都在以儒释佛,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样。黄老道家的理论最起码是自成一派了,毕竟是咱老祖宗留下的一脉相承的东西。” “你……”苗凌翥喃喃道,“你懂得好多,这是学校教你的吗?” “我那会儿去蹭过哲学院的课。不过毕业好多年,都快忘光了。其实学校教的东西始终有限,知识的广度最终还是由本人意愿来决定的。”施也身子稍稍向前探了探,问道,“你对哲学的了解最起码不是一无所知,看来是很有兴趣还做过研究了,那怎么没选?” “家里不让。”这个问题把苗凌翥拉回了现实,他低声回答,语气里带着无可奈何。 “没争取过?” 苗凌翥低下头,道:“没用的。我只能服从安排。” “介意跟我聊聊吗?”施也问。 “嗯……”苗凌翥犹豫片刻,开了口,“我爸妈管我管得很严,我只能听他们的。” “他们会打你吗?” “没有。他们不打我,他们只会用很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我有时候觉得,那还不如打我……”苗凌翥的声音越来越低。 施也抛出了一个相关的问题:“我们在你家发现了一个日程表,那是你的,对吗?” 苗凌翥只用点头来回答。 “是谁给你制定的这个?”施也继续问。 “我爸。”苗凌翥停顿片刻,又补充说,“我妈也参与了。” “那你现在还在执行?”施也又问。 “是。”苗凌翥抬起双手搓了下脸,“你别笑话我。” “当然不会。”施也接着问,“你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吗?” “从我上小学开始,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时间表。寒暑假都有,就连春节期间都被安排好了。”苗凌翥稍稍抬起头,用偷瞄的眼神看向施也,开口时却换了称呼,“学长,你以前也有时间表吗?” 称呼的转变,是防御的松动,证明施也之前的铺垫已经起了作用。 顺势而为,施也并没有表露出对这个称呼的惊讶,而是很自然地接受,说:“不能白受你这声学长,你希望我怎么称呼你?” “叫我小羽吧。羽毛的羽。”苗凌翥回答。 “好,小羽。”施也很认真地叫了他,接着才说,“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上学那会儿每天按课表生活,感觉自己跟个机器似的。结果现在自由了,反倒每天早起给自己定闹钟。人大概就是这样,逃不过属于自己的轮回。” 苗凌翥这次没有回答。 施也于是向前稍稍滑动了一点,说道:“小羽,我其实能想象到你小时候的生活。被安排,被要求,你的父母对你有很高的期待,是不是?” 苗凌翥仍旧没有回答,放在两腿之间的双手紧握在了一起。 施也继续说:“那我换个问题,假设你遇到了问题,你的第一选择是会寻求父母的帮助吗?” 这一次,苗凌翥不假思索地就摇了头。 “为什么?因为你觉得他们对你的期待太高了,是吗?” 苗凌翥哽咽着说:“是。他们总拿我跟别人比。” “比完之后呢?会说什么?” 苗凌翥的呼吸频率明显加快了,他回答说:“他们会说我很差,说我应该像别人那样。” “总看着别人家的孩子,是吗?”施也又悄无声息地往前挪了一点,说道,“可是小羽,你已经是很多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了。” 苗凌翥的抬头看向施也,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与复杂。 施也接着说道:“你已经很优秀了。可是你总觉得你没有父母想象中的优秀,是不是?” 几乎是在施也话音落下的那一瞬,苗凌翥就立刻点了头,并且说道:“是。我好像永远达不到他们的要求。” “这不是你的错,小羽,在这样极高的期待之中生活是很痛苦的。我的同事去走访过,你的老师说其实你并不喜欢数学,甚至对理科都不过尔尔,可你是理科生,高考成绩很优秀,甚至你的数学能考出141分的高分。不感兴趣并没有影响你取得成绩,这就是你能力的证明,你已经非常优秀了。” 苗凌翥声音颤抖,自我否定道:“可我还是没有达到他们的期待……” “想听学长说一句吗?”施也抛出了询问。 苗凌翥点了头。 施也于是说道:“在我看来,是你的父母对你的期待太高了。这样的期待很少有人能达到,不是说你达不到,而是把这份期待放到你的同龄人之中,甚至比你年长的人之中,都很难达到的。从我的角度来看,在你这个年纪,承受着这样过度的期待,实在是太难了。那天晚上,你半夜离开家,也是想从这样的高压之中逃离的,是吗?” 苗凌翥的呼吸带上了明显的颤抖,仿佛是要哭,但从他可见的面部肌肉走向来看,他并没有真的哭,实际上也并没有眼泪流下。所以,即便他发出了呜咽的声音,施也仍旧安坐在原地,并没有给他递去纸巾。 屋内安静下来,假意的哽咽哭泣显得有些突兀。直到苗凌翥的声音逐渐减弱,施也才再次开了口:“小羽,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有些问题我还是要跟你确认一下。” 苗凌翥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没有说话,但已经表明了他的默认。 施也翻开手中的笔记本,说道:“之前你说过,事发那天白天你在学校上课,你是从宿舍直接去的还是从家里出发的?” “家里。”苗凌翥哽了一下,旋即用一只手撑住额头,歪在椅子上。 “那天早上你是几点的课?怎么去的学校?” “十点的课,不过我到的早,早上我妈上班的时候先送我到了学校。”苗凌翥低声回答。 “到了学校之后,去哪了?” “回宿舍拿了书,跟舍友打了招呼,然后就去图书馆看书了。” “你说那天晚上跟舍友聚餐,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施也接着问。 “提前小半个月吧。”苗凌翥声音越来越低,他双手不自主地扶上自己的脖子。如果此时施也的学生谢聿在现场,一定会直接看出来,这是她曾经面对施也时也无意中做过的,投降姿势。 “为什么选定那天聚餐?”施也问。 “我舍友过生日,是那个周末,但我周末要回家,所以……所以就选了那天。”苗凌翥的声音放得更低了。 “那天晚上你们聚餐吃的什么?” “海底捞。” “有学生证能打折?” 苗凌翥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情绪,只做了个苦笑的表情,倒是没再哽咽。 “你们几点散场的?”施也继续问。 “十点半。” “你们在哪家海底捞吃的?离你家远吗?” “就在学校附近……”苗凌翥又呜咽了起来,“离家不远,但我那天……我不想回家,所以在路上耽误时间了。” “为什么不想回家?” “我不知道……我那天就是特别不想回家。” “所以你半夜睡不着才会偷偷离开家?”施也追问。 “是。” “那你离开家之后做了什么?只在楼下坐着吗?” 苗凌翥点了头。而后捂住脸,身体比之前蜷缩得更紧,完全不再给施也一丝观察他面部表情的机会。 施也静静地看着苗凌翥,就这样对峙沉默了五分钟,施也合上手中的本子,语气仍旧是平静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重新面对对你来说是很痛苦和艰难的,但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你和我们来说都很重要。所以,你先稍微调整一下。我过会儿再回来。” 见苗凌翥没有回答,施也也没有过多等待,起身离开了房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7、第 77 章 走进观察室,施也接过郎月慈递到手边的水,拉开椅子坐下,喝完水之后才开口:“抻他一会儿。” “能攻破?”李隆问。 “能。他心理防线没那么坚固。铺垫得差不多了,一会儿进去我就开始。”施也盯着屏幕上的苗凌翥又看了一会儿,接着转头看向身边的郎月慈,“你那边还有新的进展吗?” “除了给苗凌翥做过心理咨询以外,他还有别的事。对了,我们把他和苗凌翥的聊天记录恢复出来了。首先声明我对心理学没有偏见,但他这些对话,明显是在把这孩子往沟里拐。” 施也接过平板,笑了下,说:“你不声明也没关系。心理学被滥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被误解更不是……”施也咽了下口水,无奈道,“嚯……这么low的话术,这朱跃嵘也不知道更新一下知识体系吗?他多久没干咨询了?” 郎月慈回答:“五年前被吊销的资格。” “五年不至于啊!” 郎月慈:“但他吸毒已经有十年了,这个有影响吗?” “不一定,孤例很难进行系统分析。”施也回答。 大约过了五分钟,施也快速看完聊天记录,他把平板还给郎月慈,说道:“查查他以前供职的公司,可能有关联。还有,我的平板里有今早苏行说的那个案子的案卷,你去看看,锁屏密码我生日,在本地文件里存着。” “嗯。一会儿去。”郎月慈回答道。 “行吧,我继续了。”施也说着就站起身走出了观察室。 郎月慈跟着也走了出去,他拦住施也,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别太跟自己较劲。” “啊?我没有啊,这话从哪说起的?”施也明显有些茫然。 郎月慈把手中水杯递给施也:“喝口水缓一缓,你脸色不太好。” “困的。”施也接过水杯,拧开之后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说道,“今早那杯咖啡劲不够,困得我头疼。放心,我稳得住,我说能攻破就一定能,这是我的专业。” “好。相信你。”郎月慈借着拿回水杯的动作握了下施也的手,“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可以兜底,你不用有压力。” “放心吧。”施也回握住郎月慈,捏了捏他的手心,说,“我进去了。” 目送着施也进入房间关好门,郎月慈才转身,他回到办公室拿了施也的平板,重新回到观察室。 李隆转身看向郎月慈,问:“你怎么知道施教授的生日?” “我看过他身份证。” “嘶……你连他身份证都看过?” 郎月慈说:“他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带他办的入住。隆哥,你到底要说什么?” 李隆凑到郎月慈身边,低声道:“你跟施教授关系这么好,帮我多美言几句呗?” “你干什么坏事了?” “你以为我愿意啊?!”李隆指着监控屏幕,“就这,得罪人的事,我都干了几回了。” 郎月慈笑着拍了拍李隆的肩膀:“放心吧,你没得罪他。他那么聪明,能不知道你身不由己?把心搁肚子里吧。他要真因为这个跟你生气,那才真是小心眼了。” 会面室里,苗凌翥已经比刚才稍稍冷静些了,当然,施也一眼就能看出来,此时他的冷静也不过是矫饰,是伪装。 施也拉过椅子坐下,这次他并没有像之前一样靠在椅背上做出相对轻松的姿态,而是坐直了身体,说道:“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帮我明确一下。那天晚上你不想回家,所以在路上磨蹭了,导致你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了父母给你制定的门禁时间,你母亲说了你,具体说了你什么还记得吗?” “她再次跟我强调了十一点之前必须回家。还有什么其他的我不记得了。” “那天半夜你离开家的时候关门了吗?” 苗凌翥回答:“我记得我关了,但我回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你在楼下坐了多长时间?” “十几分钟吧,我不太确定。” 施也轻轻点头,接着问道:“按照你的描述,伤害你的歹徒应该就是在这十几分钟之内进入了你家。你觉得这个歹徒是在你刚离开家的时候就进了你家,一直等着你回来?还是他刚刚伤害了你父母,你就恰巧回来,让他没能逃走?” 苗凌翥双手交叠放在胸口靠近锁骨的位置,用力咽了一下口水,说道:“我不知道。” “好吧。”施也调整了语气,虽然更加冷静,但仍旧是和缓和带着安抚意味的,“小羽,我是来帮你的。我是公安部十二局的调研员,不是那种每天处置各种刑事案件的刑警。你很清楚你爸的工作和职位,这也是我会持续参与这个案子的原因。我现在跟你坐在这里,不是我的主动意愿,也不是你的主动要求,但我们都没有办法。其实从见你第一面开始我就很想帮助你,只是那个时候你还躺在病床上,我是真的不忍心,所以只跟你聊了个大概。但你看,这都已经是咱们第三次见面了,如果你还是说那些之前说过的,就算是我想帮你我也没有办法。” “我……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面对施也这样诚恳的态度,苗凌翥虽然仍旧在抵抗,但明显比之前更加无力了。 施也身体微微向前,说道:“侦查员已经在你家搜查很多天了,你家里的每一处细节,可能存在痕迹的地方他们都反复调查过很多次了。俗话说凡走过必留痕迹,你是高材生,你的知识储备和你的文化素养都应该能让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小羽,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得跟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苗凌翥摇头。 “我想跟你说,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并不可怕的,关键是不要继续错下去。”施也继续向前,他把手肘撑在双膝之上,放低了自己的身体,同时也放低了音量,这样的肢体动作充分拉进了他和苗凌翥之间的距离,物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 施也轻声说道:“小羽,我所掌握的资料和证据表明,你并没有跟那些侦查员说全,你隐瞒了一些事情。” 苗凌翥的身体又蜷缩了起来,他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施也缓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羽,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抛开你的成绩,你的本质和底色也是善良的。我知道你在隐瞒,可这种隐瞒已经让你压力很大了,你不能再瞒下去了,再这样的话你会崩溃的。这些年,面对你父母的高度期盼和高压对待,你已经很辛苦了,再承受隐瞒真相这样的高压,你会憋坏的。你之前的那些经历,在我看来是虐待。小羽,这些年你一直在承受着来自你父母的隐形虐待,这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你该承受的。你这样的年纪根本不该承受这些的。我看着你这样,真的很心疼。” 苗凌翥呈现了更典型的投降姿势,与此同时,在观察室里的张尚翔抱着臂,说道:“招了吧,真的,这要是我,我都扛不住。” “就你这心理素质?”徐圣昭轻笑一声,“你到不了这一步,看见施教授估计就直接招了。” “诶?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跟着郎哥一起来的。”徐圣昭竖了食指放在嘴边,而后又指向屏幕,示意他认真看。 施也的椅子又往前挪了挪,此时他的腿与苗凌翥的腿之间只有两拳的距离了。 虽然距离近了,但他的语气却并没有压迫,仍旧是循循善诱的:“小羽,我看出来你压力很大,因为你有所隐瞒。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你的本意并不想隐瞒。你会犯错,我也会犯错,每个人都会犯错,犯错没有关系,关键在于,你真的还想继续犯错吗? “过去的这些年,你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一直都在试图去达到一个你根本达不到的目标。那是你父母的期待,但那并不是你的人生。其实从小到大,你根本就没有做过所谓的捅破天的错事,无非是考试成绩偶尔没有达标,无非是偶尔的一两次犯懒,可这些根本就算不上是错误的小事,在你父母的反馈中,却像是铸成大错一般。 “想去学自己感兴趣的专业,想拥有自主决定权,想和同学一起拥有不考虑任何原因和价值的开心,包括谈恋爱,这都不是错,这是正常的需求。小羽,从始至终,是你的需求没有被满足,你不是犯错的人,你是受到压迫的人。现在我在这里,就是在帮你从这个压迫之中逃脱出来,我想帮你减轻压力,但你得跟我说实话。” “我没有……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你知道。”施也打断了苗凌翥的否定,“你很清楚知道你有所隐瞒,你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们。” “我真的没有……” “小羽。”施也再次打断,“你我心里都清楚你隐瞒了。如果可以重来,我相信事情会不一样的。你是个很善良的人,就算做错事,也不意味着不善良。不是说做错事就是坏人,也不是说再没有机会修正,就像错题一样,你做错了,你改了,不管早晚,改了就可以了。” 苗凌翥抱着头,用沉默做抵抗。 施也继续说:“我的同事走访了你的老师和同学,刚才我们也了解了你的经历,说实话,我真的觉得你太能忍了。过去的二十年,你一直在为别人的期待而活。父母是你的至亲,他们给了你生命,尽全力给了你好的物质生活,这很重要,但你更重要。你是一个人,是一个有欲望有需求有自我人格的完整的人。你的家庭在剥削你,他们在剥夺了你作为人的最重要的人格和尊严,他们是爱你,是你的家人,但他们也在害你。” 苗凌翥的上半身几乎贴在腿上,他抱着头,说不出话来,只低声啜泣着。 施也状若未闻,仍旧说着:“不管你的父母多爱你,也无法抵消他们对你的剥夺。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叫做苗凌翥的优秀的教育成果,而不是小羽。小羽已经要消失了,小羽对中国哲学感兴趣,想做研究,想学文科,这有错吗?难道一定要留在父母身边就是听话吗?为什么一定要学金融?学金融就一定有出路?学文科就是废物吗?为什么小羽不能学哲学?为什么不能简单地做自己想做的?选自己想选的?当年高考的时候,小羽放弃了,他选择了成为父母期盼的那个苗凌翥,可是谁在意小羽呢?小羽已经要死了啊!小羽已经退无可退了,他必须要自保了!” 说话间,施也已经凑到了苗凌翥身前,几乎是抬手就能碰到苗凌翥的距离。而此时的苗凌翥根本没有额外的能力去思考,甚至他都没有察觉。 施也继续着攻心:“他们的期待并不现实,不光对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不现实的。没有人能成为他们期盼中的那个完美的教育成果,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他们的错。小羽,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得要死,你压力大到要崩溃了,我不忍心看着你再继续忍受这一切,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们才能一起解决这个问题。” 话到此处,施也抬起手,轻轻拍上了苗凌翥的背:“小羽,我就在这儿听你说,你可以告诉我,你可以相信我。” “……”随着施也的拍抚,苗凌翥的情绪反而更加激烈,紧咬的嘴唇已经麻木,似乎下一秒就要失控咬出血来。然而,施也在这时轻轻拉住了苗凌翥的手:“你太辛苦了。做错事不要紧的,说出来,我帮你。我们一起努力,保护那个即将消失的小羽,好不好?” “已经死了……”一句话从苗凌翥紧咬的唇中溜了出来,紧接着,就是情绪的泄洪,“我想死……该死的是我……学长,该死的是我啊……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发生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 “我去……太牛了……”徐圣昭喃喃道,“我都要哭了……” 张尚翔甚至是清了下喉咙才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他呼出一口气,说:“专家就是专家,就算是我没被爸妈这么压迫过,听到这段话我都觉得鼻酸。” “他还在负隅顽抗。”李隆却在这时用一句话刺破了观察室内的感性氛围。 “什么?”张尚翔疑惑着看向李隆。 “他说想死不是真的。他的打算就是杀了父母然后获得自由。”李隆盯着屏幕说道,“如果他在回家晚了被安婧唠叨的时候拿刀捅人,那是激情杀人。如果他连续捅了安婧和苗希尧很多刀,那是泄愤杀人。但他能够冷静准确地对苗希尧一刀毙命,能在父母死后下楼给自己设计一个不在场证明,模拟了侵财现场,还能在受伤失血的情况之下打电话报警保证自己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同时明确表明入室杀人,这些都证明他早有预谋。” “没错。”郎月慈接过话来,“施教授的每一句话都在戳他的心,说得也没错,现在苗凌翥的表现只是因为被戳中了心事,他年轻、抗压能力弱、渴望接收到共鸣,需要被人理解。这都是他现在情绪崩溃的原因,但不能掩盖他早有预谋弑亲这件事。” 施也自然早就察觉到了这一点,他虽然给着苗凌翥安抚,却并未打算结束谈话,而是继续说道:“小羽,听我说。我非常理解你,过去这些年的经历,让你已经失去表达自我的空间和能力了,但这不是你的错。在刚才和过去两次咱们的谈话之中,我听到了一半的真相,在楼下坐着的那十几分钟,你在放空,这是真的。但下楼的时候你是否关了门,你没说实话。回到家后你看到你母亲的尸体,上前去查看,这是真的。但你没有告诉我的是,你下楼之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苗凌翥颤抖着说。 “小羽,看着我。”施也托住苗凌翥的手臂,让他面对自己,“你当时是什么感受?” “我……我……”苗凌翥盯着施也的眼睛,渐渐地,他自己的眼中终于涌出了真实的泪水,“我不知道人会这么脆弱……我好害怕,学长,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好多血啊……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血……”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8、第 78 章 在施也的逐步引导之下,苗凌翥的心理防线终于全线崩溃,他亲口说出自己拿刀扎向了安婧。有这样一句话,苗凌翥注定无法再离开市局了。 李隆进来将批捕手续补全,在最后上铐时,苗凌翥已经精疲力尽了。他看向施也,哑着声音问道:“你……骗我了吧?” “我说的关于我的一切,都是真的。”施也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说,“我确实是人大毕业的,我也确实是公安部技术侦查局的调研员。” “走吧。”李隆拽了一下苗凌翥,和张尚翔一起把他推出了会见室。 郎月慈把施也拦在楼道里,递去保温杯:“枸杞茶,补气的。” “嗯?” “你跟他聊了五个小时,话说太多了会亏气。而且你现在脸色很差。” “谢谢。”施也接过,轻声道,“累了,送我回酒店吧。” “好。” 施也连晚饭都没吃,回到酒店洗完澡后就直接躺下了。 原本郎月慈还想跟他说说话让他提提神,不要那么早就睡,但施也根本提不起精神来,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力气。郎月慈看着心疼,也就没再强求,等施也睡熟之后才返回市局。现在苗凌翥交代了案情,朱跃嵘那边有新的进展,还有万字案的事情,很多都需要郎月慈去跟进。 又是工作到半夜,郎月慈随便眯了一觉稍作休整,等天亮后给施也发去消息。 到了快八点的时候,他才收到的回复:【我今天在酒店整理案情。有事情随时沟通~】 【怎么了?没休息好?】郎月慈询问。 【有点儿感冒症状,不去当传染源了~】 郎月慈立刻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给施也打去了电话。 接通之后对面只有一个很低的“嗯”,郎月慈皱了下眉头,关切道:“还能出声吗?” “能。”施也给了回答,但很明显,沙哑得根本无法隐藏,“刚点了外卖送药,一会儿送到。” “能说出声但也挺严重的。现在有什么症状?”郎月慈的心直接揪了起来。看来昨晚施也提不起精神,果然不是单纯因为审讯累着了,甚至他持续两天的头疼也不是因为看视频和熬夜,那是感冒的前兆。 施也沙哑的声音打在郎月慈的耳畔:“放心,没大事,就是头疼和嗓子哑。我就不去坐班支棱着了,躺床上歇着养养精神。你不用担心,踏踏实实上你的班。” “行吧。那我每隔一个小时给你发个消息,你得给我回复,发个表情都行,确认你还清醒。睡觉的话提前说,醒了也得告诉我。你要是不回复我可真会杀去酒店的。” 施也低笑一声,说:“好。反正你有房卡,我也拦不住你,你先忙吧。” 这一上午郎月慈过得抓心挠肝,虽然施也确实回复了消息,但担心的情绪仍旧无法得到缓解。 中午互相分享午饭照片后没多久,施也就说想睡一觉,这也导致了郎月慈两个小时没有接收到消息。 到了下午三点的时候,朱跃嵘交代的毒品信息和施也嘱咐的旧案卷上的信息已经汇总整理好交给了禁毒支队。苗凌翥的审讯也暂时用不到他,其他方面也没有新的进展,他实在是坐不住了,于是跟领导打了招呼提前下班,直接去了酒店。 临出发前他给施也发了信息说自己过去,但直到他开到酒店停车场时仍旧没有收到回复。 停好车后郎月慈没有犹豫,直接上楼刷卡进入了房间。 屋内很安静,餐桌上放着多半盒的粥,一看就知道中午没吃多少。卧室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看进去,施也靠在床上睡着,没有被郎月慈刷卡进门的动作吵醒。 郎月慈放轻了脚步,推开卧室门走了进去。 施也身后垫了三个枕头,睡梦中都还皱着眉。郎月慈走到床边,托起那只露着外面的手,手的温度几乎是灼人的,不出所料是发烧了。他把手机从施也手中拿开放到床头,看到了床头的退烧药,看样子是吃了药之后才睡下的。 郎月慈走进卫生间拧了毛巾出来,打算给施也敷在额头上。施也没有被吵醒,仍旧睡着,只是靠卧着的姿势实在不适合敷毛巾,尝试了几次,郎月慈最终选择放弃,转而用毛巾替他擦拭额头和脖颈。 刚刚还冰凉的毛巾已经在这几次擦拭中被施也滚热的体温侵染,郎月慈把毛巾放到一旁,起身离开,他关上了卧室的门,拨通酒店前台电话,让服务生送些冰块上来。 酒店的响应速度很快,郎月慈等在门口,防止门铃打扰施也睡觉,顺利接过冰块之后就返回卧室。他动作轻缓地托起施也的头,撤掉身后的一个枕头,让施也半卧着。这样至少能让毛巾在额头上停留住。 感冒时鼻息不畅,施也双唇微张,粗重的呼吸从喉间溢出,还带着仿佛从胸腔中挤压出来的哮鸣音,听得郎月慈的心一阵阵发紧。 包着冰块的毛巾放在额头上没多久,施也突然不安起来。原本粗重的呼吸变得短而促,还带上了颤抖。 “施也!”郎月慈吓了一跳,连忙拍抚着唤他,“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施也的眉头几乎要拧在一起,但身体却并没有动作,甚至像是被定住一样,就连呼吸都很短很细了。 这种状态郎月慈前两天才刚见过,他意识到,施也此时正在抵抗着疼痛。大约过了一分钟,施也哽在喉头的一口气逐渐被呼出,他紧绷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 郎月慈这才敢动,他轻拍着施也,低声唤他。 施也缓缓睁开眼,见是郎月慈,便又放松了下来,半合着眼说:“下班了?” 看来意识还是清醒的,郎月慈稍稍放了心,回答说:“早退了。你一直不回信息,我担心你。” “我没回吗?”施也挣扎着要去找手机。 “没关系,反正我已经来了。”郎月慈替施也掖了被子,轻轻拍着他,“现在体温还是高,刚才你是不是胸口疼了?” 施也摸索着拽到了郎月慈的手,答非所问:“吃过药了,药效还在,我睡会儿。” “躺平了睡。” “不用,这样舒服。” “没听说过。”郎月慈有些无奈,“撒谎都不讲基本法了?乖,躺下来,要不我上床陪你躺会儿?” “不用。”施也皱了下眉,眼皮几乎完全闭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几乎只剩下了气音,“你带包了吗?那个止痛贴,给我拿一个吧。” “你……现在还疼?”郎月慈连忙把手挪到施也胸口的位置,“哪里疼?什么样的疼?” “疼过了。”施也虚弱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带了就帮我贴上吧。” 郎月慈没再多问,扶着施也给他贴药,又帮他靠好掖好被子后才坐回到床边。他握住了施也的手:“你要不舒服可别硬撑,咱们去医院。” “嗯……”施也闭着眼,虚虚地应道,“别趁机干坏事……”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郎月慈笑了笑,把施也的手拢在自己手中,稍稍用力,问道,“真不躺着?” “不。”施也往被子里缩了缩,没再出声。 郎月慈轻缓地把施也从床上捞起来,挪开摆在身后的枕头,坐过去从后面把人抱在怀里,一只手仍旧攥着他,另一只手则探到胸前替施也轻轻按摩起来。 这么把人抱在怀里,郎月慈才知道施也现在状态有多差。不仅身子又软又沉根本没力气,而且温度也非常高。 “缓一缓。”郎月慈在施也耳边轻轻说,“我这可不是干坏事,这是为了让你不那么难受。” 施也想要给出回应,但只若有似无地呼出一口气。 “怎么就病成这样了?”郎月慈轻叹一声。 以前也不是没病过,但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被人照顾过了。施也窝在郎月慈怀里,身上没力气,心里也软绵绵的,下意识地就攀住了郎月慈的手臂。 这动作让郎月慈更加心疼,听着施也的喘息,他灵光一闪,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根本躺不下?” 施也没回答,但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了。郎月慈有些无措,只能把施也抱得更紧了些。 就这样又过了五分钟,施也那疼痛过后就一直持续着的短促呼吸终于一点点恢复正常,郎月慈提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些。 “喝水。”这两个字倒是说清楚了。 郎月慈于是停下动作,拿起水杯送到施也嘴边,喂他喝下。 喝了水后施也总算是清醒些了,他睁开眼,回答了郎月慈刚才的问题:“躺下就胸口疼。” “疼多久了?” “昨晚就开始了。” 郎月慈把手重新放回到施也胸前,柔声道:“咱们去医院吧。心肌炎是有复发风险的,你现在又发烧又胸痛,这症状没办法分辨,去医院抽个血验一下,好不好?” 施也沉默着没有回答。 郎月慈把施也紧紧搂在怀里:“就当是为了我。你这么拖着要是真拖得严重了,到时候耽误了医治,我不得愧疚死吗?好歹咱们去抽个血拍个片子,排除一下。心肌炎有多危险,你肯定比我清楚,别让我着急好不好?” 沉默很久,施也终于给出了回答:“帮我拿衣服。” “乖。”郎月慈在施也脸上亲了一下,这才起身去拿衣服。 到了医院量体温抽血心电图等各种检查做了一圈,施也反倒是清醒了不少,再加上穿得多,捂出了汗,体温也降下来了。刚到医院时还是逼近40度的高烧,等开始打点滴的时候体温就已经降到了38度多。 发热门诊人多,但郎月慈申请了警务绿色通道,让施也能在单人病房里躺着挂完点滴。 “我坐得住,真用不着浪费资源。”施也说道。 “你可是能用高干病房的人,现在给你弄个单间真算不上浪费资源。而且走了这个途径,之后报销也方便。” “谁跟你说我能用高干病房了?”施也无奈一笑,拉过郎月慈的手,“别乱说话。” “啊?你不是副厅吗?” “关于我的离谱传言怎么还包括我是司局级领导啊?”施也抬起没扎针的右手刮了一下郎月慈的鼻尖,“我就比你高半级。而且,就算我是副厅我也用不上高干病房啊!想什么呢?” “那是北京。我们这地方副厅就能用。” 施也笑了下,调侃道:“怎么?后悔了?原来你的目标是钓个高干啊?” “看出来你现在没那么难受了,这话都能说得出来。”郎月慈揉了揉施也的头发,“饿不饿?我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不饿,陪我待会儿就行。”施也捂着胸口挪动了一下,“原本是想回北京再看的。我在这边看病,对你们影响不好。” “那点儿破影响可没有你的身体重要。”郎月慈心疼地说道,“而且你这是累病的,本来我们就是有责任。” 施也的电话在这时响了起来,见是视频通话,郎月慈就挪到了旁边不碍事的地方。电话接通,施也叫了声“爸”。 施昱开门见山,说:“指标还可以,心肌酶五项都不高。点滴打上了?” “嗯。”施也点头。 “你现在是疼更严重还是感冒更严重?” “疼。”施也回答,“我躺不下去。” 施昱很干脆利落地说道:“你一会儿问问大夫能不能给你开个长效局麻的肋间注射。先止疼,这样能睡好一点,如果需要住院操作就住,休息够了感冒就好得快。今晚到明天注意观察,感觉不好就先回来看病,别硬抗。” “好。我知道了。” “那先这样,有变化再随时联系。你那个甲钴胺和维生素别停,不够了记得买,牌子无所谓。”施昱叮嘱着。 “嗯,没忘。哦对了,别跟我妈说。” “哼。”施昱低笑一声,终于有了不像医生的语气,他说道,“那你最好养好了再回来,别让你妈看出来。” “我先躲两天。”施也说,“感谢父亲大人关怀,不打扰您工作了,挂了吧。” 等施昱那边先挂断了电话,郎月慈才重新走到施也身边,帮他塞好了枕头,说:“家里有医生就是好。” “家里有俩医生就不一定了。”施也拉着郎月慈的手,“我妈是icu的大夫,这俩人忙起来都不着家。” “所以,你的天赋就是学习,还有自律吧?不然你怎么可能上少年班?还能直博?” “我可不自律。”施也拽着郎月慈,低声道,“而且,学习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瞧你这嗓子哑的。不招你说话了。”郎月慈坐得近了些,“这点滴得打一个多小时,这会儿你烧也退下来了点儿,还有药,正好能踏实睡一会儿。” “好。”施也很听话地闭了眼,没过一会儿就睡沉了。 施也是在护士进来撤针的时候才醒来,他睡得沉,什么都不知道,醒了才发现郎月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就连刚才提到的止疼针处方也开了出来。医生进来宣讲之后操作注射,接着又拉了一条心电图,多观察了半个小时,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允许他们离开。 离开医院时还不算太晚,郎月慈问:“回酒店吗?” “嗯?你有事?” “不是,我是想……算了,没事。” “想带我去你家就直说。我难受,别再让我费脑子猜了。” 又是一下就被看穿了。郎月慈有些心虚:“我没别的意思,酒店没法做饭,你这又病着,我想着给你弄点儿清淡的饭菜。你别多想。” 施也拉过郎月慈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带我去你家,你得把我照顾好了。明天早起我要是没退烧就赖你。” “好。”郎月慈搂过施也的肩,就这样一路抱着他到了停车场,把他送上了副驾,然后开着车带他回了自己家。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79、第 79 章 踏入郎月慈的家,施也的第一感觉就是冷。不是实际的环境温度,而是一种由陈设带来的,很少生机的感觉。 很干净,很规整,但缺少生活气息。这里仿佛是他的经停地,只是暂居借住,而非一个可以包容他一切情绪的庇护所。 郎月慈给施也拿了拖鞋,把他带到沙发上稍作休息,自己进了厨房。 没过多久,郎月慈就端着一碗面条走到了沙发旁。施也蜷缩在沙发上,身上盖着的薄被随着呼吸规律起伏,勾得郎月慈心中酸酸软软。 郎月慈把碗放到茶几上,蹲下来轻轻摸着施也的脸颊。 “唔……”施也睁开眼,缓慢聚了焦,才哑着声音说道,“犯迷糊了。” “昨晚没睡好吧?先起来吃点儿东西,吃完再踏踏实实地睡。”郎月慈托着施也的头扶他坐起来,“我简单弄了点儿面条,别嫌弃,不够锅里还有。” “你呢?” “你先吃。”郎月慈把碗端到施也手边,“给你卧了个鸡蛋,补充蛋白质。” 施也道过谢,挑了一筷子面吃起来。 “好吃。”施也很快给出评价。 “那就多吃点儿。”郎月慈这才松了口气,“好久没做了,怕生疏,也怕不符合你口味。” “我不怎么挑食。”施也又吃了一口面,接着说,“我也不会挑剔你,生活习惯和口味都可以磨合。” “别动脑了。”郎月慈揉着施也的后脑勺,“我没那意思。” “真没那意思下次就直说。”施也端着碗转向郎月慈,“还不趁着我吃饭的时候去收拾一下?有什么不该我看的赶紧收好。” “没有。我的一切都对你开放。”郎月慈说,“我家人来之前会提前跟我打招呼,不会搞突袭。家门密码是我警号,门禁和电梯卡一会儿拿给你。这房子是我一个人的名字,有贷款,还有15年还完。车是全款。我妈和继父都有退休金,我姐和姐夫自己做生意,用不着我帮衬。存款有一点,不多,但应个急没问题。我个人情况就这些。” “施也喝了口面汤,感觉从喉咙到胃都被暖意沁染,这才说道:“我看你是打算噎死我。” “没有。”郎月慈凑上来,一手搭在施也后腰处,贴在他耳边说道,“真的只是在告诉你,你可以拥有我的一切。” “肖想多久了?” “很早。我也搞不清楚,或许是杜君衡案还没破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你吸引了。又或者更早,在我意识到观心就是你的时候,隔着那些文字,我就已经在幻想了。”郎月慈在施也的耳廓上轻轻落下一吻,“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耳垂长得很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有福气的。” “你就是想噎死我。”施也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痒……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 “你吃你的。”郎月慈把另一只手从施也身前伸过,仗着优于常人的臂展把施也圈住,他把头放在施也肩上,声音放得很轻,“我就这么抱着,你踏踏实实吃,我不闹你了。” “你啊……”施也轻叹一声,并没有再多说,专心吃面了。 喉咙的疼痛影响了施也的食欲,吃了多半碗面,胃里不再空荡荡的,他就不想再动筷了。郎月慈没有强迫,而是从施也手中把碗接过来放到茶几上,之后更加坚定地把施也搂在了怀里。 “聊聊?”施也问。 郎月慈轻轻摇头:“不聊,就想抱着你。抱一会儿你就去洗澡休息,好好睡一觉。” “睡哪?” 郎月慈在施也肩头蹭了蹭:“我不怕传染。” “嗯。那就一起睡。” 就这样抱了十分钟,郎月慈在施也的肩头用力蹭了一下,而后松开了他,端起碗往厨房走去。 施也知道郎月慈是哭了,但此刻他失去了给出专业判断的能力,不过他还是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不再犹豫,起身走到厨房,从后面抱住了郎月慈。 郎月慈腰身僵了一瞬,随后关了水龙头,没有再多的动作。 施也轻声道:“你都还没给我指路你家卧室和卫生间呢,我得缠着你。” “嗯。”郎月慈给了一个很简单的回应。 “刚才是你主动,现在是我主动,咱俩谁也没强迫谁。”施也环着郎月慈的腰,二人紧贴着彼此,“我愿意并且有能力接住你的情绪,你现在不是一个人硬撑了。” 郎月慈呼出一口气,他擦了手后转过身来,把拥抱继续下去。沉吟片刻,他终于开了口:“我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但我不会在这个时候让你多费精力来理解我包容我的情绪,我舍不得。你放心,我没事,我可是跟ptsd斗争了好几年的人,我很坚强的。走吧,给你指路,去洗个热水澡舒服一下,然后早点上床休息。” “好。” 洗完澡换上郎月慈的睡衣,施也觉得自己现在完全被他包围住了,当然,没过多久,郎月慈也真的“包围”了上来。 施也把晚上的药服下,然后就找了个位置靠好。虽然还在发烧,但不牵扯着肋间抽痛,总还是会好很多的。 看施也对着屏幕快速打着字,郎月慈没有凑过来,只幽幽说道:“施教授真忙啊!” “学生。”施也加快速度发完消息后才继续说,“儿童节,小孩儿们跟我闹呢。” “马上就六月份了,真快。”郎月慈看施也锁了屏,才张开手臂把施也拢到自己身边,“你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今年最好的礼物就是你了。”施也垂下眼皮,靠得近了也就不用撑着声音,只用气音低低说道,“难受,明天休息好了再跟你说。” “嗯。睡吧。病了就要好好休息。”郎月慈替施也戴好眼罩,轻轻拍着把人哄睡了。 大概是药物作用,施也踏实睡了多半宿,到天擦亮的时候才睁了眼。他不知道郎月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郎月慈此时睡没睡熟,于是也就没挪动,保持着醒来时候的姿势,很快又睡了个回笼觉。 两个人在闹钟第一次响起时就先后睁了眼。郎月慈第一个动作是关闭闹钟,第二个动作就是搂住施也,摸索着试了他额头的温度,第三个动作就是向前凑了凑,把人拽进了自己怀里抱住。 “你也不怕我睡迷糊了打你。”施也窝在郎月慈怀里闷声说道。 “知道你醒了。”郎月慈又把手放到施也后颈,再次确认温度之后才道,“确实不烧了,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身体底子真好。”郎月慈抬腿压住了施也的下半身,“别动,让我抱会儿。” “嗯。你几点睡的?”施也问。 “三点多吧,不知道,一会儿看看手机,有记录。”郎月慈蹭了蹭施也,“我习惯了,只要睡了就行。你早上想吃什么?” “去吃食堂吧。” “你要上班?身体能行吗?” “刚说了我身体底子好,这会儿就又怀疑我不行了?放心吧,我不会硬撑的。”施也把手搭在郎月慈腰上,轻声道,“今天情绪怎么样?” “没事了。”郎月慈回答说,“我昨天就是……很复杂,我知道你这病是累的,跟我没太大关系,但我就是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去想。抱着你的时候明明很真实了,可心里却总觉得是黄粱一梦。” “你不是拖累,在我这里从来都不是。”施也拍了两下郎月慈,放轻了声音,小心而珍重地唤了一声,“月儿。” 郎月慈愣了下,他睁开眼凝视着施也,没有回答。 “有人这样叫过你吗?” “没有,没人这么叫过我。” “那以后这个就是我的专属了。专属于彼此的称呼能够帮助你锚定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很喜欢你的名字,很温柔。”施也几乎是贴在了郎月慈的胸口,听着那稳健有力的心跳声,他轻声道,“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注1]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郎月慈搂紧了施也,接上了这句诗。 “是由你构成。”施也轻轻一笑,问,“月儿,可以吗?” “当然可以。那你呢?” “随你,怎样都好。”施也回答,“你慢慢想。” 郎月慈在施也头顶上蹭了蹭,询问道:“为什么会想起这句诗?” 月亮与太阳相对,天然被赋予了黑夜、阴影的属性,但它平静映射着太阳的光芒,正如藏在皮囊之下的,并不会消失,只是暂时被隐藏起来的潜意识和内在人格。 套上面具并不会让内在人格消失,只是巧妙地拒绝了那些只追寻外在皮囊的目光。逐步走近后,施也听到了郎月慈内心的鼓动,看到了他真正的,摄人心魄的灵魂。 “因为月亮啊!”施也回答,“就是突然想起来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你觉得我信吗?” “爱信不信。”施也戏谑着抬起头,他捏了下郎月慈的鼻尖,“该起床了。” 郎月慈没有放开施也,而是拽着他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之后才松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早上还得吃药,还是在家吃早饭吧,我去做,你再躺会儿。” 等施也收拾利落走出卧室时,郎月慈已经把早饭准备好摆上了桌,同时在桌上写着什么。施也走到他身边,问道:“案子有进展?” “没有。我就是记一下睡眠时长。”郎月慈很快收了笔,把本推到角落里,“趁热吃,吃完好吃药。” “没有咖啡吗?”施也看着杯子里的牛奶问道。 “有。不给你喝。感冒没好别想喝咖啡。”郎月慈说得义正辞严,“本来你得过心肌炎就该戒咖啡的。” 施也说:“我康复之后没症状,喝了也没症状,心外专家都说可以喝。” “那要不现在给心外专家打个电话问一问,你昨天发烧伴随胸痛,今天能不能喝咖啡?” “好吧。我不喝了。”施也自知理亏,干脆转移了话题:“你那一本都是睡眠记录?” “嗯。每天都记。”郎月慈稍有些犹豫,不过最终还是把本送到了施也手边。 “没想看。”施也却没去动,他喝了口牛奶,说道,“因为睡不好,所以想记下来看看自己到底睡得有多不好?” 郎月慈点头:“差不多是这个原因。写在纸上能看到一个月甚至一年的完整数据,感觉这样更直观一点。” “手机上也能看。”施也接着说,“以你的记忆力,定期看一遍就能全都记得住,所以手写日记式健康记录对你归纳总结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强迫自己面对现状可以,但也用不着这样折磨自己。” “我没……”下意识的反驳被理智和情绪共同切断,郎月慈轻轻摇了头,说,“以后我在你面前真的无所遁形了。” “以前其实也没有藏得住过吧?”施也淡淡一笑,说,“当然,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方式,我可以不戳穿。” “不。我喜欢。”郎月慈立刻说道,“你可以出于礼貌不戳穿外人的伪装和谎话,但我不希望你也一样对待我。如果那样的话,我会觉得我在你面前跟别人也没什么区别。” “我也这么认为的。” “所以,你觉得我不该再记录了吗?”郎月慈问。 “如果记录成为了你的习惯,或者说你的记录只是单纯地想记录那些数据,那没问题。可如果你把记录睡眠情况当做一项任务,通过这些数据来反复强化自己存在睡眠障碍的事实,那我的建议是,放下那些数据,遵从你自己的感受。睡得好不好你自己有感觉,起床之后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是能给出直接反馈的。而睡眠的好与坏,除了与情绪有关,也与白天的经历有关。坐在办公室里盯一天电脑写一天报告和在外面跑一天办案走访,对应到当晚的睡眠状况肯定有变化。所以数据并不代表一切。不执着于数据,不把所有情绪和身体状况归因于睡眠这一个单一影响因素,其实才是正视自己的开始。” 郎月慈把剥完壳的煮鸡蛋送到施也手边,说:“明白了。我听老师的。” “我算你哪门子的老师?”施也接过鸡蛋掰开,“煮鸡蛋我不吃蛋黄,给你吧。” “之前给你买茶叶蛋你不是都吃了?” “那我加个限定,我不吃白水煮鸡蛋的蛋黄。噎得慌。” 郎月慈直接探头过去,就着施也的手把蛋黄直接叼走,说道:“记住了。以后蛋黄都是我的。” 施也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还来得及,于是拿出手机把那份已经生效的公函翻找出来,展示给郎月慈看。 “这不是你的吗?给我看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我昨天想跟你说的。”施也的语气郑重了起来,“三年前你从分局上调市局,背后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清零计划。清零计划现在终于正式启动了。其他成员会在这个月15号之前完成原本岗位的工作交接到部里报到,并立刻开始工作。而你现在还没有收到正式的消息,有两个原因,首先肯定是因为万字案,万字案就是清零计划中优先级很高的案件,现在万字案已经由咱们开始侦破,领导那边给了期限,到今年底如果破不了再由行动组接手;其次,所有参与行动组的成员无论职级高低工龄多少,全部都要参与心理评估,我也不例外。而你能不能通过心理评估,这不是我能左右的,更不是我有资格去徇私的。” 郎月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施也的意思,他说:“但你还是有一定的话语权,对吧?如果我的心理状况不适合参与行动组,你是不是可以决定我最终是否出现在抽调名单上?” 施也点头:“某种程度上你可以这么理解。当然,这不是我的权力,是洪院他们为你争取到的。毕竟相比于被退回,时隔三年之后挑选条件改变导致你未能二次入选,这个理由对你未来发展影响比较小。” “那你觉得我能不能通过心理评估?”郎月慈问。 