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了一周。
这天晚上施也严格履行“不陪熬夜”的准则,在零点之前就入睡了,而郎月慈则是继续保持着自己的失眠状态,到了凌晨两点多才睡着。
然而他睡下没多久,工作手机就响了起来。郎月慈翻身拿过手机,待走出卧室之后才按下接听键。
半夜打来的电话,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一边接电话一边去衣帽间拽了件衣服出来。
挂断电话之后,郎月慈想了想,还是走回卧室,试着叫了两声。
“唔……”施也拽开眼罩,“怎么了?你不舒服了吗?”
“没。”郎月慈心里紧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理智控制住,他轻声说,“我刚接到隆哥的电话,又发现万字了。你……你方便现在过来吗?现在痕检刚到,你要能过来的话差不多能看到第一现场,或者我录下来现场等你醒了再看?”
“给我地址。”施也直接拽掉眼罩,拿着手机下了床,“倒也不用特意等我,你们按部就班地干活,如果提前收工了就告诉我一声,我直接去市局。”
“辛苦你了。”
“应该的。”
“你……开车过来?”郎月慈追问。
“肯定啊!半夜哪有高铁?”施也笑了笑,“我也走一回直通高速。据说一个小时就能到,正好探探路。你先去现场吧,别耽误。”
“好。”郎月慈应了声,又叮嘱道,“你开车注意安全。”
郎月慈到达现场时,现勘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走到李隆身边,语带无奈:“这回你是把得罪人的事转移给我了。”
“真把施教授请来了?!小郎!你真牛!”
“呵,给钱!”郎月慈玩笑道,“把你岗位津贴给我,这锅我替你背。”
“给给给!肯定给!”李隆如蒙大赦,“我给你充饭卡,行不?诶,跟我说说,你怎么就请动了施教授?”
“大家都穿着警服,施教授又是万字案的责任人,你打电话也一样能请来。他要是觉悟低到不来现场,那还能是让大领导都青睐的人才吗?”
“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李隆点了头,旋即又道,“但我还是不敢打电话。还是你厉害。”
“我算看出来了。你托着霞姐,我托着你。”郎月慈用手肘推了一下李隆,“你们俩好歹是领导,那我算什么?冤大头?”
“你算我们的大宝贝。”
“嘘寒问暖不如打笔巨款。领导,给钱。”
“给!真的给!没打算赖!”李隆拍了拍郎月慈的肩膀,“小郎,你最近真的活泛了不少,跟我们插科打诨的,笑容也多了,我看着替你开心。”
“看现场吧,别看我了,我脸上又没写着线索。”郎月慈看了眼表,说,“我挂了你电话就给告诉施教授了。他差不多跟我同时出门的,我过来用了二十分钟,他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
“那还这能赶得上,这现场复杂,一个小时完不了。”李隆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什么情况?真拿我当工具用啊?!”郎月慈不明就里。
李隆提了一口气,走到郎月慈身边说:“死者是郭顺。万字案你得参与,但死者这情况,一会儿等施教授来了,我跟他说一下,你回避吧。”
郎月慈深呼吸了一下,攥了攥瞬间冰凉的手,让自己找回知觉,而后说道:“那你还不如干脆不叫我来。郭顺该死不代表他该被别人杀死。隆哥,你带路吧。”
“……”接收到了郎月慈此时的情绪与决心,李隆咽了下口水,没再多话,转身带着郎月慈往核心现场走去。
一个小时后,一辆越野车停在了警戒线外。负责封锁现场的警员没见过施也,尽职地把他拦在了外面,就在他拿证件的时候,郎月慈走了过来,跟旁边的警员说了两句,就抬起警戒线让施也进入了现场。
郎月慈给施也递上了手套:“辛苦了,我的教授。跟我来吧。”
警戒线拉在距离现场还有一定距离的路口,在往现场走的时候,施也低声道:“如果我没看错导航的话,这里是容南区,对吗?”
