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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作者:蓝鲸不流泪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提到了闪回,再谈起往事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施也起先有心阻止,但郎月慈的状态尚可,再加上是他主动提起,施也于是也就安静地做一名倾听者了。


    三年前那场爆炸把郎月慈送进医院,在icu的时候,他根本醒不过来,意识也非常混沌。


    等各项体征逐步稳定下来,他的清醒时间也开始逐渐增加。从最开始断断续续的一个小时,到完整连续的两个小时,再到后来能够清醒大半天,能够正常与人沟通,这个过程大概用了三个月。虽然他自认身体在恢复,但一直没有被获准离开icu。


    icu的探望有固定时间,也限制人数,那时所有探病的人都顾忌着他的身体,没人跟他说现场到底有多惨烈,但他其实心里早就有了预期。因为来看望他的,除了家人,只有当时他的副队,还有副队带领的另一些同事。跟他进入第一现场的人,没有一个来看望过他。


    一人重伤尚可以理解,但所有人,十九个人,全都伤到不能下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那个缠着他,每天恨不得要叫他八百遍“师父”的小徒弟一次都没出现过,这只能证明一件事。


    母亲、继父、姐姐和姐夫每天轮流探病,几乎占满了所有探视时间。副队和其他队员偶尔来探望,也都是匆匆来去。


    郎月慈知道他们的好意,但随着身体逐渐康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事不可能再瞒下去。


    得到可以挪出icu的消息,副队蒋乐闻带着东西来探望,说顺便帮他挪病房。


    在单人病房安顿好后,郎月慈半靠在床上,看着还不肯坐下来的蒋乐闻,轻笑一声,说:“挪个病房而已,哪就用你特意跑一趟了?赶紧坐下歇会儿吧。”


    蒋乐闻于是拿了个橘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仔细地剥着皮,说道:“给我个表现的机会呗,我还指望你给我在领导面前美言几句呢。”


    “我走了你接任,这都板上钉钉的事情,你用不着担心。”郎月慈说。


    蒋乐闻低着头,认真地撕着橘瓣上白色的筋,嘿嘿一笑,说:“郎队躺在医院里,这耳朵和眼睛可没被困在这里,你是不是听见什么风声了?”


    “领导早就找我谈过话了。”郎月慈垂头看着蒋乐闻的动作,说,“行了,用不着那么细致,我现在能正常吃饭了。”


    “那不行。我这献殷勤的机会可是越来越少了,你让我过过瘾。”蒋乐闻继续低头继续着手中的动作。


    郎月慈看着他,道:“你都说了,我的眼睛和耳朵都没被困在这里,那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实话了?”


    蒋乐闻的指尖微微颤抖,没掌握好力度,手指抠进橘瓣中,掐出了汁水。他从床头桌上抽出纸巾擦了手,仍旧低着头,说:你看我这笨手笨脚的,这瓣橘子我吃了啊!”


    “都不在了,是不是?”郎月慈轻声问道。


    “什么不在了?你说什么呢?”蒋乐闻掰开橘子,把刚才被自己掐过的那瓣橘子放到了嘴里,“欸这橘子挺甜的,老大你吃。”说着就把剩下的橘子递到了郎月慈手边。


    “蒋乐闻,抬头看着我。”郎月慈没去接橘子,而是沉了声,又重复一遍,“如果你还拿我当老大,当领导,就抬起头来说话。”


    蒋乐闻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只是肩膀逐渐不受控地抖动起来。沉默片刻,他把橘子塞到郎月慈手中。


    郎月慈默默地掰了一瓣橘子放进嘴里,轻声道:“嗯,是挺甜的,小蒙肯定爱吃。等我出院了就去看看他,给他带点儿。”


    蒋乐闻再也忍耐不住,握着郎月慈的手,伏在床边失声痛哭起来。


    “我就说不让他们瞒着你……根本瞒不住……”蒋乐闻抽噎着,“对不起,老大,我没保护好他们……”


    郎月慈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蒋乐闻的头:“这话该是我说,我带出去的人,没把他们带回来。”?