施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心理评估的结果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也不希望你把它看得那么重。我希望的是你能健康,能在工作中获得满足感,能让自己开心。” “我明白了。”郎月慈握住施也的手,“总之现在我们还有时间,那就先考虑案子。无论是否参与行动组,案子都是要查的,在谁手上破的案并不重要,案子侦破真凶落网才是最关键的。” ------ [注1]“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海子·《亚洲铜》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0、第 80 章 前一天发烧到接近40度的时候还没有咳嗽,但退了烧之后咳嗽开始严重了。不过似乎也只是咳嗽,忙碌了一上午,施也的精神倒是好的。到中午休息时连张尚翔都忍不住感慨,说施也这身体底子感觉比自己都要好。 “这是不是老师们总说的,一代不如一代?”张尚翔撑着头看向施也,“我觉得我真的很脆。” “还行,没有我学生脆。”施也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笑着问道,“翔子,你知道我多大吗?” 张尚翔眨了眨眼:“您看着是真年轻,感觉跟小顾没差多少岁,站一起跟同学似的。不过您肯定比我岁数大,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不到三十岁就是正教授了对吧?我真猜不出来。” “要严格来算的话,”施也转头看向郎月慈,笑道,“我得叫他一声哥,他比我大。” 张尚翔目瞪口呆地看着施也,甚至都没能给出回应。 “回神!”郎月慈抬手在张尚翔面前晃了两下,“大三个月而已,我俩同年的。” 张尚翔闭上嘴,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才缓缓说道:“人比人得死了。” “不至于的啊!”施也从桶里抓了块巧克力扔过去,“所以,我没比你大多少,咱俩之间还谈不上差一代。” 徐圣昭扒着办公桌挡板,说道:“施教授,我还有资格跟您学习吗?” “我当老师的时候可严厉了,当我学生不如跟我做同事。” 张尚翔立刻道:“这我听说了!上次小顾来的时候说了,施教授在学校的时候是被学生称为玉面捕手的。” “我回去真得给小顾同学立规矩了,什么都给我往外说!”虽然口罩挡住了大部分面部表情,但说这话时施也的眉眼都是弯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调侃玩笑。 郎月慈道:“行了你们俩!让施教授歇歇吧,人家感冒还没好。” 徐圣昭笑盈盈地说:“好的郎哥,我知道了郎哥,我这就闭嘴郎哥!” 郝赫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徐圣昭这“郎哥三连”,知道她惯常就是这么个跳脱的性格,郝赫也就自然地跟她调侃起来:“你也就是看小郎脾气好不跟你计较。” “那有什么可计较的?”郎月慈倒是先替徐圣昭给出了回应。接着他就看向郝赫,说道:“郝支这会儿过来可不是什么好事。我现在能躲出去吗?” “晚了。”郝赫站在门口,“知道我找你还不过来,怎么还得我去请你?” “瞧瞧你这官谱摆的!” 聪明如郎月慈,当然知道郝赫要说的事情是不想让支队其他人知道的,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就是因为案子的情况不方便透露。所以郎月慈吐槽的同时还是给出了行动,很快起身走到门口。 郝赫带着郎月慈走到楼道角落的窗口附近,确认周围无人来往之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之前钓吴愿的时候在ktv里抓了一连串,当时交给滨河南区了,他们审出来了点儿东西。” “直说吧。” “郭顺手里极有可能有当年的原版配方。”郝赫说话时一直盯着郎月慈的表情,在确认他没有太大情绪波动之后才又接着说道,“更准确地说,郭顺可能才是当年的真正掌舵人,现在牢里那个郭利只是当时所有证据的指向者。” “一个董事长,一个总经理。是吧?”郎月慈双手撑在窗台上,看向窗外,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其实当年我就有过怀疑,我调查过他们家。‘顺利平安’兄弟四个,郭顺是年纪最大的,也是在证据链上唯一完全脱钩的。全村贩毒,核心家族里的老大却是最干净的那个,这事它就不合常理。现在有证据吗?” “没有直接证据。我就是想问问你这边,上次你审吴愿的时候那么笃定,你手里有没有线索或者线人?” “我诈他的。”郎月慈无奈轻笑,“要是真能查到东西,我早交给你了。” “靠!”郝赫有些泄气,“你啊!连我一起骗。” “不过你可以去问问蒋乐闻,我觉得,以他的性格,他肯定放不下。他现在权限也多,真没准他那儿能有什么线索。” “你帮我问呗,好歹以前是你的副队。” “你给直属下级打电话还要我帮你?到底谁关系更近?再说了,你禁毒支队又不给我津贴。”郎月慈直接拒绝,转身要走。 “欸!我话没说完呢。”郝赫拦住郎月慈,语气也放得轻柔了,像是有些试探,又有些期盼,“认真的。不管郭顺是不是真的幕后操盘手,现在出现了跟当年一样的毒,又有新的线索,我们肯定追查到底。小郎,你愿不愿意过来帮我们?当年晨西村的事,在我们心里都是不可能翻篇的,用膝盖想也知道你心里肯定更是梗着一口气。现在有机会,搞不好你还能亲手抓住当年的漏网之鱼,你想不想?什么手续身份资格的事你都不用考虑,只要你想来,我肯定帮你办妥。现在就看你的意愿。” 郎月慈垂了眸,没去看郝赫,半晌之后他才给出回应:“我考虑一下。” “行嘞!我等你消息!”郝赫拍了两下郎月慈的肩膀,没再多说,往楼梯间走去。 直到郝赫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郎月慈才迈开脚,但是他的方向并不是回办公室,而是下楼去了停车场。 【我在车上。】 收到这条消息时,施也刚刚把昨天落下的进度补完。他回复道:【需要我陪你?】 【嗯。】 在看到确认的回复之后,施也的目光快速扫视一圈,从郎月慈的桌上拿起减压球,然后才走出办公室。 像之前一样,施也直接拉开车门上了车。不过这次并没有出现他预想的情景,郎月慈的状态还算稳定。他把减压球递给郎月慈,发现他手上已经握了一个。 “都说了我车上有。”郎月慈靠在座椅上如是说道,但还是接过了施也递来的减压球。一手一个,同时捏了起来。 “怎么了?郝赫跟你说什么了?”施也问。 “嗯。晨西案可能有新的情况,他想让我过去侦办那个案子。” “那你想吗?” “我不知道,想问问你。” 施也看着郎月慈,认真说道:“你很清楚你现在这样的状况是由晨西案引起的,如果你去侦破那个案子,大概率会频繁诱发你出现情绪和身体状况。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并不建议你这么做。无论是出于专业还是私人感情的角度,我都希望你能在现阶段避开那些可能的诱因。当然,我也知道那个案子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如果你最后还是决定去参与,我也会完全尊重你的选择。” “晨西案一共牺牲25人,有19个是曾经跟我朝夕相处的伙伴,我确实放不下。但……”郎月慈松开了一个减压球,转而握住施也的手,“但我更怕我会耽误案件进度。闪回的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这不是我用毅力就能生扛过去的。我不想错过,但我更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打乱办案进度。而且,我也不想让还活着的人看见我现在这样。” 施也回握了郎月慈:“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了,对吗?” 郎月慈缓缓闭了眼:“我不甘心。但我又害怕。” “19个同伴的生命,那不是你的错,但后果却是你来承担的,你已经很辛苦了,你有资格遵从你的内心。没有人可以逼你重回案发现场。”施也顺势给郎月慈按摩起他紧绷的手臂,“郝赫单独找你谈话,就是在降低影响。或许你也可以考虑跟他单独谈一谈。你可以不告诉他你的真实情况,如果跟他谈论起晨西案的细节和相关信息你会觉得不舒服,你也可以不直接提起。万字案可以成为你的借口,我也可以成为你的借口。甚至你可以甩给成云霞和李隆,我相信他们也会愿意给你兜底的。他们或许不能体察你的情绪,但他们可以分担你的责任,这是集体的意义。月儿,你不是孤独存在的。” 二人就这样沉默下来,但施也却明确感觉到了郎月慈在逐渐恢复平静。 这一次,是一起下了车,一起走进电梯。郎月慈按了两个数字,一个是刑侦所在的楼层,另一个是禁毒所在的楼层。 “我自己上去。”郎月慈说道。 “嗯。我在办公室等你。” 电梯门第二次打开之后,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走出电梯,径直走向了郝赫的办公室。 敲门,之后进入。 “这么快就想好了?”郝赫坐在椅子上,抬头看向郎月慈,“跟成支打招呼了没?” “郝哥,我不能加入。”郎月慈直接说道。 “啊……?”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郝赫愣住了。 郎月慈向前迈了一步,走到郝赫的办公桌前,伸出右手举到了二人中间,他平静说道:“我们刚才只是简单地聊到了晨西案,我就已经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天啊!你……”郝赫直接站了起来,他拉过郎月慈不停颤抖地手,“什么时候开始的?持续多久了?你这是……” “从知道他们牺牲之后,我就开始这样了。”郎月慈说,“我控制不住的,不止是这双手,还有我的情绪。” “你怎么不说啊?!”郝赫攥住郎月慈的胳膊,按着他坐在了椅子上,“赶紧坐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从无时无刻在抖,到现在这样提到晨西案才会有反应,我用了三年,可是这并不意味着好转。我无数次在梦里重复遭遇那场爆炸;甚至是白天因为偶然的一句话就会被拽回到那间祠堂。我确实是心里梗着一根刺,如果能确认有漏网之鱼,我也非常想亲手抓捕,但我现在还做不到。如果我强撑着来参与侦破,如果我在面对嫌疑人的时候手抖,如果因为我的不可控而导致了任务失败甚至是再有人伤亡,那是我无法面对的结果。” “别说了。我懂,我都懂。我不逼你,你不愿意说的就不说,你不想过来也没关系,一切以你为先。”郝赫蹲下来平视着郎月慈,同时仍旧攥着他的手臂,“怪我,真的怪我,我应该多关心你的。” “这跟你没关系。这跟谁都没关系。”郎月慈轻轻摇头,“这件事我没有跟别人说,我不想博同情,也不想看到别人怜悯的目光。我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拒绝你的邀请,所以只能跟你坦白了。” “我明白。我绝对替你保密。”郝赫干脆直接把郎月慈的两只手都攥住了,“天呐,你这抖的……你这几年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没事。”郎月慈挣开了郝赫的手,站起来说道,“我现在情绪还好,就是控制不住手抖,过一会儿就好了。该坦白的跟你坦白了,你忙吧,我回去了。” 郝赫用力咽了咽口水,叫住了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郎月慈。 “还有事?”郎月慈问。 郝赫向前一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臂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说道:“辛苦你了。” “没关系。替我保密就行。”郎月慈给了回应,之后没再多停留,推门离开了办公室。 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楼下,刚从楼梯间出来,郎月慈就看到了站在楼道里的施也。他呼出一口气,快步走到了施也身边。 “等我?” “嗯。怕你聊崩了。”施也回答。 “我没那么脆弱。”郎月慈双手插在兜里,轻声说道。 施也双臂抱在胸前,轻轻点头:“看起来确实还行。” 郎月慈开口:“有件事跟你说。” “嗯?” 郎月慈说:“刚才郝哥抱了我。别误会,他直的,也不知道我弯的,那就是个普通的兄弟之间的拥抱。”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只喜欢被你抱。” 施也笑了出来:“如果你喜欢被别人抱,那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咱俩的关系了。看你没聊崩我就放心了,你缓一缓,找个地方咱俩复盘一遍万字案。” “行。去会议室吧。”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1、第 81 章 拿了资料进入会议室,俩人就直接开始了案情分析。新发案件是现场证据最多的,自然也是最先被考虑的。 郎月慈把现场照片逐一摆出来,同时补充道:“技术那边没有新的进展,目前主要调查方向还是牛安通的社会关系。” 施也问:“我看资料说牛安通是四年前从公司离职的。他的离职原因有问题吗?” 郎月慈回答:“对外说是业务调整,目前的情况从明面上来看没什么问题,我让二队之前负责经济案的同事去深度调查了,有消息他们会告诉我的。这家公司主要做的是两头,跨省大件物流和省内村镇到户最后一公里。牛安通算是白手起家了,对手下员工和合作伙伴都挺良心的,他的公司也挺规矩,所以口碑还不错。私生活方面,他跟前妻共同创业成立的公司,虽然是离婚了,但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妻的传言。给孩子和前妻留的钱也挺多,挣了钱都往家里砸,没什么特殊爱好和癖好。离婚之后家里连保洁都是男的,看上去是挺洁身自好的那种男人。” “呵。”施也冷笑一声,“你信吗?” “我看证据。”郎月慈回道,“不过从概率来说,我确实不信。” 施也一边翻看着资料,一边说道:“牛安通这个死法,相比于过往的万字案来说,是全方面的进步。结合宋玉茗和牛安通的背景,受害人的挑选仿佛也有了目的性。案发现场两个万字的手法,以及现场情况都支持是万字案的关联案件。我之前跟领导汇报过这个案子,目前的怀疑方向确实就是当年的凶手重出江湖。” “如果不再是随机挑选受害人,会不是意味着嫌疑人的生活环境发生了改变?毕竟过去了二十多年,很多事情都变了。”郎月慈插着手看向桌面上分类摆放好的照片,思索片刻,提出推测,“他这二十年受刺激了?开始痛恨吸毒者?” 施也摇头:“如果对毒品和贩毒的人产生浓烈的恨意而导致了杀人行为,很大概率伴随着现场搜查痕迹。这两个死亡现场都藏着毒品,也都未被破坏,所以我不认为是恨意引起的。” 郎月慈:“如果是当年的凶手,他为什么会重出江湖?他真不怕被抓吗?” “还是那句话,非专业人士不要用试图用正常逻辑去拆解嫌疑人,尤其是像万字案这种变态杀人案的嫌疑人。” 郎月慈微微侧头向施也抛去了一个眼神,说道:“你这么说,感觉你是拆解过了?有看法?” “说没分析过他是假话。不过……”施也撑着头看向郎月慈,“你记得案卷之中当年的犯罪学专家给出的推论是什么吗?” “凶手是反社会人格,危险性极高。”郎月慈复述道。 “对。”施也接着说道,“但根据这些年心理学的发展以及我个人的推测来看,目前案卷上所表露出来的,并不符合反社会人格的推论。这位给出推论的专家现在已经退休了,他毕竟是我的大前辈,我也不好直接说他错了。之前案子一直搁着,没有实质性进展,我也就没提这事。” 是碍于人情世故的沉默,郎月慈当然明白施也的顾虑,他想了想,说道:“不过既然这个案子重启了,你早晚得说出来。所以告诉我也没什么吧?” “确实,”施也说道,“以前的案卷你都看过了,我现在说几个特征,你对应一下。犯罪现场呈现无序状、有明显的暴力冲突痕迹、存在不考虑后果的随意性、有缺乏自控的冲动感。” 郎月慈摇头:“都没有。” “aspd罪犯的典型表现就是无序、冲动、不考虑后果,以及极难形成行为抑制机制。说得极端一下,能让典型aspd停止持续的侵犯和违法行为,只有三种可能。被抓了,失能了,还有就是死了。当初这个案子在周紫被杀之后骤然停止,专家就有一种怀疑是这个凶手出事了。为此,在周紫死亡之后,前辈们甚至逐一比对过周紫案之后一年内的相关地区的所有刑事和治安案件的嫌疑人,还去看守所和各地监狱走访过,但都没有找到线索。还有医院、火葬场这些地方也没放过,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死亡销户的手续流程还不那么完善,不能保证没有错漏。但该查的能查的都查遍了。在周紫案结束大概五年之后,就连当初最坚定的侦查员心里都开始默认这凶手可能是死了,只是没能查到死亡信息。” “可是现在当年的凶手又出现了。”郎月慈说。 “对。”施也点了头,“这也是佐证他并不是aspd的证据之一。停止犯案25年,典型的aspd可做不到。” “当年凶手没有死,推测年龄是青壮年,他现在能重新作案所以也不太会是失能,间隔二十多年……刚放出来吗?” 施也:“dna技术发展稳定之后,监狱犯人的dna都有留档。当年嫌疑人在周紫身上留下过dna,一直保留着,如果是之前在里面的,肯定逃不过。” “哦对,确实是这样。”郎月慈道,“如果这么来看,确实这个嫌疑人不像是反社会人格。你跟我说过怀疑凶手有精神变态,精神变态是不是反社会的亚型?” “不完全是。”施也解锁了平板,调出笔记软件,拿笔快速写下了“aspd”和“精神变态”这两个词,开始一边讲解一边书写,“反社会人格是一种临床诊断,是能够通过dsm-5量表体系来进行确诊的人格障碍,但是精神变态是属于犯罪心理学研究领域,是一种人格理论,它不能通过dsm或者icd等体系来诊断。 “从分类来说,aspd属于临床精神病学的范畴,它是一种病,但精神变态,你可以理解为它是一种状态。虽然精神变态与aspd有高度重叠部分,但不代表它们彼此之间有从属关系。在被诊断为aspd的人群中,有少部分存在精神变态的特性,但大部分高分精神变态者会符合aspd的诊断标准。 “还有,aspd是会影响量刑的精神疾病,但如果嫌疑人被确认为是具有高行为风险的精神变态,那么他不仅不会被减刑,反而会被加重,甚至成为支持死刑的适用条件。因为精神变态是能力正常,思维清晰,明确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且存在非常高的再犯风险。” 郎月慈看向施也,眨了眨眼:“理论上我觉得我应该明白了,但是……能不能再简单点儿?” 施也说:“那这样理解。假设有一个人反复抓挠自己,你能看到的是这个动作,这是aspd能被看到的部分。如果这个人挠自己是因为被蚊子咬了,那就是外部环境导致的;如果是焦虑下的动作,那是心理冲突导致的;但精神变态更像是一种生理异常,你可以理解为是过敏导致的。” “理解了!”郎月慈连连点头,“所以你刚才分析的那些特质,都是反社会人格符合的,但都只是表面的。因为他的行动还带了很明确的独属于精神变态的行事风格?” “是。在这两个案子之前,我确实是有这个推断,但现在,我都怀疑他不是精神变态,或者,不完全是精神变态。”施也斟酌着措辞,说道,“我从这些现场看到了一种异样的秩序感。” 郎月慈撑着头,说道:“完了,我又听不懂了。” “这倒是不用懂,因为我自己也不懂,只是一种感觉,没什么道理和逻辑。”施也继续在平板上写了几个特质,然后放到郎月慈面前,“你看,aspd的一个典型特征是持续性,刚才我们已经基本排除了这个嫌疑人的被动中断,那么这些年,就是他的主动停止。” “周紫那个案子是唯一留下dna的,案卷中说当时的宣传已经把有dna比对能力的信息散播了出去,所以这或许是他停手的原因?可是……”郎月慈皱着眉,思索着说,“可是隔了这么多年,他只要不是生活在山洞里,肯定知道技术发展迅速,现在作案暴露的风险呈指数上升。既然他不是单纯的反社会人格,那么他不应该再动手才对,难道只是因为杜君衡的模仿作案刺激到他了?这原因是不是太简单直白了?还是我不能用正常逻辑去分析嫌疑人?” “嗯……拉一下时间线吧。”施也站起身走到白板旁,拿起笔边写边说,“杜君衡案是1月7号;这个案子的万字符非常隐蔽,直到三月初我来协助办案之后,才逐渐推导出这可能是万字案。在这之前,外界和内部全都不知道这连个案子的关联,而从公开渠道明确提及到陈年旧案的,就是我转发给你的那个本地大v的微博。那是四月中了吧?” “4月24号。不过那条博文的发送时间是4月22号。”郎月慈回答。 “好,那就按照22号算。27号宋玉茗的尸体被发现,推测死亡时间在23号凌晨到24号凌晨之间。也就是说,即便22号博文发送当天嫌疑人就看到了模仿作案出现的消息,那么他最多的准备时间也只有48个小时。这其实并不符合精神变态的冷静理性状态,除非……模仿作案的出现,是所谓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是一个提醒,提醒他可以用以前的方式。” 郎月慈思索着:“他早就想杀人吗?” 施也:“假设宋玉茗是嫌疑人特别挑选的,那么他挑选的理由是什么?现在两个案子都跟毒品有关,也都跟当年的晨西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按照吴愿的交代,他和宋玉茗是从去年年中就开始策划着单干了。如果他们的单干计划被所谓的‘老板’察觉了,这是不是能够成为灭口的理由?” 郎月慈起身走到白板前:“从毒品角度来说,确实吴愿和宋玉茗的行为是会导致灭口的发生。但是这个关联是不是太弱了?” 施也看向郎月慈,说:“那咱俩先讨论一个更深层的问题。你觉得贩毒是什么类型的犯罪?毒品犯罪?经济犯罪?” “都是。”郎月慈回答。 “那么为什么大部分贩毒组织的核心人物自己不吸毒?仅仅因为他们知道毒品的危害吗?”施也又提出问题。 “不止是这个原因。或许是他们想要寻求长久的利益?” “没错。”施也拿笔在白板上又画了一个大三角,并把它水平分为了五个部分,“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这个你知道吧?” “嗯。”郎月慈点头。 施也于是在最下面的两层旁边画了个弧线,解释说:“毒品的即时满足性质,对大部分吸毒者来说只达成了底层的这两个部分。但是贩毒——” 施也用笔点了一下最上面的位置:“是顶层的自我实现部分。权力是最好的春|药,贩毒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拥有权力的人,享受的是支配感,而这种感觉所带来的心理满足,是远超于底层的身体满足的。贩毒比掌权更甚的是,贩毒者可以享受到无条件的服从与掌控,从生理到社会命运全方面的。实际上掌权者所享受的权力是有限的,无论下层的谄媚也好,服从也罢,是发生在限定条件框架之中的,否则也不会有人走茶凉这一说法。但贩毒者,达到了古代皇帝都达不到的自我价值方面的高度满足,因为那些跪伏在他们脚下的有毒瘾的人,连走都走不了。今天他给人用了毒品,明天他就能决定这个人能不能活。” 郎月慈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还真的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那杀人呢?杀人不也是掌控别人命运吗?” “杀人可以在第四层,也可以在第五层,但有一点,杀人是短暂、极端、粗暴而且有限的。亲手拿刀杀人完成了掌控生死从而实现支配感,但这种实现只局限于在行为发生的当下,即便带来的满足感能够持续一段时间,最终还是会逐步消退,而且很多时候满足的还是感官刺激。但站在金字塔尖俯瞰众生的长期稳定的掌控感,你觉得更像什么?” “神?”郎月慈试探道。 “没错!”施也打了个响指,“自我神化,控制着人们的瘾,甚至是命运走向,那是顶级的刺激。当然,并不是所有毒贩都是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所有毒贩都达到了这种偏激魔怔的境地,但考虑到这个案子的情况,我高度怀疑万字案的嫌疑人当年停手是因为找到了比杀人更高级的满足方式。也就是贩毒。”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2、第 82 章 施也拿过杯子喝起水来,等喉咙的干涩疼痛稍稍得到缓解后,他才继续说道:“我怀疑万字案的凶手当年中断行凶有多重因素。第一是他留下dna了,这对他来说很危险,他或许会选择暂时停下降低暴露风险。而在他暂停的这段时间里,他找到了更高层次的精神满足。也因此,他不再需要亲手杀人来获得快感,所以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找到他。” “可他现在再犯了。”郎月慈说话的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包喉糖递给施也,“这个管用。” “谢谢。”施也道了谢,打开包装把喉糖放进嘴里,又缓了一会儿,等喉糖开始融化,才接上了刚才的话,“如果之前我的假设成立,那么他重出江湖的原因也很好理解,他所建立和掌控的秩序失效了。” “所以你刚才问我宋玉茗和吴愿的谋划会不会招来灭口?”郎月慈很快明白了施也的意思,“宋玉茗和吴愿的这种行为是背叛!而凶手杀害宋玉茗的原因,是在……清理?!” “极有可能。”施也转身从桌上拿起牛安通死亡现场的照片,“至于这个现场,让我难受的是尸体血腥的状态,但更是一种通过现场尸块位置构建出来的视觉化的惩戒意味。” “先捆绑再砍断的双手和斩首行为?” “是的。”施也双臂抱胸,淡淡道,“这也是我怀疑这些年他有更高层次的精神满足的又一佐证。他的杀人现场已经呈现出了一种强烈的审判和降服的意味。二十多年前他杀人,现场呈现的是一种行为上的控制,即‘我杀了你就能控制你的行为了’。但你看牛安通的死亡现场,万字符变大了,金刚橛项链的工具性增强了,而牛安通根本就没有反抗。现在这个现场,是一种对身份的控制和对行为的审判,凶手从简单的剥夺性命,进化成了定义生命。我从这个现场读到的是一种‘你违背了我的规则,所以我要对你降下惩戒’的信号。”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郎月慈缩了下脖子。 施也轻拍了两下郎月慈的肩膀,说:“没有要吓唬你的意思。反正我这也不一定对,就是讨论讨论。” 郎月慈盯着白板上的时间线看了一会儿,拿笔继续写了下去:“4月27号发现宋玉茗的尸体,5月29号发现的牛安通的尸体,前后相差一个月,不过万字案的凶手对时间没有特别的偏好。我补充一点毒品这边的调查情况,你看看有没有用。” “瞧你这手抖的。”施也放轻了声音,难掩心疼,“要不我来写吧?” “没事。无非就是字丑点儿,能看懂就行了,反正一会儿也得擦干净。”郎月慈手中没停,“先说宋玉茗吧,根据她我们查到了一个工厂,在这个工厂里查出了少量的赛拉嗪,以及全新配方的毒品。新的这种毒品,暂时命名为an-1。从案发到现在,全国各地海关和禁毒方面都没有上报过同款的毒,现在卢副正在深挖本地的情况,暂时没有太多进展。” 施也:“之前你说过,这东西有可能也是假的。” “对。当然,毒是真的存在,只是这个工厂作为载体是假的。禁毒那边调了工厂的用电量、用水量以及周边可调查的监控视频,现在能够确认的是,工厂最多只运行了半年,大概是在去年十月的时候开始的。”郎月慈说着在时间线上又加了一个点,“根据吴愿的交代,去年九月的时候宋玉茗正式决定要单干,今年初她跟吴愿说工厂换了地方。到死亡前三天,宋玉茗跟吴愿说自己已经打通了渠道,能从工厂把白柠檬偷出来,问他愿不愿意干。” “你觉得是提前布局?” “很有可能。”郎月慈看向施也道,“当时我们证据不足,审讯的时候我其实是诈了他一下,没问太深,只诱出来他是郭顺的手下,但他跟郭顺的更深层的关联还没有切入。他说他被郭顺甩了,但我觉得并不是,或者严谨一点儿说,是不完全被甩了。” 施也:“吴愿交代宋玉茗背后的老板和郭顺在斗法,你觉得这个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吴愿交代这段的时候挺真情实感的,而且他对郭顺没那么忠诚,他当时那个状态其实是想拉郭顺进局子,只不过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关键信息。” 施也思索片刻,问:“那你说……宋玉茗的老板会是牛安通吗?” “啊?”郎月慈愣了。 “针对贩毒集团的研究我确实看的不多,从我这个门外汉的角度来看,短短几个月,你们一个市的范围内出现了赛拉嗪、an-1,还有当年旧案的毒品再次浮现。这个频率它正常吗?你要说是相邻几省散发,或者代州省内各地冒头,在我看来都更合理些。可在一个地级市的范围内一下冒出这么多牵涉广泛的毒品,还包括新型毒品,咱是成墨西哥了吗?与其说是这么多毒贩突然脑子抽疯集体冒头,我倒更偏向于这是一场内讧。” 郎月慈思索片刻,回答说:“查查吧。如果牛安通真的是宋玉茗的老板,他们之间一定会有联系。不过如果一个贩毒集团同时搞出这么多种毒,那更疯狂了。” 施也坐到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白板,缓缓说道:“牛安通的死亡现场仪式感这么强,但我却总觉得差那么一口气,有一种还没完的感觉。” 郎月慈拿起施也的杯子走到饮水机边替他接水,同时说道:“你这话真的很像那种搞玄学的。尤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更像了。” “这不是就咱俩嘛,有外人的时候我肯定不说。” 接了多半杯温水,郎月慈拿着水杯走回来:“看完之前那些年的案卷之后我有个想法,跟你说说?” “嗯。说吧。”施也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郎月慈坐下来说。 “当年受限于刑侦技术,很多东西是没办法确认的。包括那个时候对于嫌疑人体貌特征的推断范围都是比较广的,很容易造成误差。现在新发的万字案有两起了,现场又是这么个明显有进步的状态,正好你那个学生主攻方向是嫌疑人画像,能不能根据现在的情况画一次?” 施也略想了想,拿出手机说:“我现在就问问领导。你不用回避,我只发消息,领导忙,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我呢。” “那个行动组的领导?不是专职负责?” “我级别高啊,我直接对接总负责人。”施也玩笑了一句,看郎月慈认真了,他又连忙解释,“会派遣专职负责人的,不过现在还没正式开始行动,我直接跟领导汇报比较方便。” “那你的级别还是高。”郎月慈笑了笑,“你遮掩什么呢?怕我多想?” “怕你觉得我是关系户。”施也已经发完了消息,他锁了屏看向郎月慈,“我可是兰部的嫡系,背景硬着呢。一句话就能让你们省厅吃瘪,谁都不敢惹我。” “……你哪听来的?” “你就说有没有人这么说吧。” 郎月慈点头:“确实是有这个传言。” 施也刚要说话,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立刻站起来,等走到窗边才按下接听键。 电话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等施也挂断电话转回来,郎月慈嘴角的笑已经压制不住了,他调侃道:“还说不是嫡系?” “谁知道那么大领导这会儿这么闲!”施也走回到桌边,说,“领导同意了,我联系学生。另外,咱们的这些讨论可以跟支队其他人共享,你也可以找人来专门负责侦破,配合调查函已经发到省厅了,最晚明天就能传达下来。呃……你不会真以为我是嫡系了吧?” “你要是真嫡系还至于这么接电话?”郎月慈说道,“放心吧,我想得明白。那些谣言我也知道是省厅自己折腾出来的。有人脸上挂不住,有人趁机煽风点火,反正你也不在本地常驻,对你没影响。” “要是有你这么聪明的学生,我真的能开心死。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洪院和岑教授都这么喜欢你了。”施也话音未落,放在桌上的手机又连续震动起来,他无奈拿起来,接着说道,“我这帮冤孽学生来索命了。” “你啊……”郎月慈被逗笑了,“赶紧接吧,别让学生们等。” “不是电话,他们在群里发消息呢,估计是都要过来。”施也说着解锁手机,快速看了一眼,而后转过屏幕展示给郎月慈,“看看,让我说对了吧?!” 屏幕上一连串的“跪求导师带我出差!” 郎月慈笑出了声:“你学生这么闹腾?五个人的群里刷出了十多个人的架势。” “博士生嘛,不疯魔不成活。”施也玩笑着,“要来就来吧,来了我就给他们上上发条。” “你说起学生的时候还真的有点儿老师的样子了。”郎月慈说。 施也抬了头:“你不会到现在还没把我当人呢吧?” 郎月慈这次是真的笑开了颜,他站起身来走到白板身边,一边清理上面的字迹,一边说道:“你可别逗我了,我本来就抖,一会儿笑得更抖了。” “没准能负负得正呢。”施也顺势收拾起桌上的资料来,“对了,一会儿把朱跃嵘和苗凌翥的审讯视频也给我一下,我看一遍。” 郎月慈撇了嘴:“你歇歇吧!那案子有人负责。” “有始有终。毕竟是从头就开始参与的案子,我跟到最后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而且这案子我是真想做成案例分析,申请报告都递上去了。” “行吧。”郎月慈没再劝阻,擦完白板之后就跟施也一起拿着所有资料离开了会议室。 下班之后郎月慈先送施也回到酒店,收拾了些随身的衣物,拿了电脑,又跟前台预订了两间套房,然后一起回了郎月慈家。 施也毕竟是还在感冒,上了一天班,到晚上时又有些低烧,虽然没到吃退烧药的程度,但身体还是不舒服,而且咳嗽加重,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恹恹的。 知道施也不会轻易放下案子,郎月慈压根就没有把劝他休息的话说出来,只是抱着他喂了水,然后给他做一个合格的靠枕。 “睡前再量个体温,如果烧得高了就得吃药。”郎月慈把施也抱在怀里,还给他身上搭了个薄毯。 施也:“你不热吗?都该开空调的季节了,你还抱着个发烧的人?” “我喜欢。” 施也轻笑一声,说:“看看你的手,还抖吗?” 郎月慈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再抖了。他喃喃道:“以前没这么快恢复的。” “或许比你以为的还早。”施也道,“下午咱俩从会议室出来之后没多久,你就已经不抖了。” “我自己都没注意。” 施也抬起一只手,与郎月慈十指相扣,轻声道:“当你不再注意它抖不抖的时候,它就真的不抖了。” 话音落时,郎月慈觉得心口裂了一道缝,有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怔忡半晌,郎月慈终于看清了。裂开的是长久以来的自我规束和由于过度防御竖起的高墙;被放出来的,是他几乎已经忘掉的,一度认为自己不配再拥有的轻松。 原来,自己是可以放松的,自己是配拥有正常人的情感的。 郎月慈抱着施也的手臂紧了紧,他垂下头来,把下巴放在施也肩膀上,静默无言。 “谋杀了!”施也挣扎了两下,“让我喘口气。” “不松。我知道你不是浪漫过敏,你是怕我情绪不稳定。”郎月慈反而抱得更紧了,“谢谢你之前没有拆解我,没有定义我,谢谢你没把我当病人。” “你本来也不是病人。” “教授。”郎月慈呢喃着唤道。 “什么?” “还没想好要怎么给你特定称呼。”郎月慈在施也的耳垂上亲了一口,“就先这么叫你吧。不是那种带着姓的尊称,我只叫你教授。” “好。听你的。” “那么,教授,我可以亲你吗?” “你刚才都亲了。” “那不一样。”郎月慈抬起手,把施也的眼镜摘下,“你确实戴眼镜更好看,但回家还是摘了吧,这样更方便。” “方便你干坏事,是吧?”施也弯了弯嘴角,凑上去主动亲吻了郎月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3、第 83 章 虽然又到了周六,但对于在案子上来说的人,是没有休息日这个概念的。早起两个人在家吃完饭之后就去市局了,到了快中午时,施也就接到消息,谢聿已经到了市局。 原本就是找着借口出来放风,不算是工作,而且顾载阳之前来过可以带路,再加上知道施也感冒,学生们就没给施也添麻烦,出行前一天就定好了接送站和包车,到了酒店办理入住,没工作的集体出去玩,还顺便把谢聿送到市局。 施也把人带进办公室,只是简单说了句“这是我学生”,之后的寒暄介绍全都由谢聿独立完成。 郎月慈低声跟施也玩笑道:“你的学生还真是各种风格都有啊!” “总不能全组都是闷葫芦。” 互相都认识过之后,谢聿走到施也桌前:“导儿!什么时候开工?” 施也于是把平板递过去:“我把侧写做好了。老规矩,先初稿,之后咱们再讨论。” “好嘞!”谢聿于是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了施也旁边。 施也的平板立在桌面上,展示着案卷资料,谢聿靠在椅子上,抱着自己的平板,一边分析一边逐步勾勒出草图。 市局虽然有画像师,但工作都是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出嫌疑人肖像。像谢聿这种通过案发现场来推断嫌疑人心理状态从而做出画像的,确实难得一见。 不自觉的,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聿身上。 这种事情谢聿已经习以为常了,之前跟随施也办案和授课的时候,她都“现场展示”过,不过每一次都是她作画,施也同步授课。 不过这次,谢聿都已经起笔开始勾画骨骼了,施也还没开口。她侧了头看向施也,问:“导儿?您不讲课?” 施也指了下自己的喉咙,说:“嗓子疼,你愿意讲就讲,说错了我再修正。” “行。那我讲了。”谢聿并不怯场,还换了方向,让大家都能看到她手中的平板。其他人见状也就不再客气,凑上来围观起来。 “老师已经给出了侧写,我就按照这个作为基线来进行绘图了。嫌疑人身高范围在170厘米到178厘米之间,第一次作案时的年龄推测为20岁左右。除了最后一个案子之外,其他的案发现场都只存在着很少的挣扎痕迹,说明死者都是在短时间内被制服。这表明嫌疑人更习惯控制场面,且有足够的力量。从心理上来说,惯常以最小代价实现最大稳定目标的人,肌肉走向都是向内收的,下颌轮廓会更封闭、紧绷,只有很少的冗余,会有一种压抑感。” 随着谢聿的讲述,平板上的人像也展现出了清晰利落的下颌曲线,带着明显的刀锋感。 “同时,配合着他的压抑感,他的颧骨也不会太高,但是有清晰的轮廓。” 很快,一个明显是收束型的脸型就完整呈现在众人面前。 “每一个现场都有万字符和金刚橛,但没有特殊的固定位置,证明虽然使用了宗教符号但并非是信徒,他在通过符号破坏原有逻辑,而不是臣服于符号意义,所以嫌疑人作案并非是由强仪式感推动的,他并不依赖精准复制。”谢聿思索着落笔,“他额头不会太宽,同时并不算太松弛,会有竖向的眉纹,这是长期注重策略选择所造成的肌肉惯性,但考虑到当时他的年龄,这个竖纹不会太深。” “补充一点。”施也轻声道,“你没画错,只是理解上有一点偏差。他的重点不在于破坏原有逻辑,他并不在意那些。他是在解构重塑,构建自己的体系。” 郎月慈轻轻碰了下施也,说:“翻译一下。” 其他旁听的人向郎月慈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施也笑了下,拿起手边的一根笔,说道:“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根笔,对吧?但现在我偏要说这是一块橡皮。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事实如何,我说它是橡皮,它就得是橡皮,而且在我的体系中,所有人都要管它叫橡皮。” “这不是指鹿为马吗?”韦亦悦吐槽说。 “对。嫌疑人就是在指鹿为马。”施也肯定了他的表达,接着补充说,“大部分人看指鹿为马的行为会觉得荒唐无语,那是因为我们接受了同一套体系的教育,往大了说是我们在实现一套共同的现实标准,你也可以理解为是我们大部分人所拥有的普世价值观。群体共处的条件之一是一群人共享一些基本的判断标准,比如生死,比如善恶。我们穿着这身警服,所维护的,就是群体共处所需要的稳定和普世价值观。而现在这个凶手,他的指鹿为马,是在创造一种由他所设定的符合他逻辑体系和心理需求的价值观。” “不听他的就得死?”韦亦悦问。 施也:“更准确地说,是他杀的都是该死的。” 韦亦悦眨了眨眼:“呃……有区别吗?” “有。”施也解释说,“在连环杀手案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无序型杀手,所谓无序型,你们可以简单理解为这些凶手杀人不是因为受害者做了什么,他们对受害者本人不感兴趣,性别、性格、年龄、经历、样貌等等这些都不构成凶手杀人的根本动因,凶手杀人只是因为他想去抹杀受害者的人格。” 施也说到最后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谢聿于是接过话来:“是这样的。我记得之前老师说过,在某些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的逻辑里,杀人不是结果,而是原因。” “杀人怎么会成为原因?”徐圣昭表示不解。 “我来说吧。”郎月慈说着就拿起笔轻轻戳了一下韦亦悦的胸口,“你死了。就是这意思。” “啊?”韦亦悦更茫然了。 郎月慈笑了笑,解释说:“我捅了你,你死了,所以你该死,所以我是对的。” “这什么逻辑啊?!”韦亦悦哭笑不得。 “简单粗暴。但是是对的。”施也笑了一下,“你觉得没有逻辑的事情,就是凶手认可的逻辑。所以我之前就说过,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理解精神变态,一旦你理解了,你也就跟精神变态差不多了。” “……”韦亦悦咽了咽口水,不可置信道,“郎哥,你……不是在报复我吧?” 郎月慈把笔放回笔筒中,问道:“你得罪过我吗?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我……”韦亦悦憋得脸都红了。 施也适时开口,说:“所以这也是给大家都提个醒,这个案子,不能单纯从动机出发来找线索。谢聿,你继续画吧。” “好嘞!”谢聿重新拿起笔,继续一边分析一边画。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肖像初稿已经成型。谢聿把平板举得远了些,一张肖像呈现在了众人面前,这是一个有着三角眼的脸型瘦长的男性。 张尚翔盯着平板看了看,说:“这长相……挺凶的。” “这是根据老师做出来的侧写画出来的,我画了两张。谢聿点击了一下屏幕显示图层,“这张,是二十五年前他停止犯罪的时候的样貌。而这张……”谢聿再次切换图层:“这张是加上二十五年的自然年龄变化做了一定推测,也就是说他现在应该长这样。” 两张图片快速切换,很明显可以看出年龄上的变化。 “稍微改一点儿。”施也开了口,“现在的他应该有更多的控制欲、掌控感、满足感,再加一些神性。” 这些缥缈的词汇让人摸不清头脑,但谢聿却很快领悟了其中的含义,她新建一个图层,根据施也的描述做起了微调。 不过随着调整的进行,她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我怎么不会画了?这感觉不是一个人啊!” “他在进化中。”施也说道。 谢聿吸了一口气,看向施也,犹疑着问:“他还会杀人?” “极有可能。”施也想了想,说,“你把这几张画都导出来,我去申请,放进系统里跑一下看能不能比对出相似面容的人。” “好嘞!”谢聿立刻应声。 完成了此行目的之后施也就让谢聿先回去了,并且答应了晚上跟学生们一起吃顿饭。 今天施也的身体状况实在不算好,郎月慈看在眼里,虽然嘴上没说,但心里是担心又心疼。在看到施也第三次捂住胸口咳嗽得几乎都要趴在桌上时,郎月慈终于忍不住,伸手把施也面前的电脑合上,说道:“别看了,回去休息吧。” 好在此时他们身边没别人,郎月慈声音又小,没被办公室其他人发现。施也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头。 二人先后上了车,施也说道:“回酒店吧,今晚跟我一起。” “你不是还要……” “我跟学生吃饭又不跟学生睡觉。”施也哑着嗓子回答,“而且我跟你一起讨论案子,顺便带你一顿饭,这是应该的,反正是我掏钱请客。” “也对。”郎月慈抬手给施也系上安全带,“歇着吧。” 很快到了酒店,把施也扶到床上安顿好,郎月慈用耳温枪给施也量了温度,说道:“刚才就觉得你是又烧起来了。喏,你看,37度9。” “明天就没事了。”施也回答说。 “怎么你生个病是有设定程序的?到时候就能好?” “差不多吧。”施也拉过郎月慈的手,“高烧一天,低烧两天,咳嗽一礼拜,基本就这样。” “基本就这样的话……”郎月慈靠近了施也,“那你当年心肌炎是怎么回事?就算我家没有医生,基本的常识我还是有的。如果真的不想让我担心,你就应该好好休息,按时吃药,快点儿康复,而不是用话来糊弄我。” 施也淡淡笑了下:“以后我大概会被你管得死死的。” “不想要?”郎月慈捏了下施也的鼻尖,“现在要反悔了吗?” 听出了郎月慈话里隐藏的不安全感,施也拉下他的手,转为十指相扣的姿势,收敛了语气之中的戏谑和玩闹,认真说道:“你还记得咱俩和翔子一起吃烤鱼那天我跟他说过什么吗?” “记得,怎么了?” “一样的道理。”施也说,“是我拉住了你,是我主动跟你十指相扣的。你相信我,就该相信我的选择,也就是该相信你自己。” 郎月慈垂眸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低声道:“你总是知道我在想什么。” “之前的事情我没有参与也没有发言权。但在我们俩这段关系之中,我们谁都不是彼此的拖累。从始至终我都有自主选择权,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会被人拿捏的。所以即便我洞穿了你的期盼和心意,如果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是现在这样。”施也说着,手中握得更紧了,“还有那个专案组。把你的身份关系暂时悬置,确实有你此刻情况的因素在,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案子现在已经在我们手里了。这件事就像当年你考公大和回到容新当缉毒警一样,这里面一定是有照顾的,这个照顾确实也是来自你烈士子女的身份。但这不是拖累,而是规则。” “我知道。”郎月慈说,“我总是这样,理智上能想清楚很多事情,劝别人的时候也能说得头头是道。可总是忍不住情绪化去主导思考影响判断。” “那么以后把情绪表达出来,好不好?”施也耐心地引导着。 “怎么表达?” “把你的感受说出来。感性和理性没有高低贵贱,情绪和理智是可以共存的,理智可以表达,情绪也可以直接表达。在我面前,什么都可以说,不用顾忌。” 沉默片刻,郎月慈点了头:“给我点儿时间。” “嗯。我们来日方长。” 郎月慈用没被握住的手摸了摸施也的额头,说:“要不晚上别去了,哪有老师自己发着烧还要请学生吃饭的?还是用给老师过生日的理由?你不觉得离谱吗?” “这不是答应的时候还没发烧嘛。”施也说道,“把手机给我,我发个消息给他们。” 郎月慈把施也的手机拿过去,施也接过来很快发完消息,锁了屏后又递回去,说道:“我锁屏密码是我生日,六位数。” “什么意思?” “就是对你没秘密。万一我出了点儿什么事,是吧?” “是你个大头鬼!”郎月慈轻轻弹了一下施也的额头,“这话要说也是我说,你一个文职,还是在学校教课的老师,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你去直面嫌疑人啊?” “那可说不准。”施也笑了笑。 郎月慈还没开口回答,房门就被敲响了。 施也稍一转念,说道:“可能是我学生,去开门吧。” 郎月慈答应下来,又给施也掖了被子,确认他不会被风吹到后才起身去开了门。 来人是个年轻的男孩,确认没有敲错门后就自我介绍说叫秦青乾。施也已经把自己学生的情况都简单告诉给了郎月慈,所以郎月慈没有过多盘问,让秦青乾进了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4、第 84 章 秦青乾进来后走到床边,在确认施也的精神状态之后才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说道:“导儿啊,我带着任务来的,你见谅哈。” “呵。”施也挑了下眉,“看吧,看完了可以回去复命。” 秦青乾嘿嘿一笑,接着说:“精神状态尚可,病程记录呢?” 施也道:“我说3q同学,你还想不想毕业了?” 秦青乾名字三个字的声母都是q,他的微信名就是3q,所以平常大家玩笑着都叫他3q,他也习惯了。听得施也这么说,秦青乾就知道是在跟自己玩笑,于是立刻说:“您可别拿毕业威胁我。跟您的命相比,我毕不毕业还真的不重要。” “你学生关心你呢。”