“是。死者是郭顺。”郎月慈给了回答。在察觉到施也因为这句话而产生了情绪变化后,郎月慈抢先开了口:“我没事,放心。”
“这几年你回来过吗?”施也问。
“没有。不过我现在真的没事。”郎月慈看施也还没戴上手套,于是伸手握住他的手,“有你在,我不会有事的。”
施也回握郎月慈,二人继续前行,在不得不松手时用力攥了他一下,再次给了安慰,之后才放开手。
案发现场是一个大型社区,来往人员比较杂,调查取证所需要的时间会更长。发现郭顺死亡的就是负责暗中盯梢的警员,所以现场保护得比较好。现场初步尸检给出的推测,郭顺死亡时间是晚上7点到9点之间。
负责盯梢的队伍分了三个组,一组在郭顺家附近盯着,一组在郭顺公司附近盯着,另一组机动跟随。
白天的时候郭顺照常上班,到了晚上,在公司盯着的那组人报告了郭顺一直在加班,公司前后门和地库停车场都没有看到他离开。
就这样一直盯到了后半夜,公司的灯关了,仍旧没有看到他出来。盯梢人员察觉不对,立刻进入公司,同时通知另外两组。
在住所盯梢的组反复确认盯梢录像和记录,郭顺家中并没有开灯。请示过领导之后用了无人机探查,就发现了尸体。
盯梢视频中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既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的家,也没记录下他被杀害的过程,好像他的尸体凭空出现在家中一样。
介绍完初步情况之后,二人已经走进了核心现场。
案发在容南区,负责现场维护的有不少都是分局的同事,虽然以前郎月慈在容南区是禁毒大队的,但不妨碍他与刑侦大队同事们互相熟识。一路跟不同的人打招呼,三年过去,很多人开口称呼还是习惯性地叫着“郎队”。那是郎月慈的人格魅力,也是他的工作成就。只是此时的郎月慈,仍旧在回避着这些。每多一个人称呼“郎队”,对郎月慈来说,就多一分心里压力。他没有说,但施也却完全感受到了。
在进入只有重案队在的核心现场之后,郎月慈才逐渐放松下来,因为在这个环境中,他不再是谁的队长。
郭顺并没有被分尸,然而现场也并没有“舒适”到哪里去。施也捏了下口罩上的金属条,缓步走到了屋内。
客厅一面空白的墙上用血画下了万字符,虽然郭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但现场照片已经展示在了施也面前。
郭顺的尸体呈跪坐姿势,上身趴伏在地上,双手被金刚橛项链捆着,手臂前伸,放置在身体前方,整体现场呈现一种跪伏在万字符下的感觉。
同时,在墙上那个万字符的中心,有一枚图钉,图钉上挂着一个金刚橛,没有链条和绳子,只是吊坠,图钉穿过吊坠的环,把金刚橛钉在了万字符上。
即便是施也不解说,大家也能看得出来,这个精心布置的现场,在表达一个隆重的仪式。
接下来,施也顺着郎月慈的指引,将视线挪到旁边。
另一侧的桌上贴着几张纸片,每张纸片上有一个字,组在一起,是一句几乎可以算得上耳熟能详的诗——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施也用力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不评价?”郎月慈问。
施也摇头:“我得找回一下组织语言的能力。”
郎月慈陪着施也站在原地没有动。片刻之后,施也抬起手摘下眼镜,捏了捏额头,轻声道:“这个阶段结束了,他不会再杀人了。”
“什么?”郎月慈不是没听清,而是意外于施也给出的推断。
施也缓缓闭上眼睛,停顿数秒之后才再次睁开眼,他重新戴上眼镜,也终于组织好了语言,语气恢复如常:“郭顺没有被分尸,意味着凶手的惩戒已经达到圆满。凶手把最后一个背叛者捆缚着,让他跪伏在万字之下,完成了自己的信仰逻辑。他的体系里没有变量了,也就是,没有背叛者了。”
听到这话的李隆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接着说道:“这纯粹就是挑衅!”
“不是挑衅。”施也转头看向李隆,“嫌疑人眼中从来没有过警方。他根本就没有在躲我们,二十五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他根本不在意我们对他的追查。”
这话反倒引得在场几乎所有警员的脸上都出现了愠色。李隆磨牙道:“别让我抓住这孙子!”
“欸!注意影响。”郎月慈提醒道,“记录仪还开着呢。”
“反正骂了不止一句了。”李隆深呼吸了好几轮,终于算是忍住了情绪。他转而看向郎月慈:“小郎,现场有毒吗?”
郎月慈摇头:“我目前没闻到。不过该搜还得搜,有些毒是没味道的。”
“明白。我们继续找。”
现场勘查持续到了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众人才陆续走出案发现场。郎月慈把车钥匙交给张尚翔,然后自己转身跟着施也走向车边。
“京牌大路虎啊!”郎月慈挑了下眉,“还说开你车回去,让你歇歇呢。我现在不敢开了怎么办?”