    “不是的老大!这不赖你!如果不是你进了那间密室,你也没命了啊!好歹是活了一个,幸好你还在……”蒋乐闻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却发现郎月慈并没有如想象中的崩溃,甚至泪水也都只是盈在眼眶中,并没有真的落下。


    蒋乐闻坐到床上,紧紧拉着郎月慈的手:“郎哥,你哭吧,别忍着,对身体不好。”


    郎月慈只是深呼吸了一下,轻轻摇了头:“我早有准备。他们的后事,还有家里的抚恤……”


    “领导们都安排了。抚恤都已经到位,我一家一家去送的。”


    “辛苦你了。这本该是我的工作。”


    “不是……郎哥,你别这样,你哭出来吧……”


    “评定呢?”


    “都是烈士,集体功已经报上去了,肯定能批。郎哥,求求你,你别忍着,好不好?”蒋乐闻焦急又紧张,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情绪了。


    郎月慈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扯出了个笑:“这橘子真挺好吃的,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院,你替我买点儿放到小蒙墓前吧,那个小馋猫,可不能短了他的。”


    “哥!”蒋乐闻向前凑了凑,直接把郎月慈抱住。


    蒋乐闻对自己称呼上的变化很明显,郎月慈只是故意不去深究。但此时,蒋乐闻这样的动作,和超乎寻常的情绪崩溃,让郎月慈不得不直面现实。他意识到,真实的情况或许远超他自己做的心理建设。


    还没待郎月慈开口问,蒋乐闻就已经抽泣着把话说了出来:“我会多买点儿的,省得别人跟他抢……”


    郎月慈愣住了,在意识到蒋乐闻的意思之后,那勉力维持的情绪终于决堤,泪水夺眶而出,他闭了眼,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们十九个人,因为爆炸太过惨烈,且共同处于第一爆炸现场,距离炸点太近,部分尸身破碎难以区分,最终共享了一块烈士墓碑。


    那天下午,蒋乐闻怀着自责又释然的情绪,与郎月慈抱头痛哭。无论是当时知道的,还是过后听说的,所有人都认为,那天郎月慈面对了真相,也有了看上去“正常”的情绪反馈,这样就没有大事了。


    但只有郎月慈自己知道,那一夜,是他第一次触发闪回,是他真正噩梦的开始。


    这次,郎月慈没有回避,把这个过程完整地讲述给了施也。


    听完郎月慈的讲述,施也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才开口说道:“理论上,这个时候不适合追忆过去,有可能会触发连续闪回。”


    “但你没阻拦我。”郎月慈说。


    “嗯。因为这是你主动的,也因为我知道,你的意志力很强。”


    “就当是夸奖了。”


    “当然是夸奖。”施也揉了揉眉心,接着说,“跟我讲完这些,你的情绪有没有好一点?”


    “想听实话吗?”


    施也先是一愣,旋即带了几分笑意,说道:“明白了。情绪并没有变好,只是累得不想说话了。”


    “对。很累。从一开始就很累。但我还是想给你打个电话。我想说出来,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来。你之前说过,坦承是建立沟通的第一步,我不相信别人,但我可以相信你,对吗?”


    施也:“当然。你愿意说,我自然会听。那么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但……”郎月慈停顿了一会儿,鬼使神差般说道,“我能要一份你的课表吗?这样以后就不会在你上课的时候打扰你了。”


    “可以。”施也很快操作手机把自己的日程截屏发送过去,同时说道,“如果真有急事,连续打三个电话,我会想办法给你回应。”


    “我可以等。”郎月慈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因为高敏感,所以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又因为有极强的意志力,所以连理论上很难自控的生理和心理反应都能硬生生拖住。


    施也很想问郎月慈一句,他有没有真的为自己活过,有没有过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情感和态度,只遵从本心地做过事说过话。


    当然,他没有问出口,也无需问出来。


    “看着日程,听我说。”施也用这句话拽住了自己情绪和思绪的发散,“我这学期两个校区来回跑,研究生和博士生都在城里,所以我在城里的时间比较多。除了标注研一的课程以外,其他都是组会性质的,我不会开免打扰。至于本科的课程,每周就一个半天,没有特殊情况我基本是上完课就回,本科课后答疑的时间会长些,其他如果有讲座或者大课都是临时安排的,我会再告诉你。”