郎月慈说着绕到床的另一侧,把病历拿了过来递给秦青乾,“这个是那天我们去医院拿药开的单子。现在都是电子病历了,看这个吧。” “谢谢郎哥!”秦青乾接过来,“我就拍张照留个档。” “报销用?” “不是。是领导要求。”秦青乾说,“自从当年见过我导儿心肌炎之后,我就多了这么个任务。” “他当年心肌炎很严重?”郎月慈问。 “吓死人了。”秦青乾一边拍照一边说道,“上一秒跟我说了句‘不太舒服’,下一秒我一抬头,人直接软在椅子上没意识了。当时我跟着救护车去医院,整个人都是抖的。” “那是你怂!”施也打断了秦青乾的话,“拍完赶紧出去,我们还得分析案子。” “我这可是从领导那儿接的任务,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您可不许欺负我啊!” 施也把手边的半包抽纸扔了过去:“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再乱用成语典故我真不让你毕业!” “拍完了!走喽!您好好休息哈!”秦青乾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什么孩子……!”施也无奈地叹了一声。 郎月慈跟着出去关好门,回到屋内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抽纸,却并没有走到床边,只是靠在门框上,说:“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病得严重。难怪你觉得这次没事。” “他记忆错乱了。我根本没失去意识,我只是动不了了而已。” “哦,那就不严重了吗?”郎月慈说。 施也眨了眨眼,稍稍坐直了身子,把手伸向郎月慈,说:“我难受,你过来。” 郎月慈叹了一声,最终还是走到了施也身边,他拉住施也的手,顺势把人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你刚才说让我表达情绪,那我就告诉你我现在的情绪。拉住你的手是我终于为自己做的一次选择,我很害怕这个选择是错的,我也怕我自己命不好,老天不允许我如愿。我很怕弄丢你,各种意义上的,所以,你得好好的。” “嗯。我会的。” 到了晚间临睡前,消息传回,谢聿做出来的画像没能比对出结果。郎月慈还想安慰施也两句,结果发现施也看完消息之后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施也放下手机歪到了郎月慈怀里:“比对不出来很正常,现在ai还没那么聪明,而且画像和照片毕竟不一样。能做出画像就只是一个方向,但不能只依赖画像。” “嗯。我知道。” “放心,我要是不开心会说的。我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情绪。” “怎么了?”郎月慈下意识地搂紧了施也。 施也说:“今天画像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虽然当时我说了嫌疑人是在进化,但刚才我又看了看,我从那幅画像里看出来的更偏向于两个人。” “人格分裂了?还是就是两个人共同作案?” 施也:“我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闹心。他的作案方式和现场状态并没有展现出人格分裂的状态,但是画像出来就很明显是两个人。谢聿的能力没问题,那个画像整体也没问题,但现在比对不出来,还有明显的两个人的感觉,好矛盾。” 郎月慈揉着施也的太阳穴,说道:“你现在病着精力不足,先别想了。没准病好了就能想出来了。” “嗯。明天咱俩再去现场看一看吧。” “去现场那也是明天的事情,现在别想了,赶紧休息。” 次日一早,两个人直接去了案发现场。 重点观察的区域自然是核心区域,也就是死者的卧室。被血染透的床单已经带回去作为物证,现在那张大床上只剩下了床垫。施也走到床边,抱胸看着床上残余的血迹,沉默不语。 施也这个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郎月慈见他还没有下一步行动的打算,于是走上前去询问:“你给个反应。是思考呢还是身体不舒服?” “在思考。”施也没有因为被骤然打断而气恼。他仍旧保持着姿势,说道:“我在想到底哪里别扭。” “我帮你一起分析?” “嗯。你调取一下宋玉茗的案发现场细节。我想做个横向对比。” “你问吧。”郎月慈的调取行为是发生在大脑中的,所以他回答得非常迅速。 施也想了想,说:“尸体的位置?” “宋玉茗死在床上,斩首没有完成。牛安通死在卧室地上,斩首完成,且被砍断双手。” “万字的位置,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上。”施也摸着下巴思索着说,“床头墙上,床上……载体变了。” 郎月慈说:“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分开来比,宋玉茗案和牛安通案不一样,把他们分别跟前面的17起案子对照,然后再对比这两个案子。” 施也看向郎月慈,问:“你处理得了吗?” 郎月慈:“能。我可以回忆但整理需要时间,咱俩配合就行。”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施也说着拿出随身的笔记本和签字笔,打开全新一页,开始分析来,“先比对牛安通这个吧。首先是分尸。” “嗯,以前没出现过。”郎月慈回答。 “还有捆绑。” “以前有七次发生过捆绑现象,6男1女,所有男性受害者都被捆绑过。” 施也说:“唯一被捆绑的女性生前曾是武术队的,虽然看着娇小,但力量和对抗能力都比未经训练的女性要强不少。” 郎月慈说:“我是不是可以推断为,捆绑的目的在于约束?降低凶手的作案难度,而非满足个人特殊欲望和癖好?” “我认为是这样的。”施也记录下了这一点,接着分析,“之前所有女性受害者在生前都遭受了性侵,但是宋玉茗没有。” “因为最后周紫的那个案子他留下了dna?他怕再次暴露?”郎月慈问。 施也思索片刻,说:“如果怕暴露他就不会用当年的手法。宋玉茗的死法跟之前的女性死者除了性侵之外还有别的区别,万字变大了,还险些被斩首。” “确实,以前没有过分尸。”郎月慈跟着分析,“或许……因为宋玉茗是毒贩?” “而且是一名背叛的毒贩。”施也似是有了推断,他分析道,“产生区别的原因不止一个,所以宋玉茗的尸体和死亡现场才会复杂。首先,当年受害者男女老少都有,可见性别并不是挑选受害者的决定性因素。对女性受害者的侵犯不是生理欲望驱动,而是结构性压迫带来的快感,即男性作为第一性对女性的支配欲在作祟。他不是针对女性犯案,性侵发生的原因是受害者恰好为女性,能让当时还年轻的他获得性资源。他不是没把女性当人,他是一视同仁地没把任何人当人,性侵只是附带,而非驱动力。过去二十多年凶手都没有犯过案,之前咱们分析过,嫌疑人是找到了能够满足他更高需求的支配方式,对他来说,性侵也好,杀人也好,都只是个体对个体的侵害与控制;而毒品或许是他完成个体对群体的控制,是更高层次的结构性权力的快感。” 郎月慈解读:“所以哪怕他现在重新拿起刀来杀人,他的目的也不是在对个体进行支配与压迫?” “对。”施也点头,“他已经不需要这种感官刺激来达到精神满足。” 郎月慈回想片刻,说:“好像这次他都没怎么收拾现场,之前的十几个案子,案发现场都不是在受害者自己的居所,是凶手挑选的作案地点,而且杀人后还清理痕迹。但宋玉茗死亡现场,还有现在这个现场,这些血迹都没有被清理,好像他已经不在意血了。那他这是升级到什么程度了?” “牛安通这边尚不确认,但宋玉茗,根据吴愿的交代,宋玉茗是背叛者。”施也终于理顺了思路,他看向郎月慈,分析道,“宋玉茗的死从来无关于性别和年龄,源于她的角色属性。凶手在清除系统变量。” 郎月慈吸了一口气,略思索过,说:“其他的我都能明白,但有一点……如果宋玉茗已经是中高层,那她所处的队伍顶多算是个团伙,根本谈不上明确的组织结构,影响规模也大不到哪儿去,这种水平的组织我认为达不到你所推论的能够满足凶手那种掌控别人命运的水平。按照你的推算,那得是个大毒枭了。假设凶手确实是进化成了一个大毒枭,他已经能掌握很多人的生死了,那么他为什么要自己亲手杀人啊?这不矛盾吗?更何况时隔二十五年,他的精力和体力肯定大不如前,何苦呢?” “对!何苦呢!”施也轻轻拊掌,“你问到关键了!” “啊?” “他确实是破防了。”施也想通了关键,不由自主地长出一口气,解释说,“之前他杀人从不带情绪,他杀人只是为了杀人。但是宋玉茗几乎被斩首,砍了不止一刀,这是带着泄愤情绪的。虽然现场整体仍旧是处于强控制状态,但他最后没有砍断宋玉茗的脖子,写万字的时候也出现了偏差,这意味着他失控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双重失控。第一层就是我之前说的,杜君衡的模仿作案让他留下的‘名声’受到了影响和挑战;第二层失控则是他所控制的体系出现了裂缝。” 郎月慈问:“他的体系中出现了背叛者?” “还不止一个。”施也指了下床,“这个现场,就是第二个背叛者的处决现场。凶手对牛安通的恨意比对宋玉茗的恨意要大。” “所以你那天问我牛安通有没有可能是宋玉茗的老板?” “对。那天我脑子还没转过来,只是有这么个感觉,但是没有捋顺,所以我自己都觉得牵强。”施也示意郎月慈向床上看去,“你看,这个现场,是目前唯一一个,把万字写在柔软介质上的。” “确实。”郎月慈点头,“之前的所有案子,包括宋玉茗的案件中,万字不是在墙上就是在地上。这个有什么说法吗?” “写了万字的床单撤走之后,这个心里投射反倒明确了。”施也绕到床的另一边蹲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摸上床垫上浸染的血迹,“万字渗透的不止是床单,更是死者的精神。以前是控制身体,后来是控制更多人的身体,进而控制更多人的命运;现在,是不止控制活着时候的人的身体和命运,就连人死后的精神,他都要控制。这有一种……嗯……” 在施也还在思考的时候,郎月慈就接过话来:“有一种要把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意味。” “是这个意思!”施也抬眸看向郎月慈,眼中闪过的是思维相通时候的兴奋。 郎月慈接收到了那眼神,笑了笑,接着说:“这个房间,与其说是案发现场,更像是一个祭祀和惩罚的现场。”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头颅象征着思想和精神,而斩首则是剥夺了一个人的思维。把砍下来的头颅放在万字中心,有一种示众的意味在。至于用金刚橛把双手绑住又砍掉,一是不允许反抗和修正,二是惩罚和封印。再加上渗透过来的血迹……”施也扶着床垫站起身,缓步走到床尾,变换了人称,说道,“我制定的规则是不许撼动与违背的,一切背叛我的人,最终都会成为这套规则的祭品。而所有生出背叛精神的人,将永远被钉在秩序的法则之上,无休无止。” “嘶……真吓人。”郎月慈走到施也身边搂了他一下,“下次换人称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你这跟中邪了似的。” 施也轻轻摇头,扯了下嘴角,说:“我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事还没完了。” “嗯?” 施也:“这个死亡现场有很强的公告意味,也有明确的公告接收者。换个说法,这像是斩首示众。” “还得暴尸三日?” “有点儿夸张,但确实有这个感觉在。”施也点了头,他略想了想,看向郎月慈,“现在关于这个现场,我还有一个问题没想明白。如果咱们的推论是对的,那么留在案犯现场的毒品是为什么?”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5、第 85 章 最终俩人也没想明白这毒品到底是为什么。 再复杂的乐高对施也来说也不难,但前提是零件齐全。现在这个案子就像少了一包配件的乐高,手上现有的证据勉强能凑出一个框架来,能够立住靠得是破案人员的经验和逻辑推理,但要想让它成为一个完整的成品,必须要找到那包失踪的配件。 回到市局之后没多久,马博拿着案卷回到办公室,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走到了施也桌前。 “施教授,我从家里给你拿了点儿锦灯笼。”马博把一个塑料袋放到桌上,“泡水喝,这个治咳嗽管用。” “我这感冒都快好了。不过还是谢谢你。”施也接过来看了看,说,“这简直是我童年噩梦了,我小时候感冒咳嗽,老人就让我喝这个,跟胖大海和罗汉果一起泡。” “对!”马博连连点头,“但是那个太难喝了,所以我没给您拿。要是没喝过的,恐怕会觉得我这是下毒呢。” 施也笑道:“确实太痛苦了,又苦又甜的,根本没法形容那个味道。相比于那个,我宁可喝苦丁败火。没有那俩就行,我这杯子里有维c,一会儿喝完就泡上,谢谢你。” “没事,您客气了。”马博说完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施也看了他两眼,喝完杯中的水,之后主动走到马博工位前,低声说:“案卷给我吧。” “啊?不是,没……” “咱们外面说。”施也压低了声音,说完之后就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马博拿着案卷跟出去,俩人走到了角落里,施也先开了口:“谢谢你给我带的药。” “我……” “论迹不论心。”施也说道,“无论你是出于什么原因,这药给了我,对我身体好,这是有益于我,对我来说这就是你的善意,所以我得谢谢你。就算是为了让我帮你看案卷,这也并不冲突。你的出发点如何我不推测也不臆断,我只从我接收到的信息来给出回馈。所以,现在把案卷给我看看,你也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如果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自然会提供帮助。” 马博这才把案卷给出,同时说道:“是朱跃嵘的案子。他一直有隐瞒,但我跟预审那边怎么审都审不出来。而且我们……我们在他毒瘾发作的时候询问都没有拿到口供,确实现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觉得他在隐瞒什么?” 马博回答:“毒品来源,还有人际关系。他确实交代了毒品来源,但那个来源不全是真的。” “你们现在最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消息?”施也问。 “想让他吐干净了,刚才我说的这俩都很重要。他的人际关系网跟苗凌翥那个案子有关,而毒品来源是禁毒那边需要的。” 施也快速翻看过资料,问道:“现在能提审吗?” “可以。” “走吧。咱们一起去。” “啊?我?要不我去叫郎哥?” 施也轻轻摇头,他给了马博一个微笑,说:“你是最适合的,自然是你陪我一起审。我再看看之前的资料,你帮我个忙好吗?” “您说!” “帮我把你拿来的锦灯笼泡上。审讯很费嗓子的。” “好!我这就去!”马博立刻答应下来。 马博和施也一起走进了审讯室,他先把杯子放到施也面前,确认施也坐好之后才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因为之前没有培养过默契,施也于是直接跟马博耳语起来:“你按流程走,我先观察他一会儿。” “好。”现在无论施也说什么马博都会照做,自然想都没想就应下来。 马博和郎月慈虽然不至于到“既生瑜何生亮”的程度,但能力的对比、领导的器重,荣誉和待遇的高低,还有背景的支撑等等这些外部因素造就了他们俩人之间的隔阂。 郎月慈没有错,马博也没有错,只是在一次又一次的误解与不解释中,累积出了如今这样尴尬的关系。施也无意掺和他们的关系,那是他们俩需要自己面对的问题。施也现在做的,只是解开“人际关系”与“案件侦破”之间的缠绕,让马博放下顾虑,做到公事公办。 按照流程的审讯持续了十多分钟后,施也弯起手指敲了两下桌面,既吸引了朱跃嵘的注意,也是在告诉马博自己要开始了。 马博收了声,施也却也没开口,就这样沉默对峙了大概五分钟。在朱跃嵘重新低下头的时候,施也又敲了两下桌面,朱跃嵘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施也。 依旧是沉默。依旧是在朱跃嵘即将垂头的时候,施也再次敲击桌面。这一次,朱跃嵘的状态明显没有之前稳了。他攥了下手,看向施也的目光更是不解。 施也用平静的眼神回望着朱跃嵘,没有任何情绪和含义,就只是盯着他看。这目光让朱跃嵘没来由的紧张,这次他持续的时间非常短,然而施也根本不给他机会,在他刚要挪开眼神的时候抬起手做了个虚空抓握的动作,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朱跃嵘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这次他看向施也的眼神中有了恐慌。 施也仍旧不出声,就盯着朱跃嵘看。又过了五分钟,朱跃嵘舔了下干涩的唇,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他主动开口:“换方式了?” 施也还是没有回答。 “呵,故弄玄虚。”朱跃嵘身体向后靠了靠,说,“你们警察就这么点儿能耐?” 施也这下有了动作,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说:“我以为是多厉害的人物呢,不到二十分钟。” “你……!你什么意思?” 施也瘪了下嘴,说道:“也就是容新市级别高经费充足,不然这种杀鸡用牛刀的行为,放在其他地方估计得被省厅骂死了。知道我下来办案一次需要多少经费吗?” “你谁啊你?!”朱跃嵘抢在马博之前说了话。倒是替马博避免了不知该如何配合的尴尬。 施也没有回答问题,而是捏起了桌上的资料,做出了明显的嫌弃动作,快速念出了朱跃嵘的履历:“代州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应用心理学本科,硕士专攻发展心理学。” “怎么了?”朱跃嵘的语气十分生硬。 “嘁,”施也发出一声明显是不屑的声音,“真够丢人的。” “你!” 施也把资料随手扔回桌上:“依我看啊,你这资格被吊销得还是晚了。” “你有病吧?!”朱跃嵘脱口而出。 施也表现得更加鄙夷,说:“才二十分钟啊!就二十分钟的沉默你就受不了了?就这能耐还好意思去给别人做咨询?好意思说自己是心理学从业者?自己的心理状态都不稳,也难怪沦为毒品的奴隶。” “我没有!你别瞎说!” “怎么?这芬太尼阳性的报告不是你的?”施也用一根手指把桌上的报告推了下,“朱跃嵘,打个赌吗?” “赌……什么赌?” “你刚才沉默了二十多分钟,对吧?”施也又看了下表,“凑个整吧。半个小时。我赌你在半个小时内开始交代。” “你放屁!” 马博立刻呵止:“朱跃嵘!你好好说话!不许骂人!” “切!”施也冷笑一声,无视了朱跃嵘。他转而靠近马博,低声说道:“想问什么你就问,等他回答之后给我留个空说话就行,问题问完了就从头开始反复问。” “好。我明白了。”马博回答。 稍稍调整了思路,马博看向朱跃嵘,开始询问:“说说你跟苗凌翥的关系。” 朱跃嵘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他就是找我咨询的。” “假话。”施也立刻说。 马博看了眼施也,得到确认的信号之后又继续问:“你的聊天记录里有跟苗凌翥谈到北欧神话和弑父杀母的事情,说说这个。” 朱跃嵘:“他感兴趣所以来问我,我不懂。” 施也淡然道:“嗯。假话。” “我没撒谎!”朱跃嵘看向施也恨恨说道。 “这句也是假话。”施也侧了头向马博示意,“他撒谎了。北欧神话和弑父杀母的事情都是他跟苗凌翥说的。” 马博点头,刚要继续说话,朱跃嵘就提高了音量说道:“就是他说的!他早就想杀他爸妈了!” “嗯。假的。”施也更加淡定,“苗凌翥只是想逃离,没有主动提出要杀人。” “你!你这是伪造口供!警察同志,你别听他的!”朱跃嵘急得都快站起来了。 马博福至心灵地接上了话:“我没说你这是口供,你急什么?我们只是在分析。” 施也差点儿没能忍住笑意,他摘下口罩,端起水杯抿了一口那泡着锦灯笼的水。等口中苦涩的味道散去之后才重新戴好口罩,而此时马博也继续问了下去:“你为什么选择苗凌翥?” “是他找上的我!!”朱跃嵘明显情绪激动了。 施也更加平静:“假的。是他制造了机遇才让苗凌翥找上他的。” 朱跃嵘喊道:“你闭嘴!” “这句话是真的,他是真想让我闭嘴。”施也淡淡道。 这下马博都忍不住想笑了。 施也站起身来走到审讯桌前,稍稍弯下腰来,双手撑在膝上,与朱跃嵘对视起来:“你也知道你出不去,你也知道我们掌握了证据,就算是负隅顽抗,也得用用脑子,对不对?你说你一个心理学的高材生,在外面呼风唤雨都能操控人心了,在这里面还跟个文化水平极低的混混一样,净说些没用的废话,你不觉得对不起你的学历和经历吗?诶,你猜,我为什么能看出你说谎了?” 朱跃嵘瞪着施也,胸腔起伏着,没有说话。 施也自信一笑,站直了身子靠在审讯桌前,说道:“几年前有一个案子,受害者在心里操控和芬太尼的双重作用下跳楼自杀,事后嫌疑人被抓,却只按照非法行医判的,你是不是从那里面找到的灵感?” “我没有!” “果然是这样。”施也无视朱跃嵘的口头否认,“难怪你在网上搜过那个案子的记录。” “我说了我没有!” 施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接着询问:“去年有一起心理操控案件,你听说过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就是听说过了。”施也挑了下眉,“一个顶尖院校出来的心理学博士,通过心理暗示操控受害者自杀,造成了实际受害者三人,潜在受害者五人。你是不是特别向往他的成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朱跃嵘扭了头。 “看来是了。”施也又敲了两下审讯桌的前面。虽然声音不大相同,但同样引发了朱跃嵘近乎条件反射一样的反应。 等朱跃嵘扭过头来看向施也,施也才继续说道:“攻破那个嫌疑人我用了八个小时,八个小时的心理战,不得不说,他真的是个天才,至于你?你跟他比还差得远。” “你放屁!” “看吧,我就说你知道他。”施也表现得游刃有余,语气也更加轻松自若了,“说实话,我确实没想贬低你,但你也确实让我失望,明明有心理学背景,也做了这么多年的专业工作,怎么还能做出这种蠢事啊?!” “你神经病吧?!” “你看,口不择言慌不择路,哪有一点学心理的样子?你导师谁啊?没准我还认识呢。说实话,你让你导师在教育界声名扫地啊!”施也眉梢轻挑,缓缓说道,“那个嫌疑人跟我耗了八个小时,最终是什么结果?一个自诩毫无错漏的心理学家失态崩溃,一个自命不凡的高智商者承认自己无知无能,周旋八个小时之后,嫌疑人在我面前无所遁形,那种成就感,可比所谓操控人心带来的满足要浓烈得多。” “你……!”朱跃嵘承受不住施也的眼神,扭开了头。 施也再次敲了两下桌面,这次,敲的是朱跃嵘身前的约束椅上的桌板:“你要真觉得你能跟那人比肩,你就拿出点儿态度来。别让我拿大炮轰蚊子,也别让本地的这些警察觉得这办案经费花得冤,你觉得呢?” 朱跃嵘怒目圆瞪,恶狠狠地说道:“你!你凭什么瞧不起我!” “欸,终于说句实话了,我还真瞧不起你。”施也后撤转身,悠悠然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就这样,继续。说点儿半真半假的话,要不然你都不配上赌桌。” “是!就是我给苗凌翥讲的othala,那又如何?!”朱跃嵘恨恨道。 “这就对了嘛!”施也看向马博,“记下吧,这是口供了。” “记了。”马博于是趁热打铁,开始继续审问。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内,朱跃嵘每一次应对回答,都会被施也抓住其中不真实的地方,在“连续揭穿”的策略之下,朱跃嵘根本无暇再编织任何谎言,最终,他双手捂住脸,喉咙中挤出了无法抑制的啜泣声。即便没有专业的心理学知识,马博也意识到,朱跃嵘所编织塑造的那个内心世界崩塌了。 施也再次站起来,他拿了纸巾放到朱跃嵘面前的桌板上,仍旧是敲了两下桌面,待朱跃嵘抬起来,施也才轻声说道:“28分钟。你哭了。我赢了。” 朱跃嵘的呼吸停了一瞬,紧接着,就是嚎啕大哭。 施也转身回来,走到审讯桌前,低声对马博说:“不用我了,我去让人叫预审的来。” “您确定不审了?” “嗯。我再在这里反而会让他重建心理防线。放心吧,他会交代的。”施也拿起水杯,“我先撤了。” “谢谢教授。” “客气了。”施也于是走出了审讯室。 意外的是,郎月慈和陈奥奇已经等在了审讯室外。 “施教授牛啊!”陈奥奇向施也竖起拇指,“我趁热打铁,你俩先聊!”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6、第 86 章 陈奥奇已经走进了审讯室,施也于是呼出一口气,把水杯递给郎月慈,走向旁边的观察室,说道:“没事的话看看审讯。” 郎月慈很自然地接过水杯,同时把自己带来的矿泉水换了过去,说:“喝口白水吧。” “嗯?” “我喝过锦灯笼泡水,可苦了。”郎月慈笑笑,同时帮施也推开观察室的门。 “确实良药苦口。”施也走进观察室,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教授,请教一个问题。”郎月慈跟着坐下来,“你办案津贴真的特别高吗?” “办案是职责范围内的工作,没有津贴,想什么呢?”施也抻了下手臂,“诶?你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听了?” “最开始。从你用沉默对峙来对付他的时候我就在了。”郎月慈难掩笑意,“我喜欢看你审讯,那种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自信,特别好看。” “你啊……”施也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原本施也只是对朱跃嵘为何会染上毒品感到好奇,然而随着审讯的深入,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接踵而来——朱跃嵘竟然认识牛安通和郭顺。在交代出这个信息之后,郎月慈立刻通知了郝赫,让郝赫把马博换了出来。 当朱跃嵘交代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时,观察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这场审讯持续到了深夜,郝赫走进观察室,看了看里面的人,说道:“我头都要炸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案子啊?” 成云霞询问:“咱们开个会?” “嗯。”郝赫应下,点了卢恺参会,而成云霞则示意李隆同行。 两个支队的领导加上负责万字案的施也和郎月慈,是最小范围,也是最大权限。稍作休整之后,六个人到了办案中心的会议室落座,开始了案情讨论。 朱跃嵘交代出了一个此前并未出现在警方视野中的人物,董飞扬。几个人都有权限,很快找到了这个人的基本资料。 董飞扬,男,容新市人,今年38岁,是本地一家建材公司的总经理,在系统里没有查到任何犯罪记录,也没有接受过任何治安处罚。 朱跃嵘与董飞扬是初中同学,董飞扬成绩一般,勉强上了高中,后来考入了本地的一所大专。幸运的是,他在校期间学校与本地的一所重点大学合并,成为了挂名的学院,他们这批学生也因此完成了“专升本”。 本科毕业之后他进入了一家设计公司做设计,积攒了一些人脉资源之后很快就独立出来自己开公司了,经过几年打拼,算是小有成就。现在他的公司里有不少部门,从建材到装修设计全都可以承接业务。 董飞扬与朱跃嵘是在同学会后重新加上了联系方式,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那时候朱跃嵘正准备装修新房,董飞扬正好业务对口,都说装修不找熟人,但董飞扬的装修做得确实不错,因为是老同学的单子,他甚至亲自监场,每天都给朱跃嵘汇报,从开工到结束,竟然全程没有一次翻车。 朱跃嵘觉得自己这老同学实在是靠谱,于是就这样关系熟络起来,同时还给董飞扬介绍了不少客户。 按照朱跃嵘的交代,他沾染毒品跟董飞扬没关系,那是一次应酬之中发生的意外。后来某一次朱跃嵘因为毒瘾发作被董飞扬撞见,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郎月慈吐槽道:“这种话术真的很老套了。” “是啊!”卢恺说道,“这一听就是个局。要是那个时候他不认识董飞扬也就算了,既然认识了,这事是巧合的概率就太低了。” “不过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撒谎。”施也补充。 “嗯。”郝赫点头,向施也解释说,“这里面应该是存在信息差的。以朱跃嵘的视角,这事大概率就是巧合,只是我们办案多了,见多了这种设局,才有了推断。” 施也:“以你们的专业来分析,这事很大概率是董飞扬选中了朱跃嵘,特意为他设下的局是吗?” “是的。”郝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接着又补充说,“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会再去调查核实。” “朱跃嵘认识董飞扬,又在董飞扬那里见过牛安通和郭顺……”卢恺略思索过,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笔来边写边说,“按照朱跃嵘交代的信息,他们仨应该是在同一个位置的。吴愿上面连着的是郭顺,吴愿又跟你们之前那个死者宋玉茗有联系……” “之前我们的推测是这样的。”郎月慈站起来拿了另一根笔,在宋玉茗和牛安通这两个人之间画了条虚线,“牛安通有可能是宋玉茗的上线。” “那个老板?”卢恺看向郎月慈。 “没证据,是推测。”郎月慈回答。 成云霞看着白板上的人物关系,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牛安通和郭顺在内斗?顺着宋玉茗那条线我们摸到的工厂,如果像小郎说的那样,是个幌子的话,里面的那些新型毒品的指向会是郭顺吗?” 郝赫说:“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郭顺一直在操作的是当年晨西村留下的配方。” “牛安通死亡现场的毒品就是晨西村毒品。”施也平静说道。 “等会儿,”李隆抬了下手,“我有点儿晕,你们要不把毒品也列出来?” 郎月慈点了头,继续在白板上写着:“我整理一下目前这几个现场发现的。宋玉茗死亡现场的那些都是障眼法,她自己在用的是大|麻和邮票,邮票的来源目前还未知。顺着宋玉茗那条线找到的工厂里有两种,一个是赛拉嗪;另一个是暂定名为an-1的新型毒品。牛安通死亡现场发现的则是与当年晨西案所发现的配比完全一样的冰|毒,还是按照当年的称呼方法,称呼为粉笔。另外,目前从朱跃嵘的口供来看,这个新出现的董飞扬,与芬太尼有关。” 卢恺换了另一个颜色的笔,接着说:“赛拉嗪是未备案的,an-1是新的,郭顺与粉笔是有明确关联的。” 李隆:“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牛安通死亡现场的粉笔与郭顺有关系?” 几人都沉思着。 “我还有个问题。”施也出了声,“由宋玉茗追查出来的那个工厂,里面大量存在的是an-1,那么赛拉嗪呢?含量多少?” “很微量。”郎月慈回答,“是机器上的残留。” “不对!”郝赫仿佛突然惊醒一般,“靠!我们被耍了!卢恺,现场照片拿出来!” 卢恺立刻照做。 这种时候还是实体照片更能快速锁定。很快,在郝赫找出照片的同时,郎月慈也明白了过来。 “这不是耗子窝,这就是栽赃。”郎月慈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错。”郝赫拿起一张照片放到桌上,解释说,“用这套设备,根本做不出an-1。实验室那边说an-1需要精确恒温,还要惰性气体干燥装置,但这个工厂里却根本没有。至于赛拉嗪,这工厂里的设备确实可以制备,但问题在于,我们查出来的残留,既没有过程产物,也不在密封胶、硅胶管等常见的残留位置,而是在操作台上。” 卢恺盯着白板看了看,又看向郎月慈,犹疑着说:“这吴愿……还有事没交代吗?” 郎月慈转而看向施也:“帮个忙?” “视频拿来。”施也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吴愿归案和审讯的全过程施也都没有参与,当时他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只是为了补充宋玉茗案的信息,施也让郎月慈去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施也后来看的也只是这部分的审讯内容。至于第一次审讯的视频,施也确实没有看过。 郝赫很快调出了吴愿第一次审讯的视频,几人于是都暂时放下分析,和施也一起把吴愿的审讯从头到尾又仔细看了一遍。 这场审讯已经算得上是滴水不漏了,郎月慈层层探入,一步步攻破吴愿的心理防线,每一步都没有错,这个视频甚至不用剪辑就已经是一个可以当做范例的真实审讯过程了。 看过一遍之后,几人都表示没有发现问题。施也对着电脑,把视频倍速一遍,又找出他觉得有问题的部分反复观看,终于,在经过确认之后,他锁定了一段对话,说道:“吴愿没有撒谎,只有隐瞒。” “具体是什么?”郝赫率先凑了上来。 “这里。”施也指了下屏幕,“郎月慈问他发现尸体之后做了什么,他说的都是真的,但没说全。在交代这一段的时候,通过他裤腿和鞋的晃动以及位置可以推测,他此时在做脚趾蜷缩的动作,你们可以仔细看一看。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询问进入下一阶段,结束了这个问题后,他的大腿和小腿肌肉放松了。” 施也说着快速拉动视频,在这样反复调整重新观看的过程中,他腿部的变化变得明显起来。 “靠!这孙子!死到临头了还瞒着!”卢恺恨恨道,“我这就走手续提审他!” 郝赫看向施也,问道:“施教授方便跟我们一起吗?” 施也看了眼手表,刚要应下来,就被郎月慈抢了先,他说道:“施教授明天一早要给学生上课,要不你们先审,要不就等明天他下了课再一起审。这会儿去提审,完了事得后半夜了。就这么一个专家,你别给我们熬废了。” “对对对,肯定是给学生上课更重要。”郝赫立刻应了下来,“那我们先去审,如果有问题的话再说。我们全程录像,到时候可能还得麻烦施教授。” 施也点了头,说:“没关系,不麻烦。而且这个吴愿不难攻破的,你们都有经验,没有我也能审得出来。” “我们一定努力!”卢恺应声,很快和郝赫一起走出了会议室。 迎着夜色走出市局,施也还没来得及感受外面的温度,一件外套就搭在了他的肩上。 “都六月份了,不至于。”施也轻声道。 “室内外有温差,感冒的人还是注意点儿吧。”郎月慈借着搭衣服的动作快速摸了下施也的后颈,“摸着还行,应该没发烧。” “要是三天再不退烧,那我真得再去趟医院了。”施也说。 “这会儿知道惜命了?”郎月慈率先走到车边给施也拉开门,“那天让你去医院你还不乐意。” “没不乐意。就是嫌麻烦。”施也坐上副驾,准备伸手去拉安全带,却被郎月慈抢了先。郎月慈一边拽出安全带,一边说道:“什么事都可以嫌麻烦,唯独自己的身体不可以。” 施也轻笑一声,靠在座椅上没再动。 给施也系好安全带,郎月慈才关上车门,绕回到驾驶室,很快把车开出了市局。 次日,原本施也打算下了课就回市局去继续工作,然而洪刚的一通电话把他直接叫回了学校。突如其来的行程变化让施也措手不及,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郎月慈是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才看到消息,他看了一眼发送时间,两个小时之前,估计这会儿施也已经回学校了。他想了想,回复道:【工作重要,不忙的时候打电话,我给你同步案情进展。】 又过了半个小时,郎月慈才接到施也的通话请求。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郎月慈按下接通键,各自“喂”了一声,而后都没了动静。沉默了一会儿,施也率先开了口,说:“本来想去找你当面说的,但领导在等我,没办法。” “嗯。那肯定是工作重要。”郎月慈回答,“是有什么临时任务?” “有一个比较关键的嫌疑人需要我来审。” 郎月慈:“明白,专家的用处很多。” 施也又道:“你那边有进展吗?” “有。”郎月慈操作着手机,同时说道,“吴愿在发现宋玉茗的尸体之后确实是回家躲了几天,但他把这件事告诉郭顺了,这就是他隐瞒的事情。审讯视频我发你了,你可以抽空看看。” “好。我可能得晚上才能抽出空来。按照你这么说,郭顺是比警方先知道宋玉茗死了?” “是的。但是后面那几天吴愿确实一直躲在家里,所以郭顺做了什么他不清楚。” “你们现在能抓郭顺和董飞扬吗?”施也又问。 郎月慈回答:“能抓但不一定能拘,需要补强证据,目前对这两个人能做的就是监控。” 施也听后在心中快速分析了一番,说道:“那其实我在不在没多大影响,对吧?” “理论上是的。你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是我们需要完成的工作。”郎月慈听出来施也话中的意思,他问,“你要回去多长时间?” “可能……半个月吧。”施也解释说,“这个关键嫌疑人的审讯就不知道要多久,而且现在进入期末了,学校的事情也多。部里倒是没太严格,帮着审出来有了结果就会放我走,不过学校这边的意思是想让我在毕业典礼之后再回去。” 异地来得这么猝不及防,让郎月慈有些措手不及,安静片刻,他出了声:“我知道了。那——” 施也抢先道:“我们晚上可以打电话。我陪你睡。” 郎月慈笑了笑,说:“我是想说,你注意身体,感冒还没好利落,别再累着了。我这边有什么进展会随时跟你同步的。” “嗯。还有,我酒店那边没退房,还有些东西,你抽空去帮我收拾好先放到你家吧。” “可以。我今天下了班就去。诶,你学生呢?” “我们一起回来的。”施也回答。 “这下真是周末游了。”郎月慈玩笑了一句,接着说道,“你说的,晚上一起睡。” 施也:“嗯。视频或者通话都可以。” “好了,不耽误你工作了。挂了吧。” 灵光乍现,施也在挂断电话之前给了郎月慈一个吻,成功地把郎月慈亲得红了脸。挂断电话之后,郎月慈揉了揉发烫的耳根,直到心情平复之后才收起手机回到办公室。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7、第 87 章 这天下班,郎月慈直接去了酒店。施也留在酒店的东西其实并不多,除了生活用品之外,最显眼的就是一个玩具熊。郎月慈拍下照片发给施也,过了很久施也才给了回复:【留给你的,那是我的警号小熊。】 收到消息的时候郎月慈已经把那熊带回了家。他回复道:【刚忙完?】 【刚到家。等我半个小时,洗完澡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郎月慈果然接到了施也打来的视频电话。 前一天还相拥的两个人,此刻只能隔着屏幕看着彼此,施也其实也不太适应,但他更怕郎月慈会因为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影响状态。 电话接通,郎月慈拿着那个玩具熊出了镜:“特意留给我的?” “嗯。让我学生带过去的,我怎么都得来回跑,怕你不适应,想着提前做准备,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其实我想过。”郎月慈说,“我早在心里对你有好感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了。” “有答案吗?” “我准备为祖国的铁路事业做出微薄的贡献。还好,一个小时而已,又不是天南海北。你都说了,北京市内通勤一个小时算近的。” 施也笑了笑:“嗯,我也这么想的。我工作时间相对固定,我多跑跑,没关系的。” “如果我能加入那个行动组,或许我们还能继续一起工作呢。”郎月慈揉捏着小熊,“走一步看一步,这方面我不焦虑。” “真的?” “嗯。真的。”郎月慈点了头,“你看得出来,我不跟你撒谎。” “看得出来我现在也不想看,今天用脑过度了。” “怎么?今天的嫌疑人不好对付?能让你都觉得难,那得是什么情况啊?” “留置。”施也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而后又无奈一笑,“只能说这么多,过几个月你就能在新闻上看到了。” “懂了。”郎月慈没再追问,也没舍得再让施也费心去想案子的事情。刚才施也说到家的时候就已经十一点多了,打开视频通话这会儿都已经快零点了。之前他们聊过,施也平时都是在零点之前就睡觉的。 看着施也明显非常疲惫的状态,郎月慈心疼地说道:“你困了就睡,不用特意陪我。” “嗯,我也陪不动你。”施也笑笑,他把手机放到床头柜的支架上,“今晚你只能抱着那熊睡了。” “有总比没有强。这熊……手感还不错。”郎月慈放轻了声音说道,“谢谢你不陪我熬夜。” “这样能让你少点负罪感,是吧?” “对。我睡不着是我的事,如果连带着你都睡不好,那我真的……” “你不是负担,也不是拖累。亲密关系是两个独立人之间的关系,人都是有自主权的。”施也已经躺了下来,“他侧着身子面对手机,“视频开着吧,我睡我的,你睡不着也没关系,当然,你要是看我睡着特别生气的话就喊我。” “我才不会生气。”郎月慈低声说道,“你关灯吧,没关系的。” “戴眼罩就行。我留个小灯,视频也不用挂,就这么放着。半夜要是有需要就叫我,我能听得见,这样就像我们还在一起一样,好不好?” “嗯。好。”郎月慈答应下来。 没有同床共枕,郎月慈也还是睡了个好觉,至于为什么他直接就能断定是“好”,很简单,他睡得很沉,而且是被闹钟唤醒的。 醒来时视频通话还开着,但镜头内已经没有了人影,床铺也已经平整。大概是因为闹钟铃声顺着视频传到了另一边,在他大脑还没完全开机的时候,施也的脸就撞进了镜头内。 “醒了?”施也问。 “嗯。你起这么早?” “不早了。我都锻炼完了。” 郎月慈有些不悦,道:“感冒还没好,你又折腾。” “就用器械复健而已。”施也轻轻弹了下屏幕,“我七点半出门,今天要去部里,再陪你聊会儿。” “我能有幸体验一把祖国心脏的早高峰吗?” “说得就跟你没在北京生活过似的。” “说得好像你不知道学校是怎么管理似的。而且我毕业都十年了,现在能跟那会儿一样吗?”郎月慈这会儿是彻底清醒了,反应自然也快了。 施也笑出了声,接着说道:“起床吧。正好这会儿没事,跟我说说案子,昨天审得怎么样了?” 俩人一边打着视频一边完成早起的日常活动,直到施也开车到了目的地才结束了通话。 一进入工作模式,施也就同步进入了失联状态,连续三天都只在夜深时才能抽出空来跟郎月慈联系。郎月慈对此没有太多怨言,他知道轻重,而且他自己也在为着案子焦头烂额。 当施也完成工作回到学校,一众“嗷嗷待哺”的学生们直接把他围住。解决完学业的事情后,施也终于得了空,拿出手机来看郎月慈的留言,以及案子的最新情况。 “导儿?打球不?”秦青乾凑上来问。 “不打。累死了,打不动。”施也端起水杯放到嘴边,“中午太阳这么大,你不嫌热吗?要夏练三伏?” “几天不见您这损人的功夫又长进了。”秦青乾撇了撇嘴。 施也笑了一声:“咱3q同学这是受什么刺激了?你们几个小的是不是不听话了?” “哪敢啊!”另一名学生白欣懿说道,“大师兄跟女朋友吵架了,这心里堵得慌呢。” “没吵架,你别乱说。”秦青乾立刻反驳。 “没吵架?那是自己跟自己赌气呢?”施也来了兴趣,他看向秦青乾,“来,说说吧。” 秦青乾没开口,白欣懿倒是先说了起来:“先声明!这不是偷听啊,确实是昨天晚上师兄在宿舍打电话的时候没背人。他女朋友想趁着假期去割双眼皮,师兄不乐意。” 谢聿听言插了话,问:“人家管你要钱了吗?” 秦青乾摇头:“没有。她爸妈给钱。” “那你就闭嘴,什么都别说。”谢聿捏着手里的小熊说道,“人家父母同意,她本人开心,师兄,不是我说你,这事你真没资格说话。” 秦青乾说:“不是为了钱。我也没那么直男癌,我当然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就是想让她再仔细考虑一下,毕竟是手术,肯定是存在风险的。她从冒出这个想法到决定去做总共不到一个月,这太草率了。而且做得好了肯定皆大欢喜,要是做得不好需要二次修复的话,她本来心思就重,我怕她到时候跟自己较劲,心里难受。” “那你就好好跟人家沟通。”施也说道,“可以表达情绪,但不能只表达情绪。你说出你的担忧,让她也说出她的想法和感受,坐下来好好聊。” 秦青乾无奈说:“我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算了,这谈恋爱的事情您不懂。” “行,我不懂,你自己解决。”施也耸了下肩,转过身去。 顾载阳这时说道:“师兄,你如果真的是担心效果和手术情况的话,要不……老师,您帮着问问师……爷爷?” 施也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儿把自己呛个半死。他咳了两声,说道:“你给我闭嘴!谁爷爷?我有不了你这么大的儿子!我爸也有不了你这么大的孙子!” 这称呼把办公室所有人都给逗笑了。 顾载阳低声道:“那不是……那不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吗?” 白欣懿拿了纸巾递给施也,还上前给他拍了拍背,难掩笑意地说:“这确实不赖小顾,导儿,这可真是因为您太年轻了。” “我年轻,我爸妈也年轻,所以当不了你们爷爷奶奶,这很合理啊!”施也终于喘匀了气。 “那我们也不能真叫叔叔阿姨啊。”谢聿也开始了凑热闹,“叫叔叔阿姨那才是真差了辈分了。” 施也说:“叫老师、叫医生、叫大夫,或者叫教授都可以。别叫爷爷奶奶,给人叫到七老八十了去了。” 白欣懿接着说道:“您说您这姓也是,我们叫您施老师,叫您父亲……老施老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结巴呢。” “就贫!”施也虚推了一下白欣懿,“我好久没骂你了是吧?!你那p值都大于0.05了还往论文里放!真以为我没看见?!” “没打算放进正文里的!我再调整就是了!”白欣懿跳开说道,“救命啊~老师打学生啦~” 白欣懿的语气非常夸张,成功让办公室里笑成了一团,就连秦青乾也跟着笑了起来。 笑过一会儿,施也拿起手机说道:“行了3q同学,你也别发愁了。我让我妈问问她在整形医院工作的朋友吧。三甲医院的整形外科跟医美整形不一样,他们更多做的是创伤后整形,目的是恢复正常形态,我爸认识的那些同事不一定割双眼皮技术就好。” 秦青乾:“导儿?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了?” “我就问一句,又不是帮你挂号,更不是给你免手术费,只是帮你多收集一些资料而已,不麻烦。你也跟你女朋友再好好说说,让她自己衡量一下。说到底,维持亲密关系的关键是沟通,先听懂,再表达。”施也说话的同时已经把消息发了出去。 “导儿!整容!”谢聿猛地站起来看向施也。 白欣懿下了一跳,捂着胸口说道:“师姐你悠着点儿,你再把咱老师的心脏病给吓出来。” “不不不!正事!”谢聿快步走到施也身边,“整容!如果嫌疑人整过容,那就是两张脸了啊!他进化了,但进化在另一张脸上了,有没有这种可能?” “聪明!”施也立刻意识到谢聿在说什么,他站起身来说道,“我去打电话,你等我消息。” 大约过了十分钟,施也回到办公室,对谢聿说道:“学校帮你联系了林老师,你把画像发过去,跟他说一些细节。” “林……啊!林老师!我这就去!联系方式呢?联系方式给我!”谢聿几乎是直接蹦到了施也面前。 “稳重!你稳重点儿!”施也甚至退了一步,“一会儿洪院把联系方式给你。” “老师你是我的神!” “疯了一个。”施也无奈扶额,接着看向办公室里其他人,“你们可别学她啊。” “我当初收到您的消息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白欣懿说道,“您通过我好友申请之后,我在操场上跑了五圈。您问问这屋里谁不是?” “我不是。”秦青乾立刻说道,“我肯定不是,我是咱导儿从本科时候一路带大的,我没那么激动。” 白欣懿哼了一声,说:“你又拆我台!” “闹腾死了。我跟办公室待这半个小时比我审三天嫌疑人还累。”施也捏着额头说道,“祖宗们,消停会儿行吗?” “但是待这半个小时,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方向,也还是好的吧?”秦青乾走到施也身边,“导儿,别跟他们计较,这学期您忙案子,他们都想您。” “我知道。”施也看了眼手表,说道,“我今晚没事,你定包间吧,硕士组的也一起,别算漏了人数。” “好嘞!” 郎月慈的电话帮助施也从这群“小祖宗们”的吵闹声中解脱出来。他拿起手机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好门后按下了接听键。 “怎么了?听着这么累?”郎月慈关切道。 施也笑了下,说:“我就出了一声,这都能听出来?” “那就是说中了。”郎月慈道。 “让熊孩子们吵得我头疼。”施也呼出一口气,“没事,歇会儿就好了。部里任务完成了,学校这边不算太忙,期末考题出完了,我也不用监考和阅卷,现在就等毕业典礼了。” “嗯。你……”郎月慈顿了顿,“教授,我想你了,我能去找你吗?” 施也喉头滚动,片刻后才道:“我周六过去吧。” “可是周六就错过你生日了。” “那我明天就过去。明天周五,下班后我过去,晚上你给我过生日,好不好?周末我正好去补一下这周你们的进展。” “你……”郎月慈有些犹豫。 施也倒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直接说:“我不辛苦。我怕你太折腾,而且我这边可能也有进展。” “好。那你定好票告诉我,我去接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8、第 88 章 晚上跟学生吃完饭,俩人照旧是开着视频入睡的。 睡到半夜,施也被一阵压抑着的喘息声吵醒。他愣了愣,在意识到声音来源后立刻摘了眼罩,不顾眼睛的刺痛,抓起手机说道:“你怎么了?” 屏幕中的郎月慈蜷缩着身体,在可见范围内,他的手指关节已经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 “月儿,我在,跟我说句话。” 沉默着哭泣,片刻之后,郎月慈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施也……救救我……” 施也的心被重重地凿了一下,瞬间睡意全无,他拿着手机,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焦急,平稳着声音说道:“还能动吗?能动的话就抱着那个熊。” 看到郎月慈按照自己说的做了,施也于是接着说道:“抱着它,感受它,告诉我它是什么手感。” “软的……”郎月慈抽噎着,但还是尽力回答了施也的话,理智尚存,他知道施也现在是在帮他。 施也继续说:“你可以闻一闻它,告诉我,你闻到了什么?” 郎月慈双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抓握,于是干脆埋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给出了回答:“是……你的味道……” “很好。”施也轻轻呼出一口气,“我在那上面喷了我常用的香水,月儿,你感受到了。你的感官没有消失,你在自己的床上,你很安全。” 郎月慈抱着那玩偶,想要用力去感受气味,但急促的呼吸并不允许他做出这样的动作。就在这时,施也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听着我的声音,跟着我的节奏来呼吸。现在来慢慢吸气……” 像上次发作一样,施也带领着郎月慈做了好几轮呼吸训练。 终于,呼吸的节奏逐渐慢了下来,混杂紊乱的思绪随着情绪的潮水一同退去,风暴过去,留下一地狼藉。郎月慈像终于逃脱洪流的溺水者,趴伏在床上,再没有一丝力气,始终未变的,是手中不曾松开的那个玩偶。 又过了很久,终于攒足了力气,郎月慈才抬起头来看向屏幕,屏幕中的施也依旧是那样温和。 “好些了吗?”施也问。 “嗯。”郎月慈轻声回答。 “记忆不会凭空消失,发生过的事情也不会毫无痕迹。不用为记忆的存在而恼火,也不需要为记忆所带来的感受而自责。”施也用温柔而坚定的声音说道,“记忆是过去的,但此刻回忆起过去的你是全新的,因为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虽然现在摸不到,但你能看到我的脸,也能闻到我的气味。” 郎月慈又垂了眼皮,他想用这个动作兜住眼泪,却最终失败。一滴泪珠夺眶而出,顺着眼尾滑落,滴落在了那小熊玩偶上。 施也把这个过程全部尽收眼底,他说:“现在,那个小熊也在代替我接住你的眼泪。你看,我一直都在。” 终于,郎月慈开了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知道。” “你辛苦了。”施也把手机放回到床头的支架上,“来,陪你聊聊。” “我……不知道说什么……说不出来……太累了……”郎月慈的话断断续续,带着哭过后浓重的鼻音,声音很哑,还有无法抹去的倦意。 “那就闭上眼。”施也说道,“不用强迫自己睡,拉好被子,让自己的身体先停下来歇一歇。” 郎月慈应了声,动作虽然缓慢,但好歹是能动的。他把被子拉好,换成了侧卧的姿势,把小熊抱进了怀里,而后缓缓闭上眼睛。 施也一直盯着他,在每一次看到微小的变化时都会出声提醒:“把呼吸放慢些。” 就这样过了十多分钟,郎月慈的呼吸终于完全平复下来,没有了哭泣后的抽噎,也没有了紧张时的急促,随之而来的,那过度紧绷的肩膀也终于松了下来。 “晚安,月儿,我一直在。”施也的声音放得极轻,也不知是真的听见了,还是巧合,郎月慈的鼻腔里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哼鸣,很短,也很轻,更像是将睡未睡时的反应。 施也没有再出声,也没有挂断电话,依旧看着屏幕,直到确认郎月慈真的睡着了,他才重新躺好,这一夜,床头的灯始终亮着。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不管不顾地完成着照耀的工作,未关严的窗透了几缕清晨的风进屋,被吹动的纱帘搅乱了阳光的播撒,倒更像是太阳在抗议窗帘阻挡了它完成kpi的进程。 郎月慈就是被这抗议晃醒的。他缓缓睁开眼,眼中还有些迷茫——轻松得让他迷茫。他知道自己半夜发作了,但曾经无数次夜间发作之后的梦魇却没有跟随而来。 记忆的碎片没有侵扰他,他也没有跌入情绪的低谷,更没有每次醒来之后的心跳如雷。他好像只是正常地睡了一觉。甚至,比平时醒来后还更松弛,那种久违的舒服,让他一度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手机通话还在持续,而施也此刻并没有醒来。郎月慈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哽了一下。施也在屏幕下方摆了一张字条:我不在你身边,你也可以做到。 郎月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那句话,接着抱紧了怀里的小熊,用力吸取了上面的味道。 “你不在我身边,但你在我心里,所以我才能做到。”郎月慈在心里给出了回应。 手机另一侧传来闹钟的声音,郎月慈抬起头来,就看屏幕中的施也已经换了动作,摸索着去找闹钟。 成功按停了闹钟,施也已经转换成趴卧的姿势,他把头埋在枕头里,没过一会儿,屋内就亮了。窗帘彻底拉开,施也又没戴眼罩,即便是埋在枕头里,他还是被阳光晃到了。 就这样坚持了一分钟,最终施也撑起了头。他看向屏幕,懒懒说道:“你醒了?” “嗯。刚醒。看你起床真好玩。” “什么癖好。”施也低声吐槽道,“说得好像没看过似的。” “之前你病着,睡睡醒醒的,那都不算数。这几天都是你比我起得早,我确实没看过你这样。” “一大早打直球……”施也还是懵的,说话也还含糊着,“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郎月慈回答。 “现在不判断你有没有说谎,你说没事我就真信了。”施也已经坐了起来,他对着镜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早安,爱人。” “早安。还有,生日快乐。” “谢谢。”施也笑了笑,“你继续赖床吧,我要起床去跑步了。” “不带我去洗漱了?” “不带。”施也敲了下屏幕,“充着电呢,带不动。” “我也起了。”郎月慈于是坐了起来,“挂了吧,反正晚上就见面了,我不急在这一时。” “行。那就先挂了。”施也很自然地对着屏幕亲了一下,“乖,晚上见。” 电话挂断,屋内也重新陷入安静。但这次,周遭的安静没有给郎月慈带来压迫感,而是一种平和。他醒来了,不仅没有死,没有疯,也没有重新掉入情绪的漩涡,他感受到了自己还活着,也感受到了身边还有一种无形的关爱,那种安静平和带来的安静,让郎月慈如获新生。 郎月慈动了动,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小熊放到枕头上,很小心,也很珍重。 今天会是很好的一天,郎月慈想。 完成学校的工作之后施也直接去了车站,因为晚高峰的发力,导致施也改签了一次车票,比原定的到达时间晚了一个小时。郎月慈在车站接到施也时,直接就抱了上去:“还是应该我去找你的。” “那现在我们俩肯定还在路上堵着。”施也安抚着拍了拍郎月慈的背,“周五嘛,很正常。晚上吃什么?我饿了。” “我定了包间,现在开车过去十分钟,还能坚持吗?” “不能坚持你打算怎么样?”施也笑着反问。 “可以先把蛋糕吃了。” “那不行。”施也立刻拒绝,旋即笑了笑,松开郎月慈,说道,“快走吧,再拖着就真饿晕了。” 郎月慈提前点好了菜,他们到了餐厅落座之后没多久,菜就已经摆上了桌,全部都是施也爱吃的。因为晚饭太过丰盛,导致蛋糕实在是吃不下,于是二人又把蛋糕拎回了家。 郎月慈先去把蛋糕放回冰箱里,接着转过身来走回到门口,把施也直接压在了墙上。摘掉眼镜,之后,就是一个再无顾忌的深吻。 直亲到气喘连连,郎月慈才松开了嘴,他抵着施也的额头,呢喃着说:“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施也给了回应,而后意犹未尽般又凑了上去。 再一次的深吻,以至失神。 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了沙发上,只是清醒过来时,身体都已经软了。郎月慈环住施也的腰,同时用手轻轻抚过他的喉结,低声道:“教授,我还有礼物要送你,猜猜看?” “我确实有个猜测,但我不想做扫兴的人。”施也甚至还抬起手捂上了眼睛,“来吧,我不看,保持神秘感。” “你倒是没想歪。”郎月慈低笑一声,松开了施也。 “这刚几点啊?你想干别的也不会这么早。”施也的话中也带着笑意。 郎月慈起身去拿了礼物,走回到施也身边,说道:“睁眼吧,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我觉得你能猜到。” 施也于是放下了手,睁开眼看向郎月慈。而郎月慈也在同时把一个乐高盒子拎到了施也面前:“不知道你家里有没有,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个……” “没有。喜欢。”施也没等郎月慈说完就给出了答案,“我家里确实没有这款,而且就算有,意义也不一样,因为这是你给我的。” 郎月慈眉眼具笑,说道:“还没送过鲜花,先送一个这个吧。” “这可比鲜花能留得久。”施也凑上在郎月慈脸上亲了一下,“谢谢你的礼物。” “要现在拼吗?”郎月慈问。 施也摇头:“带回去拼。这个放在盒子里比成品要方便运输。拼完了就直接摆在家里不动了。” “好。听你的。”郎月慈揉了揉施也的头,“反正是送给你了,你怎么处置都可以。” “等有空跟我回家,你陪我一起拼,好不好?” “嗯。”郎月慈会心一笑,答应下来,接着又问,“那现在想干点儿什么?” “可能挺扫兴的,但……说说案子吧?” “不扫兴。你这是敬业。”郎月慈拉着施也,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俩人偎在一起,开始说道,“其实我也想跟你同步些重大进展,但事实上是,没有进展。这礼拜我们走访调查了很多地方,也盯梢了几个重点嫌疑人,目前是没抓到任何有用的证据。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吴愿的口供确实有价值,但只限于让郭顺来协助调查。当年晨西案的时候郭顺就能顺利逃脱,足以证明他的谨慎,如果我们没有确凿证据保证一击即中,那他就会藏得更深,我们的调查也会更难。虽然这话说得难听,但事实就是,现在等我们的调查进展,倒不如等谢聿那个画像的对比来得更快。最起码如果画像对比出来,能给我们圈定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范围。” “但也不能完全依靠画像。虽然找了业内大神来帮忙,但大神的技能是刻骨寻人,咱们这案子,现在连骨都不一定是完全准确的。骨相和轮廓全靠心理学推断,画出来的人像确实有可能存在偏差。” “我相信你。”郎月慈说,“相信你,相信你带出来的学生,也相信大神。在外人看来,你已经是业界大拿了,所以你和大神的合作是强强联合。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就等着你这边的结果,我那么说只是在跟你分析现状,不是要给你上压力。” “嗯。我明白。”施也在郎月慈的肩头蹭了蹭,刚要开口,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坐直了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按下接听键。 “儿子,生日快乐哟,今天有没有吃面条?”打来电话的是周玟。 施也回答:“谢谢妈,我吃了。” 周玟:“工作再忙也别忘了吃饭,你感冒好了没?” “呃……好了……我爸怎么还倒戈啊!” “他是骗不了我的。”周玟笑了笑,“他应该是明天就能回去,我这边儿得下周了,你下周有空回家吗?” “不确定。案子还没进展呢,等学校放假我可能就常驻这边了。” “常驻那边……诶?你今天没在家?不是回北京了吗?” 被母亲抓住了措辞中的漏洞,施也咽了咽口水,说道:“我今天下班就到容新了。” “噢————”周玟拉长了声音,旋即笑意更浓了,“知道了,那不打扰你了。我会跟你爸交代好,也不让他打扰,好好过生日啊,我挂啦!拜拜!” “欸——”施也叹了一声,把已经挂断的电话放到了旁边。 郎月慈这才凑上来,重新拉住施也,说道:“原来是爸妈都不在家,才来找我的。” “没……” “不用解释。”郎月慈蹭着施也说道,“我可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其实也是我没想周全,应该先问问你生日要不要跟家里人过。” “如果当时我爸妈在家的话,我会直接告诉你的。我爸妈知道我的事,你不用担心。” 郎月慈点了头,他拍着施也的背,仿佛是在安慰施也,但更多的其实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片刻之后,他开了口:“我没跟我妈说过,暂时也不太想说。她挺传统的,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这些年我跟我妈的关系一直尴尬着,好不容易前段时间算是把话说开了,我不想再让她心里难受。我工作的事情,她好歹还有个地方去哭去闹,现在这是我的取向问题,我真怕她接受不了。” “没关系。”施也安慰道,“我不在意这些。你好好的就行。” “嗯。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家里人打扰到你,有任何事情我都会挡住的,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说这些还早呢。”施也勾住郎月慈的脖子,亲了他一下,“我相信你。”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89、第 89 章 郎月慈家有个阳台,看小区的情况,交付的时候应该是露天的,不过小区内大部分住户都把阳台改成了全封闭的。郎月慈平常工作忙,也没养什么植物,阳台上只摆了两把藤椅。施也看得出来,那椅子也是象征性大过实用性。不过郎月慈是个爱干净的,虽然不坐,也没让椅子落土。 施也先洗完了澡,见时间还早,就去阳台坐在了藤椅上。郎月慈洗完澡出来走到客厅,看到的就是施也的背影。略想了想,郎月慈端了两杯水走向阳台。“在想什么?”他问。 施也接过水,回答说:“在想你这小区绿化不错,但大家还是把阳台都封了。” “封阳台是因为我懒得打扫。从南方起家的开发商都喜欢弄开放式阳台,但根本不考虑北方这个一年四季刮三季土的实际情况。” “嗯。剩下唯一不刮土的季节,会暴晒闷热,入了伏外面根本没法待。” “是啊。”郎月慈坐在施也旁边,“所以封阳台是一劳永逸。” “这样挺好的。”施也回答。 其实刚才的发问就是因为郎月慈看穿了施也此刻有心事。再准确一些,是从见面那一刻起,施也就是藏着心事的。只不过当时两个人都在相聚的喜悦之中,也都不愿做扫兴的人。 此时此刻,施也的心事仿佛更重了,郎月慈抛出问题,却并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 还要再追问吗? 并肩沉默了片刻,郎月慈意识到自己还是想一探究竟,于是开口询问:“所以,发生什么了?是礼物不满意?还是我哪句话说错了?又或者,是我昨晚的发作吓到你了?” 施也摇头。 如此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施也才扭头看向郎月慈,他开了口,声音比平时低些,似乎在斟酌,又像是怕破坏了气氛:“昨晚你崩溃的时候,喊着我的名字,让我救你。” 郎月慈没能明白施也要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了头,说:“对。我没忘。” “你是在喊我救你。”施也仍旧看着郎月慈。 郎月慈有些不解:“你……想说什么?” 施也轻声道:“我想问的是,你让我救你,是因为是我,还是因为我们当时在通话而我又发现了你的异常?” 郎月慈回望了施也,对视时,他眼中已经褪去了不解,只剩下意外。他没回答,因为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想确认,你是在喊我,还是在抓住任何可能存在的救命稻草。”施也垂落了眼眸,不再看向郎月慈,而是盯着手中的杯子,缓缓说道,“其实也没关系,不管是不是吊桥作用,我还有用,这就可以了。我会一直在,我之前说过,我愿意接住你,这也不是谎话。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拉住我的手,我都希望未来有一天,你会因为喜欢而不放手。” 郎月慈终于明白了。此时向他提问的,不仅是那个理智敏锐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更是一个在亲密关系中寻求爱与在意的人。 “是你。”郎月慈给出了答案,“晨西案过去三年了,我不知道发作了多少次,但我没向任何人求过救,昨天是第一次。因为是你,我才愿意喊出那句‘救我’。昨晚就算我们没在通话,我也会给你打去电话。我知道什么是吊桥效应,我也知道什么是移情作用。我看了这么多心理学的科普,这些名词对我来说都不陌生。如果不是因为清楚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自己想明白了,我也不会允许我自己牵起你的手。” 施也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郎月慈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水杯,又拿过施也手中的杯子放到旁边,接着起身走到施也面前蹲了下来,双手分别攥住施也的手,他努力想要跟施也对视,所以几乎是紧贴着施也的双腿:“我知道我发作的时候容易软弱,也知道情绪化的时候容易产生依赖。但之前无数次发作,我都没有求救。四月份那次闪回,是在案发现场发作的,翔子和隆哥当时都在我身边,翔子还特意把我送进了家,但我都没有让他留下。我就在沙发上坐着,一直等到你下了课才给你打电话。 “还有之前,我去跟郝哥坦白,虽然是自揭伤疤让郝哥看到了我控制不住的手抖,但那是我选择的方式,是理智在控制,或者说,那不是坦白,更多的是利用我的躯体化来达到拒绝的效果,我没有任何让他帮我的想法。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喊你救我,是因为我真的相信你可以,更是因为你是你,你跟翔子和隆哥他们都不一样。有些话不能跟他们说,但可以跟你说。 “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救命稻草,不是因为你能救我。你能救我,是我的幸运,但假设你不能救我,我也依旧会喜欢你。在发作过后的每一个平静时刻,我都清楚地知道我在喜欢着你。所以,不是吊桥效应。” 施也何尝不知道郎月慈的真心?他看得出那不是吊桥效应,否则郎月慈不会在高唤醒状态下有这么高的防御。但因为身在其中,施也担心郎月慈看不清,也确实害怕不客观的角度导致自己对郎月慈有错误判断。 在郎月慈给出这样肯定的答案后,施也那一向矜持克制的眼眶中盈起了泪,他抬手拉过郎月慈,把人拽进了自己怀里。猝不及防,郎月慈重心前移,直接变成了单膝跪地的姿势。 一坐一跪的姿势让郎月慈的耳朵刚好贴在施也胸口。施也胸腔中的擂动和呼吸时的起伏不断地挑逗着郎月慈的神经。 片刻后,郎月慈干脆换了动作,他一只手从施也的膝窝下穿过,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施也下意识地收紧核心,搂住郎月慈的脖子,生怕郎月慈把自己摔了。 “放心。摔不了你。”郎月慈还掂了一下施也,调整好发力位置,接着说道,“当年在公大,我的体能训练成绩一直都是第一梯队的。” “过了十年了还能算数吗?!” “确实比当年差点儿,不过……抱你还是足够了。”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不。”郎月慈抱着施也走到卧室门口,“教授,今晚,我可以证明一下我对你的爱吗?” “你要……怎么证明?” “明知故问。”说话间已经走到床边,郎月慈弯下腰,轻轻把施也放到床上,“你还有机会可以选一下位置。我其实都行。” 施也红了脸,低声嘟囔道:“我就知道你今天晚上请的这顿海鲜有别的意思。” “明明是照顾你的口味,可别把我说的那么禽兽。”郎月慈吻了下施也绯红的脸颊,“确定不挣扎了?” “嗯。但是你得戴套。” “别说废话!”郎月慈笑了声,一边拉开床头柜,一边吻上了施也的唇。 次日,两人都是被闹钟唤醒的。 施也哼唧了两声就又没了动静,郎月慈倒是醒了,但他不太想动,只是按停了闹钟。 “还好吗?”郎月慈伸手摸向施也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之后才放了心。他没有实战经验,但理论知识还是勉强掌握了一些的。 “嗯……”施也含糊着回答,“累……再睡会儿……” 郎月慈低笑一声:“今天周六,你要是累干脆就在家休息算了,我去上班。” “我来就是……唔……来工作的……”施也喃喃道。 郎月慈几乎是被施也这样笑到清醒了,他干脆趴在了施也身上,低声说道:“教授赖床的样子可别让学生看见。” 施也被压得闷哼了一声,然后又没了动静。 郎月慈于是不老实地又抱了一下施也:“醒醒吧,不是要工作吗?” 施也没有给出回应。郎月慈于是埋首下去,吻上了施也的脖子。这下施也终于有了反应:“别亲脖子,危险。” “知道,没敢使劲。”郎月慈问,“起不起?” 施也终于勉强睁开了眼,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聚上焦,大脑也终于开机成功。他翻了个身,从郎月慈的钳制中逃脱,坐起来搓了搓脸,说话时嗓子还是哑的:“几点了?” “七点十分,来得及。” “我需要咖啡。”施也又说。 “嗯。家里有咖啡机也有速溶咖啡,你想喝什么都可以。” “三倍浓缩。” “最多双倍!不许修仙!”郎月慈想都没想就说了出来。 其实郎月慈对于施也沉迷咖啡这事一直都有意见,施也不止早起喝,白天时候还得来一杯,可以说一天两杯是常态。 郎月慈能忍住不管施也已经是极限了,肯定不能让他再加浓度。三倍浓缩的咖啡,正常人喝完都得心慌手抖,更别说施也昨天熬夜运动,还是个得过心肌炎的人。 “好,那就双倍,我听你的。”施也倒是没犟,拽着郎月慈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而后翻身下了床。 看他的动作还算自如,郎月慈放了心,跟着下了床,先去厨房准备早饭了。 昨晚折腾到半夜,消耗很大,睡前俩人把生日蛋糕打开吃了,结果吃完蛋糕去冲洗的时候,又擦枪走了火。这也是施也今天早上起床困难的原因,剧烈运动之后只睡了三个小时,他现在觉得自己快散架了。 洗漱完走出卧室,郎月慈已经把咖啡做好,昨晚剩下的半个蛋糕也拿出来摆在了桌上。 “早上吃这个吧。”郎月慈搂过施也的腰,扶着他坐好,“我去洗漱了,你先吃。” 施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虽然入口是冰的,但心中却是暖的。他偏爱喝长黑,先放水再倒咖啡,这样能够保留更多的咖啡油脂。但他也不是挑剔的人,美式和长黑本质上都是咖啡加水,口感上那细微的差异偏好并不需要刻意被照顾。 然而,得益于郎月慈绝佳的记忆力,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施也从郎月慈手中接过的咖啡,绝大部分都是长黑。 郎月慈这不曾言说的,在细微之处的照顾,让施也感受到被无微不至地爱护与惦念着。 咖啡的苦涩中和了奶油的甜腻,这是最好的搭配,就像郎月慈,他的情绪或许是苦的,但他的爱却是甜的。 他们在一起,一个承接情绪,一个照顾生活,一切都刚刚好。 “怎么没吃?不饿?”郎月慈已经洗漱完走回到餐桌旁。 “等你呢。”施也回答。 “都说了你先吃。”郎月慈拉开椅子坐在了施也身边,“在想什么?” “在醒盹。” “我发现我真的能看出来你说谎。”郎月慈用叉子切下一小块蛋糕送到施也嘴边。 施也歪了头直接含住蛋糕,而后才含糊着说:“能看出来那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你可是专业的!” “我是专业分析别人的,不是专业撒谎的。”施也把目光挪向郎月慈,“我确实是在醒盹,顺便在想,你对我这么好,幸好你不是因为吊桥效应才心动,否则我就完蛋了。” “看来我昨晚证明到位了。” “嗯,很到位,就是有点儿生疏。” “……”郎月慈吞了下口水,“经验是慢慢积累的。” “知道,没怪你。反正总能积累好的,毕竟——”施也笑了下,“来日方长。” “天啊,这话从教授嘴里说出来,真的颠覆认知了。”郎月慈揉了两下施也的后脑勺,“赶紧吃,我今天真得准时到局里,上午把工作做完,下午我得执勤去。” “又派你?这次禁毒那边没意见?” “高考护学岗,大家都一样。”郎月慈看向施也,“说起来……你这生日,高考第一天,当年有什么感想吗?” “忘了。”施也笑着答道,“我又没你那个记忆力,是真的忘了。年年有人高考,每天都有人过生日,我没觉得自己有多特殊。而且那时候我还小啊,连成年的感觉都没有。倒是本科时候同学给我过成人礼印象挺深的。我迟了三年才跟同学一起去酒吧;还有就是,当时我未来导师跟我说了一句,终于不用替我填伦理审查了。” “对啊,你未成年上了三年大学,好多东西都很麻烦吧?”郎月慈捏了捏施也的鼻尖,“原来太优秀也会造成麻烦。” 在郎月慈收回手的时候,施也张开嘴,隔空做了个狠狠咬下去的动作。 “干嘛?咬我?”郎月慈笑了起来,“这叫什么?狮子大开口?” “这叫狼吞虎咽!”施也耸了下鼻尖,说道。 “老虎是没可能了,不过……你说咱俩养只虎斑猫怎么样?” 施也笑眯了眼:“玩狮虎斗?那你输了,狮子和老虎都是猫科动物,你是犬科。” “没关系。”郎月慈搂过施也,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不养猫,只养你。一辈子都输给你也没关系,我甘之如饴。” “德性!”施也侧头看向郎月慈,笑盈盈地说,“说情话可以,但不要当真。我们在一起都要变得更好,我们之间也不存在竞争关系。” 郎月慈蹭着施也的脖子,回应道:“知道了,我的教授。” 吃过饭后俩人就一起去了市局,这一周的调查进展全部堆在施也案头,这一看就是多半天。 中午在食堂吃过午饭之后,郎月慈就去换装备了。原本郎月慈的骨架就已经很傲人了,现在警用八件挂在腰上,不仅衬出了他的腰线,还让他原本就宽的肩膀显得更壮了。施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咽了咽口水,旋即强迫自己埋头在文件之中。 郎月慈不在,倒是没耽误着其他方面的调查进展。施也找到成云霞和郝赫,同步了一下关于整容的猜想,让他们调查一下对应时间内进行过整容的符合嫌疑人特征的男性。 这虽然只是一个很偏的调查方向,但二人都表示会认真追查下去,现在案子这个情况,是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都不能放过了。 这一周郝赫提审了吴愿三次,这会儿施也来了,审讯视频自然是要让他过目的。 虽然说着让他们别依赖自己,但施也还是把所有视频都仔细看过分析过了,不是不信任郝赫,而是再加一层保险,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读。 除此之外,能够算得上是进展的,就是通过基站信号交叉确认,找到了牛安通与宋玉茗联系用的未实名手机号,同时确认了二人存在金钱往来,这也算是基本确认了施也的推断,牛安通就是宋玉茗的“老板”。 就在施也反复拉动视频进行分析的时候,韦亦悦走到了他身边。 施也摘下耳机看过去,韦亦悦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施教授,我……有几个问题。您现在忙吗?” “什么方面的问题?” “案子。是苗凌翥审讯中的问题。” 施也把案卷往旁边推了推,示意韦亦悦道:“坐下说。” 韦亦悦明显松了口气,他迫不及待地把手中的平板送到施也手中,然后才拉来椅子,几乎没有停顿地就开始了提问:“苗凌翥提到了他父母给他的压力,也提到了他心里的困苦。他承认曾经向朱跃嵘倾诉过,也指出了是朱跃嵘向他介绍了北欧神话方面的内容。但我不理解的是,朱跃嵘的引导,怎么就能让苗凌翥下定决心杀了他父母?我觉得这里面的逻辑好像没那么严谨。” “这个是你做的?”施也看着平板上的思维导图问道。 “是。我自己胡乱总结的,您别笑话我。” “做得不错。”施也赞了一句,把平板递还给韦亦悦,说道,“这个问题其实挺复杂的,目前你所总结的这些大部分都是表象可观测到的,所以根据表现出来的这些特征来进行逻辑梳理,自然就会有缺失。我来帮你补充几个角度,你试着去理解一下。” “好!”韦亦悦用力点了头。他接过平板之后开启了新的一页笔记,拿着笔随时准备记笔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0、第 90 章 施也稍一整理思路,开始讲述道:“我没有对他进行完整的调查分析,所以只能说个大概。从发展心理学或者是儿童心理学的视角出发,苗凌翥从小生活在一个高压环境之下,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亲子关系是缺失的。简单说,他的父母把他当作一个工具,一个标志,一个承载着他们希望的容器,而非一个人。 “在他的讲述和后续你们走访取证的资料中都可以窥见,他的父母给了他很大的期待,施加了很大的压力,但却很少给予单纯的情感抚慰,这就会导致他缺乏自我感和安全感。而同时,他的情绪识别和表达也会产生问题,从他的角度来看,被爱是需要条件的,当他想要感觉被爱,他就先要达成某些条件。 “他的愤怒、不甘、怨恨和愤懑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积累了,从他第一次意识到不哭才能换来拥抱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随着他逐渐长大,有了客观的认知,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有了对比之后,他逐渐内省,意识到自己生存环境的恶劣,同样也意识到自己无力挣脱。” “可是他去找心理咨询师了,这个不是他想要挣脱的一种方式吗?” “当然是。”施也给出了非常确认的回答,“向外寻求帮助是他挣扎着求生的信号。但很可惜,他找到的这个咨询师,利用了他的脆弱,也扭曲了他的人生。” “朱跃嵘这个杀千刀的!”韦亦悦骂道。 一直留心听着的张尚翔忍不住开口询问:“施教授,我有个问题。从我们调查走访的信息来看,他们家一直有进行心理咨询的习惯,为什么那些对苗凌翥都没有用?他为什么不信任那些?” 张尚翔的提问将话题更加深入了。 施也回答说:“这件事其实要从两个方面去聊。首先是社会整体层面,近些年来中产和高知家庭把心理健康作为教育投资的一部分。心理辅导成为了和其他课业辅导一样的必备项目。在这种情况下,苗希尧和安婧,出于他们的身份和认知考量,会有这样的选择,是有一定环境因素的。 “另一方面,是他们二人对家庭这个概念的理解和定义。你们可以理解为,他们把心理学和心理健康当做了他们自身的标签。他们的心里有一个完美家长的量化标准,注重孩子心理健康是这个量化标准的其中一项,所以他们这么做了。从我看到的证据和现象来分析,他们俩是在表演一个好的父母,而不是成为苗凌翥的好父母。” “所以他们家跟电视剧布景似的!”张尚翔立刻领悟了。 “是这个道理。”施也点了头,接着说道,“有了这个基础,我们再回到你们俩刚才提出的问题。为什么家庭心理咨询没有用?为什么苗凌翥不信任那些咨询师,也不信任学校的心理老师?因为这些人,在他的概念里,都是代表父母意志的,会成为父母的触手,在跟这些人的相处之中,他反而学会了如何伪装自己,成为了一个能够游刃有余应对心理咨询师的完美孩子,他有了一个虚假的自我。而同时,因为他的认知和他所接触的环境,导致他实际上是信任心理学的,那么在他有能力挣脱父母的爪牙之后,他终于拥有了自我选择的权力的时候,他选择了向陌生的心理咨询师求助。” “我懂了!”韦亦悦说道,“所以在审讯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会选定朱跃嵘,他说因为朱跃嵘能看穿他的伪装。” 施也无奈摇头,说道:“看穿来访的伪装与防御是大部分心理咨询师的能力,绝大部分寻求咨询的人本身就是矛盾的,完全自洽的人基本不会想到心理咨询这条路,因为他们可以自我疏解,自我支持,自我调节。所以心理咨询师面对的绝大部分来访者都是带着防御的,觉察和理解来访的防御机制是咨询师的工作也是基本能力之一。 “但觉察和理解并不是戳穿与揭露,更不是对抗。正规的心理咨询师,是不会直接揭开来访者的伪装的。作为心理咨询师,重要的是看到防御机制,明白其中的原理,理解背后的情感需求,并且准备好应对方式,与来访者建立足够信任,当来访者主动提及自身问题时,引导帮助来访解决问题。” “朱跃嵘做的完全就是反的。”张尚翔说,“而且苗凌翥找上他的时候才刚成年,这不就是纯粹坑人吗?” “他本来就是要挑选一个可被自己掌控的人。”施也喝了口水,淡淡说道,“朱跃嵘用戳穿的方式,越过了道德伦理的边界,直接打破苗凌翥的心理防线,非常快速地进入了情绪控制与掌控的阶段。而苗凌翥之所以就吃这一套,也是因为他之前的经历,让他迫切需要一个人能懂他,而且懂他的这个人还是用他最习惯的控制的方式直接闯进来的。” “我去……这俩人纯纯双向奔赴了?”韦亦悦说道。 “如果被操控也算是奔赴的话,倒也确实算是双向吧。”施也瞥了韦亦悦一眼,看他被自己说得脸色瞬间煞白,还是心软了,又补充道,“尽量不要用这种带有美化和感性意味的词汇来形容嫌疑人之间的关系,这会消解掉问题的严重性,同时,过多的情绪评价也会显得你不够专业。” 韦亦悦立刻道歉:“啊……对不起施教授,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我词穷。” “我也没别的意思。反正现在办公室里也没外人,你说也就说了。”施也补充道,“苗凌翥弑亲,他是加害者,这毫无疑问。但在与朱跃嵘的关系之中,他也是受害者。朱跃嵘设计了一场假托理解之名的情绪操控,把苗凌翥给引诱了进去。” 郎月慈在这时进了门,他拎着一大袋子东西放到桌上,招呼道:“附中旁边的糖炒栗子和红薯干,还有盐酥鸡和卤货,赶紧吃。” 张尚翔立刻扑了上去:“郎哥!你真好!” 郎月慈笑笑,拎着另一个略小些的包装袋走到施也桌旁:“聊什么呢?我蹭个课?给施教授带点儿零食当学费,行吗?” “没、没什么!我问完了!郎哥你坐。”韦亦悦立刻站起身,给郎月慈挪开了位置。 施也笑了一声,接过送到手边的袋子,压低了声音说:“放心,我不教育他。” “说什么呢?”郎月慈装傻。 “知道你早就回来了。”施也打开袋子,用里面的竹签插住一个炸豆腐放进嘴里,开启了新的话题,也恢复了正常音量,“你这是执勤去了吗?感觉跟进货去似的。” 张尚翔捏着一根红薯干说:“施教授不知道,以前郎哥每次出去执勤都给我们买吃的。他记性好,哪里有什么好吃的都能记得住,怎么顺路买最方便也都能想清楚。所以他每次新开发一个执勤地点,我们就多吃点儿不同的好吃的。说起来,五一假期那次没能吃上,是因为郎哥临时被郝支拽回来了。” “行了你,吃还堵不上嘴!别哪壶没开提哪壶!”郎月慈抢先说道。 张尚翔看了看郎月慈,又看向面露尴尬的韦亦悦,轻轻挑了下眉,接着说道:“说起来,还是学校门口的小吃靠谱。比金融街那些高大上的东西好吃多了。唔,施教授你不会嫌弃我没见识吧?” “当然不会。谁还不是吃路边摊长大的啊?开在学校门口的都是经过历届学生检验的,确实好吃。”施也笑道,“反正也说累了,正好歇会儿,补充能量了。” 郎月慈趁其他人不注意,伸手从施也手中抢过一块炸豆腐,然后低声说道:“少吃点儿,晚上回家给你做饭。我去换衣服了。” “欸!”施也笑了笑,叫住郎月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八大件戴身上对你腰不好,但对我眼睛很好。” “……”郎月慈被撩得红了耳根,他耸了耸鼻尖,拿着摘下来的单警腰带离开了办公室。 就算施也现在有了办公桌,也没有人会要求他上下班打卡出勤,更不会逼迫他在周末还坐在办公室里看资料。所以他走与不走,什么时候走,都由他自己说了算。 郎月慈执勤回来时就已经不早了,执勤也算在岗,结束之后没有特殊情况就算下班了。再加上郎月慈本人情况特殊,一般没人管他考勤,所以没过多久,俩人就一起下班离开。 施也没打算把这次过来当做出差,自然也就没考虑去住酒店,俩人买了菜回到郎月慈的家,一起做了顿晚饭。饭菜上桌,二人坐在一起,也算是能踏踏实实地说话了。 郎月慈给施也碗里添了菜,说道:“下午怎么想起来给韦亦悦上课了?” “他来问的。” “教授个人魅力真大,刺儿头都能让你给管服了。采访一下,有成就感吗?” “没有。没那个爱好。”施也说道,“我的成就感来源只有两个,一个是看到学生听懂了知识点,另一个就是摸透了嫌疑人的心理帮助破案。哦对,现在还多了一个。” “什么?” “陪着你变好。” “我去……”郎月慈用力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教授,原来你这么会撩啊?你这可不像是技能点没点在恋爱上。” “我没用技能。这是真情流露。” 郎月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在撩!这顿饭我还能顺利吃完吗?” 施也笑了笑,回道:“我确实没用技能。如果在亲密关系中使用专业技能,那只能证明我的无力。你可以理解为,当我使用技能的时候,就是我对感情不自信了。” 郎月慈看着施也,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拒绝分析我,现在你更不会从专业视角来看我了。我好像失去了一些别人都能有的机会。” 施也:“你所谓的那些机会,大多数都是留给嫌疑人的,你确定想要?” “就是好奇。而且你今天都给韦亦悦开课了。” “我在收集资料。”施也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郎月慈碗里,“苗凌翥那个案子,我要写研究报告,韦亦悦来问的正好是我需要了解的,刑侦人员在案件分析中无法捕捉到的嫌疑人的心理发展路径。” “感觉眼前已经飘过一篇论文了。”郎月慈玩笑着说,“不过,以苗希尧的身份,你确定这个课题你能写?” “领导已经批了。” “……”郎月慈默默把那块红烧肉吃下,说道,“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有三头六臂。你怎么做到同时平衡这么多事情还能游刃有余的?你的技能树到底哪里没点亮?” “体能吧。我体能一般。” 郎月慈撇了下嘴:“要不是我知道你每天早上跑一个小时,要不是我看过你身上那肌肉,我可能还能信。” “跟你比还差点儿。” “你……”郎月慈的耳根又红了,他快速扒拉了两口饭,囫囵着说,“你跟我比什么?我毕竟每年都要参加体测的。” “嗯。”施也憋着笑,几乎要把头埋进碗里。 郎月慈见状腾出手,戳了一下施也的腰:“好好吃饭!” 施也假意躲了下,也不再忍着,边笑边说:“食不言寝不语!别招我笑!一会儿岔气了!” “到底谁招谁啊!”郎月慈干脆放下筷子,揉了两把施也的头,“赶紧吃吧,不闹了。” 笑闹着吃完一顿饭,又一起收拾完,二人坐在一起继续分析案情。施也基本上是被郎月慈抱在怀里的,郎月慈强调了好几次自己这样不累,施也于是也就不跟他争辩,安心地享受着怀抱。 “谢聿那边有消息了吗?”郎月慈问。 “还没。她带着资料亲自去找老师了,画出人像得是最后的步骤,就像测谎一样,前面的沟通和分析才是关键,那个需要时间。”施也想了想,“估计周二或者周三差不多能出画像。怎么?需要加急吗?” “那倒没有,就是问问。”郎月慈蹭着施也的头,“现在哪边都没进展,心里有点儿着急。” “我明白。但确实现在没有更新的线索,急也没有办法。要不一起重新梳理一下?” 郎月慈摇头:“都在脑子里了,没什么可梳理的。哦对了,前几天领导说可以通知宋家了。宋玉茗那个画像……” “我不送。”施也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在我能选择的范围内,我不想面对那个场景。” “好。我跟领导说。不过估计你也赶不上,下周一会请他家的人来再做一次dna比对,下周五之前会把这件事先结束。尸体暂时留着,这里面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还包括张家那个人口贩卖的,后面也需要解决。说不准咱们抓到万字案的凶手时这件事都完不了。” “我明白。”施也点了头。 这晚没有再多做什么,第二天工作结束之后,郎月慈就送施也去了车站。虽然不舍,但都明白,这或许就是二人之后的生活常态,于是也都抱着“慢慢适应”的心态来面对这一次的离别。而且下一次施也再过来,大概会一直留在这里直到案子结束或者是假期结束,所以此时的暂时分别反倒真的是为了接下来“更好的相聚”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1、第 91 章 转眼过了一周。 这天晚上施也严格履行“不陪熬夜”的准则,在零点之前就入睡了,而郎月慈则是继续保持着自己的失眠状态,到了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然而他睡下没多久,工作手机就响了起来。郎月慈翻身拿过手机,待走出卧室之后才按下接听键。 半夜打来的电话,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去衣帽间拽了件衣服出来。 挂断电话之后,郎月慈想了想,还是走回卧室,试着叫了两声。 “唔……”施也拽开眼罩,“怎么了?你不舒服了吗?” “没。”郎月慈心里紧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理智控制住,他轻声说,“我刚接到隆哥的电话,又发现万字了。你……你方便现在过来吗?现在痕检刚到,你要能过来的话差不多能看到第一现场,或者我录下来现场等你醒了再看?” “给我地址。”施也直接拽掉眼罩,拿着手机下了床,“倒也不用特意等我,你们按部就班地干活,如果提前收工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直接去市局。” “辛苦你了。” “应该的。” “你……开车过来?”郎月慈追问。 “肯定啊!半夜哪有高铁?”施也笑了笑,“我也走一回直通高速。据说一个小时就能到,正好探探路。你先去现场吧,别耽误。” “好。”郎月慈应了声,又叮嘱道,“你开车注意安全。” 郎月慈到达现场时,现勘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走到李隆身边,语带无奈:“这回你是把得罪人的事转移给我了。” “真把施教授请来了?!小郎!你真牛!” “呵,给钱!”郎月慈玩笑道,“把你岗位津贴给我,这锅我替你背。” “给给给!肯定给!”李隆如蒙大赦,“我给你充饭卡,行不?诶,跟我说说,你怎么就请动了施教授?” “大家都穿着警服,施教授又是万字案的责任人,你打电话也一样能请来。他要是觉悟低到不来现场,那还能是让大领导都青睐的人才吗?” “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李隆点了头,旋即又道,“但我还是不敢打电话。还是你厉害。” “我算看出来了。你托着霞姐,我托着你。”郎月慈用手肘推了一下李隆,“你们俩好歹是领导,那我算什么?冤大头?” “你算我们的大宝贝。”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领导,给钱。” “给!真的给!没打算赖!”李隆拍了拍郎月慈的肩膀,“小郎,你最近真的活泛了不少,跟我们插科打诨的,笑容也多了,我看着替你开心。” “看现场吧,别看我了,我脸上又没写着线索。”郎月慈看了眼表,说,“我挂了你电话就给告诉施教授了。他差不多跟我同时出门的,我过来用了二十分钟,他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那还这能赶得上,这现场复杂,一个小时完不了。”李隆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什么情况?真拿我当工具用啊?!”郎月慈不明就里。 李隆提了一口气,走到郎月慈身边说:“死者是郭顺。万字案你得参与,但死者这情况,一会儿等施教授来了,我跟他说一下,你回避吧。” 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攥了攥瞬间冰凉的手,让自己找回知觉,而后说道:“那你还不如干脆不叫我来。郭顺该死不代表他该被别人杀死。隆哥,你带路吧。” “……”接收到了郎月慈此时的情绪与决心,李隆咽了下口水,没再多话,转身带着郎月慈往核心现场走去。 一个小时后,一辆越野车停在了警戒线外。负责封锁现场的警员没见过施也,尽职地把他拦在了外面,就在他拿证件的时候,郎月慈走了过来,跟旁边的警员说了两句,就抬起警戒线让施也进入了现场。 郎月慈给施也递上了手套:“辛苦了,我的教授。跟我来吧。” 警戒线拉在距离现场还有一定距离的路口,在往现场走的时候,施也低声道:“如果我没看错导航的话,这里是容南区,对吗?” “是。死者是郭顺。”郎月慈给了回答。在察觉到施也因为这句话而产生了情绪变化后,郎月慈抢先开了口:“我没事,放心。” “这几年你回来过吗?”施也问。 “没有。不过我现在真的没事。”郎月慈看施也还没戴上手套,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施也回握郎月慈,二人继续前行,在不得不松手时用力攥了他一下,再次给了安慰,之后才放开手。 案发现场是一个大型社区,来往人员比较杂,调查取证所需要的时间会更长。发现郭顺死亡的就是负责暗中盯梢的警员,所以现场保护得比较好。现场初步尸检给出的推测,郭顺死亡时间是晚上7点到9点之间。 负责盯梢的队伍分了三个组,一组在郭顺家附近盯着,一组在郭顺公司附近盯着,另一组机动跟随。 白天的时候郭顺照常上班,到了晚上,在公司盯着的那组人报告了郭顺一直在加班,公司前后门和地库停车场都没有看到他离开。 就这样一直盯到了后半夜,公司的灯关了,仍旧没有看到他出来。盯梢人员察觉不对,立刻进入公司,同时通知另外两组。 在住所盯梢的组反复确认盯梢录像和记录,郭顺家中并没有开灯。请示过领导之后用了无人机探查,就发现了尸体。 盯梢视频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家,也没记录下他被杀害的过程,好像他的尸体凭空出现在家中一样。 介绍完初步情况之后,二人已经走进了核心现场。 案发在容南区,负责现场维护的有不少都是分局的同事,虽然以前郎月慈在容南区是禁毒大队的,但不妨碍他与刑侦大队同事们互相熟识。一路跟不同的人打招呼,三年过去,很多人开口称呼还是习惯性地叫着“郎队”。那是郎月慈的人格魅力,也是他的工作成就。只是此时的郎月慈,仍旧在回避着这些。每多一个人称呼“郎队”,对郎月慈来说,就多一分心里压力。他没有说,但施也却完全感受到了。 在进入只有重案队在的核心现场之后,郎月慈才逐渐放松下来,因为在这个环境中,他不再是谁的队长。 