“去你的!”施也笑嗔了一句,把钥匙递给郎月慈,“有全险,随便撞。”
“真撞了明年保费还不得暴涨?我可交不起。”话虽如此,郎月慈还是护着施也走到副驾一侧,拉开门的同时说道,“开车带着你,我肯定非常小心。”
回到驾驶室,稍微熟悉了一下车况后,郎月慈就把车开离了现场。
这次是标准的出差活动,所以郎月慈把车直接开去了酒店,办完手续之后二人先上了楼。
房门关闭,这次施也主动摘下眼镜,紧接着,郎月慈就吻了上来。二人纠缠着往沙发上走去。
“月儿……”施也气喘连连,终于在变换姿势时偷得一丝空气,“听我说……”
“好,你说。”郎月慈仍旧没有松开施也。
“半夜我被你叫醒的时候,问你是不是不舒服,那是我下意识的反应,也是我最担忧的你的情况,这是事实,我们都不能回避。但是,我的担忧是因为在乎,即便你没有创伤,没有情绪波动,我半夜接到你的电话或者被你唤醒,第一反应也是你需要我。我的在乎,不是因为你存在情绪问题,而是因为,叫醒我的是你。”
“又被看穿了……”郎月慈在施也肩头蹭了蹭,旋即轻叹一声,“其实也只是闪过了一下那个念头,没真的走心。”
”那我也要告诉你。你心里的哪怕一点点不舒服,我都会去尽力抚平。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真的没有了。”
“表达情绪。”
沉默片刻,郎月慈还是给出了答案:“你父母都是高知,你也是。咱们视频的时候我见过你拼乐高的那个房间,那个房间就跟我卧室差不多大了,你那个卧室更是大得离谱,今天也看到了你的车,我能推断出你的家境。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物质的人,我也知道你不在意,但我还是会忍不住去比较。”
施也拍抚着郎月慈的后背,缓声道:“确实,我家不愁吃穿,有车有房,我没有负担生活开销的压力。在这方面,我就是条件好,这是事实。我拥有这些之后再说一句我不在意身外之物,这是挺没劲的说法,也没什么意义。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想,你也确实不用太在意这些,因为我的始终是我的,你分不走,这也是事实。”
郎月慈轻轻笑了一下:“你倒真是不藏着掖着。”
“在你面前我没什么可藏的。”施也上下摩挲着郎月慈的背,“反正目前为止我们之间无法建立稳定的社会盟约,只有自然属性勾连。那么因为自然属性而驱动的钱财付出,本质就是爱的表达。到了容新我吃你的喝你的住你的,以后到了北京你也不用掏一分钱。我觉得挺公平的。”
郎月慈有些哭笑不得:“哪有这么算的?那物价还不一样呢!”
“我挣得也多啊,这没毛病。”施也搂着郎月慈的腰,没有松开他,接着说道,“身外之物本来就是客观存在的,这中间的差距,短时间内也很难弥补追赶。我们可以谈论这些,这不是什么禁忌的话题。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家庭构成,我也大概知道你的经济状况。站在我的角度,我是拥有全视角的。但在决定拉住你的手的时候,我没考虑那些东西。这些身外之物,根本不构成我选择你的前置条件。你很好,你不是拖累,你配得上这一切,甚至,你配得上更好的。”
“道理我都明白,但情绪时不时就会上头。越靠近你,我就越觉得我自己从你那里偷了不属于我的东西过来。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我也不知道,说不清楚。”
“或许你只是害怕投入了太多,有一天我抽身离开,会带走你的一部分自我。”施也说道,“我也想过啊,所以我才会犹豫,如果你只是在经历吊桥效应或者是移情作用,等你离开时,我要如何收尾。可是,在我们谈论这个话题之前,我已经握住了你的手。”
郎月慈心中有所松动,原来,自己也是值得被牵挂,值得被珍惜的。他的手臂紧了紧,将施也牢牢抱住:“你不怕我把你带跑吗?”
“跑去哪?”
“拽进我的情绪黑洞里。”
施也停顿片刻,轻笑一声,语气倒是坚定的:“我宁愿被你拽进情绪黑洞,也不愿袖手旁观看你一个人挣扎。人都害怕未知,但想要靠近你的欲望克服了我对未知的恐惧。而且,你没那么黑洞,我也没那么无能。这是我在握住你的手之前就已经想明白的事情。我对自己的专业自信,也相信我亲自选择的你。”
“有你真好。”郎月慈轻轻低头,在施也耳后落下一吻。
施也被亲得起了鸡皮疙瘩,但又舍不得结束这个拥抱,于是转移了话题:“跟你交代一下,我目前是在啃老。除了工资是我自己的,车和房都是我爸妈的。不过我家就我一个,以后没人跟我抢就是了。跟你相比,我还差得远呢。”
“没……我也在啃老。”郎月慈笑了下,“我不光啃老,我还啃我姐。她老贴补我,当然,每年我给外甥女买东西送压岁钱,也差不多都还回去了。”
“你在被家人无条件地爱着,月儿,你是拥有幸福的。”
“嗯。我知道。现在又多了你的这份爱,我更幸福了。”郎月慈在施也耳根处又吻了一下,“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成支说让你等尸检结果出来后再去市局就行。”
“你呢?”
“不折腾了,我跟你一起。”
“好。”
两个人去了卧室,都没换衣服,也没打算真的睡觉,只是稍作补眠。
施也搂着郎月慈,将他的头拢在自己心口。就这样伴着爱人的心跳声,郎月慈很快陷入了睡梦之中。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