    “真是老师风格,这话听着跟训学生似的。”郎月慈把截图看过一遍,虽然他能记得住,但还是点了保存,放到了相册中,“我存下了,尽量不在老师忙的时候打扰。”


    “你啊……”施也无奈一笑,“累了就别逞强开玩笑了,你找个舒服的地方歇着。”


    “别——”


    “我不挂电话。”施也精准预判了郎月慈的想法,他直接说道,“累了可以不说话,陪我下班,我再不走一会儿就得堵在路上了。倒也不用觉得耽误我下班了,反正六点下班和六点半下班,路上都是差不多。”


    “好。”郎月慈低低应了,旋即又说,“想起你说过,晚高峰就是停车场了。”


    “还好,今天是逆着高峰回城,不会太夸张,估计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不夸张?你是要跨城吗?”


    “如果我住在东边的话,一个小时我还在四环上堵着呢。”施也问道,“对了,你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


    “我也没有,那你帮我想想晚上吃什么吧。”施也说着启动了车子,“我准备开车了,你要听音乐吗?”


    “是你开车,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你记性那么好,这句话应该能记得住。”施也这句话说得很突兀,但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连上蓝牙,很快选好音乐,把车开出了学校停车场。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施也的声音叠在这音乐之上,并不恼人,反而有种晚间广播的温馨。


    听施也断断续续地说着这段时间的工作,也听他吐槽路上横冲直撞的违章车辆,郎月慈觉得自己仿佛真的在车上,跟着他一起下班回家一样。


    开了四十多分钟,施也提问道:“你帮我想好了吗?晚上吃什么?”


    “你回家还要现做吗?”


    “我平常一个人住,懒得做就点外卖。”施也说。


    郎月慈看了一眼手表,说道:“已经晚了半个小时了,你饿了吧?要不吃点儿简单的?”


    “什么晚了半个小时?”


    “你平常七点钟吃晚饭,你说的。”


    施也险些被口水噎到,他清了下喉咙,说:“吃饭而已,没那么严格,我身体挺健康的,晚半个小时不至于就饿晕过去。”


    郎月慈:“要不吃面条吧?这个方便省事。”


    “行。那就吃面。”施也接着说道,“家里还有方便面,回去就煮,三分钟就能吃上。你呢?要不要一起吃面?”


    郎月慈没想到施也会这样说,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回答:“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你可别多想。”


    郎月慈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连带着声音都温柔了起来:“我也去煮包泡面吧,确实是该吃饭了。”


    有意无意的,郎月慈等着施也进了家门才起身去厨房。


    两个人,两座城,连通着电话,在同一时间,“共享”了晚餐。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碗方便面,但对于郎月慈来说,却是难得的,从外部接收到的不会让他感觉到压力的温暖。


    这通电话从六点持续到了十点半,直到郎月慈说累了想要洗澡休息才挂断。


    摘下耳机的同时,施也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好在晚上没有安排什么别的工作,节奏没有被打乱。施也原本打算起身去收拾一番,眼神随意扫过桌面,这才发现,在刚才通话的过程中,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进行了记录和分析。


    看着纸上记录着的郎月慈的状态,施也愣了许久,他一向自恃冷静和理智,这种把自己陷入双重关系和复杂的伦理困境的行为,他曾自认绝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事实摆在了眼前。手中的这张纸,此刻就是自己的“罪证”。


    施也摘掉眼镜,闭目凝神片刻,而后把那张纸扔进了碎纸机中。


    越界。这是施也能想到的,最符合自己当下状态的词。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模糊边界,从不认为自己会对一个存在明显创伤的人产生深层次的情感羁绊,他也从没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走进某种情感结构之中。


    当这件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施也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他勒令自己停下来,他告诉自己,既然方向错了,停下来就是纠正的第一步。


    洗过澡后,施也坐在桌前,把刚才那场近似于“非正式咨询”的谈话仔细复盘了一遍,在确认自己并没有踩到伦理红线,才算是稍稍放松了些。他冷静片刻,再次翻开了桌前的“九零三·系列杀人分尸案”的卷宗。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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