郭顺并没有被分尸,然而现场也并没有“舒适”到哪里去。施也捏了下口罩上的金属条,缓步走到了屋内。 客厅一面空白的墙上用血画下了万字符,虽然郭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现场照片已经展示在了施也面前。 郭顺的尸体呈跪坐姿势,上身趴伏在地上,双手被金刚橛项链捆着,手臂前伸,放置在身体前方,整体现场呈现一种跪伏在万字符下的感觉。 同时,在墙上那个万字符的中心,有一枚图钉,图钉上挂着一个金刚橛,没有链条和绳子,只是吊坠,图钉穿过吊坠的环,把金刚橛钉在了万字符上。 即便是施也不解说,大家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精心布置的现场,在表达一个隆重的仪式。 接下来,施也顺着郎月慈的指引,将视线挪到旁边。 另一侧的桌上贴着几张纸片,每张纸片上有一个字,组在一起,是一句几乎可以算得上耳熟能详的诗——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施也用力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评价?”郎月慈问。 施也摇头:“我得找回一下组织语言的能力。” 郎月慈陪着施也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之后,施也抬起手摘下眼镜,捏了捏额头,轻声道:“这个阶段结束了,他不会再杀人了。” “什么?”郎月慈不是没听清,而是意外于施也给出的推断。 施也缓缓闭上眼睛,停顿数秒之后才再次睁开眼,他重新戴上眼镜,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语气恢复如常:“郭顺没有被分尸,意味着凶手的惩戒已经达到圆满。凶手把最后一个背叛者捆缚着,让他跪伏在万字之下,完成了自己的信仰逻辑。他的体系里没有变量了,也就是,没有背叛者了。” 听到这话的李隆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接着说道:“这纯粹就是挑衅!” “不是挑衅。”施也转头看向李隆,“嫌疑人眼中从来没有过警方。他根本就没有在躲我们,二十五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他根本不在意我们对他的追查。” 这话反倒引得在场几乎所有警员的脸上都出现了愠色。李隆磨牙道:“别让我抓住这孙子!” “欸!注意影响。”郎月慈提醒道,“记录仪还开着呢。” “反正骂了不止一句了。”李隆深呼吸了好几轮,终于算是忍住了情绪。他转而看向郎月慈:“小郎,现场有毒吗?” 郎月慈摇头:“我目前没闻到。不过该搜还得搜,有些毒是没味道的。” “明白。我们继续找。” 现场勘查持续到了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众人才陆续走出案发现场。郎月慈把车钥匙交给张尚翔,然后自己转身跟着施也走向车边。 “京牌大路虎啊!”郎月慈挑了下眉,“还说开你车回去,让你歇歇呢。我现在不敢开了怎么办?” “去你的!”施也笑嗔了一句,把钥匙递给郎月慈,“有全险,随便撞。” “真撞了明年保费还不得暴涨?我可交不起。”话虽如此,郎月慈还是护着施也走到副驾一侧,拉开门的同时说道,“开车带着你,我肯定非常小心。” 回到驾驶室,稍微熟悉了一下车况后,郎月慈就把车开离了现场。 这次是标准的出差活动,所以郎月慈把车直接开去了酒店,办完手续之后二人先上了楼。 房门关闭,这次施也主动摘下眼镜,紧接着,郎月慈就吻了上来。二人纠缠着往沙发上走去。 “月儿……”施也气喘连连,终于在变换姿势时偷得一丝空气,“听我说……” “好,你说。”郎月慈仍旧没有松开施也。 “半夜我被你叫醒的时候,问你是不是不舒服,那是我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我最担忧的你的情况,这是事实,我们都不能回避。但是,我的担忧是因为在乎,即便你没有创伤,没有情绪波动,我半夜接到你的电话或者被你唤醒,第一反应也是你需要我。我的在乎,不是因为你存在情绪问题,而是因为,叫醒我的是你。” “又被看穿了……”郎月慈在施也肩头蹭了蹭,旋即轻叹一声,“其实也只是闪过了一下那个念头,没真的走心。” ”那我也要告诉你。你心里的哪怕一点点不舒服,我都会去尽力抚平。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真的没有了。” “表达情绪。” 沉默片刻,郎月慈还是给出了答案:“你父母都是高知,你也是。咱们视频的时候我见过你拼乐高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就跟我卧室差不多大了,你那个卧室更是大得离谱,今天也看到了你的车,我能推断出你的家境。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物质的人,我也知道你不在意,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比较。” 施也拍抚着郎月慈的后背,缓声道:“确实,我家不愁吃穿,有车有房,我没有负担生活开销的压力。在这方面,我就是条件好,这是事实。我拥有这些之后再说一句我不在意身外之物,这是挺没劲的说法,也没什么意义。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你也确实不用太在意这些,因为我的始终是我的,你分不走,这也是事实。” 郎月慈轻轻笑了一下:“你倒真是不藏着掖着。” “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可藏的。”施也上下摩挲着郎月慈的背,“反正目前为止我们之间无法建立稳定的社会盟约,只有自然属性勾连。那么因为自然属性而驱动的钱财付出,本质就是爱的表达。到了容新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以后到了北京你也不用掏一分钱。我觉得挺公平的。” 郎月慈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算的?那物价还不一样呢!” “我挣得也多啊,这没毛病。”施也搂着郎月慈的腰,没有松开他,接着说道,“身外之物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这中间的差距,短时间内也很难弥补追赶。我们可以谈论这些,这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家庭构成,我也大概知道你的经济状况。站在我的角度,我是拥有全视角的。但在决定拉住你的手的时候,我没考虑那些东西。这些身外之物,根本不构成我选择你的前置条件。你很好,你不是拖累,你配得上这一切,甚至,你配得上更好的。” “道理我都明白,但情绪时不时就会上头。越靠近你,我就越觉得我自己从你那里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过来。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我也不知道,说不清楚。” “或许你只是害怕投入了太多,有一天我抽身离开,会带走你的一部分自我。”施也说道,“我也想过啊,所以我才会犹豫,如果你只是在经历吊桥效应或者是移情作用,等你离开时,我要如何收尾。可是,在我们谈论这个话题之前,我已经握住了你的手。” 郎月慈心中有所松动,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牵挂,值得被珍惜的。他的手臂紧了紧,将施也牢牢抱住:“你不怕我把你带跑吗?” “跑去哪?” “拽进我的情绪黑洞里。” 施也停顿片刻,轻笑一声,语气倒是坚定的:“我宁愿被你拽进情绪黑洞,也不愿袖手旁观看你一个人挣扎。人都害怕未知,但想要靠近你的欲望克服了我对未知的恐惧。而且,你没那么黑洞,我也没那么无能。这是我在握住你的手之前就已经想明白的事情。我对自己的专业自信,也相信我亲自选择的你。” “有你真好。”郎月慈轻轻低头,在施也耳后落下一吻。 施也被亲得起了鸡皮疙瘩,但又舍不得结束这个拥抱,于是转移了话题:“跟你交代一下,我目前是在啃老。除了工资是我自己的,车和房都是我爸妈的。不过我家就我一个,以后没人跟我抢就是了。跟你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没……我也在啃老。”郎月慈笑了下,“我不光啃老,我还啃我姐。她老贴补我,当然,每年我给外甥女买东西送压岁钱,也差不多都还回去了。” “你在被家人无条件地爱着,月儿,你是拥有幸福的。” “嗯。我知道。现在又多了你的这份爱,我更幸福了。”郎月慈在施也耳根处又吻了一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成支说让你等尸检结果出来后再去市局就行。” “你呢?” “不折腾了,我跟你一起。” “好。” 两个人去了卧室,都没换衣服,也没打算真的睡觉,只是稍作补眠。 施也搂着郎月慈,将他的头拢在自己心口。就这样伴着爱人的心跳声,郎月慈很快陷入了睡梦之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2、第 92 章 不出意外地被电话唤醒,然而打来电话的却是郝赫。 郎月慈还没完全清醒,含糊着应了声。郝赫听出此时郎月慈的状态,刻意放缓了语气,说道:“醒醒,真有事。” “我知道。说吧,我听着呢。”郎月慈坐了起来。 “我们顺着牛安通那条线摸到了一个仓库。”郝赫斟酌了一下措辞,最终,似乎是真的找不到什么委婉的说法,还是直白地说出了口,“在金水村。” 郎月慈瞬间清醒了。 金水村紧挨着晨西村,当年晨西案时,金水村也有部分人员牵涉其中,在后续的收网过程中,警方也对金水村进行了地毯式地搜索。是当年的漏网之鱼?还是有人跟警方玩猫鼠游戏?但无论哪一种,此时郝赫这个电话的意图都是很明确的。 郎月慈静了静,说:“具体地址给我。” “我这就发你。我现在就在现场,你来了联系我。” “等等。”郎月慈喊住了郝赫,他咽了下口水,下意识地握紧了施也的手,而后才对着话筒说道,“我和施教授一起过去。” “好。那我等你们。”郝赫没再多说,挂断了电话。 施也从床上坐起来,说:“我开车。” 没有建议和询问,也没有安抚与关怀,好像在说“一会儿约会我开车”一样。哪怕二人都心知肚明,施也说开车就是在照顾郎月慈,但不刻意解释,反倒是郎月慈此时最需要的。 很快到达现场,郝赫迎上来,很关切地看了看郎月慈的脸色,这才松了口气,说:“看看就行,可别过心啊!” “别冠冕堂皇的。”郎月慈抬起手伸到郝赫面前,“没抖。” “诶!你!”郝赫眼疾手快地按下郎月慈的手,“干什么呢?!”边说还边瞄了施也一眼。郎月慈让自己保密,郝赫一直都记得。 郎月慈轻笑一声,说:“你觉得为什么我会说让施教授陪我来?” “啊?”郝赫的目光在二人之间徘徊。 施也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他们二人。 郎月慈挣开郝赫的手,说道:“我这是病,得治。好不容易抓着个业内大拿,我能放着不用?” “呃……啊……?”郝赫虽然知道这话没错,但面对着施也这个从上面派下来的专家教授,他实在是不敢这么开玩笑。 施也倒是主动解了围:“有句老话怎么说的?来都来了,对吧?” “没毛病。”郎月慈立刻接上话,“来都来了,去里面看看吧。” 郝赫很快明白了眼前的情况,看来郎月慈是找上了施也帮忙,既然这样,郝赫自然不会再多话。 三人边说边往工厂里走,刚走到门口,就有一人从侧面走来。施也并不认识那人,不过看穿着打扮和样貌就知道是同行。 郝赫朝他招了手:“你可真够墨迹的!比小郎还慢!” “郝支!我刚审完嫌疑人!”那人又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着来到他们面前,“来了来了!郎队!好久没见了啊!” 熟悉的称呼从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嘴里喊出,让郎月慈后背一僵,但他还是很快稳住了心神,道:“都好几年了还不改口?” “不改!坚决不改!你是我永远的队长!”那人已经到他们面前站定,他率先向施也伸出手,“这位就是施教授吧?您好,我是容南分局禁毒大队的队长,我叫蒋乐闻。” “您好,蒋队。不用客气,叫我名字就好。”施也礼貌地跟他打了招呼。他已经知道眼前人是谁,自然也明白了郎月慈此时的状态。 蒋乐闻道:“您是专家,可不敢怠慢,郝支都跟我说了。您放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我肯定知无不言!” “多谢。”施也说道,“那我们就别耽误了,直接进去?” “好!没问题!”蒋乐闻立刻在前面带路。 施也压住脚步,等他们俩都先往前走后,才抬起手拍了拍郎月慈的后背。 郎月慈接收到了施也的安慰,他无声地点了下头,而后跟上了前面二人的步伐。 蒋乐闻边走边说了起来:“金水村这边以前就有很多厂房,前两年城区工业外迁,工厂就闲置了下来。这也真是巧了,要是再晚一个月,这地方就都没了。” “要拆?”施也问。 “嗯。金水村这边已经规划成了一个商业住宅一体化新区,第一期是晨西村的大部分地块,已经封顶开始招商了。第二期是晨西村剩余的部分和金水村的大部分地块。”蒋乐闻看了一眼郎月慈,才又说道,“这两个地方在之后的规划中也会改名。顶着曾经重案的名字,对这两个地方的发展都不好。” “理解。”施也点了头,“如果不改名的话,这两个地方有可能会成为洼地,对未来发展和区域内平衡都有影响。” 蒋乐闻:“是这么个道理。施教授真是慧眼独具。” 郎月慈抬腿虚踹了蒋乐闻一脚:“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东西?!你别恶心人!” 蒋乐闻嘿嘿一笑,说:“原来教授不喜欢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嗯,真的别客气。”施也开启了新的话题,“这个工厂是怎么摸到的?” 蒋乐闻看向郝赫,郝赫接过话介绍起来。 牛安通死后,郝赫继续追查,原本以为能查到关于郭顺的一些证据,却没想到顺着牛安通那条线,抓住了他快递公司的漏洞,又深入下去,这家快递公司虽然明面上已经跟牛安通没有了关系,但其中有一条非常难以察觉的暗线,竟然与毒品运输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目前经过多方调查,确认曾经有一段时间,牛安通手中负责运输毒品的暗线曾经往这个工厂送过东西,定位之后又观察了几天,确认工厂已经是弃置状态,于是直接进门搜查。 “这工厂里是什么?粉笔?”郎月慈提问。 郝赫心说,要是粉笔我真就不能叫你来了。他摇了下头,回答说:“是an-1。” “an-1?新的那个?”郎月慈再次确认道。 “是。”郝赫回答,“就是吴愿交代出来的那个工厂里的存货。” “牛安通家里有粉笔,他又在倒腾赛拉嗪?现在这个工厂里又有an-1?”郎月慈揉了揉额头,说道,“这牛安通玩什么呢?” “毕竟是‘安叔’,如果说他手握多条线,也是有可能的。”蒋乐闻说,“我们之前一直在追这个安叔,他太隐蔽了,就连这个名字都是最近几年才进入我们视线内的。正好前两天我们抓了一个小团伙,领头人就是金水村人,我今早接到郝支的消息,又提审了这个嫌疑人,根据他的交代,之前有美术学院的学生把这个工厂租下来,改造成什么乌托邦之类的,里面弄了好多雕塑和涂鸦。” “这些租户我查了,确实是一帮学生在搞毕业设计。”郝赫补充,“不过他们只租了三个月,后面他们就离开了。” 蒋乐闻接话:“不过我那嫌疑人交代,这工厂是租了一年。一直都有人来往。” “被顶替了呗。”郎月慈很平静地说道,“后面这帮人顶着学生的名字继续下去,能避免不少麻烦。” “还得说郎队这脑子!反应就是快!”蒋乐闻说道。 郎月慈看了他一眼:“说了别乱叫。” “诶我错了!我改口!郎哥!这行了吧?”蒋乐闻继续说道,“我问了那个嫌疑人,他说那一年里,这工厂里面一直在闹妖,他自己就听过好几次,出入工厂的人在说——” 蒋乐闻说到这里,略有停顿,才继续把话说了下去,只是明显小心起来:“出入工厂的人曾经说过拜菩萨。” “之前晨西案,我们做前期调查的时候就发现那些毒贩每次干大事之前都会拜菩萨。”郎月慈略微侧头,给施也解释说,“那会儿我们查了好久,结果发现他们说的拜菩萨就是字面意义的拜菩萨,跪地给佛像磕头。” 听得郎月慈能主动说出来,蒋乐闻和郝赫对视了一眼,都稍稍松了口气。 郝赫担心,是因为已经知道郎月慈有躯体反应了。而蒋乐闻则是因为自己也是亲历者,他自己对晨西案和牺牲的同伴有多痛心,设身处地去想,郎月慈所承受的只会比他多。所以,蒋乐闻都觉得过不去的事情,郎月慈更是过不去。他们共事了将近十年,很了解彼此的性格,也知道彼此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蒋乐闻引着他们走到了工厂内一个被隔出来的空间。四个人先后走入,只一眼,郎月慈就像被扼住喉咙一般。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施也率先迈开脚步,挡住了他们看向郎月慈的目光,说道:“郝支,我想单独看一下这个现场。” 郝赫看到郎月慈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攥成了拳,知道施也是在找借口,于是立刻拉住了蒋乐闻,说:“走走走,咱俩出去!” “啊?为什么啊?”蒋乐闻不明所以。 “没看施教授准备开始工作了吗?!人家专家的手法,咱普通人看不得。” 这话其实很荒唐,但郝赫已经尽力去圆了,就在此时,施也又说道:“郝支,麻烦给我拿瓶矿泉水来,你们先去外面吧,有郎警官陪我就行。” “水?有!我这儿有!”蒋乐闻立刻从挎包里拿了一瓶未开封的水递了过去。 “多谢。”施也礼貌点了头。 郝赫则推着蒋乐闻向完全看不到他们的位置走去。蒋乐闻边走边疑惑:“施教授这是干什么呢?” “作法呢。”郝赫已经词穷了,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作法?我说领导,你可别拿我当傻子哄!那心理学又不是跳大神的,怎么还作上法了?” “不用哄,你就是傻。”郝赫的cpu都要烧了,他拉着蒋乐闻又走得远了些,终于急中生智想出了个借口,“你知不知道施教授和小郎有调查旧案的任务?那旧案咱们插得上手吗?你要是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不是给你找麻烦吗?” “哦对对对!”蒋乐闻连连点头,“也是,施教授那个身份,他本来就掌握了好多秘密,我还是躲远点儿吧。查案子就已经忙成狗了,我可不想再抽时间接受保密教育和写报告了。头疼!” 看蒋乐闻真的被糊弄过去了,郝赫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郎月慈一会儿状态还能稳得住,自己这个“保密”的责任就能完成。至于蒋乐闻能不能发现别的问题,那就跟自己没关系了。 另一边,等他们离开之后,郎月慈直接攥住了郎施也的手腕,努力地按照曾经执行过的呼吸法来控制自己。 施也扶着郎月慈,帮他靠在墙上,同时挡在了郎月慈和那佛像之间:“月儿,看着我。” 郎月慈的双眼没能对焦,直愣着,仿佛在放空。但施也知道,那并不是。 “别去……不能去……”郎月慈哑着声音,缓慢而破碎地挤出只言片语。 “月儿,我是施也,我在你身边。这里是金水村,你现在不在晨西村。”施也任由郎月慈把自己的手腕攥得生疼,仍旧反复强调着此时的时间和地点。 终于,郎月慈从闪回中醒来。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息着。即便此刻理智已经回笼,但看见施也,郎月慈仍旧是没能忍住,抬起手抱住了施也。 与以往的拥抱不同,这一次,施也更多的是作为承接者出现。郎月慈几乎把重心都放在了施也身上,他沉沉地靠了上去,交付了自己的全部身心。 停顿两秒,施也稳稳地抱住郎月慈,他轻拍两下郎月慈的后背,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在。” 大约过了五分钟,郎月慈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施也。施也于是拿了纸巾,替郎月慈擦去额头上的汗,又递了水过去。 郎月慈接过水瓶,手上用力想要去拧瓶盖,等真的用了力,才发现瓶盖已经被拧松了。施也总是这样,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行动的时候就行动。或许这对他来说是出于本能,但能拥有这种本能,也是他的天赋之一。 郎月慈打开瓶盖,一口气灌了半瓶水。 施也看着他的动作,低声玩笑道:“后面半瓶用不用我喂你?” 郎月慈扯了个笑,即便是手在不停颤抖,还是重新抬起手臂,把剩下半瓶水也都喝了下去。 “你个小水桶。水喝太多太快会中毒的。”施也接过郎月慈手中的空水瓶,又捏了捏他的手臂,替他缓解肌肉的紧绷,“要坚持吗?” “嗯。我没事了。”郎月慈顿了下,又纠正说,“不是没事,是还能继续谈案子。把他们叫回来吧,我跟你们一起说。” “好。”施也搂了下郎月慈的腰,而后走出了这个小房间。 等施也带着郝赫和蒋乐闻回到原地后,郎月慈正蹲在地上,用空水瓶的尾端扒拉着地上的香灰。 “郎哥?有什么发现?”蒋乐闻凑上去。 “浇水和泥玩。”郎月慈玩笑着,把瓶子插在了旁边已经空了的香炉里,“这香灰里面有粉笔。” “啊?”蒋乐闻看着地上的香炉,又看着郎月慈,不由得又往前凑了凑,“郎哥,你别逗我啊!” 郎月慈撑着腿缓缓站起身,说道:“你知道当年我们为什么没查出来拜菩萨吗?” 蒋乐闻看着郎月慈,又“啊”了一声,他现在脑子完全跟不上了:“照顾一下我这个傻子行吗?” 郎月慈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这样就能完全掩盖住他此时颤抖的双手,他转过身,盯着那个摆放在屋子正中间的佛像,说道:“那天爆炸之前,我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这个。”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3、第 93 章 “你说什么?!”郝赫快步上前,面对着郎月慈再次确认道,“爆炸?” “对。三年前,我听指挥深入探查。当时我从密道进入,往前走了十步,眼前所见的就跟现在这里的景象一模一样。”郎月慈轻叹一声,挪开了看向佛像的目光。 “你……你没说过吧?”即便现场只有他们四个,郝赫还是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没被记录在案卷之中,如果郎月慈当时就看见了但是没说,就存在着隐瞒的嫌疑,这事的严重程度,完全取决于后面有没有人翻出来。 “我是真的被炸懵了。而且……”郎月慈转头看向蒋乐闻,“蒋队,你看这个场景眼熟吗?” 蒋乐闻眨了眨眼,也终于跟上了节奏,他站起来说道:“对啊!这不就是晨西村那个什么破祠堂里的佛像吗?!” 郎月慈点了头,这才接着说起来:“祠堂里本来就有这样一个佛像,等我进了密室,发现又有一个,紧接着就爆炸了。我被炸懵了,第一次怀疑了自己的记忆力。不过这件事我当年跟调查组说了,他们有没有采用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了啊?说了就好。”郝赫此时关注的更多的反倒是郎月慈未来的发展。松了一口气之后,郝赫重新找回逻辑,他说道:“我们是顺着牛安通的死查到这里的。牛安通家里有粉笔,现在这里又有这佛堂,香炉里还有粉笔,所以牛安通跟晨西村的关系也是可推论的了?” “这是两条线。又或者是一条线的两个分支。”施也走到郎月慈身边,托了他一把,接着说道,“牛安通、宋玉茗和郭顺都是万字案凶手杀害的,郭顺又是出自晨西村,我不认为这是巧合。万字案的凶手与三年前晨西村的毒品案和现在这些毒品都是有明确关联的。” “我的妈呀……”蒋乐闻甚至退了一步,“我现在捂耳朵装听不见是不是来不及了?我真不想写报告啊!” “不至于。”施也给出了安抚,“万字案不涉密,只是限制范围,如果真的需要,我会打报告说明情况。” “施教授!你是我再生父母!”蒋乐闻如蒙大赦。 施也笑了笑,接着说:“毒品的事情你们需要安排,我也要去跟领导说一下这个情况,还有昨天那个案子可能也会有结果。咱们就先各自安排,我跟郎月慈先去车上等消息,看哪边需要我们,我们再决定行动。” “好!”郝赫抢先答应下来,推着郎月慈离开了那个房间,接着就和蒋乐闻一起安排起来。 回到车上后,施也握住了郎月慈的手,二人十指相扣,直到郎月慈的抖动频率稍稍降低了些,施也才出声:“如果知道是这样的现场,我刚才会选择直接让你离开。” “但我克服了。”郎月慈的声音已经带上了疲惫。此刻只有两个人,他不用再硬撑了。 “所以你很棒。” “我都崩成这样了,还很棒?夸人也得讲点儿基本法吧?” 施也用拇指轻抚过郎月慈的手背,回答说:“你没崩。” 郎月慈垂眸看着两个人相握的手,沉默片刻,他稍稍挪了位置,转而托起施也的手,轻声道:“很疼吧?” “还行。” “我有多大力气我知道,你别哄我。” 郎月慈的手还凉着,摸在施也的手腕上,反倒让施也有种很舒服的感觉,毕竟刚才被抓过的地方现在正在火辣辣地疼。郎月慈手大,力气也大,闪回发生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道。 施也任由郎月慈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接着说道:“我其实挺高兴的,真的。你知道为什么我每次都要跟你强调当下、强调时间、强调你的触觉听觉或者嗅觉吗?” 郎月慈摇头。 施也给了他一个和煦的微笑,解释说:“闪回是大脑无法识别此时的状态,让你误以为回到了创伤发生时的那个环境,并驱动你的身体作出反应。彻底与现实脱钩,是闪回发生时最危险的部分之一。所以,在闪回发生的时候,你与现实的锚点是很重要的。此时此刻的时间,你所处的地点,触觉听觉视觉等等,都能够帮助你锚定现实。有锚点,就能分清过去与现在,也就能从闪回中走出来。当你意识到你不在过去时,你的大脑很快就会拽着你回到现实。” 郎月慈点了头:“是,我找回感觉之后,很快就能清醒。” “你抓住我的时候我是真的意外,也是真的开心。”施也看着郎月慈,认真说道,“以前你还在向我挥拳,虽然没打出那一拳,但证明你那时是高度应激状态中,那时你的防御机制还是攻击,你还需要我主动察觉并给出锚点。而这次,你自己选择了锚点。即便选择锚点之后你还是陷入了闪回,但你伸手抓住我的那一刻,是你在主动寻求稳定。这证明了两件事。” “什么?”郎月慈问。 “证明你不是在失控,而是在试图重新建立秩序。”施也停顿片刻,又道,“还证明,你完全信任我。” “我一直都信任你。”郎月慈回答。 “身体是最诚实的。”施也笑了笑,“当初你还在犹豫要不要我帮你,而现在你已经把我归到你的安全区内。月儿,我很开心。不只是看到你的进步很开心,更是因为你不再是在冷静清醒的时候想到我,而是在最不清醒的时候也想留住我。” “我是不是又听不懂人话了?”郎月慈喃喃道。 施也:“我在说,我是你的本能选择,而不是理智追求。” “这不是依赖吗?” “依赖也是因为信任啊!”施也揉了揉郎月慈的脸颊,“歇歇吧,等你身心都恢复过来之后就能明白我在说什么了。” 郎月慈又追问:“说真的,你手腕疼不疼?” “真的还行。”施也无所谓地甩了一下手腕,“下次换只手,我找找平衡。” “你啊……!”郎月慈闭了眼,靠在座椅上轻声道,“谢谢你。” 从闪回发作到恢复过来的这段时间,郎月慈没有道歉,没有诉说愧疚,而是表达了感谢。施也眉梢带了笑,因为他明确感受到郎月慈的进步。 郎月慈现在已经迈出了从羞耻转变到信任的第一步,而这是最艰难也最重要的一步。他开始不去自我贬低,开始不再认为自己是麻烦了。 郎月慈在车上休息,施也没有打扰他,就在车外打电话。虽然刚才是想给郎月慈找借口让他快点儿回车上休息,但他也并没有乱找说辞,目前查到这些情况,确实是需要向领导汇报的。 电话刚刚挂断,蒋乐闻就从工厂大门走了出来,施也于是直接迎了上去。他拦住蒋乐闻,询问道:“蒋队,关于当年的晨西案,除了官方最终存档的案卷之外,你手里还有别的资料吗?” 蒋乐闻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当年我们前期摸排调查的时候确实还有一些相关度不算高的小案件和档案资料,都在我电脑里存着呢。郎队手里也有。” “这几年的调查呢?”施也又问。 蒋乐闻先是一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说道:“我们确实还在查,您需要这些资料吗?” “方便的话都给我吧。如果需要走手续我可以去办。” “这些年我一直在私下调查,您要是需要的话我单独发给您就行。”蒋乐闻看了眼停在门口的车,说道,“郎队这几年也没放下,可能他手里有别的东西,不过我们没对过。” “为什么?”施也问。 “我们俩谁都过不去这事。但真的让我们坐下来当面聊,反倒什么都说不出来。”蒋乐闻叹了一声,无奈又心疼地说道,“而且郎队那性格,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天大的事他都往自己心里放。” “我知道了。”施也拿出手机,“蒋队,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后续如果需要的话可能还要麻烦你。” “欸!好嘞!没问题。”蒋乐闻立刻拿出手机,他看着施也的手机,愣了愣,“您这是……” “我昨天半夜临时过来的,没来得及申请警务通权限,这是我私人号,我更常用这个。警务通不一定能找到我,但这个肯定能。” “好!好!”蒋乐闻于是也换了私人手机,加上了施也的联系方式。 蒋乐闻很清楚施也拦下自己单独说这事就是不想让郎月慈知道,所以当他们走到车边时这个话题自然就结束了。 后排车窗已经摇下,郎月慈坐在车里,用手臂垫着下巴,趴在窗框上,问蒋乐闻道:“怎么着?蒋大队长有什么安排?” “哎呀郎哥!怎么调侃起我来还没完了?!”蒋乐闻走到郎月慈身边,“这个地方一会儿我们再搜一遍,已经叫了警犬队来。我回去让人把相关案件资料整理好发给郝支,然后你们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就行。” “目前还没有……不对,还真有。”郎月慈话未说完就被自己的思绪阻止,他接着说道,“乐乐,你去查查那帮学生,往深了挖,没准能有发现。” 脱口而出的,还是以前的称呼习惯,或许是发作之后太过疲惫无暇去思考这些,又或许是潜意识里开始接纳并直面过去。具体是哪一种,还需要施也仔细判断。不过对于蒋乐闻来说,这称呼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他没有犹豫也没有质疑,直接答应了下来。 “对了。你今年kpi怎么样?”郎月慈问。 蒋乐闻:“上半年行了,如果领导们宽厚的话,这个工厂算在我们头上,明年上半年的都行了。” “那我说了可不算,找郝支去。”郎月慈歪了下头,问,“你们俩刚才说什么呢?” “我好奇。”蒋乐闻看向施也,“刚才施教授在那屋子里到底在干什么?有什么我需要注意的吗?我闺女刚满月,我可不想让她看见不该看的。要不要我先避几天再回家?” “那肯定的。”郎月慈直接抢了话,“我跟你说,这现场有好多怨灵,你直接回家肯定会把怨灵带回去的。你一会儿得先喝了符水,回队里用艾叶洗澡,进家门之前还得在门口转上七七四十九圈,一边转一边默念怨灵怨灵快走开,然后才能进家门。” 蒋乐闻茫然地看着施也:“啊?教授?这能对吗?这不封建迷信了吗?” 郎月慈笑道:“还知道是封建迷信啊?!那你还问!心理学是科学不是玄学,别给我丢人了。人家施教授从本科一路读到博士,履历逆天荣誉等身,绝对的唯物主义战士,到你这儿就变成搞迷信的了?!能不能尊重科学尊重人才?” “我……” “刚才我们俩有别的案子的事情要说,所以才让你们离开的。”郎月慈拿了瓶矿泉水扔过去,“喝了你一瓶水,现在还你!” 蒋乐闻连忙接住水瓶,撇了嘴道:“知道啦!一瓶水也跟我算,是真的不拿我当自己人了呗?” “不拿你当自己人?那把你闺女的红包还我!” “不还!”蒋乐闻立刻退开一步,“警犬队快到了,我去等他们!” 施也靠在车边,看向郎月慈道:“本来说说也就过去了,不用你替我来回答的。” “就是不想让别人误会你,也不想让人误会你的职业。更何况,你当时是在替我打掩护,那我现在替你说句话也是应该的。”郎月慈歪着头,掀起眼皮,向上看着施也,“还好你车里就是普通的矿泉水,你要连水都喝依云的,我可真给不起。” “百岁山也贵,下次换冰露。”施也笑了下。他和郎月慈身高相差无几,俩人在一起时很少有这种俯视的视角。此时施也垂眸看去,眼中所见的是一双很亮的眼睛。 “你这样看着我,真的很像小动物。”施也说。 “是吗?像什么动物?” “小狼。”施也轻声道,“跟我那个沙具小狼非常像,很倔强,但也很柔软。” “柔软是因为对着你。”郎月慈回道。 “柔软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这份职业和你的过往经历让你把这份柔软隐藏起来而已,但人的本性和底色是不会变的。”施也抬起手捋了下郎月慈的头发,“其实,你比我要更柔和。” “这更证明我们互补。”郎月慈顺势在施也手心蹭了蹭,“教授,我刚才突然有个想法,牛安通借快递公司开发了专门走毒品的暗线,那么,海外发现的赛拉嗪和an-1会不会是他送出去的?”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4、第 94 章 市局传来消息,郭顺的尸检已经完成,于是二人就先回了市局,马不停蹄地进入会议室,直接开启工作模式。 郭顺死亡时间为末次进食之后1小时左右,血液毒检检出甲基苯|丙胺残留,但膀胱内尿液检测和毛发检测都为阴性,口腔内有少部分残留,怀疑生前极短时间内经口服用过甲基苯|丙胺。 死者生前被捆绑,死后没有挪动痕迹,死亡原因是颈动脉被切割后造成的失血性休克,体表没有挣扎痕迹。 现场没有门窗均未遭到暴力破坏,凶手是采用软进门的方式进入。除死者体内检出外,现场其他地方尚未发现藏匿毒品的痕迹。现场遗留的万字,笔刷对比还没有结果,桌上粘贴的那行诗的纸张碎片来源还在调查之中。 “现场没有发现指纹和其他dna残留,地板上发现疑似为一次性塑料鞋套留下的痕迹,但不能形成完整的鞋印指向。”高韵说完之后就放下了手中的平板,“我们目前就发现了这些。” 成云霞停了笔,看向施也,询问道:“施教授要先说吗?” 施也摇头:“我要说的在现场都说了,你们先汇总证据,如果有想法我再补充。” 见施也表了态,李隆于是开口:“负责盯梢的几个组的记录我都过了一遍,目前没有发现异常,交接班都有覆盖时段,关键时间点上没有疏漏,不过我会再把视频逐一看过。这个工程量比较大,还需要时间。另外,与郭顺联系密切的一些人已经被严密监控起来。目前是在等咱们这边给个指令,是抓了审问,还是继续盯梢。咱们是在郭顺死亡之后不到六个小时就已经发现了,如果不是盯着他居所的人,应该不会发现这么快。但郭顺既然与毒品有密切关联,突然抓捕他身边的人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让与他关联的毒品集团开始警惕甚至转移。” 郎月慈快速翻看了一下资料,说道:“我的建议是先按兵不动。与他明面上有关联的人,该询问就询问,但不谈毒品,就走正常的调查社会关系的路径。郭顺这人深居简出,跟他走得近的那几个也都是老油条了,咱们就逮着命案问,倒不至于让他们怕到全都抖落出来。当然,如果真有人交代咱就拘了,也不影响什么。郭顺的死肯定会让关注着他的人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他手底下的人没准还能帮咱们钓出些别的东西。只要对方动,就肯定会有风声,禁毒支队那边也不是吃干饭的,不至于察觉不到。” “小郎说得有道理。”成云霞点头,“会后我去跟郝支他们沟通一下,再进一步确定这件事。别的方面呢?” 韦亦悦说:“我联系了运营商调取通话记录,目前我们在现场找到的手机的通话记录没有什么可疑的。我想问问领导们,要不要分析运营商点对点的数据?” “跟谁点对点?”张尚翔疑惑。 之前在调查牛安通和宋玉茗的时候,就是通过不同基站的数据来进行交叉分析,找到了二人用于联系的并未实名认证的手机号,并确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韦亦悦苦笑一下,说:“也对,我也不知道跟谁点对点。” 郎月慈快速思考过,说道:“和董飞扬,还有牛安通。牛安通未备案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已经找出来了,从那边入手,能够快速确认郭顺是否持有其他手机号,确认之后再比对董飞扬的。如果能从这边确认他和董飞扬有联系,咱们就能不用毒品的理由找董飞扬来配合调查。” “好!”韦亦悦立刻记录下来。 施也询问:“董飞扬和朱跃嵘没有联系吗?朱跃嵘被抓到现在董飞扬都还没反应?” “他们只是定期联系,而且是由董飞扬那边发起的。朱跃嵘的手机现在24小时开机等候,我们有专人盯着。”郎月慈回答。 施也点了头,便没再多问。 距离发现尸体到现在还不满12小时,虽然目前手头的证据不多,很多都还在调查中,但警方也算是掌握了部分先机。成云霞安排道:“韦亦悦去找运营商,把通话和聊天记录这方面落实下去。李隆带人负责询问相关人,尺度你自己掌握。马博带着小昭和视侦那边配合,仔细把所有盯梢视频都看一遍。有什么新进展随时沟通。施教授和小郎留一下,其他人先去忙吧。” 各自接了任务,于是先后离开了会议室。 没过多久,郝赫带着卢恺就走进了会议室。 “来喽!来喽!”卢恺进门的时候还拎着几个外卖袋子。他把袋子放在桌上,说:“咱就汉堡薯条了,凑合吃,猪肉牛肉鸡肉鱼肉都有,我们吃什么都行,施教授先挑吧。” “没事。我不挑食。”施也应了声,旋即起身,从袋子里随手拿出一个汉堡。 等他拿完,卢恺就把其他汉堡分给大家。 “边吃边说。”郝赫一手拿着汉堡,快速走到白板前,拿了笔开始写字,“金水村发现了一个工厂,刚才我跟小郎还有施教授去看过了。工厂里东西都搬走了,但里面有一个跟当年晨西村祠堂里一样的佛像,小郎说跟当年祠堂密室里的也一样。这是顺着牛安通那条运输线查出来的,所以大胆推测牛安通与晨西案也有关系。我画个关系图你们看一下。” “还有新发现?”成云霞险些噎住,“这案子是要彻底把人干废了吧?” “发现多,线索也多,没事的霞姐,咱都心态好。”卢恺说。 “牛安通已经基本可以确认是宋玉茗的老板了。”郝赫三两笔就画完了图示,开始边分析边说,“按照吴愿的交代,郭顺与牛安通之间是互相打擂的关系。牛安通用宋玉茗钓着吴愿,郭顺则指使着吴愿钩着宋玉茗,他们的目的大概率就是为了各自手中的毒品。在宋玉茗工作的工厂之中,我们发现了极少量的赛拉嗪和大量藏匿的新型毒品an-1。但经过我们的侦查和推理判断,这两种毒品,极有可能都是陷害。” 卢恺给郝赫递去饮料,同时接过话来:“虽然工厂的设备确实是可以制备出赛拉嗪,但咱们的痕检和总队的技术支队一共检查了四次现场,又结合了工厂的用电用水量综合分析,最后总队那边给出的结论是,工厂是真的,机器也是真的,但在工厂启用的那半年内,极有可能是机器空转。” “空转吗?”成云霞思索片刻,抬头看向郎月慈,“小郎,你有什么看法?” 郎月慈像是没想到会被叫到,愣了一下才开口:“工厂是个陷阱。宋玉茗活着的时候用工厂引诱了吴愿,宋玉茗死后又成为了别人栽赃的现场。倒是物尽其用。” 成云霞:“这我还是看得出来的,我是问,你对现场发现的这些不同的毒品有什么看法?” 郎月慈盯着白板上的字,略思考之后说道:“我觉得这里面有第三方,或者是第四方势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集体里的内部势力。” “什么意思?”卢恺追问。 郎月慈:“我对郭顺的了解比较多,就从他这个角度切入了。既然郭顺比咱们先知道了宋玉茗的死,而他的对手是牛安通,那么借用这个刑事案件来扳倒牛安通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吴愿并不知道这工厂是假的,合情推理郭顺应该也很难知晓。在这种情况下,郭顺会有两个选择,第一,找人偷偷去工厂放入与牛安通有强关联的毒品,管它工厂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量够,就是踩死了牛安通;第二,为了安全起见,郭顺假装不知道宋玉茗死了,静观其变。就算是咱们通过宋玉茗的社会关系找到了吴愿,吴愿会不会交代出来郭顺是一回事,就算交代了,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他们之间有联系,咱们奈何不了他。” 卢恺颔首:“对的。是这么个道理。” 郎月慈接着梳理道:“如果按照这个继续推导,无论郭顺动不动手,我们在工厂里发现的都应该是牛安通真正在捣鼓的东西。” “不对。”卢恺否认道,“那只是从郭顺的角度来看问题。如果从牛安通这边来说并不一定是这样。” “你把自己绕进去了。”郎月慈说,“咱们慢慢来梳理。宋玉茗和牛安通都是万字案凶手做的,这是否意味着牛安通杀害宋玉茗的可能性极低?” 卢恺点头:“是,这个没问题。” 郎月慈:“那么继续推论。如果牛安通的本意是通过工厂协助宋玉茗钓出吴愿,从而制衡郭顺,那么工厂就是个障眼法,所以他不会在里面暴露自己真正在倒腾的东西,对不对?” 卢恺继续点头:“没错。而且这个极大概率是真实情况。” 郎月慈:“既然刚才你们说了工厂这半年是在空转,也就意味着牛安通是个严谨的人,他并没有以身入局,所以工厂就不应该找得到他在倒腾的东西。再极端一点,如果牛安通也早于我们知道了宋玉茗的死,他想甩锅的话,工厂里很有可能出现郭顺在倒腾的毒。” 卢恺眨了眨眼:“你这么说确实是……诶……不对,我怎么有点儿晕?” 施也适时开了口,说道:“其实很简单。从郭顺那边推,工厂里发现的应该是牛安通真正在制作的东西。而如果从牛安通那边推,工厂里就不该出现他制作的东西,反而有可能出现与郭顺有关系的东西。现在我们知道牛安通在弄赛拉嗪,也知道郭顺与粉笔有关系。但现场我们找到的大量毒品却是全新的an-1,这就是疑点。” “我明白了!”郝赫也跟上了节奏,“现场大量的an-1既不符合牛安通的行为逻辑,也不符合郭顺的行事思路。两边互相矛盾,不是我们错了,而是我们忽略了一些东西。最有可能的是,an-1这东西,既不是郭顺在搞的,也不是牛安通在做的。” “是这个道理。同时,再进一步。”郎月慈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起身走到白板前,画了一个问号,把问号跟an-1之间连接起来,“是谁创造的an-1,这是攻破毒案的关键,应该也能成为攻破万字案的关键。” 成云霞盯着白板沉吟片刻,说:“别忘了还有董飞扬。董飞扬手里有芬太尼,也同时认识郭顺和牛安通。” “董飞扬……会是万字案的凶手吗?”卢恺看向施也。 施也摇头:“年龄不符。第一起万字案案发的时候,董飞扬还穿开裆裤呢。” 郎月慈接着补充:“而且之前咱们分析的是,董飞扬和牛安通还有郭顺是同一个层级的。” 郝赫看着白板上的字,后退两步,待坐回到椅子上后才说话:“根据朱跃嵘的交代,他分别见过那俩人,也见过三人在一起,他们之间虽然关系并不算是亲密,是名义上的合作伙伴,但状态并不是上下级关系。他们之间没有谁对谁发号施令的。” “今天发现的金水村工厂里有粉笔的痕迹,也有晨西村的影子。牛安通曾用他运毒的线路与这个工厂有过联系,这也佐证了他与郭顺和晨西村是有关联的。”郎月慈补充道。 “这俩人之间不是吴愿交代的那种敌对关系。他们既然是以合作形式出现在朱跃嵘面前的,那么或许与宋玉茗相关联的那个工厂里的an-1就有了解释。”成云霞说道,“这仨人在内斗嫁祸,现场唯独没有哪家的毒,这事就极有可能是谁做的。” “郭顺!”卢恺看向成云霞,“现场没有粉笔。” “同时牛安通死亡现场有大量粉笔。”郎月慈也坐回到椅子上,他重新拿起刚才吃了一半的汉堡,放到嘴边,但却没有吃,接着分析,“宋玉茗死亡现场指向了董飞扬和牛安通,牛安通死亡现场指向了郭顺,郭顺死亡现场没有毒。这三个人打罗圈架,最后赢的是……董飞扬?可是董飞扬并不是万字案的凶手啊!” “还有人呗。”施也说道,“那个人大概率就是万字案的凶手了。万字案凶手复出以来做了三个案子,宋玉茗、牛安通、郭顺,这仨人的死亡现场在逐渐进步,所表现出来的对背叛者的审判也更加直白。这仨人之上还有一个还没浮出水面的人,那个人是站在金字塔顶尖的人。” “我的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变态团伙?!”李隆把最后一口汉堡塞进嘴里,恨恨说道。 郝赫询问道:“施教授为什么直接断定是金字塔尖的人?而不是跟他们一样层级的人?” 施也回答:“绝大部分毒贩的驱动力是金钱,这也就导致了他们虽然会铤而走险去贩毒,却并不会讲义气到替别人去杀人。宋玉茗是牛安通的手下,如果说起背叛,那也是直接背叛了牛安通。郭顺会想着利用宋玉茗的死去陷害嫁祸,但他并不会下手去杀宋玉茗,因为得不偿失。” “明白了。”郝赫立刻说道,“只有站在牛安通更上一级的人,才会有‘背叛牛安通也是背叛自己’的感觉。因为只要是背叛就会对那个人造成影响。” “是的。”施也点了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万字案的凶手是不会与人合作的,他只会利用。”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5、第 95 章 在这之后案情分析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结束。卢恺让人去加强对董飞扬的监控,郝赫则继续深入去调查金水村的工厂。成云霞刚要说话,徐圣昭就带来了新的消息,宋岭和于妍焱已经到了市局。 施也抢先开口,让成云霞先去忙,成云霞自然明白施也的意思,跟着徐圣昭一起先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关闭,施也站起来走向角落里的饮水机旁,拿起纸杯接了一杯温水,接着走回到桌边把水杯放在了郎月慈面前。 郎月慈抬头看向施也,施也这才说道:“胃疼就别喝饮料了。” “这你都能看得出来?”郎月慈失笑,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握住了那杯温水。 “一个汉堡吃了半天都没咽下去,这要是再看不出来那我这眼睛可以捐了。”施也看着郎月慈,询问道:“怎么能帮你缓解?吃药管用吗?” 郎月慈喝了温水,摇头道:“特别严重就吃止疼药,目前还好,忍忍就过去了。我少吃点儿药吧,本来就睡不好,再吃那么多药,肝负担更重了。” “真想给你押去北京做个全身体检。”施也低声说道。 “你自己看病都拖着,好意思说我?”郎月慈笑着伸出手,捏了两下施也垂在桌边的手,“现在知道你发烧那天我的心情了吧?” “一直都知道。我看你发作的时候,心里也是揪着的。”施也转身靠在桌边,任凭郎月慈揉捏着自己的手,“缓一缓再站起来,不着急。” “嗯。”郎月慈应了声,干脆把腿抬上椅子蜷缩起来,用体位缓解疼痛。他抱着双膝,低声说道:“我有种感觉,牛安通可能不是安叔。” “你觉得万字案真正的凶手才是那个传说中的‘安叔’?”施也很快就明白了郎月慈的意思。 “是。牛安通死得太早了,如果他是安叔,他不会这么快就被杀死。”郎月慈停顿片刻,补充解释说,“我是说他在这个案子中被杀的顺序。” “我明白。安叔如果是能操控那么多毒品的人,他就不会这么简单地死在家里。郭顺没这么厉害,对吧?” “对。” “你对郭顺了解多少?”施也又问。 郎月慈抬起下颌,示意施也去拿放在桌上的自己的手机,说:“密码526492,桌面首页文件管理,进去就能看见。” “这什么密码?不是你警号也不是生日。”施也说着就拿起手机输入了密码。 “九键的名字拼音缩写。”郎月慈侧头看向施也,“你记得我警号啊?” “我虽然记性没你的好,但也不至于什么都记不住。”施也笑了笑,“而且你的警号是继承来的,有意义,我肯定要记住。” “我还以为你会说,因为这是我家门锁的密码。” “嗯。也有这个原因。”施也笑了下,点开文件后快速浏览起来,“这些资料回去之后传给我行吗?” “当然可以。本来也是要给你看的,以前是想着,等抓了郭顺,这些东西能帮助你分析他。没想到他死了。” “恨他吗?”施也问。 “恨。恨他做的那些恶事,恨他和晨西村的人害死了我19个队友。现在也恨他就这么死了,没能让法律给他定罪。”郎月慈垂了眸,声音放得更低了,“但在这恨意之中又夹杂了一丝快感,因为上了法庭他也不一定被判死刑。他这样的下场,失了程序上的正义,但对我来说却是解气了。我……这话我不该说。” “嗯。穿着警服的你确实不该说。但作为我爱人的你,可以说。”施也回应道,“脱下警服,你还是个人。需求程序正义是你的理智和职业道德,寻求朴素正义那是你作为人的情感,这没有错。更何况,又不是你杀的他。你只是对既定事实产生了独属于你的情感,这没错。” “你又给我找理由。”郎月慈弯了下嘴角,原本还要说些什么,施也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施也于是拿起手机,打开了消息。 “导儿!我刚从林老师那里出来!画我发给您了!” “林老师说我原本那个画像的方向是对的,他又帮我改了一些细节,另外我们又重新画了一幅,是根据现在的侧写做出来的。” “林老师又帮我把这两套图融合做了个推测的可能长相。不过这样肯定有误差,林老师说让我跟他保持联系,如果您那边能筛选出一些存疑的照片,我们能够通过骨骼对比等方式缩小范围,幸运的话能直接锁定嫌疑人。” 谢聿的三条语音消息播放完,郎月慈眼中骤然闪过一丝欣喜。施也把手机放到郎月慈面前,和他一起翻看谢聿发来的一共五张画像。 “这个……”郎月慈看过一遍之后选中了第一张画像,“这张有点儿像董飞扬。” “这张是刚犯案阶段的嫌疑人画像。得是三十多年前了。”施也回答,“三十多年前,董飞扬还是个孩子呢。” “董飞扬今年38岁……会不会是他的长辈?他父亲还在世,年纪也对得上。”郎月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去查查!” 施也一边给谢聿回复消息,一边跟着郎月慈走出了会议室。 路过会面室时,徐圣昭正好从屋内出来,她吸了下鼻子,眼眶也是红的:“施教授,我刚要去找您呢。宋玉茗的家属坚持要见您。” 该来的躲不掉,施也于是让郎月慈先去调查画像,自己跟着走进了会面室。 宋岭和于妍焱虽然都是明显哭过,但情绪还是相对稳得住的,在施也进门之后还保持着礼貌,互相打了招呼。 施也实在是不擅长这样的场景,只是干巴巴地说出了“节哀”两个字,剩下的就是由成云霞主导对话。没说几句,于妍焱就直奔主题,她并不是想询问过多的案情细节,她要求见施也,只是想问问,能不能将那幅画买下来。 “这幅画是我学生做的,我不能代替她来回答,不过我可以跟她联系一下。”施也回答。 见于妍焱和宋岭满心期待地看着自己,施也明白他们是想立刻就知道结果,于是拿出手机,给谢聿打去了视频通话。 没有过多废话,谢聿当即答应把画赠送给宋家,宋家还提出要买断版权,谢聿几番推辞之后拒绝了金钱上的酬劳,毕竟她目前还是学生,未来会是警察,如果牵扯利益往来难免会有影响。同时,她也确实不想用这幅画来获利,她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未来商用,希望只用在慈善领域。 那是宋玉茗本该拥有的模样,想来十多年来未曾放弃寻找女儿的宋岭和于妍焱也不会让女儿的画像被滥用。 挂断通话之后,施也给宋岭和于妍焱留下了邮箱地址,让他们把相关合约发到邮箱,由上级审核无误之后再签署返还。之后就以还有工作为由先行离开了会见室。 走回办公室,施也直接从郎月慈的桶里抓了一块巧克力,郎月慈则轻轻拍着他的手臂以作安慰。 吃完一块巧克力,施也的情绪也回到了基准线上,他轻轻叹了一声,把宋家人的诉求告诉了郎月慈。郎月慈听后说:“这我倒是没想到。我以为他们会对你千恩万谢。” “这夫妻俩确实是高知高智的典范了,不过我想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们的心理负担还是会继续存在。” “但会好的,对吗?” “嗯,总会好的。”这个回答不符合施也的知识体系,但却是他发自内心想要给出的答案。他抬起手抻了抻胳膊,说:“不想了,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课题。你那边呢?查出来什么了?” “董飞扬的父亲今年60岁,虽然年龄符合,但他童年时就得了小儿麻痹,后遗症是跛行,他的身体条件并不支持作案。”郎月慈把董飞扬父亲的照片展示给施也看,“这是他的近照,我觉得和画像的相似度反倒不如董飞扬。” “现在的证据能不能抓董飞扬?”施也问。 “很难,而且很容易惊了。”郎月慈给出了理性的答案,“不过如果你想跟他聊一聊,倒是有借口。朱跃嵘已经被禁止从业,他那个所谓的青少年心理咨询工作室存在违规操作,咱们可以通过这个角度切入。我刚才查了一下,董飞扬有个儿子,今年八岁。他还有个17岁的小舅子,这俩都可以作为接触理由。而且他和朱跃嵘是老同学,他们之间也有过业务往来,从这方面接触也可以。” “我觉得这俩条件可以叠加使用。”施也略思索过后说道,“你安排一下吧,我想跟他聊聊。” “行,我跟成支说一声。”郎月慈立刻就要起身。 “诶,你胃不疼了?” “你开车就行。”郎月慈说,“案子最重要。我没事。” 根据导航找到了董飞扬的公司,表明来意之后公司的秘书很快把郎月慈和施也带进了会客室。 董飞扬身高超过了一米八,身材匀称,看上去很精壮,手臂肌肉线条有明显的锻炼痕迹。虽然跟画像上有五分相似,但实际看上去,他却没有画像上的那种偏冷漠的气质,整体状态是阳光的。 这场对话由郎月慈做了开场白。郎月慈说来询问是因为朱跃嵘牵涉到一场弑亲案中,通过调查朱跃嵘那个违规工作室的客户名单和账务往来,确认了董飞扬与朱跃嵘之间存在关联,所以前来询问。 董飞扬听后略一停顿,问:“二位警官具体是想了解什么?” 郎月慈道:“在调查朱跃嵘过往的通讯记录和账务信息的时候,我们查到了你与朱跃嵘在十年前就有了钱财往来。所以想来问问你具体的情况。” 董飞扬的目光快速打量过面前的二人,回答说:“我跟老朱是初中同学。他那会儿是优等生,我成绩一般,所以关系也不算特别近,毕了业就各奔东西,一直也没联系。后来是在同学会上才重新有了联系,算起来也得有十年了。” “是什么样的同学会?”施也询问。 董飞扬后背靠在沙发上,挑了下眉,说:“嗐,警官们看我这样,应该能理解吧?我做装修生意,攒了点儿小钱,到了同龄人差不多该成家的年纪,我张罗个同学聚会,也是给自己宣传嘛。” “理解。”郎月慈回道,“那同学会有用吗?” “别说,还真有用。这不就跟老朱联系上了嘛!除了他还有几个老同学家的装修都是我做的。他们也介绍了不少生意给我,这都是互惠互助的事情。不过我跟这些同学都有返点,这个……应该不违法吧?” “我们不是来调查这个的。”郎月慈不置可否,接着询问道,“你知道朱跃嵘开的工作室吗?” 董飞扬:“知道,在未来广场那边。那边属于大学城辐射区,地理位置不错。他那个工作室的装修也是我做的。” 施也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笔记本,提问道:“我们了解到他的工作室是四年前开始营业的,那个时候你还在做散客装修吗?” 董飞扬回答:“做啊!现在我们也做。虽然我们主要业务转型主做原料供应了,但我干了很多年室内设计,算是不忘初心了吧。而且我们提供一条龙服务,我自己手里有工厂,货源和工期都更有保证,现在选择这种模式的也挺多的。” 施也点了头,没再提问。 郎月慈于是继续说:“除了给朱跃嵘装修以外,你跟他还有什么联系吗?他那个工作室,你有给他推荐过吗?” “没正经推荐过。”董飞扬回答说,“自习室这东西我不太懂,我也不懂心理学。而且老朱这人吧,他虽然是高材生,但我总觉得他神神叨叨的,我是没跟他求证过啊,但警官你们也知道,做生意的嘛,认识的人多,我听说,只是听说啊!他当年是被前公司开除的。听说闹得挺大,他以前在那个……哪家药企来着?我还真没记住,反正是个大公司。他在那个公司当什么顾问,结果吧,他跟人家员工聊天,给人家员工聊得自杀了,好在是救回来了,但他也被开除了。估计是追责了吧!当然啊,我这只是听说,我没证据,反正他没跟我说过。” “嗯。这事我们会再去核实一下。”郎月慈继续问道,“你说他神神叨叨的,能具体说说吗?” 董飞扬喝了口水,身体微微向前,回答说:“他之前问过我信不信他能操控人心。哇噻!警察同志啊,操控人心?!这玩意还不神叨吗?有一次我俩喝酒,我也不知道他是吹牛还是真的,他跟我说他能肉眼测谎。他还要给我表演,让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他能看出来我说没说谎!你们想想,多瘆人啊!” “嗯。”郎月慈喉咙中发出一声介于清嗓和确认之间的声音,他咽了下口水,说:“确实,是挺吓人的。那你让他试了吗?” “没试。”董飞扬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可真怕他看出来点儿什么。倒不是说我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主要是你说他要是问我保险箱在哪,我现金流多少,挣了多少钱,那我怎么回答?对不对?我当时就把他糊弄过去了,好在他是喝多了,后来也没提这事。” 施也看向董飞扬,又提出了问题:“董先生,虽然你说你没给他介绍过客户,但我们从他工作室找到的客户登记页和流水记录中查到有一个叫做陶元元的孩子,今年17岁。我们查了陶元元的信息,他是你的小舅子吧?” “啊对!确实,元元是我媳妇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董飞扬放下了一直翘着的二郎腿,叹了口气,说道,“元元这孩子太叛逆了,而且因为他家里的情况有点儿复杂,我就想着,与其让外人知道,还不如让老朱陪他聊聊天。怎么?老朱是对元元做了什么吗?” 郎月慈接过话来,说道:“目前我们没有发现证据,而且陶元元到访的次数并不多,且多集中在前两年,跟朱跃嵘近期的案件没有关系。我们只是想提醒你一下,留意观察陶元元的情况。朱跃嵘确实存在着利用心理学教唆犯罪的事实,如果家里发现陶元元有什么异样,请一定要带他及时就医,寻求正规专业的帮助。” “好!好!我回家就跟我媳妇说!谢谢警官,真的谢谢你们的提醒!”董飞扬面露感激。 施也适时拿出名片递过去:“这是市局和妇联以及教育局联合设立的青少年心理咨询中心,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带陶元元去这里。这里的咨询师和医生都是专业的,资质可查,而且经验丰富。” “哎哟!太感谢了!”董飞扬双手接过名片。 郎月慈和施也交换了一下眼神,准备结束这次谈话,他站起来,把写有自己手机号的纸条交给董飞扬,说道:“感谢董先生的配合,如果后续你想到什么关于朱跃嵘的消息,可以给我打电话,我姓郎。” “好,没问题!”董飞扬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我送二位警官出去。” 很快走到电梯口,董飞扬帮忙按了按钮,之后说道:“二位警官,老朱他……真的只用心理学就能教唆杀人?” “抱歉,案件还在侦办中,具体细节不能透露。”郎月慈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唉……理解,理解,你们也辛苦。”董飞扬又道,“我问个问题,你们别嫌弃啊,那个……他现在有资格请律师吗?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问问,他孤家寡人一个,就是,毕竟我们是老同学嘛,咱还是得讲点儿义气的。” 郎月慈回答:“聘请律师是每个公民都有的权利,我们不会干涉,他现在是涉嫌刑事案件,你可以为他寻找刑事律师,只要流程合规就可以。” “好。” 电梯门在此时打开,董飞扬替他们挡住门,让他们上了电梯。 “董先生。”施也开了口,“感谢你的配合。另外,你帮他聘请律师不会对我们的侦办造成影响,你不用担心。” “诶!好!谢谢警官!那二位警官慢走!”董飞扬松了手,目送着他们,直到电梯门完全关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6、第 96 章 电梯门关闭,郎月慈直接弯下腰,双手撑在了膝盖上。 这次是施也把郎月慈扶上了副驾的位置,他去后备箱拿了水,帮着郎月慈把止疼药服下。 郎月慈已经疼到弓着腰蜷缩起来,此时只能任由施也安排。施也把副驾的门关上,却并未直接进入驾驶室,过了大约五分钟才回来。 “去哪了?” 在郎月慈提问的同时,施也已经把一个温热的瓶子塞到了郎月慈怀里。 “还好便利店有热水。”施也说,“止疼药没那么快起效,你先焐会儿。” “热……” “热也忍着。”施也不容拒绝,“热出汗也比疼虚脱了要好。” “真霸道。”郎月慈低声说着,腾出一只手伸向施也。 施也会意,直接握了上去。十指相扣的一瞬,郎月慈仿佛被触动了开关,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过了十分钟左右,郎月慈缓缓直起身,靠到了座椅靠背上。 “怎么没开车?”他侧头看向施也,声音虚弱地问。 “开车送你去医院?”施也这是在明知故问。他拿出纸巾替郎月慈擦掉额头上的汗:“你攥着我的手,还不系安全带,我可不要带着你一起危险驾驶。” 郎月慈疲惫地弯了下嘴角,说:“真不行了,我得请假了。” “回家?” “嗯。回家吧,你这次过来什么都没来得及带,我家里东西齐。” 施也探过身子帮郎月慈系好安全带,回答说:“其实我带了,但算了,还是跟你回家吧,蹭你的。” 到家时虽然胃痛已经缓解了不少,但郎月慈还是处于很虚弱的状态。施也把郎月慈在床上安顿好,此时时间还早,他就干脆坐到床上开始整理目前的资料。 薄膜键盘的敲击声对此时的郎月慈来说并不扰人,反而让他心安。在这样近似白噪音的陪伴之下,郎月慈逐渐陷入沉睡。 听着身边人的呼吸逐渐变沉,施也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他微微侧头,用目光描摹着郎月慈的睡颜,淡淡一笑,而后替身边人掖了被子,继续投入工作了。 郎月慈和蒋乐闻手中关于郭顺和晨西案的延展追查资料非常详尽,施也结合着晨西案的卷宗,逐一比对补充,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完全梳理好。而在这段时间内,郎月慈睡得很沉,没有翻身,一只手还牢牢地抓着施也的衣角。 施也确认了一下时间,把电脑放到一边,弯下腰亲吻了下郎月慈的额头,同时轻拍着把人叫醒:“该吃晚饭了,胃还疼吗?给你做点儿粥喝?” 郎月慈哼唧了两声,含糊着说:“我不爱喝粥,也不饿,不想吃。” “那不行。已经睡眠不足了,要是再不好好吃,你那个胃更不容易好了。”施也哄着说道,“要不我给你做?你家有什么菜吗?” “没有。”郎月慈抱住施也的腰,不让他离开。 “你刚睡醒的时候也挺可爱的。”施也揉着郎月慈的头发说道,“醒醒吧,不能再睡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跟你蹭一口就行。”郎月慈蹭着躺到了施也腿上,睁开眼看向他。 “你家附近有什么馆子吗?” 郎月慈眨了眨眼,认真思索片刻,说:“有家砂锅粥还不错。” “是谁刚说完不爱喝粥的?”施也有些哭笑不得。 “它家海鲜粥真的不错,而且也不是只有粥,还有炒菜和其他主食。” “好,听你的。”施也回答。 “那我下个自取单,走过去不远,你换换脑子,我也醒醒觉,咱们取回来吃。”郎月慈说着就摸出手机,很快下好了单。 卡着出餐时间,两个人换好衣服,步行去了餐厅,又拎着热乎乎的饭菜回了家。这一路上没有谈论案情,没有讨论创伤,两个人就像最普通的情侣一样,在沉重的工作压力之下偷来了十多分钟的清闲,完成了一次极短暂的约会。 回到家后,摆好饭菜,话题也自然重新回到案子上。郎月慈首先谈起了对董飞扬的看法,毋庸置疑,董飞扬是个很聪明的人,心理素质也不错。举手投足之间能看出他的谨慎和周全。 “这人不好吓唬。”郎月慈给出了推断,“除非证据确凿直接砸他脸上,否则他应该什么都不会说。” “嗯。而且他也不会同意测谎,只能是通过谈话来攻破。”施也补充。 “那下午他说的那些有问题吗?”郎月慈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的状态很稳,在我看来他应该是有隐瞒但是没撒谎。专家的意见呢?” 施也点了头,说:“同意。但他还是露破绽了。” “最后咱们在电梯里的时候他问的那句话?” “对。还有。”施也笑了下,把几只去了壳的虾放到碗里,送到郎月慈面前。 “诶你干什么?我还给你剥虾呢!”郎月慈把碗推了去,“你爱吃就多吃,我无所谓。” “那就换着吃。”施也把虾仁直接送到郎月慈嘴边,看着他吃进去之后才接着说道,“董飞扬在说起朱跃嵘神神叨叨能肉眼测谎的时候,身体动作出卖了他。他很着急地想让我们接受这件事,他已经想到未来我们再度上门调查或者请他到警局配合调查的时候,要怎样把锅全推到朱跃嵘身上。可以说,他在为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做铺垫。” “是朱跃嵘本来就神神叨叨的,而不是他教唆朱跃嵘去操控人心?” “没错。”施也回答,“但董飞扬太着急了。没能控制好身体和表情,反倒暴露了他的目的。” 郎月慈把手中剥好的虾同样送到施也嘴边,说:“你也能肉眼测谎啊。你之前两次直接戳破我撒谎,多吓人啊!” “因为对象是你。”施也叼着虾仁含糊着说道,“我能看出来你说谎,你也能看出来我有所隐瞒,前提是咱们俩互相了解,并且处于亲密关系中。” “难道心理学上的微表情都是假的?” “微表情是真的,但任何分析都需要一个基线。都说回忆时候人的眼球会向左,但左撇子却多数会向右,而且还有可能这人天生斜视,也有可能是病理性的眼球震颤。还有说揉鼻子就是说谎,那么对于正处于感冒,或者是有慢性鼻炎的人来说,那可能只是生理性的反应。另外,虽然微表情号称是跨文化研究,但不同的文化背景会塑造不同的情感表达倾向,所以并不能完全的一概而论。” 郎月慈又送了一只虾给施也,说道:“我要想学这些东西,专家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你对我好就行了。”施也笑着说。 “这个入门条件是不是太简单了?” “对一个人好不难,但保持下去很难。”施也回答。 郎月慈侧头看了下施也,说道:“你是不是根本不相信我们会有以后?” 施也认真地剥着手中的虾,没有承认,同样,也没有否认。 很快,把剥好的虾仁放进碗里,施也伸手去拿了湿巾,他一边擦手一边说道:“跟你没关系,是我不相信长久。” “我知道。”郎月慈并没有表示惊讶,他贴近施也回答说,“我能看得出来。在你选择拉住我的时候,你想的仍然只是当下的那一刻。否则你也不会说出哪怕我是在经历吊桥效应也无所谓这种话。你在明确了可能存在的危机之后还勇敢了一次,当时你承受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对不对?” “干什么?打算剖析我了?”施也微笑着直视郎月慈。 这一次,郎月慈没有躲开,他语气中甚至还带了几分严肃:“你不怕我情绪崩溃,不怕我闪回之后折磨自己,不怕我的躯体化和不受控的生理反应,但你怕我谈论以后。即便我们确实聊过这个问题,但更多的还是从工作层面来谈论的。那是个笼统又模糊的以后,而非我们触手可及的,细枝末节的生活。” 施也坦然回答:“确实,你说得没错,因为我知道依恋系统平均只能支撑两年。还有就是,我的原生家庭和童年幸福得几乎可以写进教科书里成为评判标准。如果我没有学心理学,我或许会抱有期待,但我学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清楚这种幸福的关系是万里挑一的,它是幸运,而非常态。我的运气一向很差,我也不奢求会拥有这种幸运。” 郎月慈没想到施也这种想法的根源竟然是幸福。 身边有触手可得的模板,反倒塑造了他的悖论性信念。哪怕他的原生家庭有一点点的瑕疵,他都能抱有着类似于郎月慈在创伤之后产生的“修补”的冲动,去期待自己能够有机会拥有更好的亲密关系。 又或者,如果施也不是研究心理学的,他也有可能像其他人一样,凭借着“身边即世界”的观念,认为自己也可以复制父母的幸福。 然而,就是因为他完全了解他的原生家庭和生长环境是万里挑一的幸运,他才更加不相信自己会拥有。 当一个人理智到成为了觉察者,反而无法再拥有感性的追求和信仰。他能清楚地知道每一句话背后的情绪和隐藏的含义,这导致了他无法沉浸在感情之中。 郎月慈不知道该怎么来回应,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安慰以及给出的承诺,实质上都不能打消施也这种不信任。施也说得没错,这跟是谁没关系,他不相信的是长久的亲密关系,不是单独不相信郎月慈,而是谁的都不信。 然而,让郎月慈没想到的是,施也接着又说了一句话:“但那是以前。” “那现在呢?”郎月慈立刻追问。 “现在我仍然不相信长久,不过,我由衷地希望自己能在你这里错一次。” 郎月慈愣愣地看着施也,未几,眼眶中盈出了泪。 “这就感动了?”施也笑了笑,他放下湿巾,用手背擦过郎月慈的眼眶,继续说道,“你呢,是非常想拥有但害怕被嫌弃;我呢,是看得太清楚所以害怕自己会毁了所拥有的。你是感性过盛导致的自我否定,我是理性过度造成的情感抽离,我们都不相信幸福会为自己停留,但我们同时为彼此停了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这也是一种绝配吧?没准咱们就负负得正了。” 郎月慈抬起手勾住施也,把他抱进了怀里。 “诶!虾油都蹭衣服上了!” “蹭上了我洗。”郎月慈埋头在施也的肩窝里,“我会好的。我们也一定会长久的。” “嗯。一定会的。”施也轻轻闭了眼,将涌上来的眼泪忍了回去。他清楚知道自己的状态会牵动郎月慈,这个时候不能再让郎月慈有更多的情绪波动了。 抱了好一会儿,郎月慈才松开施也,他用力呼出一口浊气,说道:“好好吃饭!我给你剥虾,你别动了。” “好。你负责剥,我负责吃。”施也笑着回答。 郎月慈也不想让自己再有情绪上的波动,于是又把话题转回到案子上。 “你认为郭顺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一个虔诚的信徒。”施也回答得很简单也很干脆。 “信徒?信仰谁?” “信仰杀死他的人,也就是万字案的凶手,极大概率也是贩毒集团的核心人物。”施也说道,“郭顺的死亡现场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王淑的死亡现场。” 郎月慈很快领悟了施也的意思,他说:“郭顺也献祭了自己?” 施也回答:“还是有差异的。王淑那个现场是单纯的献祭自己引导警方调查,而郭顺的这个现场毫无反抗与求生意志。我问了高韵,他的那个死亡姿势是在生前就摆好的,他能保持一动不动直到休克而死,几乎是战胜了生理本能。这太难了。能呈现这种状态,极大概率是拥有绝对的忠诚信仰。之前我们分析过,万字案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贩毒集团的首脑,郭顺是这个集团中出现的变量,是需要被清除的。而郭顺死前毫无挣扎甚至是配合的行为,则反过来印证了这个集团的领头人并不只是简单地权力控制,最起码郭顺对这个人,是呈现一种强依附者对宗教性权力的自我驯化和归顺。” “郭顺把那个人当神?”郎月慈确认道。 “我推测是这样的。” 郎月慈一边思索一边给出分析:“郭顺把这个人当做神,那么他是自知自己做出了不容于神的事情,所以他心甘情愿以死谢罪,所以他不挣扎。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郭顺明知道自己的某个行为会不被允许,甚至是会导致自己的死亡,但他还是做了。这意味着,郭顺认为,他在做的事情,是有利于神的?他这个状态……我怎么觉得不单纯是臣服于神呢?” “有想法?”施也问。 “只是一个感觉,说不太清楚,我再想想。”郎月慈轻轻摇头。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7、第 97 章 吃完饭后,施也正在收拾桌子时,手机响了起来。郎月慈把手机送到施也面前,见是亓弋打来的电话,他便示意郎月慈按下免提键。 “忙吗?”亓弋问道。 郎月慈已经把施也手中的东西接了过去,同时给他手中塞了纸巾让他擦手。施也一边擦手一边对着手机说道:“刚吃完饭,你说。” “我想起来一件事,可能跟你手头的案子有关系。”亓弋说着就讲述起来。 在亓弋卧底贩毒集团的第五年,有一伙人打算走他手里的路子偷偷回国。往回走并不容易,当时是亓弋让自己的手下道钦带着那些人走白路子回去的。道钦回来之后曾经告诉亓弋,他怀疑那群人有问题,当时亓弋并没有在意,只是让道钦自己去调查。 最后也没查出来什么,但是亓弋记得道钦曾经说过,那里有一帮虔诚到可怕的信徒。每次做事之前都要拜佛,而且不是用缅甸和泰国常见的那些拜佛方法,按照道钦的描述,是“更像国内偏远农村里那种走歪了的迷信佛教。” “道钦是……死了吧?”施也问。 亓弋回答:“对。道钦死了,这事现在没法找人求证。不过我见过道钦当时拍的照片,那照片里有很多万字符,还有一种类似人头祭那样的活动现场,有头骨摆放在万字符中间,挺瘆人的,所以我有印象。” 郎月慈走回到桌边,低声对施也道:“问问他们说的是拜佛还是拜菩萨?” “诶?你们俩在一起啊!”亓弋听见了他们的交谈,很快给了答案,“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拜佛还是拜菩萨,这事重要吗?要不我再查查?” “道钦都死了,又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查?”施也问。 亓弋回答:“那些年凡是我知道的,通过dk手里的渠道往返边境的人我都有名单,那几个人通过道钦回了国,肯定在名单上,回国之后怎么样我是不清楚,不过能顺着名单找。只是名单现在不在我手里,得找老板要。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你说!”施也立刻回答,“这件事就拜托绿萼前辈了,毕竟他是你老板。” 亓弋无奈道:“去你的!你又没做亏心事,你为什么怕他?” “我已经被兰部坑了好几回了,我怂。”施也笑了声,“反正你跟他关系好,他也舍不得骂你,对吧?拜托了。” “行。我一会儿就给老板发消息。”亓弋应了下来,“哦对,既然你们俩在一起,我就省事了。那个新型毒品的具体情况,部里给了回复,那东西是合成阿片类,μ受体激动剂,以微克计。它的原品是nitazenes,这东西国内还没有所以没有标准的中译名。nitazenes也是在英美加澳新五国有发现,同样传说是咱们制造的,但同样没证据。你们发现的这个新型毒品,是基于nitazenes的合成变体。实验室给出的推测是,这个新型毒品只是初步试验的产物,最终目标极有可能是μ受体超激动剂,追求的是纳克级别就可致死的终产物。” “我的天啊……”郎月慈难掩惊讶,说道,“nitazenes我知道,是微克级别的,这就已经是吗啡的近千倍了。这……真是疯了吧?!搞这种毒品!” “这世界上疯子很多。”亓弋已经见怪不怪了,他说道,“部里已经敦促了,最快七月中,最慢今年底,全国范围内市一级的公安局和法医鉴定中心都会配备好能够验出nitazenes和以它为结构基础的衍生物的专业仪器,已有最新光谱分析仪的,也会给出对应的参数调整方法。第一批设备已经出来了,先送海关缉毒,给你们市局也拨了一个,明后天就能到。等仪器到了之后,我的建议是你们先测一测目前手中收缴的毒品。” “我明白。”郎月慈回答道。 得到答复之后,亓弋没再多说就挂断电话去联系领导了。 施也抻了抻手臂,用力呼吸了一下,说道:“这案子真是越来越乱了。” “牵扯的事情越多,线索也就越多。”郎月慈说。 施也玩笑道:“好消息是线索变多了,坏消息是线索太多了,对吧?” 郎月慈撇了撇嘴:“没错。我现在真的满脑子都是浆糊。” 施也站起来走到郎月慈身后,用力揉了两把郎月慈的头:“不要想了,去洗澡,今天早点儿休息。休息好了脑子才好用。” 郎月慈趁势抓住施也的双臂,用力向下一拽,然后吻了上去。 分开后,施也垂眸看着郎月慈,低声道:“你也不怕摔着我。” “我托得住你。”郎月慈站起来,重新把施也搂紧自己怀里,“教授,跟我一起洗,好吗?” 施也挣扎了一下:“你胃不疼了,手也不抖了,是吧?” “就一次,好不好?” “好。”施也伏在郎月慈耳边,轻声道,“你说了你托得住我。” 从浴室出来之后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一向入睡困难的郎月慈难得的在零点之前就感觉到了困意。施也于是陪着郎月慈一起关了灯,他一边拍抚着郎月慈,一边用轻柔的声音开始讲心理学的概念,没用多久就把郎月慈哄睡了。 确认郎月慈睡熟之后,施也悄声离开了卧室,走到客厅重新打开电脑。 凌晨两点多,郎月慈醒来时发现身边没有人,他等了一会儿,确认施也不是起夜暂时离开后就连忙起床寻找。拉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就是施也对着电脑的身影。郎月慈走上前说:“还不睡?” “嗯?”施也仿佛被吓着了,扭过头看向郎月慈。 “都困得打瞌睡了,别看了。”郎月慈一手把电脑合上,一手揽住施也,“回去睡觉了。” “还差一点儿就看完了。”施也说。 “还差一点儿就要猝死了。”郎月慈不由分说地抱起施也回到了卧室。他把施也放到床上,关了灯说道:“你就不是那能熬夜的身体,别跟我学。休息好了脑子才好用,这是你说的。” “你最擅长的就是把我的话还给我。”施也往郎月慈怀里蹭了一下,闭了眼,“睡吧,你也睡。” 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的黑暗,郎月慈静静地看着施也的睡颜,心中翻江倒海。少顷,他手中稍稍用力将施也搂紧,低下头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像拥有了绝无仅有的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又满怀疼惜地闭了眼。 次日,闹钟响起后二人接连睁眼。俩人都睡得很沉,还维持着入睡时候相拥的姿势。 施也低低笑了一声,问:“郎警官的胳膊还好吗?” “报告老师,目前还有知觉。”郎月慈回答。 施也稍稍抬起头,让郎月慈把手臂收回到两个人之间。二人对视一笑,施也顺势抱住郎月慈的手臂,放在怀里轻轻揉着:“昨晚睡得好吗?” “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倒是你,为什么熬夜?” “想起了个事,不看完心里没着没落的。”施也说道,“昨天你太辛苦了,我还好,没那么累。” “然后就盯着电脑打瞌睡?我要没醒,你是打算直接趴桌子上睡一宿?” “不会的。我又不傻。”施也嘿嘿一笑,“你不许乱想,我熬夜是因为案子,你没耽误我什么,也没打乱我的生活。要是没有这案子,咱俩都还没机会认识呢,对不对?我跟案子的时候本来也会熬夜,写论文时候也会。我的时间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白天时间不够用当然要熬夜了。” 郎月慈沉默片刻,最终说道:“你是不是真有透视眼?” 施也眸光流转,轻声说:“我不逼你表达情绪,但我会把我察觉到的东西都说出来,只要你不嫌烦就行。” “当然不烦。”郎月慈摸了摸施也的眼睛,“我是怕你太累。” “那你就对我好一点呗。”施也放开了郎月慈的手臂,“再躺五分钟就起。” “讲讲课?” “不讲。”施也翻了个身,背对着郎月慈。 片刻的思考之后,郎月慈若有所悟,他把手臂搭在施也腰间:“有反应就有呗,躲什么?害羞了?” “嘶……你别闹!” “没想闹你。我也一样,咱俩都冷静冷静。”郎月慈语带笑意,“聊聊,说点儿别的就能冷静下来。” “想聊什么?” “兰部长很可怕吗?你为什么说他坑了你好几次?” 想起昨天跟亓弋的通话内容,施也有些无奈:“当初忽悠我加入警队,跟我说的是有些资料只有内部人员能看,为了以后办案方便。结果后来才知道,我的编制是可以留在原单位或者公大的,不用非得挂在十二局。前几年用评职称需要课题研究的理由把积案的案卷交给我,等我评上教授之后才告诉我那些都是清零计划内的。我评不评得上教授,清零计划都需要我参与。去年又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把我送进亓弋那个案子让我帮他们,我到了霁州省厅才知道自己又被诓了。我在他面前就跟傻子似的,我以为我猜到了他的想法,结果他永远比我猜的更深一层。” “果然,领导就是领导。”郎月慈笑了起来,“实际上你也不是真的害怕他,就是觉得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事后会跟自己较劲吧?” “我倒是不止于跟自己较劲,就是每次打交道我都得打起精神来提防着坑。” “干脆摆烂算了。”郎月慈笑着说道,“反正兰部长看重你,肯定不会真的坑你。” “我试过,他直接给我来一句,‘小施教授,我们虽然是上下级,但我也不是个独断专行的领导,你有想法要说,说出来咱们才好沟通’。”施也学着兰正茂的口吻说了这样一句话,接着道,“你看,他还不许我摆烂,我总觉得他每次见我都跟逗猫似的。” “倒也没错,狮子是大猫。” “去你的!”施也下意识往后拱了一下,结果碰到了郎月慈。 俩人都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郎月慈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还有些沙哑:“嗯,不老实的样子也像猫。” “你还没冷静?”施也问。 “让你给我蹭起来了,再说点儿别的吧。” 施也知道这次是自己的原因,于是顺从应了声。 郎月慈问:“昨晚为什么熬夜?” 施也拉着郎月慈的手臂远离了自己的腰,向上放到自己腋下夹住,这才说道:“我昨天在查一些国外的案例和研究。西方的犯罪心理学比我们更频繁和深入地研究宗教因素对犯罪心理和行为的影响。现在咱们这个案子,从晨西案开始,到亓弋提到的那个走歪了迷信佛教,我觉得都可以作为新的切入点去考虑。” 郎月慈问:“万字案的凶手是信了邪教?” “不是。”施也解释说,“我是想,如果能从群体极端行为背后的宗教影响作为切入点分析受害者,或许能给万字案的凶手的画像上再加上一点细节。” “教授,又写论文呢?”郎月慈打趣道。 施也笑出了声,说:“我的意思是,凶手是精神变态的可能性很大。除去宋玉茗以外,牛安通和郭顺的死亡现场都有一种很强的臣服性。牛安通那个死亡现场就已经很干净了,到了郭顺这里,他完全就是心甘情愿赴死,这种违背人的本能的认知,就很像被邪教洗脑之后的结果。如果牛安通和郭顺都被洗脑了,那么去探究他们为何被洗脑,不仅能分析出他们的性格,也能推断出洗脑他们的人有什么样的特征。但是因为咱们这边关于宗教的研究和分析并不多,所以我去查了一些国外的案例和专家分析。” 郎月慈:“懂了,就是你说过的那个受害者学,对吧?” 施也回答:“是。不过只是看了个大概,要想能着手分析还需要时间。” 郎月慈想了想,说:“或许你还能有个活着的分析对象。” “活着……董飞扬?” “我不认为他只是单纯地认识郭顺和牛安通。既然他也弄毒品,那就绝对有关联。” “呵,还真有点儿意思。我可以起床了。”施也说着就坐了起来,他回头看向郎月慈,说,“我需要董飞扬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没问题。”郎月慈也跟着坐起来,他拉住施也的手,“看着我。” “嗯?”施也转过身来看向郎月慈,“你还需要时间?” 郎月慈摇头,他握着施也的手,又酝酿了一下,才下定决心说道:“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没想明白。你说,为什么晨西村的人在做重大决策之前都要拜菩萨?他们真的信佛吗?或者说,他们信的,拜的,真的是那个佛像吗?” “我去……!”施也下意识地握紧了郎月慈的手,“如果菩萨只是个代称?” 郎月慈说:“我之前跟亓弋简单聊过,缅北那边人也信佛,干大事之前会烧香,活着回来会烧香,挣了钱就捐佛寺塑佛像,但那些人的思维是自我合理化后的,大概就是说,他们真的信佛祖会保佑,所以他们挣的钱和能活命都是佛祖保佑的结果,同时,他们知道自己身上有业力,会用各种方式来消除自己的业力以免波及家人。 “虽然我是理解不了这种所谓的‘自洽’,但我能明白这里面的逻辑,可是晨西村的人不是这么拜菩萨的。晨西村全村贩毒吸毒,这跟缅北那帮毒贩的情况几乎是一样的,但晨西村普通人家里没有佛像佛龛这种东西,他们要拜菩萨就去村庙祠堂里。而且祠堂分内外,普通村民只在外祠堂。他们拜菩萨也没有说逢初一十五这种特殊日子,只是在每次做大事之前才会去。 “按照当初郭利的交代,他们几个负责人或者说核心成员会先在内祠堂拜菩萨,拜完之后他们再到外祠堂领着大家拜菩萨,都拜完之后再安排村民们干活。” “郭利就是三年前抓的主犯吧?”施也问。 “对。他是郭顺的弟弟。他们兄弟一共四个人,名字是顺利平安。”郎月慈回答道。 施也想了想,说:“今天我再把晨西案的审讯部分仔细看看。”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8、第 98 章 到了市局之后,成云霞又召集了一次会议,这次是重案队所有成员、禁毒支队的两位领导以及技术科的负责人高韵一起参加。 原本重案一队就是核心重案组,现在手头的案子综合起来都与万字案存在着关联,所以他们集体参与进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李隆负责梳理命案细节,郎月慈补充了毒品方面的情况,在这之后,施也把谢聿与专家一同做出来的三幅基础画像贴在了白板上,分别是推测的犯案之初的画像,二十五年前杀害周紫时期的画像,以及按照时间发展,推测出来的现在的嫌疑人长相。这三幅画像对应的年龄分别是20岁左右,30岁左右,以及现在的,60岁左右。 在白板的另一侧,施也又贴了两张画像,介绍说:“因为之前的画像没能在库里比对出数据,而画像存在矛盾感,所以我们又考虑了凶手可能存在整容的情况。这幅画是谢聿根据我给最近这三个案子做出的嫌疑人侧写单独画出来的肖像,可以看出来这幅画和另外三幅画有明显的区别。最后这一幅,是专家根据骨骼肌肉走向以及整容技术的实际分析融合了两种长相给出的推测画像,而画像的侧写基础是之前我推测的,万字案的凶手在整容之后又开始贩毒,成为贩毒集团首脑。” 徐圣昭抬手示意,说道:“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凶手有可能自然衰老成左边那个60岁左右的样貌,也有可能现在看上去同时像这三幅画像?” “没错。”施也回答。 “但这明显是三个人啊……而且我觉得从一到三都不像同一个人。”徐圣昭有些无奈,“这……这能行吗?” “你这么看。”施也盖住后三张画像的下半部分脸,只留下眼睛,“再怎么整容,一个人的眉骨结构、眼距和眼尾走向都是难以完全改变的。” “哇!好像!”张尚翔忍不住开口,“单看眼睛感觉这就是一个人。有点儿细微差距,但感觉像是一个人的不同情绪下的状态?” “是的。”施也松开遮盖画像的手,又拿一张纸挡住了第三幅画像,“再看二四五这三幅。” 徐圣昭说:“这三张又有点儿神似?” “是神态,或者说,气场。”成云霞说道。 徐圣昭点头:“对!就是觉得这几个是一类人,情绪的表达是一致的,而且后面这俩比前面更强一点。” “这个案子比较特殊,画像只能作为参考,不能完全依赖画像。”施也很谨慎地说道,“目前来说,我和画像专家的意见是一致的,如果能够划定范围进行反向对比,我们能够有把握精确指出嫌疑人,但如果是靠画像去找人,很容易产生疏漏。” 从会议开始到此时,郎月慈一直沉默着没有发表意见。在施也说完画像的问题之后,郎月慈才缓缓起身,他拿着董飞扬的照片上前,贴在了第一和第二张画像下面。 “我去?”马博叹了一声,“这……真有点儿像啊!” “像,但不是,各种条件都不符合。”成云霞一如既往地稳重,“不过倒是可以查一查董飞扬的直系亲属。” 郎月慈于是又把董飞扬父亲的照片贴在了第三张画像下面,他抬起两只手,同时捂住第三张画像和照片的眼睛部位,说:“看脸部轮廓。”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因为万字案凶手自然衰老后的画像,与董飞扬父亲的免冠照,在下半部分脸型轮廓上几乎完全一样。可是等郎月慈松开手后,照片和画像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看来不是我看照片看多了出现幻觉。”郎月慈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这是董飞扬的父亲,董时安,今年60岁。但是董时安五岁时罹患小儿麻痹,留下了跛行的后遗症,同时,他的身高只有一米七,是卡在万字案凶手推测身高的下限,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支持他是万字案凶手。” 郝赫插话:“你说他叫什么?” “董时安。”郎月慈拿了笔把名字写在白板上。 郝赫看着那名字,犹疑着说:“安……安叔?” 与此同时,郎月慈和卢恺也接连反应了过来,几乎异口同声:“安叔?!” 卢恺快速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同时说道:“我一直觉得牛安通死得太干脆利落,也死得太早了。如果牛安通不是安叔,那董时安会是安叔吗?” “我查查他的履历。”郝赫立刻拿出平板。 “嗯……我有个问题,可能有点儿傻……”韦亦悦小心翼翼地说。 “有不懂的就问。”李隆道。 韦亦悦:“这个董时安不是已经排除了万字案凶手吗?那他还会是安叔吗?” 成云霞看向施也,施也则拍了下郎月慈,示意郎月慈来说。 郎月慈于是放下笔,说道:“并案不是因为默认安叔就是万字案的凶手。只是因为这两件事现在叠在一起。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万字案的凶手一定贩毒,也没有证据证明安叔就一定是万字案的凶手。有可能是一个人,有可能是两个人两个案子恰好混在一起,有可能是一个人指使另一个人,也有可能是两个人合伙。不能因为目前的推测结果表明大概率是同一人所谓,就完全不去考虑其他可能的情况。除非完全排除可能,否则我们不能武断地一条路走到黑。” 郎月慈话音落下,马博开了口:“就像你当初认为不用给宋玉茗做毒检而郎哥坚持要做一样,存在可能就要去做排查。调查过后确认没有,才能完全转向另一个方向。” 韦亦悦喉头一哽,用力咽了下口水,低下头说:“我知道了。谢谢师父,谢谢郎哥。” 张尚翔和徐圣昭目光一对,旋即又各自分开,心中都不由得发笑。这刺儿头终于被教训服帖了。 成云霞目光扫过几个人,没做评价,而是看向施也:“关于这个案子,施教授有什么想法吗?咱们现在关起门来没有顾虑,任何想法都可以说。” “好。”施也点头,稍一整理思路后开始说道,“虽然刚才说是各种可能都有,但我的看法是,万字案的凶手就是整个贩毒集团的头目。我先分享一下我的观点,如果有不同的想法大家随时打断讨论。” 看大家都接连做好准备,施也才继续分析起来。 “首先铺垫一下,在我看来,万字案的凶手是一个具有反社会人格特性的精神变态。这两个专业名词的严谨定义不需要你们完整掌握,大家只需要知道,这个人没有同理心,存在极端控制状态,情感冷漠,但同时,他在认知和计划层面非常理性,可以说,他擅于筹划,尤其是长远规划。他的行为是可控的,但同时他也在神化自己。 “杀人不是他的终极目的,只是他维护自己周围世界秩序的手段。我们普通正常社会的人际关系对于这个嫌疑人来说是无意义的,他要维持的关系是效忠与臣服。 “从他第一次作案发展到今天,他在进步,也在衰老和变弱,这对于大众来说是相对好的消息,因为很明显,这次复出之后,他不再是无差别杀人。而在郭顺死后,他也会暂时停下杀人。所以普通大众不会长期被笼罩在连环杀人凶手重出江湖的恐惧之中。 “但这对我们来说并不是好事,从宋玉茗的死亡开始,这个凶手用三次杀人完成了秩序的重建,也完成了进一步的升级,如果我们这次没能抓住他,他接下来的目标有可能就真的是俗话说的‘干票大的’。” “能有多大?”李隆追问道,“不是说他不打算杀人了吗?难不成搞个炸弹袭击?” “以微克为计量单位的毒品成规模扩散开来,那个影响不啻于炸弹。”施也回答。 这话说得没错。即便是多年以刑侦为主业的李隆和成云霞也明白,禁毒是场无休无止的战斗。天下无毒只是美好愿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守住国内这片净土已经是无数缉毒警前赴后继用血肉堆砌出来的成果了。 施也继续说道:“这次嫌疑人复出,以过往万字案的模式完成他的清扫目的,因为目标人物全都是与毒品相关,所以我直接从毒品这个方向切入来梳理。首先是宋玉茗的死亡,宋玉茗案的关键词我总结为‘背叛’和‘失控’,即她的背叛行为导致了嫌疑人的失控。根据现有证据来看,宋玉茗背叛的是牛安通,而出手杀人的并非是牛安通。” 施也换了红色的记号笔在白板上的几个人名之间画了线:“这个嫌疑人存在着明显人格操控和精神驯化的意图,以他的心理状态来分析,他会给他的系统严格划分层级。宋玉茗并不在他直接接触的层级范围内,理论上来说,宋玉茗是用不着他亲自动手的。而事实上如你们所见,他不仅亲自动了手,还对尸体多次砍颈试图斩首但未能成功。曾经的杀人仪式还在,但他的情绪出现了波动。对于这个嫌疑人来说,杀害宋玉茗的时候,他是失控的,但很快他又找回了他的控制力,这在杀害牛安通的时候得以体现。” “我有一个问题。”郝赫举手示意,提问道,“既然他会给自己的系统严格分级,他为什么还要亲自杀害宋玉茗?这不矛盾吗?” “这是重点。”施也说,“之前你们一直在分析耗子窝和留下的那个工厂的意义以及里面残留毒品的原因。我们从朱跃嵘的口供中了解到了这条线——” 施也用笔在排在同一行的三个人名下画了线,说道:“董飞扬、郭顺和牛安通这三个人极有可能在同一条线上,他们也同样是宋玉茗的上一个层级。董飞扬先不说,郭顺和牛安通的互相打擂是有证据的,这在普通团伙里可能存在,甚至有些大领导会用下层之间的互相制衡来维持体系运转。但我们这个嫌疑人,他不允许这么做。他所信赖的系统内部出了问题,他察觉到了这一层级的人物滥用了他的授权。所以他杀害宋玉茗是越位向下清理,目的是要重启控制权。” 施也的分析让思绪一直卡住的郝赫和卢恺豁然开朗,他们对视一眼,卢恺说道:“宋玉茗的背叛牛安通早就知道,如果牛安通绝对忠诚,宋玉茗应该早就死了,也不会有那个被故意设计好的工厂,我们也不会查到那么多东西。所以第二个死的是牛安通?!是这么个逻辑吧?” “没错。”施也点头,“宋玉茗的背叛被牛安通瞒了下来,目的暂不可知,但对于咱们这个嫌疑人来说,他们俩都是背叛。在清理完宋玉茗这个变量之后,就轮到了牛安通。” “我懂了!”郝赫接着说道,“不管怎么样,牛安通和郭顺就是有往来,而且咱们能通过吴愿知道牛安通和郭顺俩人在掐架,这个嫌疑人肯定也有渠道能知道,所以第三个死的是郭顺。因为郭顺也是背叛者。” “粉笔!”郎月慈突然说道,“我知道为什么牛安通死亡现场有粉笔了!因为那个现场的一切都是给郭顺准备的!” “啊?什么意思?”李隆没跟上节奏。 郎月慈解释说:“我们发现大量an-1的那个工厂里还有少量赛拉嗪,那是郭顺联合牛安通想要嫁祸给第三人的。这是内斗,也是背叛。而牛安通的死亡现场有很强烈的警告意味,警告的目标应该就是郭顺,所以现场的粉笔就是在告诉郭顺,他嫁祸别人的手段如今同样也用来嫁祸给他,跟郭顺一起实施嫁祸的牛安通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郭顺。” “其实,我有一个猜想。”施也接话,“我研究了一下郭顺这个人。他很善于抓住机会,也很有手段。他先于我们得知宋玉茗死亡的消息,在那段空档期,我认为他会去联系牛安通。两个人极有可能一拍即合选择了甩锅第三人,但郭顺的私心让他选择了二次嫁祸,留下了少量的赛拉嗪。” “对啊!”卢恺恍然大悟,“顺着宋玉茗怎么都会查到牛安通,也同样会查到吴愿。吴愿什么都不知道,他能交代的就是目前这些,压根没办法帮我们确定郭顺跟毒品有实在联系。同样的,就算查到牛安通,咱没证据就只能蹲守或者想办法钓鱼。可是工厂里有了赛拉嗪,就等于往我们手上送了证据。牛安通以前的物流公司不干净,一查一个准,又因为an-1是新型毒品,到时候牛安通整条线都折了。如果牛安通交代出谁在搞an-1,那伤不着郭顺,如果牛安通不交代,自己背下来,那更伤不着郭顺了。” “但郭顺不怕牛安通把所有事都撂了吗?”张尚翔提出疑问。 “不会的。”施也回答,“他们那个系统里,会背叛的都被清除了。能留在嫌疑人身边的,都是忠诚至上的人。否则牛安通和郭顺也不会一个比一个更甘愿被杀。”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内斗呢?”徐圣昭问,“这不矛盾吗?” 郎月慈摇头:“不矛盾。这就是一种‘我觉得我是为你好’的心态。” 徐圣昭眨了眨眼,似乎并没有被说服。 施也于是补充说道:“小昭,你可以这么理解。他们自以为明白大boss在想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不是内斗,而是替那个人在清除系统变量。所以他们在赴死的时候非常心甘情愿。” “啊?我……我应该是理解了……吗?”徐圣昭有些不知所措。 施也略一思考,换了人称,直接说道:“我知道我的嫁祸是不被你允许的,但我更确信,我嫁祸的那个人并不是完全忠诚于你。我可以被你杀死,但我不后悔我提前替你清除了未来的潜在风险。” “我的天呐?这真不是疯子吗?”徐圣昭咋舌。 “这是极端信仰。”施也给出了定义。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99、第 99 章 郝赫的手机铃声让会议室内的人从嫌疑人的心理状态中抽离出来。 办案人员怕错过重要线索,开会时警务通手机一般都静音放桌上,或者干脆不静音。所以此时铃声响起,也没人去怪罪郝赫,反倒是让大家“偷”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很快挂断电话,郝赫把电话内容转述给了大家。 蒋乐闻查到,金水村的工厂最开始确实是由几名艺术院校的学生租下来的,目的也是为了做毕业设计。但负责租赁的那个学生,曾经因为吸食笑气被行政拘留过。 蒋乐闻通过记录找到那名学生,根据他的交代,是和他一起吸食笑气的“朋友”给他介绍的地方,说租金非常便宜。而那个“朋友”,恰好就是分局拘留所的常客,此时恰好就在拘留所里。蒋乐闻带人去提审,很快就得到了结果。 根据那人交代,他的一个朋友当初让他帮忙,找人租下那个工厂,还不能是真的在里面干活。市区内都在去工业化,工厂比出租屋难找租客,他思来想去,才想到了那个艺术院校的学生。他也只是拿钱干活,具体的事情一概不知,而让他帮忙找租客的朋友,是一个叫做郭仰宇的人。 郭仰宇出身晨西村,因为父亲早亡,很小的时候就随母亲返回广东,20岁左右回到容新,一直在做包工头,手底下有一批装修工。他虽然姓郭,但因为很早离开家,并没有参与到晨西案之中。 介绍完背景情况之后,郝赫放下手机,看向大家,说道:“这个郭仰宇,与董飞扬的装修公司签了挂靠合同。” “好家伙!”李隆感慨道,“晨西村、董飞扬、姓郭的……这圈子绕的。装修公司还真是个好的幌子啊!找郭仰宇聊聊?” “死了。”郝赫说,“去年,车祸。夜间行车被卡车追尾,人当场就没了。” “靠?!这不是灭口吗?”马博皱着眉说道。 “没证据。保险公司都认赔了。”郝赫无奈道。 “等等!”成云霞打断,“什么保险?” “意外险,赔了他家……我去!”郝赫反应了过来,“董飞扬还给挂靠在公司的工长上意外险?!这可有意思了。” “还得说是咱老大姐,经验真是足!”卢恺向成云霞竖起了大拇指。 “歇了吧你,别拍我马屁,肉麻。”成云霞转而说道,“小昭,一会儿联系交通支队调一下资料。” “没问题!”徐圣昭立刻答应。 “终于有我能说话的事情了。”高韵把手中的平板转向会议桌前的大家,说道,“刚收到的消息。郭顺死亡现场那张拼贴留言分析结果出来了。那张纸上面的字是从广告宣传页和报纸上剪裁拼凑下来的,纸张和油墨分析结果表明,本地只有两家印厂的用料符合印刷广告宣传页的条件。对应的原内容和报纸品类也找到了。这个具体情况我分享给你们。” 大家都打开设备查看详细信息。 “容新日报、千里画卷公司内刊、画展宣传册……这哪都不挨着啊?”张尚翔低声说道。 李隆说道:“那就交给你去查。直到查出关联为止。查印厂,查会出现这些印刷制品的所有地方。” “好!”张尚翔立刻答应下来。 经验是在实践中积累出来的,李隆给张尚翔指出一百次调查方向,不如让他自己去调查一遍,走过的弯路也是经验,所以李隆才把这个任务交给张尚翔。当然,他同时也会跟进,以防延误调查。 高韵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们把从这三具尸体创口上提取到的微量金属残留送检了。可以确定嫌疑人杀人的时候使用的是含有银、铁和铜的直刃匕首或者短刀,长度40厘米左右。” 韦亦悦问:“普通刀里会有银吗?” “一般不会。”高韵解释说,“目前我们的技术已经可以通过微量分析确定刀具的种类和厂商了[注1]。但咱们这个案子的微量分析却没有结果,推测凶手用的刀不是正规备案的刀具厂制作的。又或者,这么多年以来凶手用的都是同一把刀,时间跨度三十多年,当年制造凶器的那个刀具厂已经倒闭了。” “还有一种可能。”施也补充说,“凶手用的是手工锻制的刀。” “啊?这年头还有手工锻刀?”张尚翔疑惑。 “有。我去年参与了一个案子,凶手用的是自己打的刀。虽然少见,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施也略想了想,说,“麻烦高主任把推测的凶器图发我一份,我找人问问。” “没问题。”高韵答应下来。 卢恺终于找到了他要分享的资料,他把自己的平板接到投影上,介绍说道:“刚才我又看了一眼董飞扬的详细资料,有件事需要引起大家的注意。董飞扬名下有一家建材公司,不止做国内生意,还有出口业务。他的跨境业务主要是出口成品瓷砖到南美地区。而另一方面,他也会从金新月地区进口大理石瓷砖。董飞扬公司进出口的瓷砖,在本地的运输全部是由牛安通的快递公司完成的。” “109案?!”郎月慈最先意识到了卢恺在说什么。 “没错。我怀疑是同一个路数。”卢恺说着就调出了简报,让大家阅读。 那是新中国禁毒史上查获走私海洛|因数量最大的案件,当年海关缉私局在成批量的大理石瓷砖夹层中总共起获了重量超过一吨的海洛|因[注2]。 大理石、瓷砖、海运、进出口。这些关键词凑在一起,让人不得不产生联想。 卢恺说道:“毒品这方面我会继续再跟进调查,有进展我会随时同步给大家。如果董飞扬和牛安通真的是用这种方式来进行跨境毒品交易,那么他们这两个人的危险程度就很高了。” 看大家都没有要分享的事情了,成云霞于是总结道:“施教授刚才分享的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很重要,理解嫌疑人的心理能帮助我们分析嫌疑人的行动。如果有任何新的发现和动态,需要及时同步,也辛苦施教授给出分析。施教授目前给出的侧写很细致了,这几张画像,全都得印在脑子里。 “翔子去查印厂,小昭去交通队,查郭仰宇的车祸。马博,带着小韦一起调查一下本地与藏传佛教相关的组织和新闻,范围可以扩展到省内。小郎听施教授安排。你们调查的时候需要什么权限就跟我说,一切以案子为重。另外,重点关注董飞扬,查他和董时安的所有行动轨迹。这父子俩不一定是万字案的凶手,但肯定跟毒品脱不了干系。盯梢的人到位之后就把郭顺的死亡消息放出去,看他们有没有动作。 “最后,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注意安全,第二随时同步最新情况。我已经申请过临时权限了,这个会议室目前只有咱们能用,资料可以暂时存放在这里,大家出入的时候注意一下就行。没别的事就散会。” 各自领了任务先后离开会议室。郝赫走到郎月慈身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立功了啊,小郎。” “什么?”郎月慈不明所以。 “你让蒋乐闻去查租厂房的学生,还真挖出了个关键线索。” “这算什么立功?”郎月慈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郝赫,“你……你不对劲。你这么夸我,是不是憋着坏呢?” 郝赫拍了一下郎月慈的后脑勺:“谦虚过头就是病!夸你就听着!哪那么多废话?!” “啧……你怎么还打人啊?!” “让你清醒一下。走了!”郝赫说完果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郎月慈眨着眼看向施也,满脸都是不解:“他受什么刺激了?” 施也说:“你发作之后还能冷静下来安排蒋乐闻去调查,并且思路是正确的。他夸你呢。” “啊?” “他知道你有躯体症状,也见过你火力全开时候的样子。”施也端着水杯站起身,也顺手拍了一下郎月慈的后脑勺,“觉醒的狼,你现在归我安排。” 郎月慈看向施也:“教授,是我理解能力出问题了吗?” “大家都希望你能变好,但懂你的人也知道你心理负担重,他们不敢多说也不敢劝。现在看见你恢复到以前那种状态,他们替你高兴,也由衷地欣慰。”施也说完话,也接完水走了回来,他拉开椅子坐下,看着郎月慈,继续说道,“你刚才发言的时候,韦亦悦看你的眼神都变成了崇拜。你用人格魅力征服了所有人,你比你以为的要优秀得多。郎警官,请坦然接受别人对你的夸赞,因为你值得。” 郎月慈用力吞咽了一下,缓缓开口:“那你觉得我现在该做什么?” “接受。”施也笑了笑,说,“我要看晨西案的卷宗。你可以自由活动。” “我给你讲细节。”郎月慈想都没想就直接说道,“我可能会难受,但我更希望能对这个案子再做出贡献。” “好吧。那么觉醒的狼,辛苦你了。” 晨西案作为近十年来代州省内最大的涉毒案件,案卷资料自然也是最多的。那些白纸黑字的故事和人名背后,与郎月慈有着各种各样的关联。施也之前单独看过,也在郎月慈睡觉的时候独自梳理过。但他没有跟郎月慈一同看过,甚至,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做。 在所有关于郎月慈的事情上,施也都不愿去动用自己的专业能力,从最开始,当他选择戳破郎月慈的欲言又止,把问题摆在明面上的那一刻起,施也就已经不再专业。面对郎月慈,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拥有正常情绪反馈的人。 但现在,他必须要和郎月慈一起,重新面对这一切。 晨西案的卷宗、郎月慈和蒋乐闻分别私下调查的资料,以及后来郝赫送来的这几年他们追踪的情况全部摆在二人面前。施也用会议室里空白的白板画了两条时间线,一个是关于万字案,另一个则是以晨西案的开始为开端。 在逐步梳理的过程中,一些之前未曾察觉的细节也被挖掘出来。 万字案在25年前戛然而止,而三年后,郭顺离开晨西村,去往海陆丰。又过了两年,也就是距今二十年前,从来没有离开过代州省的郭利、郭平和郭安三兄弟便开始了毒品生意。 郭顺在海陆丰待了五年,而那五年,正是“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最疯狂的时候。当然,不是所有南下打工的人都会去做坏事。但郭顺,一个与制毒贩毒密切有关的人物,在他的履历中出现海陆丰,这就不能简单地以“巧合”来解释了。 “郭利没有交代他是怎么开始的吗?”施也询问。 “他交代了一个已经被执行死刑的毒贩。”郎月慈简短介绍道,“时间地点和方式都对得上,后来我们还去监狱询问了相关人员,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但具体细节他们也不知道。我们一直都怀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毕竟把事情推到死人身上,横竖就他一张嘴,孤证不立。” “那个毒贩有可能会跟郭顺有关系吗?” “不太会。”郎月慈说,“那人没这个脑子,也没那个胆量,他被抓之后连跟他打过一次照面的人都交代出来了,交代郭顺能让他立功免死,他肯定会说的。我认为那人只是被郭利选中的,可以甩锅的人。” 施也思索片刻,又问:“那你觉得郭利有这个脑子吗?” “没有。”郎月慈回答,“那兄弟三人,如果非要排序的话,我认为年纪最小的郭安是最聪明的,他也确实是核心人物。当年他试图逃跑,是在半路被抓的……” 见郎月慈若有所思,施也追问:“怎么?” 郎月慈抬眸:“郭安交代他是要往海陆丰跑。” “他们在海陆丰真有人脉?”施也快速翻看起案卷。 案卷资料都在郎月慈脑海里,他直接说道:“笔录说他是打算从那边去香港,再从香港离境。” “晨西村是单姓村,他们这个村子整体的生态确实很像博社村的复制品。宗族文化在南方比较兴盛,在北方出现类似博社村的情况并不常见,很难说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郭顺在南方获得的灵感。”施也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而后把手搭在了郎月慈的椅背上,直接换了话题,“食堂开饭没?” “啊?你饿了?” “是你该吃饭了,要不然一会儿胃疼要加重了。” “你那眼睛就是x光。”郎月慈被戳穿之后倒是没否认,他合上手头的资料,扶着桌沿站起来,“走吧,去食堂。” —————— [注1]中国政法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马皑教授曾经分享过,目前的鉴定技术已经可以做到通过微量金属残留确认凶器种类以及生产厂商。 [注2]2009年10月到12月期间,广东海关展开“秋风行动”,破获系列走私案件,在10月9日的第一案中,嫌疑人将大量毒品拆分藏在大理石瓷砖的夹层之中,意图躲过海关检查。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0、第 100 章 二人打完饭找了个角落刚坐下,施也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接着就把屏幕转向郎月慈。郎月慈看完那条消息,说:“要不打电话问问?” “嗯,他让我开完会给他回电话。”施也于是拿出蓝牙耳机,递了一只给郎月慈,然后拨通了语音通话。 “你倒是挺快。”接通电话之后,亓弋如是说。 施也:“刚开完会。你详细说说?” “猜我在哪?”亓弋的声音明显带着笑意。 “你不在家又乱跑……”施也顿了顿,说,“你不会在云曲吧?” “聪明。”亓弋的笑意更明显了,“我来会见钟提。” “你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施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亓弋参与的案件刚刚结束,且不说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这个时候去高海拔地区本就不利于休养;就单说在那鱼龙混杂的边境地区,亓弋这个卧底的身份,对内是功勋,对外就是死敌,有太多人想要他的命了。这个时候亓弋亲自去往云曲,其实是很冒险的行为。 亓弋自然也知道自己情况特殊,于是安抚道:“放心吧,我在付熙办公室。” “啧……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儿?!”电话另一头传来一个有些遥远的声音,“就给你十分钟啊,十分钟之后我回来。” 接着就是关门的声音。 “谢谢付副厅长!”亓弋戏谑地说道。 “你啊,也就这些人惯着你。”施也有些无奈,却又有些欣慰。 “不管他。”亓弋稍稍敛了笑意,说起正事来,“道钦虽然死了,但钟提还活着。他神出鬼没的,没准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我来找他问问。” 钟提曾是亓弋卧底时的“同僚”,此人心狠手辣也异常聪明,作为贩毒集团的核心大脑,他确实有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念及此,施也问道:“有结果?” “有。正好跟你刚才发我的那个凶器画像有联系。”亓弋简短地介绍道,“我虽然一直在葡萄县,但基本都在dk的势力范围内活动,对其他地方了解得不多。刚才我只是简单问了一句,钟提就告诉我了。当年道钦去调查的地方也在葡萄县,但并不属于缅北任何势力范围之内,因为那地方住着的都是藏民。” “藏民?咱们的人?”施也追问。 在西藏解放之前,有一批藏民从察隅走藏缅通道跑到缅北一个在藏语里被称为“囊塔贵”的地方。缅甸政府没有认他们,只是把他们当做流落的难民,限制他们居住在原地,让他们自己在边境附近的山里打猎为生。那些在缅北的藏民还保留着藏传佛教的信仰习惯,有些甚至比现在西藏地区的佛教习俗还要更传统。 介绍过背景之后,亓弋接着说道:“我问了钟提,他说道钦看见的那个场景,有可能是早期流传下来的嘎巴拉,也就是人头碗。道钦家里是汉族,他年纪也不大,没见过解放前的那些法器,所以才会误会觉得是邪教,再加上那些想要回国的人汉语说得差,缅甸语也不会,沟通全是障碍,所以让道钦误会了。” 施也继续提问:“那昨天你说的那个名单,能追查吗?” “付熙去查了。”亓弋回答,“虽然还没查到具体结果,但付熙刚才跟我说,那些人很有可能就是现在藏民称的囊塔归巴,意思是从囊塔贵回来的人。如果当年确认了他们囊塔归巴的身份,就会把他们送回藏区的察隅,他们的根都在那边。如果查到之后就要和那边的部门联系录取口供,这个过程牵扯会比较多,需要时间。另外,我把你发我的图片给付熙看了,他说有可能是藏刀。抛开毒品这部分,只说杀人案,这个凶手画万字符,用金刚橛,这就已经很有宗教意味了,如果说他使用的凶器是藏刀,我觉得也是合理的。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案子会不会牵扯更多的宗教和民族问题?” 施也说:“不会。我们这个凶手没有信仰。而且我问过专家,这凶手用的方法也不是正经藏密或者苯教的,甚至连符合教义暗示和引申的东西都不存在。” “那我懂了,就跟那帮疯子非要学人头祭一样,纯粹拿来主义。”亓弋松了口气,接着又道,“那你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嫌疑人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这也是调查路径。” 施也打趣道:“关于怎么调查嫌疑人,就不用你教我了。毕竟未来你很有可能来当我的学生。如果真有人对这个案子感兴趣,可以让他自己来找我,不用你传话。” “呵。”亓弋漫不经心地笑了声,“我可没打算给你当学生,你这老师嘴太损。好了,再不结束付熙就要进来骂人了,有别的进展我再联系你。挂了。” 电话挂断,郎月慈把耳机还给施也,犹豫着提问:“你们最后在说什么?” 施也:“晋升需要学历,亓弋的经验足够但是学历不够。他要想往上走就得来公大进修班,我有进修班的授课任务。不过看他这样子目前是不考虑了。” “为什么啊?他前途那么好。” “十多年的卧底足以完全改变一个人。他经历得太多了,选择躺平也没什么不好。功勋和荣誉,是奖励,也是托底,尤其对他来说,他能活着站在众人面前,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可以选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组织不会要求他必须燃烧自我奉献生命。”施也凝视着郎月慈,声音放得很轻,但语气却很坚定,“你也一样。” 郎月慈扒拉着餐盘中的菜,淡淡一笑,说:“如果我选择继续前进呢?” “当然可以啊,你有选择的自由。”施也回答,“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想进专案组。” “你说清零计划?”施也歪了下头,说,“这事我说了真不算。” “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第一时间知道我的选择。” “原来这是情侣之间的对话。”施也放在桌下的脚尖轻轻蹭过郎月慈的脚腕,“我记住了。” “嘶……别撩。”郎月慈把双脚收回到椅子下。 施也笑得眉眼皆弯,他端起水杯喝了口水,回归正式话题:“我明天回学校会见到领导,到时候我跟领导汇报一下。” “你还回去?” “毕业典礼我得参加。正好我明天把车开回去,下午坐高铁回来,到时候你接我。” “嗯。”郎月慈答应下来,“要不是有案子,我还真想回去看看现在的毕业典礼跟我那会儿有什么区别。” “其实我更想知道你上学的时候什么样,我回去翻翻以前的照片。”施也饶有兴致地看向郎月慈,“还没问过你呢,有没有校园恋爱?” “没有。”郎月慈很干脆地回答。 施也又问:“那你什么时候确定自己取向的?初中?高中?还是大学?” 郎月慈:“遇见你以后。” 施也挑了下眉,说:“你觉得在我面前说谎能成功吗?” 郎月慈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抬眸看向施也,认真说道:“有动心过,但都没行动过。高中的时候对年级第一有过好感,大学的时候对学长有过感觉,后来就没有了。” “哇哦!”施也八卦道,“看来喜欢成绩好的,也喜欢比你年纪大的。” “但我现在只喜欢你。” “哎呀,我没吃醋,我真的只是好奇。”施也解释说,“我的成长轨迹跟你不一样,从上大学开始,我周围的人就都是比我年纪大的,我没有过跟同龄人长时间合作相处的经验。我带的第一届研究生里,年纪最大的只比我小一岁,但我们之间是师生关系。到了其他地方协助办案,一帮四五十岁甚至临近退休的老前辈都管我叫老师专家,年轻的更是如此,我没法跟他们多说什么,案子结束就告辞,根本交不到朋友。要不是这两年我办的案子多,同龄人也都差不多到了中间位置,我可能还交不到朋友呢。” “你以前的同学呢?我说少年班的那些。” “一半在国外,一半上交国家,为数不多的还能偶尔见面的都是企业高管,人家替我避嫌,轻易不跟我联系。”施也托腮看向郎月慈,“所以啊,我以前是真没动过心。对了,前段时间我回家跟我爸妈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你猜他们什么反应?” “嗯?” “他们俩一致认为我不是个会喜欢人类的人。” 郎月慈被逗笑了:“怎么会?你明明就很正常啊!而且你要是不喜欢人类,你怎么能研究人?” “或许他们觉得一个不喜欢人类的人才能站在完全客观的角度去分析人类的心理?谁知道呢!”施也耸了耸肩,“我家这两位医学专家的脑回路也跟别人不一样,随他们去吧。诶,你那会儿动心有什么行动吗?去操场看打篮球?图书馆假装偶遇?” 郎月慈摇头:“真没有,顶多就是碰见了多看一眼。我那会儿一心就想好好学习,回来干禁毒。我的生活真没那么多故事。” “嗯。其实我也没有。”施也撇了撇嘴,“那咱俩就争取让以后的生活能有趣一点吧。” “会的。有你在,一定会的。”郎月慈语气笃定。 “应该说,是我们在一起,一定会有更有趣的生活。”施也放低了声音说道,“我们会各自有朋友,但我们也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理解、交流、信任与支持,构成了友谊的根基,同样也是保证亲密关系健康持续的必需条件。” “专家就是不一样,谈情说爱都用专业名词。” “去你的!”施也笑嗔道,“你再多吃点儿。” 郎月慈听话地又扒拉了两口饭菜。 身体在做日常动作,但大脑却没停止思索,刚才施也的话给了他一些稍纵即逝的灵感,快速整理过后,郎月慈开了口:“我还是觉得郭顺对杀他的凶手不是单纯出于信仰的臣服。这个嫌疑人要多有人格魅力,才能让这么多人都笃定地信任他?” 施也道:“一部分具有反社会人格特质的人,个人魅力会很高。这个嫌疑人虽然不是反社会人格障碍,但他具有相似的特质。” 郎月慈思索着说:“你刚才说,友情和爱情之中都有信任,可是人要怎么去认定另外一个人是值得信任的?或者怎么去确认一段关系是绝对安全的呢?信任和忠诚我都能理解,但是忠诚到能够坦然去赴死,这么极端的忠诚,仅凭一个人自我神化之后去洗脑其他人就真的能做到吗?之前的某些邪教洗脑,那都是成体系成规模的,有明确层级和很多受众。如果嫌疑人真的有这个力量去洗脑,事情的发展不该是这样。刚才你提到博社村的时候我就在想,博社村和晨西村都是靠亲缘关系来维持一致对外力量的。你说……会不会这个嫌疑人也是出自晨西村?” “你觉得他们有亲属关系?” “我是觉得,董飞扬和年轻的凶手撞脸,应该不是巧合。” 施也跟着思考起来:“很多人是在关系里找确认……可如果有人是在关系里找身份?” “什么意思?”郎月慈疑惑。 “郭利兄弟三人,死缓和无期都没让他们咬出郭顺来,这就是血缘赋予他们的凝聚力。他们没有觉得自己是单独的个体,而是认为他们拧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郭顺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是单纯的执行者,不是单纯的信徒,他们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人的一部分,这是传承,是血脉逻辑!他们还真有可能就是一家人!”施也看向郎月慈,眸光闪动,“你太聪明了!!” “我这就跟霞姐说!”郎月慈说着就去摸手机。 “跟我说什么?”成云霞正好端着餐盘走到二人身边。 郎月慈给成云霞让了位置,并把他们刚才的推测说了出来。 听过分析之后,成云霞拿出手机操作了一番,之后说:“半个小时后户籍科会把晨西村所有人员资料整理出来。” 郎月慈:“谢谢成支。” “行啦,没外人,不用叫官称。”成云霞摆摆手,“我现在体力跟不上,跑不动现场,帮你们协调这些事情还是没问题的。不过当初晨西案的时候就已经把他们整村都查过了,现在再查也不一定就能挖出什么来,你们得有心理准备。” “嗯。我心里有数。”郎月慈点头,而后又对成云霞关切道,“姐,天气热了,得注意防暑。” “放心吧,都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成云霞无所谓地说。 郎月慈皱眉:“都这么多年了,年年都得中暑一两次,你那心脏哪受得了啊!” “唠叨!”成云霞嗔道,“吃饭吧,我没那么娇气。” 施也放下筷子,拿起手机,从手机壳与手机的缝隙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成云霞,说:“成支如果有需要可以加一下这个联系方式。” “这是……?”成云霞接了过来。 施也:“我爸是心外的大夫,这是他的工作账号,目前是学生在打理,专门负责跟患者沟通。您把过往病历和目前情况发过去就行,我会跟我爸打个招呼。” “协和心外的专家。”郎月慈立刻补充,“专家号,可贵了,霞姐你别浪费资源啊!” 成云霞看着名片笑了笑,说:“好。不能辜负施教授的好意,也谢谢小郎一直想着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1、第 101 章 次日,调查仍旧在继续,施也则“忙里偷闲”回了学校。 在大礼堂的仪式结束之后,施也就被洪刚叫回办公室。但是这次洪刚甚至都没进门,只是把施也送到门口就离开了。施也站在门口深呼吸了几轮,才敲门走进去。 立正敬礼后,施也规矩地站在一旁。此刻坐在办公室里的,就是副部长兰正茂。 “最近辛苦了。听洪刚说你前段时间还病了?”兰正茂问。 施也回答:“谢谢领导关心,只是普通感冒。” “确定?不是心肌炎吧?” “呃……不是。肯定不是。我现在已经好了。” “行了。坐下说吧。”兰正茂抬手示意,秘书很快就在施也面前放了杯水,然后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等房门关上,兰正茂轻轻抬了下下巴,说:“知道你忙,所以我来见你。” “领导……您别这么说……” 兰正茂向后靠在椅背上,淡淡道:“本来毕业典礼我不用参加,说是为了你特意来一趟也没毛病。说说吧,容新那边什么情况。” 施也于是汇报起来:“杜君衡杀妻案和苗家灭门案都已经完成,杜君衡案在等待送检,苗家的案子预审还在进行收尾工作。剩下的几起命案都是疑似万字案,现在正在并案调查,目前在逐步缩小嫌疑人范围——” 兰正茂打断道:“这儿没外人,不用说废话,直接告诉我你的推断。” 施也咽了下口水,回答说:“二十五年前万字案的凶手在作案后留下dna成为他行为的转折点,在那之后他外逃隐匿,极有可能还整过容。外逃后他开始接触毒品买卖,用二十多年的时间建立了一个制毒贩毒的集团,并炮制了晨西毒案。” 兰正茂提问:“为什么还会出来杀人?” 施也:“因为他的系统出现了错误。他在清除错误因子。” “现在呢?你认为清除干净了吗?” “目前表现出来的状态是清除完了。” 兰正茂沉吟片刻,道:“再过几年,就算抓着他也判不了了。” 施也:“不会。我认为很快就能抓到。他在衰老,而我们在进步。” “不错。你的决心很大。”兰正茂赞许地看向施也。 施也愣了下,试探着问:“呃……领导?我是不是又被您诈了?” 兰正茂终于露出了笑容,他道:“你状态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 施也用力吸了一口气,而后重重呼出,明显有些挫败。 兰正茂笑意更浓了些:“最新的进展我一直在关注着,方向没什么问题,侦查力方面也还可以,至于速度和效率,不用太过强求,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万字案积压了二十多年,距离首发案过去了三十多年,这中间有太多错过和遗憾。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你这一代人的责任。就像你说的,我们始终在进步。” 施也颔首:“我明白,我能调节好。” “我说的不是这一个案子,是以后的专案组。”兰正茂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继续道,“清零计划面对的都是像万字案这样的积案。有些案子能破,有些案子破不了。时间带给我们的是进步,但同时也湮没了许多证据。很多时候我们会说,要是当年的案子放到现在绝对能破,但案发时候没有监控、没有dna技术、没有现在这么先进的痕迹检验手法,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清零计划不可能达到侦破率百分之百,甚至有可能连一半都达不到,专案组的成员都是跟你年龄相仿的年轻一代,他们从警之初就被‘命案必破’这四个字勒着,同时享受了太多科技进步带给他们的便利,即便他们心理素质过硬,能够吃苦能够钻研,也不一定能坦然面对这种破不了案的挫败。所以,我让你加入专案组,不仅是为了从心理上分析和突破嫌疑人,还为了组员们的心理健康。” “领导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施也回答。 兰正茂摆了摆手:“还是那句话,不要给自己上压力,你做得了就做,做不了有我来给你兜底。” “您……亲自负责?” “对。行动总负责人就是我。”兰正茂意味深长地看向施也,“你认为我会甩手不管?” “没有!”施也立刻否认。他确实没觉得兰正茂会不管,但他也没想到兰正茂会亲自来当这个负责人,毕竟这个级别领导,只是行政工作就已经能让他们忙得不可开交了。 兰正茂说:“我一力主张重启调查,不是因为我要政绩,是因为每个案件后面都是人命,都是尚未送达的公平与正义。我都这岁数了,有没有政绩对我来说没意义,但案子破不破,对被害人的家属有很大意义。否则,杜君衡和他妻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了。” “您还真是一直关注着啊……”施也低声道。 兰正茂:“是你之前当万字案汇报给我的,怎么现在还怪我太关注了?” “没有!我绝对没有质疑领导的意思!” “行啦,小施,我不吃人。”兰正茂笑着说,“我是骗了你几次,那也不牵扯利益交换,都是为了案子,对吧?怎么还这么记仇呢?” “我没记仇,我就是郁闷。”施也瘪着嘴说。 兰正茂说:“目前为止你需要打交道的领导,不会有再比我等级高的了,你这点儿能力足够对付他们了。要真是对付不了的,可以把我抬出来,我给你兜着。这行了吧?” “这可是您说的。” “对。我说的。有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可以找我。”兰正茂身体向前,手臂撑在桌上看向施也,“说完公事了,现在说点儿私事。” “什么私事?苏行需要我帮忙?” “他挺好的。他要有事会直接找你。我是说你。”兰正茂抬起手指,隔空指了一下施也胸口的位置,“去协助办了个案子,把自己搭进去了吧?” “……”施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间没能给出回答。 兰正茂倒是没追究施也的沉默,只是幽幽说道:“你这一下啊,得让多少憋着把闺女嫁给你的老同志们失望啊!还好我只有一个儿子,我早就没指望了。” “我……” “逗你的!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禁逗啊?!”兰正茂笑着摇了摇头,“说说吧,什么情况?” “您想知道什么情况?”施也摸不清领导的意图,只好直接问了出来。 兰正茂:“他调任市局之后人际关系为什么不好?” “这您也知道?”施也都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杜君衡案结案的庆功宴上他被阴阳怪气了多少,你学生回来全跟洪刚说了,洪刚就原封不动地告诉我了。”兰正茂说,“洪刚是真在意,但你的态度模棱两可,弄得他到我这儿来反反复复的,一会儿是这人绝对能用,一会儿找借口让我缓缓再抽调,我当然想知道原因了。晨西案给郎月慈留下了影响,但这影响与他在市局的人际关系应该没有太大联系吧?” 施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这是两个课题,只是这两个课题中间有关联。他在市局的人际关系主要是他调任前后省厅与市局之间博弈造成的。” “一个不太有领导能力的领导,一个安插的关系户,一个不甘心的老队员,还有隔壁支队时不时来提醒着刑侦是捡了漏。”兰正茂挑了下眉,“再加上他本人在晨西案之后心理出现问题,不愿意再去过多地与队友建立深入的信任。我总结得对吗?” 施也默默点了头。 兰正茂语重心长地说:“小施,你还是不相信我。这些话有什么不能说的吗?非得让我说出来,这样你就没责任了?我都说了这是私事,关起门来聊的私事,有什么可顾虑的?” 施也低头看着自己合握的双手,嘟囔着说:“我不敢评价领导。弄得好像我在告状似的。” “你少告状了?当初谁跟我说廖一续快疯了,付熙也快扛不住了的?那俩厅长让你说得跟担不住事的毛头小子似的。别跟我演了!不就是因为你把自己搭进去了,怕自己说话不再客观公正吗?”兰正茂用食指戳了两下桌面,“关起门来,这是私事,你客不客观我自有判断。而且最后拍板做决定的是我,出了事也是我负责,你说就是了。” 施也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这才说道:“目前万字案与当年的晨西案存在纠葛,从我的角度来看,如果万字案能够侦破,郎月慈的状态会有很大好转。创伤会依旧存在,但我认为不会比现在更差,准确说,他现在已经在好转了。容新市局的人际关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影响他心理状态的原因,这几年他避免回到容南区,与过去的同事也刻意减少联系,这是他的回避,是他在自我保护。但他还在容新,而且容新市局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过去,他其实时刻面临着再创伤化的环境。如果他能暂时离开,我有信心为他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稳定的框架。而且,他明确向我表示过想要参加专案组的意愿。” “好。我知道了。”兰正茂点点头,“以后咱们的沟通就保持这样。你不用躲着我,我也不会真的坑你,我坑我儿子都不会坑你,放心吧。” 施也没忍住笑了一下,旋即又抿嘴止住笑意,说道:“您还真是往死里坑您儿子。” “亲生的嘛,坑起来没负担。”兰正茂玩笑道。 “那……您不会把他坑进专案组了吧?”施也试探着问。 兰正茂很认真地回答道:“没有。这次抽调的都是不承担领导责任的业务骨干。不过如果有待破案是霁州那边的,肯定也需要当地配合工作。” 施也又问:“那如果郎月慈加入,我们需不需要避嫌?” “你是坐镇的专家,他是负责调查的行动人员,不影响各自工作的情况下不需要回避,只要别满世界宣扬你俩的关系就行,而且你俩能同时在一个案子上的几率并不大。你承担得多些,涉及专案组成员的事情,注意保密原则就可以了。” 施也不解:“呃……我该怎么理解?” “他只需要知道他手头负责的案子,但你会知道专案组的所有案子,以及专案组所有成员的详细情况。如果能通过心理评估加入专案组,他会与其他组员一起深入某一个案子。”兰正茂顿了顿,说,“你不会以为专案组只有一个组吧?” “我脑子抽了。”施也捂脸说道。 兰正茂笑道:“我可是在全国范围内抽调业务骨干!要是只有一个组我直接从部里拽几个人就行了。小施教授,你是不是真把我们当草台班子了?” “我错了领导。”施也垂着头说。 兰正茂看着施也这模样,轻轻一笑,说道:“专案组成员的信息我会发给你,你抽空看一下,你等我消息,下周需要你回来一趟做个评估,看目前的分组是否科学合理。” “好……诶?”施也抬起头来,“领导?您又坑我?!这怎么也是我的任务啊?” 兰正茂笑吟吟地说:“专案组都是人才,人才都有傲气,分好组才能让他们用最短的时间磨合好。专业的事情需要专业的人来做,小施教授,你责无旁贷。” “我!”施也一口气哽在喉咙,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找晏阑告状去!” 兰正茂挑了下眉,反问:“你觉得找儿子告老子的状这事合理吗?” “您不能拿我当猴耍啊……”施也颓然道。 “那肯定没有。”兰正茂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施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如果万字案那边实在走不开也没关系。我需要你来做不代表你必须要做,凡事都可以商量。” “我没觉得可以商量……”施也重重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兰正茂,“领导,我……能求您件事吗?” “你说。” 施也酝酿片刻,下定决心,说:“不管郎月慈能不能加入专案组,我都希望组织给他提供一个工作调动的机会。” 兰正茂面色沉静,表情和动作都没有丝毫改变,回答道:“你回去跟他聊一聊,看他的意愿。如果他确实想调动,你再跟我说。当然,你也清楚,如果他能进入专案组,未来的调动会更名正言顺一些。”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2、第 102 章 接近傍晚时,郎月慈在车站接到了施也。施也当天往返没带行李,但此时手上还是多了两个袋子。他把其中一个袋子递给郎月慈,说:“门钉肉饼,还温着,可以直接吃。” “我的天,你还特意跑了一趟?” “顺路。”施也接着又晃了一下另一个袋子,“还有稻香村的点心和粉肠,都是你爱吃的。” “我就随口一说。”郎月慈捏了下施也的手,“辛苦你了。” “我这个跑腿还满意吗?”施也问。 “满意!非常满意!”郎月慈揽住施也的肩膀,低声说,“谢谢我的教授。” “你的教授今天快被噎死了。”施也撇了下嘴。 “你不是去见领导了吗?” “兰部长就是在逗猫。我很绝望……”施也挽着郎月慈,加快了脚步,“上车跟你说。” 回到车上,郎月慈一边吃着还热乎的门钉肉饼,一边听施也讲述跟兰正茂的对话。听完之后,郎月慈笑得几乎合不拢嘴,他说:“我都能想象你当时的表情。是不是憋疯了?” “真的憋疯了。”施也十分无语,“真的是……一个套接着一个套。我当时特想找个地方嚎两嗓子,太难受了。” 郎月慈揉了两下施也的头:“我觉得领导是真的喜欢你。他那个状态感觉特别像逗孩子呢。” “但我很憋屈啊……”施也拉着郎月慈的手说。 “他或许就是不想塑造一个刻板印象的威严领导的形象。我对兰部长的履历略有耳闻,他是正经搞刑侦出身的,他在刑侦局的时候都还亲自跟案子,说不定他也不喜欢那种官话套话,就是在用这种方式逗你,不让你跟他太公事公办。” “这倒是。”施也说,“他一般关起门来说话的时候就跟家里长辈似的。可他毕竟是领导。” “你认识他儿子?那你要是把他当成朋友的父亲呢?” “我试过,很难。毕竟我是先认识他后认识他儿子的。”施也叹了一声,“算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好歹我这次进步了,能稍微挣扎一下了。” “你真的挣扎成功了吗?最后不还是答应他要回去帮忙评估。” “我挣扎的不是这个。”施也捏了一下朗月慈的手,等他看向自己,才说,“我找领导走后门了。” “啊?” “我找他要了个调动的机会。”施也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替你要的。一个小时的高铁再方便也还是不如同城。我知道谁都不愿意离开家,你的家人朋友在这里,我的家人朋友在北京,我们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妥协。如果你不想离开家,我们也可以继续这样,反正我平时下班开车回家也得一个小时,回你家的话多二十分钟还不堵车,也不麻烦。只是我想给你留一个可能的机会。” “我可以。”郎月慈直接说道,“你的工作基本没有调动的可能。而且人往高处走,你都已经在高处了,肯定是我追着你走。哪有把你拽下来跟着我的道理?” 施也问:“你不觉得我太自私吗?” “如果你这算自私,那我希望你再自私一点。”郎月慈抬手把施也拢进怀里,拍着他的背说道,“你在为我们的以后考虑,我都明白。不过,如果这样的话,我更想加入清零计划了。” “嗯?” “如果能参与进去,能侦破积案当然重要,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履历上的一笔。有了这个,在调动的时候,领导也应该更省力一些,毕竟我也不想顶着个关系户的名头,过得像韦亦悦那样。” 施也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郎月慈。 “怎么了?”郎月慈不明所以。 施也愣愣地说:“我好像又被领导算进去了……” 施也的复述让郎月慈笑弯了腰,他伏在方向盘上笑得几乎说不上来完整的话。直到笑得累了,郎月慈才重新靠回到椅背上,他攥着施也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好了好了,领导说的也没错嘛,别生气了。” 施也扶额道:“我真的,一见到兰部长我脑子基本就不转了。什么防御机制都开不起来,纯被他带着走……” “也证明你信任他吧。”郎月慈说,“其实领导说得也没错,而且他很坦诚,确实有这个履历更方便调动,是你自己没意识到。” “问题就在这儿啊!我面对别的领导都能转得过来,但唯独面对兰部长,我就卡住了,大脑宕机,完全启动不了。”施也越说越激动,侧了身对着郎月慈,“你说,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吗?能被专案组抽调上来的,那都是各地推举的优秀人才,不少都是储备干部。等专案组完成任务解散,这些人回到本地,要么升待遇,要么升级别,要么就是直接进班子当领导。那部里觉得好的想留下,自然也能顺理成章地留下。这事我明白啊!而且我本来就知道是这个路子。你说我怎么到了兰部长面前就全忘了呢?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谈条件,结果谈了个寂寞……” “也不算,毕竟我还是有可能进不了专案组。而且你现在提了,领导算是提前知道你有这个想法了,以后或许会有考量的。”郎月慈捏了捏施也的脸颊,“好了,不生气了,最起码你迈出一步,敢跟领导谈条件了,还是为了我,我很开心。而且,能看到你这么生动的一面,我更开心。” “我决定在家里养盆兰花,没事就剪它叶子!”施也赌气道。 郎月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捧住施也的脸揉了两下:“我的教授,别生气了,你要真养盆兰花没事就剪叶子,万一哪天让他儿子看见,那多不好?领导不会没事往你家跑,那朋友之间串个门还是很正常的吧?” “那不至于。兰部长坑他儿子坑得更狠。”施也用力呼出一口气,平复好心情,拉住郎月慈的手说道,“其实领导根本就不是会走后门的人,要不然他儿子也不至于还在地方上当个小支队长。我觉得他应该是想告诉我,让我想办法帮你进入专案组,走那条名正言顺的路吧。” “我觉得你的前额叶皮层开始工作了。”郎月慈说。 施也撇了下嘴,说:“确实。现在大脑重启成功。” “反正你过几天还要回去做那个评估,要不你到时直接问他是不是逗你的。” “我确实打算问一问。”施也拉下郎月慈的手,“开车吧,再停一会儿停车费又要翻倍了。” “花这十几块停车费能看到这么生动的爱人,值了。”郎月慈说着就伸手帮施也系好安全带,“坐稳,咱们出发。” 二人回到市局,刚进入会议室,就见张尚翔在侃侃而谈,留心一听,很快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通过一整天的调查,张尚翔成功地把所有线索串联起来。遗留在现场的那张纸上的几个字虽然有不同的来源,但最终通过交叉比对,在本地只找到了一家广告公司最可疑。 “千里画卷广告公司承接了不少政府项目,有自己的印厂,在案发这段时间内能够集齐所有材料。”张尚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圈了一个名字,“这个公司有一个挂名的艺术总监,是董时安。” “漂亮!”马博不由得拍了下手。 “但是,”张尚翔看向马博,强调说,“我看过他相关的监控视频,他走路时候跛得很严重,是明显能看出腿脚有问题的那种。而且他很瘦弱,真的不符合凶手的画像。” 马博提醒:“他或许没杀人,但不能排除他跟毒品的关系。” “噢!对!”张尚翔回到会议桌旁坐了下来,“我老是把这两件事混在一起。” “准备批捕!”李隆跑进办公室说道,“刚得到消息,董飞扬买了今晚的机票去香港,他要跑。成支正在协调,收拾一下,咱们去机场。” “李副!”郎月慈打断道,“还得拨一组人盯住董时安。” 李隆脚步一顿,立刻安排道:“行,那就你带一队人去。” 施也提出同行的要求,不出意外被成云霞和李隆一起拒绝了。知道他们的好意,施也没多坚持,留在会议室与成云霞一起,一边看实时同步,一边整理资料。 成云霞的心脏状况已经不支持她长时间出外勤了,所以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后方进行指挥。 施也倒了杯水送到成云霞面前,成云霞接过后说道:“多谢施教授,我已经跟你父亲联系上了。” “之前是怕冒犯,所以只给了名片。” “我明白。毕竟你也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跟小郎一样讳疾忌医,对吧?”成云霞淡淡一笑,“小郎最近好了不少,我得谢谢你。” “这是哪的话?”施也轻轻摇头,“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 “案子是分内的,但小郎的个人状况是额外的。”成云霞说道,“我听领导说清零计划已经启动了,小郎那边,上面有安排了吗?” “暂时维持原状,等这个案子结束再说。”施也坦白道,“清零计划我已经告诉他了,他自己有这个意愿,但最终去留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我就不操心了。”成云霞抿了口杯子里的水,又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是说了出来,“又快到七月份了。施教授,我有个不情之请……” 施也早已明白,他直接说道:“我知道,7月4号。成支放心,我之前看案卷的时候就记住了。” “多谢你。”成云霞轻轻点了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目前手头的资料上。 三年前,收网行动定在7月4号,代号就是“七零四扫毒行动”,那也是爆炸发生的日子。在爆炸发生之后,非官方场合大家都默认用“晨西案”来代指,因为明确带着日期的代号,无法避免地会让人想起那场爆炸,想起牺牲于7月4日的那19名烈士。 晚上十点,随着一声“抓了”通过频道传来,施也悬着的心松了下来。成云霞则安排人去接替郎月慈继续盯梢。 即便是这样危险概率极小的抓捕行动,李隆和成云霞也还是在避免让郎月慈参与。怕他在现场听到看到什么,怕他应激,又或者怕他失控。这些都是理由,但在某种意义上,也都不是理由,因为郎月慈并不需要。 好心给出照顾的领导没有错,郎月慈也没有错,就是因为这样的安排之中没有任何错处,郎月慈才会更加难受。 两年多以来郎月慈不停在内化这种“好心”,让他在创伤之后原本就不稳定的状态更加雪上加霜。这也是施也跟兰正茂表示,市局内部的人际关系也在影响着郎月慈的原因。 温柔的照顾也会变成刺向创伤者的刀。 每个人都在照顾郎月慈,反倒把他困成了一座孤岛;而那个性格不讨喜,既自卑又自负的韦亦悦,却是架起孤岛与外界沟通的桥梁。 最开始靠近的时候,施也还曾劝过郎月慈不要再放纵韦亦悦,但随着了解深入,他再没有提过这件事。韦亦悦长记性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施也意识到了韦亦悦在“维持郎月慈周围系统正常运转”这方面的作用。 郎月慈自己的状态在拉扯中平衡,他周围的环境也在拉扯中达到了平衡。 好精妙漂亮的一个系统。 如果不是亲身参与进来,施也很有兴趣把这样一个包括群体动力学、心理防御机制与社会认同理论的案例继续研究下去,没准还能做个团队合作相关的课题。但可惜又庆幸,施也参与了进来。 失去了一个典型的课题案例是很可惜,但拉住了一个即将坠落创伤深渊的郎月慈,同时收获一段爱情,这更是值得庆幸。理智如施也,也不得不感慨命运的安排。 “施教授也在啊!”高韵的声音把施也从思绪中拽出来。 施也颔首:“嗯,在等消息,高主任有新发现?” 高韵回答:“新设备到了,刚跑出数据来。对了,听说是施教授特意要求先给我们的,正好谢谢您。” “都是为了案子。”施也说,“而且也不是我的功劳,要谢就谢郎月慈吧,是他找了外援。” “那就一起谢。”高韵客套了一句,接着把手中的文件夹送到了二人面前,“成支,施教授,这份结果有点儿吓人。关于冰|毒‘粉笔’,之前我们做gc-ms检测中标记为未识别杂质峰值的,实际上就是an-1。” 施也看不太懂报告上的峰值数据,但这个结论他还是听明白了。他看向高韵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几年前的‘粉笔’里就已经有了an-1?” “是的。”高韵解释说,“三年前收缴的集中销毁了一批,但省厅留了样本。我做过比对了,牛安通死亡现场的和三年前晨西案收缴的那批‘粉笔’是同源,包括前几天送来的,金水村那个香炉里残留的‘粉笔’中,也都有an-1。” 施也思考片刻,提问说:“我记得郎月慈说过,这个an-1是氨法制备的合成物,那‘粉笔’却不是。如果‘粉笔’里掺杂了这个,闻不出来吗?” 高韵回答:“是量的问题。‘粉笔’里的an-1含量很少,郎哥就算嗅觉再灵敏,也毕竟是人,人类嗅觉受体数量就那么多,这种含量几乎没可能被人类的嗅觉受体捕捉到。最近找到的大量an-1是纯度很高的稳定成体,所以才会有氨水味道。” 施也缓缓点头:“明白了,抛开剂量谈毒性无意义。” “是这么个道理。”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3、第 103 章 董飞扬被带回市局后没多久,郎月慈也赶了回来。已是深夜时分,成云霞做出安排,当然,这安排中不包括郎月慈和施也。 郎月慈早已习惯,他没多争取,带着施也离开市局回了酒店。 一夜安眠,早起后施也照常去跑步,回到酒店后却见郎月慈还没醒来。施也看了眼表,时间来得及,于是就先去冲了个澡。 等施也换好衣服出来时,郎月慈已经醒了,他呆愣地坐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前面的墙,两只手则紧紧抓着枕头。 施也走到床边,轻柔地掰开郎月慈的双手,挪开枕头,给了他一个拥抱。 短暂的僵持之后,郎月慈似乎是终于放下心防,他伏在施也肩头,闷声道:“我梦见我爸了。” “你很久没梦到他了?”施也拍着郎月慈的后背问道。 “嗯。这几年全是晨西案和我在大队时候的同事。”郎月慈用力箍了一下施也的腰,用撒娇的语气说着哀求的话,“教授,帮我解解梦吧……” 施也沉默片刻,温柔而平和地说道:“在你的成长过程中,那些由你父亲牺牲带来的额外的负面情绪一直缠绕着你。失去亲人的悲痛是属于你和你母亲的,而那些额外的恨意与不甘,虽然不该你承受,但也实实在在地被你接收到了。” 之前的几次自我剖析,郎月慈都提到了郎恒遗体告别现场的氛围。那就是不该被郎月慈承接到的。那时他还太小,在连“失去”都无法完全理解消化的年纪,却被迫盛纳了更多的,属于成年世界的复杂的情绪。 施也拍着郎月慈的背,安抚道:“其实,梦见你父亲,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郎月慈没有回应,只是把施也抱得更紧了。 施也停顿片刻,接着说道:“梦会在你不设防的时候,把一些压在心底的东西重新摆出来。以前是晨西案的爆炸和你失去的同事,那些是你最近的创伤。而这次,是更深处更久远的,你父亲的牺牲,这个在很早就形成的创伤,或许是很多事情的起始。” “是。就是根源。”郎月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施也道:“这是好事,月儿,你的安全感在提升,所以你的潜意识放松了封锁,创伤根源才会得以冒头,你才会梦到你的父亲。” “是你让我有了安全感。”郎月慈有些哽咽。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我可没办法在咱们俩的关系里当一个完全中立的旁观者。”施也用轻松的语气安抚着郎月慈的情绪。等郎月慈的呼吸平静下来后,施也才继续问:“想告诉我你具体梦见了什么场景吗?” 郎月慈闭上了眼。 梦中纷乱复杂,关于梦境的记忆也在缓慢消散。勉强还能抓住的记忆中,是阴沉沉的天色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路。 梦中的郎月慈穿着异常沉重的特训装备,全副武装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就在他试图弄清自己身处何处时,一个身穿旧式铁灰色执勤服的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二人只有咫尺距离,郎月慈却迈不开步,而在逆光之中,那人的面目也模糊不清。但郎月慈就是知道,那是父亲。他想叫一声爸,却连嘴都张不开,他发不出声音做不出动作,只能站在原地。 逆光之中,郎恒抬起手摸到了郎月慈的胸前。郎月慈想要去看,却连头都低不下。但他知道,父亲摸的位置,是自己的警号胸牌。下一秒,郎恒收回手的同时,郎月慈身上的千斤重担骤然消失。 他立刻低头去看,自己的警号还在,而父亲手中,则握着另一个胸牌。 “爸……”郎月慈终于出了声。 然而,随着这一声呼喊,沉重的乌云也在同一时间失去承载里,暴雨倾盆而下。 郎恒的身影在雨幕之中消散,耳边的雨声却越来越清晰。 郎月慈睁开眼时,听到的是从远处传来的水声,那是施也在隔壁套房卫生间洗澡的声音。 “原来是我吵醒你了。”施也说。 “不是。”郎月慈喉咙发涩,这两个字甚至转了调。他清了下喉咙,继续说:“我爸拿走的是他的胸牌。” “你们俩警号一样。”施也说。 “他拿走的是金属的,我身上留下的是魔术贴……” 05年之后,除常服以外,执勤服和衬衫上的警号胸牌都换成了更轻便的魔术贴。在郎月慈的梦境中,父亲穿着铁灰色执勤服,而那套执勤服配备的就是金属警号。 施也愣了一瞬,也明白过来,他用力回抱郎月慈,把二人之间最后一丝缝隙填满,说道:“月儿,你开始把你自己放进你的人生里了。” 这句话很绕,但郎月慈听懂了,他问:“我爸……带走了我的负担,是吗?” “是你潜意识里想要放下子承父业和改变结局的责任了。”施也的声音更加温柔缱绻,“你父亲的牺牲是命运强加给你的,但此刻,你的潜意识想要选择不再做继承警号的烈士子女,而是做你自己。所以,你在梦中主动重构,让你的父亲摘走了他的胸牌,也解除了你身上的重担。” 相拥着沉默片刻,郎月慈用力呼出一口浊气,他松开怀抱,与施也四目相对。 施也抬起手刮了下郎月慈的鼻尖:“你哭得还挺好看。” “……”郎月慈有些哭笑不得,情绪倒是真的刹住了车,他哽了一下,说,“胡说什么呢?” “眼睛鼻尖都红红的,可怜小狗。” “我怎么降级成狗了?” “狼是犬科啊,没毛病。”施也捧住郎月慈的脸,轻轻蹭了下他的鼻尖,“在外面是狼,回了家就是我的小狗。” “那你回了家就是我的小猫。”郎月慈说着就翻身把施也压在了床上,没有过多动作,只是埋在他的肩窝里,“别动,让我吸一口。”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郎月慈稍稍抬起头来,他蹭到施也耳边,呢喃着说了两个字。 施也瞬间红了脸。他坐起来用力揉了两下郎月慈的头发:“赶紧起床!要迟到了!” 郎月慈跟着坐起来,在施也耳边再次念出那两个字,而后心满意足地起床去洗漱,留施也一个人在床上红着耳根回味着那个亲昵的称呼。 有一个人按照学校作息的好处就是,即便早起耽误了这一会儿,俩人也仍旧没有迟到。 二人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张尚翔也刚到,他一脸疲惫地打过招呼,然后半坐半趴地赖在办公桌上,幽幽地说:“困麻了……” “你不是没审吗?”郎月慈问。 “我昨天失眠了。”张尚翔打了个哈欠,“奇怪了,我从来都是倒头就睡的,昨晚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案子线索,到后来都开始胡思乱想了,我最后一次看手机是早上4点46分!我都要疯了!” “那你琢磨出来什么了?”郎月慈又问。 张尚翔撑起头来,说:“没有啊……就是琢磨了一宿什么都没想出来,更闹心了。” “白天抽空去休息室眯一觉。”施也说道,“你得补觉,不能仗着年轻就不当回事。” “嗯,我等撑不住了就去睡。”张尚翔回答,“夜班跟失眠感觉真不一样,下夜班我能生龙活虎的,可昨天失眠差点儿熬穿之后,我感觉自己快成丧尸了。我现在是真佩服那些失眠的人了,失眠第二天还能正常工作的那都是神人啊……” “什么事都是习惯成自然。”郎月慈抓了块巧克力扔给张尚翔,“失眠习惯了身体自然也能适应,你这是突然来一次所以难受。” “谢谢郎哥。”张尚翔懒懒地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巧克力,说,“郎哥,要照你这么说,那董时安都瘸了快六十年了,他会不会也是习惯了?” “他或许习惯自己身体的状况,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郎月慈卷起桌上一张广告纸拍了一下张尚翔的头,“不要臆想。” “我昨天晚上就这样,一会儿是命案,一会儿是毒品,脑子里都乱套了。好不容易睡着了还做梦,梦里是抓捕行动。”张尚翔拿下自己头上的广告纸放到一边,“郎哥,救命啊……” “喊我没用。”郎月慈笑着回道。 高韵敲门送来检验报告,昨天抓捕董飞扬之后立即取了dna样本进行比对,结果证实与当年万字案凶手留档的dna不匹配,也不存在父子关系。 这本来就是预期中的结果,所以并没有给大家带来太多的挫败感。韦亦悦离门口最近,于是主动去接过报告,转身问道:“施教授,这报告您要归档吗?” “放会议室吧,一会儿我去整理。”施也回答之后又看向高韵,“麻烦高主任了,别忘了电子档。” “已经上传了。”高韵回答,“没别的安排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韦亦悦骤然提高音量,目光却盯着张尚翔手中的广告页,他停顿了一瞬,接着转头看向高韵,“高主任,常规的比对能看出y染色体吗?” “啊?什么意思?”高韵一时没能理解。 “y染色体!白银案那个y染色体!董飞扬跟凶手存不存在同一父系关联?” 高韵眨了下眼,一把夺过韦亦悦手中的纸质报告:“我这就去做!” “行啊你,长脑子了?”徐圣昭调侃道,“这要是比出来,你还真就立功了。” 韦亦悦竟然难得露出几分局促,他拽了下衣服,说:“是翔子手里那个广告页提醒我了。” 张尚翔听言坐直身体把广告页拿起来,原来,那正是前几天调查取样时留下的,董时安所受聘的广告公司做出来的宣传品,在广告页中间有一个硕大的字母“y”,也难怪韦亦悦看见能想到y染色体了。 “他们长得这么像确实有可能是亲戚,但之前我筛选过晨西村的非郭姓户籍信息,没查到跟姓董的有关联。”徐圣昭扒在挡板上说,“董时安家族的户籍信息也没发现跟姓郭的有联系。” 郎月慈补充:“郭顺和他三个弟弟是同胞,他们的父亲郭建设在郭顺20岁那年就去世了,当时兄弟中最小的郭安才9岁。他们的母亲胡凤英去世得更早,在生完郭安之后第三年就没了。胡凤英是本地人,我查了胡家人的姻亲和户籍信息,没有姓董的。” 施也思索着说:“郭顺比郭利大三岁,也就是说郭建设去世的时候,这家人只有郭顺成年了。如果真的是以家族宗族维系的……他们四个是怎么成为全村话事人的?” “钱。”郎月慈说,“以前晨西村很穷,郭顺带着他们做毒品生意,让全村人都挣到钱了。晨西村其实没有特别浓烈的宗族意识,村内能够达到像博社村那样程度的,主要还是郭顺兄弟四人和他们的堂兄弟,村里其他人更多还是为了钱。” 张尚翔看了一眼郎月慈,直接抢了话:“其实不止晨西村,容南区那边一直都挺复杂的,因为区域规划太大了。晨西村和周围五个村都是后来规划的时候新加入,虽然容南区经济先行区,但也不是说所有街道村镇都特别富。我记得我小时候还听我爸妈说过‘晨不走西,夜不往南’,说的就是还没归入容南区时候的晨西村。” 郎月慈当然明白张尚翔这是在避免让自己来提起容南区,他又给张尚翔拿了块巧克力,接着说道:“你还知道这话?我爸那会儿倒是经历过这一段,不过我在容南区的时候已经好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那会儿晨西村已经‘先富带动后富’了。” 听到这话,张尚翔手中的巧克力都差点儿掉了。而徐圣昭表情几乎凝固,尴尬地说道:“呃……郎哥……你这话太地狱了……” “行啦!”郎月慈笑了笑,“没什么不能提的,你们俩弄得比我还敏感,真不至于。” 马博这时走进办公室,恰好缓冲了屋内的尴尬,他把文件夹扔到自己桌上,拿着杯子走到饮水机旁边,一边接水一边说:“这姓董的就是个滚刀肉。” 这话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郎月慈询问道:“他交代什么了?” “交代认识朱跃嵘,没了。”杯中水很快接满,马博喝了一大口水,接着说,“他试探咱们呢。不过没关系,老陈说交给他,正好让他手底下的新人练练。怎么样?你们有什么进展?” 徐圣昭简单把刚才讨论的内容告诉马博,马博略一点头,道:“还是得继续找证据。”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4、第 104 章 施也没有打算太早去接触董飞扬,所以这一天他的主要工作就是整理目前已掌握的所有线索,并且对已完成的审讯进行复盘。 一方面是大家都各有工作方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其他人对施也始终抱有一种看待外来专家的态度,所以这一天更多是时候都是郎月慈和施也在会议室,其他人只是在有事的时候才会进来,而且是快进快出,基本不会过多停留。 夜幕早已降临,当陈奥奇送完最新审讯笔录离开之后,郎月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询问施也打算什么时候下班。 “看完这个吧。”施也说。 听到答案后,郎月慈直接伸手拿过施也面前的笔录。 施也不解:“干什么?” “我看文字,你看视频。”郎月慈回答,“我觉得这样效率高。” “这倒是。”施也没坚持,让郎月慈拿走了笔录。 从昨晚被抓到现在还没到24小时,一共对董飞扬进行了三轮审讯,根据笔录来看,董飞扬应该是有一些对应的方法,但仅限于理论。当然,他也确实没机会进行实践。 第一轮审讯中他咬死只承认自己与朱跃嵘认识,说自己去香港是正常工作。 在第二轮审讯之中,在面对“朱跃嵘交代毒品来源”的证据,董飞扬则用沉默来应对。 刚刚送来的是第三轮审讯的笔录,董飞扬表示自己认识朱跃嵘,也知道他吸毒,但是并不承认毒品来源是自己。 快速看完笔录,郎月慈给出了判断:“不见棺材不落泪,没关系,等棺材送到了他自然就会招供。” “看来不用我出马了?” “我觉得不用。”郎月慈回答,“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现在嘴有多硬,见到证据之后骨头就会有多软。只是需要小心他是在拖延时间,我昨天就跟郝支说过这件事了,所以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你平板能登陆系统,回家再看审讯视频也是一样的。” “也行,确实时间不早了。”施也答应下来,很快收拾好东西,和郎月慈一起回了酒店。 郎月慈从浴室出来时施也已经上了床,正拿着平板分析董飞扬的审讯视频。郎月慈掀开另一侧的被子上床,自然地把施也拢在怀里:“观心老师竟然还能保证稳定更新,真让人佩服。” “我草稿箱里的存稿能发到今年底。”施也回答。 “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写的?” “抓碎片时间。寒暑假集中写大部分,剩下的就是通勤路上、晚上睡觉前,这段时间是在高铁上写。反正存稿充足,不慌。”施也挪了个让自己更舒服的位置,接着说,“明年我可能会做一些关于童年创伤和人际关系的内容,提前跟你说一下。” “拿我当案例?” “当然不是!”施也立刻否认,他把目光从平板上挪开,看向郎月慈,认真说道,“我不会把你当案例的。我跟你说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想面对那些内容,可以避开不看。” “我想看。观心老师更新的什么我都想看。”郎月慈在施也脸颊上亲了一下,“教授,我求知欲很旺盛,真的。” “嗯?”施也眨了眨眼,问道,“你想问什么?” “没有啊!”郎月慈拉开距离,“你想多了。” 施也微微一笑,说:“真的?” 郎月慈败下阵来,他在施也肩头蹭了两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到今天才发现,大家好像还是跟你有距离。” “这很正常。”施也腾出一只手和郎月慈十指相扣,“今天这样的工作环境,我不觉得别扭,也不觉得孤单。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郎月慈拉着两个人相握的手放到唇边,在施也的手背上亲了一口,没说话。 施也用拇指摩挲着郎月慈的手背,温柔地问道:“在最开始,你对我的感觉是什么?或者更详细一点,你认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郎月慈偏头想了想,回答说:“最开始觉得你挺柔和的,但后来接触下来发现你其实是外柔内刚。有一阵我觉得你像水一样,看着很平和,但内心很有力量。后来……如果继续用比喻的话,感觉你更像树吧,可能跟你这个老师身份有关系?毕竟‘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话从小听到大了。” “嗯。跟我对自己的判断和定位差不多。我可以并且愿意做一个提供帮助的人。渴了来喝水,热了来树荫底下乘个凉。但喝水的人不需要追溯上游水源,乘凉的人也不必知道树龄几何。这样大家都很舒服,不是吗?”施也捏着郎月慈的手,耐心解释道,“我有我自己观察这个世界的方式,同时,我也更倾向于用独处来沉淀并且丰富自我。所以,大量密集的社交会给我提供研究方向的需求,那是‘施教授’需要的;但少而精的人际结构是抛开一切社会身份的施也本人的需求。工作中的这种有距离的交往对我来说反而有益,如果我真的跟谁都能交心当朋友,那我就不够客观了。” “所以我还是吃亏了。我有时觉得,我甚至比不上早年间你的那些‘来访者’。”郎月慈说。 施也问:“就那么想让我分析你?” 郎月慈点头。 “分析什么?”施也玩笑道,“分析你什么时候会手抖,根源是什么,带你做认知行为疗法,做暴露治疗,找准现实锚点。或者来次结构式访谈,做个pcl-5量表?” “我没跟你开玩笑。”郎月慈撇了下嘴。 施也稍敛笑意,但语气中还是带着半开玩笑的调侃:“好吧,那我带你进行一次认知重构,分析一下,你为什么需要通过专业解构来确认自己被需求被在乎。” “你……”连续几个专业名词已经把郎月慈绕晕了。 “还是说——”施也侧头亲了一下郎月慈的脸颊,“还是说你只是想让我告诉你,我早就把你看穿了,只是不愿意把你当病例来分析?” 郎月慈耳根微红,用沉默来应对。 施也见状终于完全收起了笑闹调侃,他的语气变得低缓,极具安抚:“那我给你一个正式的回答。你从来不是我的来访,更不是我写进论文里的案例。你是我的爱人,是我摒弃专业冲动去用心接触、呵护的人。给你做认知重构那是咨询师的工作,而我要做的,是陪你重建安全感。” “但我还是觉得吃亏。”郎月慈嘟囔着。 施也思考片刻,说:“我给你私人定制一套提升幸福感的长期方案做补偿,行吗?” “什么方案?” 施也满含笑意:“包括但不限于陪你运动恢复、盯着你按时吃饭、陪你聊天调节心情。还有,在你试图打破边界,用各种方式窥探我对你的分析结果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不知道。” 郎月慈的手臂用了力,把施也搂得更紧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小心,但又很坚定:“可以,但不够。我还想要更多。” 施也挑了下眉,说:“好,再加一条,在任何察觉到安全感降低,幸福体验发生波动的时候触发陪伴行为,并强调我爱你。” 郎月慈嘴角轻轻向上一挑,旋即抿住双唇,像是勉强忍住笑意,但几乎同一时间,笑意攀上了眼角,根本无法隐藏。紧接着,他轻哼一声,道:“这可是你说的。” 施也认真回答:“嗯。是我说的。对于郎月慈同志的依恋修复与幸福感提升计划将持续进行下去。” “有你真好。”郎月慈抬起腿压在施也的腿上,几乎是把施也整个人都箍住了。 施也问:“怎么了?想要?” “就抱着。”郎月慈呢喃着说。 施也闷笑一声,道:“没听说狼这么粘人啊?” “嗯……那你可错了,狼真的很粘人,而且也很忠诚。”郎月慈蹭着在施也的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这里,只有我能碰。” “……”施也的呼吸逐渐粗重,一股酥麻感从腰间发散,激起了难以抑制的颤抖。他用力咽了下口水,说:“还说你不想要?” “怕你太累。”郎月慈亲吻着施也的喉结,“就抱一会儿,教授,你说了我们来日方长,所以,要节制……” 施也勉强挣开郎月慈的钳制,把平板放到床头柜上。几乎没多犹豫,直接拿了旁边的盒子。 …… 这夜,月色旖旎。 …… 郎月慈是被闹钟叫醒的。他习惯性地往身边摸索,却摸了个空。睡意在一瞬间消散,郎月慈猛地坐起来,在那害怕失去的恐慌还没完全发散出来时,一个熟悉的拥抱就送了上来。 施也站在床边,拦住了郎月慈的动作,安抚道:“别急,我在。” 郎月慈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落了地,他用仍旧沙哑的声音说:“吓我一跳。” “听见你闹钟我就赶紧跑进来了。”施也拍着郎月慈的后背,“缓一缓再动,时间来得及。” “跑步去了?”郎月慈把头埋在施也的小腹处,同时搂紧了他的腰。 “腰酸,跑不动。”施也笑着说,“你睡得很好,我怕打扰你,醒了就去外面看视频了。” 郎月慈抬起头看向施也,说道:“你体力比我好。” “是你这几年熬得太狠了。”施也揉搓着郎月慈的头发,耐心哄道,“没关系,慢慢来,你最近睡眠时间已经变长了。” 好在昨夜并没有忘乎所以,施也换了一件衬衫,刚好能把锁骨附近的痕迹遮住。不过临出门前,郎月慈还是再三检查过才放心。 施也调侃道:“现在知道怕,那昨晚让你往下点儿弄你还不开心。” “以前没发现,你衣服领口怎么这么大。”郎月慈紧了紧施也的领口,“要不戴个领带?” “没领带,我干脆穿执勤服算了。” “欸——”郎月慈搂住施也的腰,一只手不老实地钻进了施也的衬衫内,喃喃道,“好了,露不出来,我开玩笑的。你穿执勤服今天就真没人敢跟你坐一起了。” “果然是狼。”施也嗔了一句,回手把郎月慈的手从自己后腰处拽下来,“色狼!” 郎月慈毫不介意,笑着吻了施也的唇。 到市局的时候时间还早,办公室内只有韦亦悦在,没有别扭尴尬,韦亦悦主动跟二人打了招呼,还说起了最新进展。通过基站信号已经确认了牛安通与郭顺有联系。同时通过交叉对比发现了几个同时出现的可疑地点和时间,已经交给辖区同事去做摸排了。 “昨天熬夜了?”施也问。 韦亦悦抿了下嘴,似乎是在斟酌,但想到施也的专业,还是说了实话:“嗯。我心里压着事睡不着。” 施也:“白天没事就去补个觉。昨天说完翔子今天还得说你。” 韦亦悦一股脑地说道:“我年轻嘛,能熬得动。郎哥身体不好,昭姐是女孩子,我师父家里事多都靠他顶着,队里就我跟翔子能熬。没事的,施教授放心,我真没事。” 施也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韦亦悦,片刻之后,他转而看向郎月慈,问道:“你们局里有宿舍安排吗?” “有啊,宿舍多得是。”郎月慈几乎是在回答的同时就理解了施也的意思,于是接着说道,“明白了,我会跟成支提一下。不过肯定是要本人申请的,小韦,申请资料你得准备好。” 韦亦悦低着头,咬紧嘴唇,没有出声。 “去操场上溜达一圈去。”施也抬起手拍了下韦亦悦的肩膀,“不许跑步啊,熬完夜不能剧烈运动。你都说了队里就你和翔子能熬了,你要倒下了,那就是把翔子放火上烤。” “谢谢施教授,谢谢郎哥。”韦亦悦仍旧低着头,用力挤出道谢的话后还给二人鞠了一躬,才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什么情况?”郎月慈凑近了施也询问。 “他要真是纨绔二代,他就不会在这儿整宿整宿地熬,就为了给案子补全证据链。”施也轻轻呼出一口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解决的课题,有些时候外在表现只是自我保护,这孩子身上的课题挺复杂的。” “他……那你不去看看他?” “不去。”施也回答,“他如果需要会来找我。而且,工作时间,我的重心肯定要放在案子上。” 就在这时,高韵推开门,几乎是没有停顿就直接说道:“y染色体匹配!董飞扬跟万字案凶手有父系关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5、第 105 章 施也和郎月慈同时起身,郎月慈抢先一步拿过报告,而后快步往外走:“是初检吗?” 高韵回答:“已经复检过了,正式报告下午会出。另外,按照流程我还要再申请一个y库的比对,那个需要送到省厅法医中心去做,常规的话需要三天时间。” “麻烦高主任先送检,我联系领导走加急程序。”施也说着就拿出手机往外走去。 高韵答应下来。 郎月慈说道:“这算是重大进展了,高主任辛苦,同步系统吧。” “没问题。”高韵拿出手机直接操作起来,同时说道,“这案子算是离奇了,从苗凌翥那边竟然查到了陈年积案。” “是啊,谁也没想到。但有时候案子确实就是这样。”郎月慈看向高韵,“你那边再整理一下,我估计一会儿还得碰个头。” “没问题,我手头资料都已经准备好了。”高韵抬起头来的同时扬了下手机,“同步完成,随时等待召唤。我先撤了!” 韦亦悦是最先跑回办公室的,他看着郎月慈,问:“郎哥,我刚才看见施教授在打电话,这案子一直是咱们在跟进,上面不会抢走吧?” “要真抢走了呢?”郎月慈走到韦亦悦桌边,把纸质报告放到桌上,拍了下他的肩膀,“这次干得不错。” “别……我……”韦亦悦窘得脸色通红。 郎月慈指着报告说:“没有人钻进你脑子里提醒你去查y染色体。做得好的就值得夸。” “我……” “要是学会把不该说的话藏心里就更好了。”郎月慈继续说道,“领导安排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没确定的事情不要贷款焦虑,更不要随意揣测。” 韦亦悦点了头。 韦亦悦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郎月慈也看到了屏幕上的名字,结合韦亦悦此时的动作和神情,郎月慈大概猜到了刚才施也那些话的意思,于是保持着沉默。 铃声还在响,韦亦悦按了静音键,没再有别的动作。 当自动挂断之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电话再次响起。韦亦悦手忙脚乱地又一次按了静音,尴尬地抬起头,却发现郎月慈已经走回到自己工位前,根本没在意。 很快,电话第三次响起,韦亦悦重重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认命般拿起手机往外走。 “小韦,”郎月慈叫住了他,说道,“你有拒绝的权利。” “什么?”韦亦悦茫然地看向郎月慈。 郎月慈整理着手中的资料,没有看韦亦悦,回答说:“你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上班时间忙案子,接不到私人电话是很正常的事情。” “……”韦亦悦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你有拒接电话的权利。你也完全可以自由行使这个权利。”郎月慈把手中资料整理好在桌上磕了两下,“手机有静音模式,有飞行模式,有拉黑功能。点两下屏幕就能完成。” 韦亦悦捏着手机,颓然道:“我……他们会一直打,找不到我就会给……会给我叔叔打电话。” “那不正好吗?既然你叔叔是你们家说话管用的,那就让他们去找,等着被教育。多闹几次就长记性了。”郎月慈拿着资料走到韦亦悦面前,“这才是最该使用你关系的时候。韦主任知道办案时候我们的工作强度,更何况,万字案是部里直接督办的,韦主任知道轻重。让他帮你拒绝一次,比你自己说多少话都管用。” 韦亦悦像是被突然点醒一般,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郎月慈把资料递给他,说:“董飞扬和郭顺的家庭成员资料,交给你了。” 韦亦悦立刻接过来:“我这就开始!” y-str检测可以确定董飞扬与万字案的嫌疑人属于同一父系,同时,之前的常规str检测又排除了父子关系,这也就间接排除了董飞扬父亲董时安的嫌疑。 在确定万字案全权交由市局负责之后,几组队员立刻分头行动起来。摸排调查是枯燥繁琐的,也是需要大量时间的。与此同时,对董飞扬的审讯也一直未停,只是一直没有进展。 转眼一周过去,除了郭顺的几名手下被分局拘留以外,其他的调查又陷入了停滞。明明线索都有指向,但就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 施也抽空回了趟北京,用半天时间完成专案组成员的评估之后就又回到容新。只不过这次回来,他在车站看见的却是韦亦悦。 郎月慈在审讯董飞扬,韦亦悦就自告奋勇来车站接人。 最开始韦亦悦还公事公办地说了一下进展。但毕竟施也只离开了半天,很快,那些算不上数的事情就全都说完了。 施也看了眼手表,说:“不堵车的话你还有十分钟时间。” 韦亦悦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用力咽下口水,说:“我……是想跟您道个歉,之前是我不懂事。您别跟我计较。” “嗯。”施也应声。 韦亦悦又说:“还有,之前那次我叔叔来,是我告状了,但也是他早就让我观察您。他让我找个机会,能让他名正言顺下来跟您对话。” “嗯。”施也又是给了个很简单的回答。 韦亦悦用余光瞄了一眼施也,施也把手肘搁在车窗沿上,侧头用手抵住脑袋,看着窗外车流。这样的动作让韦亦悦看不清施也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说:“施教授……您是生气了吗?” “没有。”施也回答,“那是我跟你叔叔之间的事情,与你无关。” 韦亦悦更加紧张了,他深呼吸了几下,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开口时声音还有些颤抖:“施教授,我有问题想请教。” “嗯,你说。” 韦亦悦战战兢兢地说:“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毛病,我想改,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改。” 施也道:“不如先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对郎月慈那么大敌意。为什么宁可让自己与整组人都不对付,也还要坚持自己的脾气。” “我……我叔叔说郎哥那案子当时有争议,说他拿一等功是因为他上面有人,实际也就二等功。还说他调到刑侦就是有人想捧他,有人给他保驾护航。还有,师父对我很好,但郎哥一来,师父的晋升通道就受阻了,我替我师父觉得可惜。” 施也皱了下眉头,又问:“你觉得这些跟你有关系吗?” “我……我以前觉得有。”韦亦悦连忙又补充说,“但那是以前。我现在不这么想了,我知道郎哥很厉害,也知道郎哥是配得上一等功的。我就是……我已经把郎哥得罪狠了,我觉得郎哥没可能再原谅我。” 施也思考片刻,说道:“我对你的情况了解得不多,不对你做过多的分析和评价。我所能看到的,是你办案时候的逻辑和思维都很清晰,把这个能力用在判断周围人际关系上,举一反三,你应该会有新的发现。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有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别人的话牵着走。” 韦亦悦愁眉不展:“我……我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我被困住了。” 施也换了姿势,他拿出手机一边操作一边说道:“给你推了个名片,一会儿你加一下。这是我本科同学,现在在做心理咨询,他的工作室在新安区,你可以通过这个工作号进行预约咨询。心理咨询有保密原则,即便是我推荐的,咨询师也不会向我透露任何你的个人情况,你可以放心。” “我知道了,谢谢施教授。”韦亦悦道。 车内再度安静下来,在驶入市局大门之后,韦亦悦才又开口:“施教授,我是被利用了,对吧?” 施也扭头看了眼韦亦悦,最终还是心软了,他说:“自私是人的本性,利己是绝大部分人在做选择时的首要考量。看清这一点,你会过得轻松很多。还有,在人际关系之中,爱是流动的。你能感受到爱,才会回馈出爱。” “任何关系都是吗?” “是。包括亲子关系。”施也点到为止,没再多说。他解开安全带,说道:“谢谢你来接我,我先上去了,你自便。” 回到办公室,施也把带回来的点心放到桌上,同时招呼道:“过来补充点儿能量吧。” “来了!”徐圣昭蹦到施也桌边,“施教授每次都投喂,我们要怎么还啊?” 施也从旁边桌子上的桶里拿了一块巧克力:“用这个还就行了。” “那是郎哥的,还不能算是我们的。”徐圣昭认真思考起来。 “行啦,怎么还当真了?”施也抬手在徐圣昭眼前晃了两下,“你们怎么对待巧克力,就怎么对待我的投喂就行了。不用那么客气。” “那还是不一样的,我们拿巧克力也是对郎哥好——” “昭姐!”张尚翔打断了徐圣昭的话,接着说道,“你看我就不跟施教授客气,我打算连吃带拿。施教授,我拿几块给我师父送去哈!” “嗯,去吧。”施也并没有表露出对刚才二人对话的研究。他拉开椅子坐下,同时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徐圣昭也明白张尚翔的意思,自然不会再多说,于是转了话题,问:“诶?不是韦亦悦去接的您吗?他人呢?” “他还有事,我先上来了。”施也回答完,手中的消息也发送出去。他锁屏之后抬起头来看向徐圣昭,询问道,“dna结果有更新吗?” “没有。”徐圣昭摇头,“董飞扬的直系和旁系能查的都查了,连不符合年龄的小孩子和老人也都采了dna样本,但都没有符合的。” 马博走过来说道:“y染色体这条线的逻辑是没问题的,目前没查到只能证明我们还没查全。已经联系省厅去协调调查,追溯董家在外地的其他亲戚了。” “这工程量太大了。”施也不由得感慨道。 “但最起码是个方向,大海捞针也得给他捞出来。”马博回答。 “嗯,也对。”施也指了下桌上的盒子,“吃吧,就是给大家买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谢谢施教授。”马博这才拿了一块点心。 很快,施也的手机收到了回复。他读完消息,又把视线放在了旁边那个装着巧克力的桶上,不再说话。 董飞扬也算是硬骨头了,事到如今交代出来的仍旧是少而无用的信息。而他的家人也对他目前的状况十分淡然,这让做延展调查的同事都十分挫败。 这一轮审讯用了六个小时,结束时候又是晚上了。看出郎月慈的疲惫,施也没多说,直接选择了下班。这次是他开车送郎月慈回家,郎月慈是真的是累惨了,一路上连话都没说,就连门锁密码都是让施也去操作的。 熟练地输入郎月慈的警号,门锁却响起了报错提示音。施也愣了下,又输了一遍,还是报错。 “哦,我换密码了。”郎月慈靠在墙上说道,“744744,换成这个了。” 施也原本还想问他为什么换,但输入到第二个数字7的时候他就反应了过来。问题没问出口,自己的耳根先冒了火。输完密码打开门,施也侧身打算让郎月慈先进屋,猝不及防地,郎月慈整个人扑了上来,把施也直接撞了进去。 郎月慈一手关门,一手揽住施也的腰,把他抵在门口的墙上。 “怎么不问我密码是什么意思?”郎月慈伏在施也耳边轻声问道。 “我知道。”施也回答。 郎月慈低笑,接着又唤了声。这下把施也叫得腰都软了。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叫,但施也确实还没适应,之前都是为了最后助兴时才旖旎缠绵地叫这么一声,平时还是“教授”这个称呼叫得多。 施也双手绕过郎月慈的后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说:“都这么累了,还打算再累一点吗?” “没有。”郎月慈抵着施也的额头,“今天确实累,没想那个。不做的时候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对不对?你说过,专属于彼此的称呼有助于锚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嗯。是我说的。” 郎月慈笑了声,把施也紧紧抱住,又呢喃着唤道:“施施……” “我在。”施也回抱了郎月慈,“累了就早点休息吧,别跟这儿杵着了。” “嗯……”郎月慈应了声,却并未挪动。 没过一会儿,施也觉得肩头一沉,紧接着怀中的人就开始往下坠。他立刻用力撑住,关切道:“你怎么了?” “……”郎月慈没有回答,只是喘息渐重,摇摇欲坠。 “月儿?!”施也撑起郎月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他立刻把人打横抱起来,往屋内走去。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106、第 106 章 把郎月慈抱到床上让他躺好,施也焦心地询问道:“你要吃什么药?还是咱们去医院?” 郎月慈低垂着眼皮,说话声音也非常虚弱。施也附耳去听,才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去医院,但需要止疼药。 终于拼凑出完整的意思后,施也立刻给出回应:“好,你躺好。” 好在之前在这里住过,对家里物品的位置都有了解,施也很快找到止疼药,又接了杯温水。只不过这短短几分钟,郎月慈就已经蜷缩起来了。 施也看着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小心翼翼地蹲到床边,询问道:“你能自己起来吗?我碰你会不会疼?” 郎月慈伸出手抓住施也,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抱……” “那你忍一下。”施也尽量把自己的动作放得轻缓。他托起郎月慈,自己坐到床上,让郎月慈靠在自己怀里,接着给郎月慈喂药喂水。 吃完药后,施也让郎月慈躺在自己腿上,并且给他怀里放了个枕头让他抱着。 疼痛让郎月慈虚脱,无力再去隐瞒。当然,被冷汗湿透的后背和攥着枕头发白的手指关节本来也无法矫饰。 当粗重的喘息减缓,呻吟也终于停止之后,施也才轻柔地把手放到郎月慈的心口:“好些了?” 郎月慈已经累到了极致,他勉强睁开眼,甚至都未能对上焦便又闭了眼,喃喃道:“难受……” “嗯,我知道,我在。” 又安静片刻,郎月慈攒足力气,再次开口:“今晚你睡客房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好拙劣的谎话。你以为不让我看你眼睛,我就不知道你在说谎吗?”施也的手抚过郎月慈的眉眼,“就算你折腾一宿,我也会陪你,就像我生病时候你照顾我一样。如果说你担心今晚会闪回发作,那我就更要陪你了,我是专业的,我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对你有利的选择。” 郎月慈沉默着。 施也继续说道:“隔着屏幕的时候你能喊得出让我救你,当面却不敢让我看到,近乡情怯的心理很正常,我能理解。但我们聊过这个话题,我愿意承接你的所有状态,我也有自信能处理好。至于会不会让我再度产生自我怀疑,答案是不会。而且,就算会,那也是我的课题,而不是你带给我的。” 郎月慈依旧没有回答,少顷,一滴泪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施也不紧不慢地用手指擦去那滴泪,说:“上次是小熊替我接住,这次是我自己本人接住。你看,我一直都在。” 郎月慈的喉结上下滚动,紧接着,更多的泪水簌簌落下。他侧身窝进施也怀中,低声呜咽起来。 施也耐心地拍着郎月慈的后背,安抚着他的情绪,直到他逐渐平复,又沉沉睡去。 帮着郎月慈擦了身体换好睡衣,施也也快速冲了个澡上床,他在郎月慈的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关了灯把人搂进怀里。 郎月慈的呼吸时快时慢,整个人都是紧绷的,连带着施也一直没有睡踏实。 睡到半夜,在一阵无法自控地抽搐之后,郎月慈翻身下床,直接冲进了卫生间。施也追进去时,郎月慈正在水池旁干呕。他一手给郎月慈拍背,一手打开水龙头,调到温水位置,用手沾了水轻轻拍打着郎月慈的额头。 郎月慈的干呕完全是心理作用,吐不出来东西,只会让人止不住颤抖和流泪。 就这样过了将近五分钟,郎月慈才勉强抬起头来。他撑在台面上,声音沙哑:“我想洗个澡……” “站得住吗?”施也问。 “嗯。”郎月慈点头。 即便看出眼前人此时在强撑,施也还是顺着郎月慈了,他帮着郎月慈准备好换洗衣服,然后离开了卫生间。 实际上,施也并没有真的完成“离开”这个动作,在听到淋浴间里的水声响起后,他就重新回到了卫生间,安静地等在卫生间的干区。 主卧卫生间是三分离的。施也靠在水池边,正好能透过磨砂玻璃看到郎月慈的身影。水汽蒸腾起来,身影更加模糊,但施也仍旧没有离开,因为他明确感知到,郎月慈此时在哭,借着花洒淋下来时水声的遮掩,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7月4日02:35 施也看着手表上的时间,不由自主地捂了一下胸口。原来“心疼”是写实而非比喻,是真的会有心脏被揪住的感觉。 三年前的7月4日,爆炸发生。三年后的此时,郎月慈从噩梦中惊醒,选择独自处理那汹涌起伏的情绪。 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见到这样的场景,施也还是难受。因为在承受着这种煎熬和痛苦的人是他的爱人,而即便拥有非常完善的知识体系,施也此时仍旧是无能为力的。 从始至终,对抗心理疾病,都是一场孤独的战斗。 即便施也能够识别创伤结构、看懂防御机制、判断闪回征兆,即便他能预测郎月慈在哪些情境下可能会崩溃、会回避、会拒绝,他也永远不能代替郎月慈去面对过去,去经历郎月慈的痛苦与悲伤。 高唤起状态引起了恐慌,产生回避性反应,想要用躯体上的感受控制情绪上的宣泄。郎月慈想要求助,也接受崩溃,但他不愿让施也看到这种崩溃。 一次严重的发作,让郎月慈原本已经稍有好转的状态又退了回去。但没关系,人的心理状态会反复,这一点施也非常清楚。而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尤其是在面对郎月慈时。 淋浴间内,郎月慈靠着墙,试图用瓷砖上的低温来缓解水汽和情绪崩溃带给他的窒息感。可是水很热,瓷砖很滑,他站不住,也撑不住,精疲力尽。 太痛了,流水无法缓解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痛苦。终于,他咬着牙关了花洒。 耳边没有了水滴砸在瓷砖上擂鼓般的声响,骤然的安静让郎月慈偷得一丝清明,他喘了两口气,哑着声音问:“你在吗?” “在。”施也回答。 紧接着,淋浴间的滑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热气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施也顺着门缝看去,郎月慈坐在地上,用来开门的手垂在身边,指尖还在颤抖。 与被热水染得通红的胸口不同,他的脸色和唇色都是惨白的,湿透的头发滴着水,脸上的水珠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当然,极大概率是混合物。 站起来高大挺拔的一个人,此时像是被热水泡软了坚硬的外壳,赤裸着蜷缩在地上,只剩最后一丝仅存的姿态。 施也双眸不由得震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冷静。他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浴巾,走进淋浴间,展开披在郎月慈的身上:“刚洗完热水澡,别着凉。” 郎月慈看向施也,眼眶中再度盈出泪水。施也又拿了毛巾盖在郎月慈头上,说:“哭吧,我不看,也不走。” 施也这句话很温柔,温柔得几乎到了让人难堪的地步。就是这样一句话让郎月慈的心理防线彻底土崩瓦解。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失声痛哭。他太累了,也终于承认自己是真的撑不住了。 即便说了爱,即便许下了承诺,潜意识中也还是想要逃避。郎月慈想要尊严,想要完美,他把自己缝缝补补,用密密麻麻的自尊打补丁,塑造出一个看上去还很坚强的躯壳。 哪怕知道施也已经发现了这躯壳上的斑驳和裂隙,郎月慈还是想保留一份体面。 作为爱人,郎月慈害怕施也离开,但当理智驱动时,他又觉得施也就是该离开。那个冷静、专业、自信的施也,本该是穿着洁白的衬衫,站在属于他的三尺讲台上,接受来自学生和其他同行学者的仰望与赞许。 他本该永远站在外面。 可是他没有。 施也跨进了被水打湿的淋浴间,在蹲下来时还弄湿了裤脚,他说他不看,也不会走。 他走进来了,他不嫌弃我。郎月慈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也终于正视了自己的诉求,他是真的很想让施也留下来。 原来,崩溃与安全并不冲突。 施也营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来承接郎月慈的崩溃,在施也面前,哭不是耻辱,脆弱是被允许的,狼狈也并不丢人。更甚者,施也会在郎月慈崩溃之后一点点捡起那些崩裂出来的的碎片,把它们重新拼接起来。 被兜住了,毫无遗漏地被承接住了。 很稳当,很安全。 热汽一点点散尽,郎月慈的呼吸也已经平复下来。他抓下头顶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然后抬起头来。 施也果真没有看他,而是侧对着门。 郎月慈咽了下口水,开口道:“扶我一下。” 听到声音,施也转过身来,直接迈进了淋浴间。郎月慈潜意识觉得不妥,但转瞬间又惊醒——这没什么大不了。 是啊,施也愿意踏进来走到自己身边,而且,弄湿的裤脚早晚会干,这真没什么大不了。 “我再冲一下。”郎月慈拿下披在身上的浴巾交给施也,“等我。” “嗯,我就在这儿,不走。”施也回答。 郎月慈关上门,打开花洒快速洗了把脸。 水声再度停止,门被拉开的同时,施也递上了浴巾。郎月慈接过来,说:“你可以看。” “嗯。”施也这才转过头来,他凝视着郎月慈,上前一步,用毛巾给他擦起了头发,“吹干再睡,不然会头疼。” “你给我吹吗?” “可以。”施也说着就从镜柜中拿出吹风机来。 他们俩人身高差不多,站着吹不方便,郎月慈干脆直接坐到了马桶盖上,施也于是把吹风机的电源线完全抻开,小心地给郎月慈吹干了头发。 “该去剪了。”施也比划着说,“鬓角和前面都长了,再有半个月估计就要违规了。” “嗯,这几天我抽空去剪。” 没有更多安抚性的话语,只是最普通的日常闲聊,落在实处的陪伴,以及入睡前的拥抱和亲吻。郎月慈安静闭上眼,在爱人平稳规律的心跳声中安心睡去。 醒来,天色已大亮。 郎月慈睁开眼时才意识到自己正窝在施也怀抱之中。他稍稍抬起头,感受到这个动作的施也手中稍松了些,同时低下头来,他用拇指摸了摸郎月慈的眉骨,而后轻吻上去。 一个短暂的吻,分开后便是四目相对。 对视,是精神的接吻。 片刻后,郎月慈出了声:“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施也温柔说道,“需要我帮你请假吗?” “不用。我要去查案。” “好,那你还可以赖床十分钟。”施也拍抚着郎月慈的后背,“眼睛有点儿肿,一会儿冰敷一下。身上还疼吗?” “不疼了。”郎月慈向前蹭了蹭,埋在施也胸前,用力吸了口气。 低笑带来的胸腔震动扑在郎月慈脸上,郎月慈并未躲开,而是更用力地埋进去。 施也被他的头发扫得有些痒,不由得说道:“还想往哪儿钻啊?” “就要这样!你别管!” “你都快给我拱到床下了。”施也笑意更浓了,“乖,我在,我不走。” “幸好你也喜欢我。”郎月慈抬起头来,“我好幸运,也很幸福。教授,有你真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有你真好。”施也很认真地给出回应。 到了不得不起床的时候,两人才有了动作。昨天情绪和身体的双重崩溃还是让郎月慈有些难受,但最起码此刻他的内心是安静的。 为了照顾郎月慈,今天施也主动上了驾驶室。刚一坐上去,他就看到驾驶位左手边的置物盒里放着一个很眼熟的玩具。施也笑了起来,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道:“我还说在家里没看见这沙具,原来是藏在了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嗯,能看还能摸。”郎月慈回答,“开车无聊的时候就攥在手里摸一摸。” “这么喜欢?” “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很有意义。” “等案子完了再送你个新的。”施也拉过郎月慈的手,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好了,咱们出发。”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